第四章
星期天是懶人的天堂;我一覺睡到正午才起床。媽咪已經出門了,不知打那裡傳來美味的飯香,這才覺得肚子餓得咕咕叫。東翻西翻,翻到廚房。冰箱是空的,飯桌也是空的;我雙腿一軟,癱在飯桌上。都是昨晚的長片害的,說什麼讓你看了破膽三次,結果,害我早上沒飯吃倒是真的。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客廳電話響了起來。
是媽咪。
「媽咪,妳現在在那裡?」我忍不住開口問。肚子餓得著實難受。
「我在三叔公家,晚一點才回去。」
就這麼一句,咔擦一聲,電話就斷了線。我雙手支著頭,瞪著天花板發獃。肚子居然不響了,大概是餓過頭了,所以五臟廟反倒一片太平。
媽咪是杜家的珍珠,美麗又高貴。三十好幾的人,仍不時流露著少女特有的青春亮麗。媽咪一直保持著高貴、優雅的名門淑媛形象,可是,我實在不懂媽咪。有時看似童心未泯,偏偏又成熟世故;看似天真浪漫,偏偏又一身嫵媚風情。然而,也只是「有時」,「冷漠的媽咪」通常才是我熟悉的影像。
我真的是不懂她。
樓下張媽媽每回看見媽咪,就對她從頭讚美到腳,恨不得能像複印機般把媽咪Copy到她身上。媽咪對於她的讚美,總是淺淺的笑,一貫的雍容華貴。很少人知道媽咪的冷和淡。她對鄰居一直是溫和有禮的,一切淑女該有的禮節,她都不會欠缺。
不過,我對張媽媽實在沒什麼好印象。不是我對她有偏見,而是,她實在很煩人呢!老愛東家嗅嗅,西家聞聞的,又不知打那兒收集的一大堆馬路消息,常常就見她在巷口雜貨店和那票三姑六婆「清談天下事」。女人嘛!這點我不忍苛責她,怪的是她特別喜歡往我家鑽,沒事借個醬油摸個醋什麼的,一賴又不是三、五分鐘可以解決的。東西借了,有去無回也就算了,偏偏她又特別喜歡撩撥我,老愛拿「她家小美麗、小亮麗」和我相比對。大概她也知道,媽咪艷麗不可方物,怎麼比都只有自討沒趣的份,所以專挑我這個軟柿子下手。合該我不爭氣,基因又突變,每回只要張媽媽柴米油鹽醬醋茶隨便借個什麼回去以後,媽咪就比往常更冷漠。
其實張媽媽也算是個標緻的女人,只是,和媽咪一比,就全給比下去。她大概因此心態不平衡,才專找我的碴。
張家兩姊妹,姊姊張美麗大我一歲,專科生;高挑健美,一雙長腿系往了一長串的裙下忠臣。功課不好沒關係,女孩子就是要有人追求,才顯得出她的價值。這一點,張家方圓五百里內沒有人比張美麗更有價值。
妹妹張亮麗和我同年,矮了些,但同樣的清秀可人,而且頭腦是高級腦汁漿的。據說她家牆上壁紙,都是用張亮麗各色的獎狀糊的;慘的是,她居然和我同校又同班。就連她們家那隻懶惰至極的胖咪小乖,偶爾咬死一隻蟑螂,都比我家那隻被老鼠追著跑的白鼻貓強--如果有老鼠的話。媽咪一氣之下,把白鼻貓放逐到鄉下大姑媽家。相形下之下,我的處境就更艱難了。
我除了遺傳爹地媽咪的身高腿長外,只有一雙並排的一字濃眉和黑白分明的眼睛還算清麗動人。鼻子雖然還算高挺,頭髮雖然還算烏黑,卻絕不如媽咪那般讓人一見驚艷,甚至連張美麗那等巧笑倩兮的靚女風姿都談不上。論起學問功課,經過張媽媽千里驛站快傳,誰都知道我那碗又濃又鮮的夏令大補湯。
所以,不是我對張媽媽有偏見,而是--你看!她實在是很煩人呢!
現在,門鈴響了,八成一定又是張媽媽要借個什油鹽醬醋的。
果然!
「阿歡啊!妳媽咪在不在?不在啊!是這樣--哎!真不好意思!我們家醬油剛好用完,來跟妳們先借一點。」
我到廚房把那瓶尚未開封的醬油拿給張媽媽,她笑咧了嘴:「謝謝啊!真不好意思!對了!聽我們家亮麗說--」
樓下張美麗的叫喚,打斷了張媽媽的喋喋不休。難得她星期天會在家!張媽媽三步並兩步的下樓去--皇天在上,我真希望她隨便跌個跤什麼的,起碼兩三天不按我家的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