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細密的雨抽在繁嘉的臉上,繁嘉忘了冷,眼前的進退維谷的窘境使得他無可選擇。

高個子男人不耐煩地拽起繁嘉的臂膀,強制性地向停在不遠處的黑色奔弛車走去。

繁嘉感覺臂膀被高個子男人拽的生疼,但被二個氣勢凌厲的大男人夾著,只能被動地隨往。

忽然,一輛「凌志」從天而降地出現在他們面前。車窗里探出周偉強的頭,笑嘻嘻地問道:「這是要去哪?」

三個人都被突然出現的周偉強問呆了,臉上滿是驚詫!

「繁嘉,你這小孩沒有信用!」周偉強一臉不滿:「我不是讓大衛給你留話?下了班叫你立刻去我那嗎?你怎麼又跟別人跑了?」

繁嘉詫異地看著周偉強,心想:整整一個晚上進進出出好幾回,從沒聽大衛提起過這事,怎麼現在?……

周偉強笑著和二個男人打招呼:「不好意思,我早按排好了,這個小孩今夜要去我那,只好對不住標哥了。請你們過去給標哥帶個口信,說改天我上門賠罪」

二個男人不知所為?繁嘉突然一下子明白了周偉強此舉的目地,他跑著上了周偉強的「凌志」。

「周老闆,太不上路了吧?」看到繁嘉跑了過去,高個子男人氣憤地問道:「我們老闆等了二個多小時了」

「對不住!讓你們白等了一場,這樣吧,下次來『鷗寶』全免單」周偉強不住地送笑臉:「我想,標哥不會不給我面子吧?」

高個子男人翹起大拇指,朝黑色「奔弛」指道:「給不給面子,你自己去問我們老闆好了」

周偉強沒再和他倆多費口舌,發動引擎,把車移向李標處。周偉強下了車,向李標打過招呼后說道:「標哥疼愛繁嘉,不光是他的造化,也是我周偉強有面子。本來你標哥喜歡的男孩我哪有捨不得給的道理?只是,今晚我已約好了這小孩陪我去見個生意上的朋友,他從國外過來,幾天前就點了這小孩的名,是早說好的,客人又極重要,關係到我一筆不小的生意。標哥你是知道的,生意場上是不能失信用的對嗎?」

「笑話」李標坐在「奔弛」上一動沒動:「周老闆,聽你的意思,今晚我是礙了你的大事?你既不敢失信於朋友,就可以無信於我?看來,周老闆是沒把兄弟當作朋友啊!」

「哪裡哪裡?標哥在我心裡一直是很有分量的」周偉強站在李標的車旁彎著腰不住地給李標陪笑臉,繁嘉看在眼裡,心裡不是滋味。他沒想到,在「鷗寶」里上班還會有如此料想不到的麻煩事發生?使得在別人面前一向很威嚴的周大哥竟在李標面前低三下四。繁嘉覺得自己虧欠周大哥的太多太多……

「費話少說」李標有點耐不住:「今天我李某給這個小孩的面子是絕無僅有的!你周老闆今天給在下的面子也是絕無僅有了!周老闆,你就這麼忍心讓我今晚睡不著嗎?啊?」

「沒有的事」周偉強不動聲色:「今晚是請標哥給兄弟一個面子,改日標哥的美事兄弟一定成全」

「去你的吧」李標顯然很生氣:「別嘴上抹油了,我還是第一次如此看重你手下的人,也是第一次拉下面子向你周大老闆開口,沒想到第一槍就被你堵啞了……看來這個男孩在你堂堂的周大老闆的心裡位置真的是不低呀!……今夜你是鐵了心的不想成全我的好事?好吧,我就這麼回去了?!啊?!回去!……」

李標的神態,繁嘉看在眼裡,特別是聽得他那陰沉沉的一句「回去」,感到渾身不住地冷顫。

李標揮手,司機起動引擎,車將開動時,李標再次從車窗里伸出頭來,說道:「我的周大老闆,為他一個還沒褪盡泥土的鄉下小毛孩子,你這樣做,值得嗎?……」

「奔弛」壓著路面越開越遠,漸漸模糊。周偉強仍然站在那裡,一動沒動。繁嘉望著周偉強的背影,剎那間,二行熱淚奪眶而出。

夜已向深。

「凌志」跑的很慢,車輪無聲。

車內,周偉強和繁嘉默默無語。車駛過淮海路,燈影依舊,路人稀少。很久,周偉強打開音響,柔緩的音樂帶著些許幽幽的傷感潺潺流出。繁嘉獃獃地望著窗外,木吶地看著隨車劃過的迷離的景物。

「凌志」穿過黃浦江隧道后,停在了繁嘉曾隨周偉強來過的香格里拉前。

還是原來的位子,周偉強還是要的紅酒。落地玻璃窗外的夜色璀燦華美,江水早被二岸的燈火染射成彩色的幕布。星星點點的車隊象一條沒有盡頭的游龍在外灘的大道上蜿蜒流動。

周偉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眼睛斜射在對面外灘的夜景里。片刻,指著桌上的菜,問道:「咦?你怎麼不吃?你的肚子一定很餓了!工作了一夜,很累吧?」

繁嘉的手不停地在褲腿上摩挲。

「大哥,今天真的虧了你!不然的話……」

周偉強擺了個手勢止住了他,淡淡地說道:「換個話題吧?」

繁嘉陷入一片茫然之中。

「那個男的又來找過你嗎?」周偉強問道,精神集中了很多。

「您是說何威大哥嗎?」繁嘉答道:「沒來過。我一忙就耽擱了,也沒來得及去看看他」

「哦!」周偉強若有所思:「回來還好嗎?沒人再難為你了吧?」

繁嘉用力地點點頭:「沒事,大家對我挺好,特別是大衛哥,一直以來很關照我的」

「大衛對你是不錯,他對誰都挺好的!你知道嗎?剛才就是他打電話給我的」周偉強說道。

「哦?!」其實,繁嘉一路上都在為這個疑問而困惑,現在被周偉強解開了:「怪不得!我想怎麼大哥您來得這麼及時?大衛哥真是有心人!」

「宿舍里呢?」周偉強說話時眼對酒杯:「也沒事吧?」

「挺冷清的」繁嘉想起了楊康、還有杉杉,說道:「自打楊康死後,我總覺得屋裡少了啥?加上杉杉回老家了,一個人老想起過去的事,晚上……」

「你是個念舊的孩子」周偉強有了點笑容:「雖然你才十九歲,但看得出你蠻細緻的,可能和你從小的家境有關吧」

「我們鄉下窮地方,男孩子都要早早地為家裡分擔點啥,不象大城市裡的孩子過的這麼快樂,沒有煩惱」繁嘉想起了在大同鄉下的日日夜夜,心裡徒生出一份密密麻麻的眷戀。

「好事!」周偉強嘆道:「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嗎!」

繁嘉低著頭,周偉強給繁嘉夾了一隻蛤蜊。有個禿了頭的男人走過來向周偉強打照呼,顯得格外親切,身邊還帶著一個看上去年齡足足比他小了幾十歲的艷裝女子。禿頭男人和艷裝女子不約而同地看了繁嘉一眼。

……

繁嘉突然想起了什麼?小心地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個小紙包,放到了周偉強的面前:「大哥,這裡是二千元,先只能還給您這些了……」

「什麼?」周偉強有點莫名其妙,問道:「這是幹什麼?」

「是我欠您的啊!」繁嘉摸著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您忘了?上次您救我去醫院,替我交的住院費呀……我知道,這些不夠,我只能慢慢地還了……」

周偉強瞪大眼睛,直直地看著繁嘉。

「我說過的,應該還給您!已經拖了好久了,我每次看到您……都覺得很不好意思呢!」繁嘉沒說完,臉先紅了。

周偉強看了看桌上的錢、看了看紅著臉的繁嘉,一句話沒說。

低回的音樂悠悠地流過來,鄧麗君在唱《在水一方》「吃吧」周偉強聲音柔和地示意繁嘉:「你這男孩,很多地方與眾不同啊!雖然你來自外地的鄉下。對了,你讀過書吧?」

「讀完了初中」繁嘉想起了往事:「哥哥要結婚,家裡實再沒錢供我繼續上學了……爸爸告訴我的那一天,我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宿……我,我真的很想讀書!」

繁嘉的腦海里閃現出那一天爸爸陰沉的臉、閃現出大哥冷漠自私的表情……

繁嘉讀完小學后,依照爸爸的想法,要他跟著大哥一起去礦上背煤,好給窮困的家裡增加一點收入,但媽媽堅決的不同意!一來她認為繁嘉還小、會折騰垮了正在成長的身體;二來她覺得家裡應該有一個能識字寫信的人,媽媽一心一意要讓打小就聰敏、又讀書心切的繁嘉繼續他的學業;為此,她不顧丈夫的辱罵和大哥的抱怨,拿出了自己母親給她的唯一值錢的陪嫁:二隻金腳鐲。繁嘉就是靠著媽媽的陪嫁讀完了初中。

繁嘉記得:在自己綴學第二天的那個清晨,他看到了媽媽又紅又腫的雙眼……

「喂?小傢伙?」周偉強把繁嘉的思緒拉了回來:「你現在還想上學嗎?」

「當然,太想了」繁嘉不加思索地答道:「等有了機會我還要去讀書,現在還有很多字不認得呢?不過,得先把欠大哥的錢還上了再說,對了,還要給媽媽配眼鏡呢」

「小鬼……」周偉強憐惜地看著面前的繁嘉:「有志向!我就喜歡肯努力的男孩子,這樣吧,你可以用下午的時間去補習,費用我來」

繁嘉未及推辭,周偉強又用手止住了他:「聽我的!我是你的老闆!」

周偉強把繁嘉放在他面前的紙包推回過去,說道:「你欠大哥的錢今天全還清了!這事別再提了!這錢,你拿去給你媽媽配眼鏡,另外,也給自己買幾件衣服,你看你,天天穿這套運動服」

「這還是在醫院那會,大哥您給我買得呢!」繁嘉摸了摸身上的運動服,很滿足地說道:「挺好的!我要天天穿著它」

周偉強一陣感動。

周偉強開車送繁嘉回去,一路上,二人說說笑笑,氣氛輕鬆愉悅。

「明天,我給你換個住處,楊康死了,你不是害怕嗎?你先住到『緣源園』二號去吧,就在濱江大道邊,你去過的。不過,你上班要早些出門哦」周偉強一邊開車,一邊隨意地對繁嘉說。

「緣源園」?二號?濱江大道?

繁嘉驀地想起,陸家嘴濱江大道邊的「緣源園」不正是上次自己依著名片上的地址去找周偉強的地方嗎?那套裝修華美的複合式公寓?

我住?繁嘉詫異於自己的耳朵是否聽力有誤?

「你先在那住幾天,等我給你按排好了合適的宿舍你再搬過去,你看怎樣?」周偉強說這話時,輕描淡寫。

「我?我怎麼能住在那?」繁嘉覺得不可思議:「那是你的新家?我可不能給大哥您添麻煩,再說,象我,哪不能湊合著住?」

「那是我的一個小小的投資」周偉強說道:「上海各處都有我的房產,『緣源園』只是一套小房子!你什麼也別多說,明天就過去。我住到浦西去。」

「這,這……」繁嘉無言以對。

車裡好一陣靜寂,周偉強和繁嘉都沒有說話。

車的音響正播放著《梁祝》的小提琴曲,琴聲纏綿哀婉。

「對了」周偉強打破了車裡短暫的靜寂:「最近你有很多事要做,先別忙著去給何威打照呼了吧?」

「也好,我聽大哥的」周偉強的意思,繁嘉也不好違拒:「那就過一段時間再去,不過,我先打個電話給何大哥」

「隨你吧!」周偉強從反光鏡里看了一眼繁嘉:「近來酒吧里出了點小事,本沒什麼,但我們是開門做生意的,就怕有人會利用這些小事別有用心動壞腦筋,今晚的事你都看到了,上海灘上還是有很多人想看我周偉強好戲的,這一點,你無論以後對誰說話做事務必要留意小心,懂我意思嗎?」

繁嘉明白周偉強話里所指的含意,他很爽快的答應,周偉強滿意的笑了。

回到宿舍已是第二天凌晨四點了,繁嘉本想趕快給何威打個電話,但又怕時間太晚影響了他的休息,遂上床睡了。蒙朦朧朧中,他又聽得老鼠在屋裡竄動的聲響,他的夢中,出現了一個模糊迷離的身影,繁嘉看到了他的眼神:凄婉、哀怨、似有許多的話想對繁嘉傾吐,但欲言又止……

是誰?誰來了我的夢裡?

一早醒來,繁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急急忙忙地去給何威打電話。線路通了,沒人接?繁嘉覺得奇怪?這個何大哥,這幾天跑哪去了?

午後,繁嘉聽說楊康的親屬要來楊康生前住過的地方看看。繁嘉忙把楊康的東西整理了一下,只是那二包「面膜材料」他還未及取出,反正他們要到晚些時候過來,繁嘉也不急。

四點剛過,繁嘉聽得門外汽車喇叭鳴響,以為楊康的家人來了,趕忙跑出去看,門外停著一輛「凌志」,周偉強站在車旁,笑吟吟地看著他。

「大哥,你怎麼來了?」繁嘉覺得奇怪?

周偉強下得車來,把手一指:「你這小孩,不是昨天說好的嗎?都忘乾淨了,想什麼呢?」

繁嘉這才想起凌晨周偉強給他的按排,但他真的不想住到「緣源園」二號去:「大哥,我還是住這吧,實再,您那我住不慣」

「什麼話?」周偉強態度堅決:「我那有老虎?吃了你?別婆婆媽媽,我是你的老闆,聽我的!走吧」

繁嘉不好再執拗,只能收拾自己的東西。除了一隻放了幾本書和幾件換洗衣物的紙箱,繁嘉別無所有。剛上車,周偉強就起動了引擎,繁嘉突然想起楊康的那二包「面膜粉」,便急急地招呼周偉強停車。

「小傢伙,你又想幹嗎?」周偉強看著繁嘉跑上跑下的樣子,想笑。

繁嘉從紙箱底下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二包「面膜粉」,一邊往屋裡跑、一邊給周偉強解釋:「我差一點把楊康的東西也帶走,他家人可能一會就來了,我把他的二包東西放回去,他們來了也好一齊帶走……」

繁嘉剛走到門口,聽得身後周偉強大聲叫停:「繁嘉,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繁嘉把手裡的東西揚了揚:「是楊康用的『面膜粉』,我放下就來」

「你給我回來」周偉強沒等繁嘉過來,已經快步到了門前。他接過繁嘉手裡的粉包看了看,眼睛瞪得大大的,片刻,忽地大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有什麼好吃的想瞞了我自己偷偷享用呢?原來真的是二包用來做保養皮膚用的材料,對了,我常去修面,認得這個東西,的確是做面膜用的,你的眼光不錯」

繁嘉有點不好意思,周偉強拍了繁嘉一下:「我覺得口渴極了,我不熟悉附近的地方,你給我去買一罐可樂來吧」

周偉強把一張一百元的大票塞在繁嘉的手裡,繁嘉沒接,他跑著去了。

繁嘉在附近的「可的」里買了二罐「百事」,回來的時候,周偉強迎住了他:「東西我都幫你放好了,門也關了,放心吧!過一會我還有急事,我們快走吧」

繁嘉看了一眼已鎖上的門,在周偉強的一再催促下上了「凌志」,周偉強右手一發力,車快速地起動了。

繁嘉倚在車的后坐,心裡有點七上八下。他無心欣賞車窗外的景色,腦海里不斷地閃現出自己在這間宿舍里居住過的情景、想起了曾同一室的男孩楊康和杉杉,他們那冷漠不屑的眼光曾一再深深地刺傷過他的心靈,但此刻要離別這留下了自己體溫和足跡的屋子,心裡不免有了隱隱約約的失落感……

楊康的家人不久就要來到這間繁嘉和楊康他們共同居住過的屋子、來清點他們再也不能一見的親人留下的少的可憐的遺物,他們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和感懷?繁嘉本想等楊康的家人來了后能夠接待他們並可以安慰上幾句,但,「凌志」帶走了他的這許多想法,使得他無緣與他們有此一見……

繁嘉突然想起了夜裡做起的那個夢、想起了夢裡不止一次來找他的那個既熟悉又模糊的身影、還有那使繁嘉刻骨銘心的眼神……他不是對自己欲言又止嗎?他有什麼難以啟齒的話要說?他究竟想對自己說些什麼呢?

那個不散的影子?那些未知的言語?那種幽怨無助的眼神?……繁嘉深深地陷落於這紛繁迷亂的思緒中,一時難以自拔。

繁嘉轉回身去,透過了車窗玻璃,他想再看一眼那漸漸遠離模糊的宿舍,驀地,他彷彿又看到了一個忽隱忽現的身影,影子飄忽不定,似在向他召喚。繁嘉定了定神,揉了揉眼,那影子卻已不見?

是誰?似曾相識?

繁嘉一下子想起了那個散不去的夢和那個夢裡揮不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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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源園」二號。

獨自睡在周偉強寬大柔軟的床上,繁嘉久久無法入眠。

卧室里黑漆漆地,靜得連空氣都聽的出。

繁嘉伸手擰開床頭的調光壁燈,把光線調的很暗。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在這麼豪華的卧室里和睡床上過夜。何威的席夢思床遠沒有周偉強這張五尺的大床來的綿軟和氣派。

繁嘉一點都不習慣睡在這樣的床上。

周偉強把他送來后就急急地開著「凌志」走了,走時,周偉強告訴繁嘉:他這幾天住在浦西的家裡,有事可以打電話找他。

與其說繁嘉睡了一夜,還不如說他只是在床上躺了一夜,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繁嘉早早地起身。櫥房裡有電烤箱、三明治爐……繁嘉不會用,他從冰箱里取出牛奶和雞蛋,打開了煤氣灶,這還是看著何威做時學的。

繁嘉一天都沒出門,久久地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江景,時兒,坐在電視機前不斷地變換著頻道。

繁嘉感到自己象是進了皇宮,剎那間他忽地有了自己變成了王子的幻覺。用力搖搖頭,他笑了。

周偉強讓大衛幫繁嘉選了一所下午開課的民辦職業學校。雖然學校規模不大,但中文、外語、電腦、財會、文秘……課目齊全。開課的第一天,大衛開著周偉強的「凌志」送繁嘉去學校,一路上,不停地關照著繁嘉。

好一段時間,繁嘉始終沒有見到周偉強出現。

這天,繁嘉剛從學校出來,迎面有車的喇叭鳴個不停。一看,卻是周偉強坐在「凌志」里,笑嘻嘻地探出頭來。

周偉強示意繁嘉快上車,然後風馳電掣般地開了就走。

車開了一個多小時,繁嘉有點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正認真地把著方向盤的周偉強。

周偉強笑了,問道:「你就不想問問我這是去哪?」

繁嘉搖了搖頭,說道:「我想,大哥自有你的道理,去哪?總不會把我往火坑裡帶吧?」

周偉強愣了一下,收起笑容,好久沒再開口。

電話鈴響,周偉強打開手機:「是!我是……快了,前面就到杭州了……」

繁嘉驚異地問道:「大哥,我們不在上海了?」

「小傻瓜,剛才我們是在滬杭高速公路上,現在已經到了杭州地界了」周偉強答道。

「出了啥事了?」繁嘉覺得有點迷糊:「怎麼好端端地就離開上海了?」

周偉強看了一眼窗外,說道:「聽大衛說近來你讀書很用功哦!他說你常常下了班很晚還要回去做上一個小時的功課?好樣的!有上進心,和我當初剛出道時一樣的用心刻苦……我喜歡你這樣!」

繁嘉沒想到大衛會把他倆之間的談話都報告給了周偉強,臉微微地泛紅。

「是我耳朵太長,不是他做了叛徒」周偉強開著玩笑,把車駛出了一條繁華的大街:「我要來杭州辦點事,順道帶你出來散散心、解解乏。快看,西湖」

繁嘉順著周偉強所指的方向望去,月下,西湖泛著銀光,在遊人的喧鬧聲中靜靜地流動。遠處,保淑塔的身影宛如一位苗條的女子,傲立在山的那邊。

周偉強帶著繁嘉坐上了西湖的遊覽船,盡情地欣賞著夜西湖的景色,繁嘉很興奮,這樣優美的景緻他還是平生第一次看到。周偉強不斷地給繁嘉指點:三潭印月、白堤、蘇堤……當周偉強說道「斷橋殘雪」時,繁嘉差點叫起來:「我知道,那裡有段白娘子和許仙的故事,是愛情故事!白娘子對許仙的愛是最真誠的!很感動人。我很敬佩她……」

周偉強望著月色中繁嘉閃動著的大眼睛,點了點頭,說道:「感情這樣東西是很微妙的,不是一句話、一個理由能夠說的明白。當一個人的真情實感來臨的時候,你擋也擋不住、就會不由自主地陷落進去,想拔也難……有時,你喜歡上一個人,真的一下子找不出多少理由或借口,愛?就愛了……」

「也許,許仙才會不顧白娘子身為蛇變,二情付出了……」繁嘉戀戀不捨地把目光停留在不遠處的小橋上。小橋上,不時會有偎依著的戀人走過。

他們下塌在西湖邊上的香格里拉飯店。繁嘉對這家飯店有了種無以言狀的親切感。

繁嘉坐在床上看著電視,周偉強洗澡的水聲很響。出來的時候,不斷地用大毛巾擦著頭髮:「快去好好沖一下,用燙一點的水,能解乏」

繁嘉照著周偉強說的做了,感覺身子清爽輕鬆。他出來的時候,看到周偉強靠在床頭抽煙。

「累了吧?早點休息,明天還有地方去呢」周偉強一邊關照繁嘉、一邊關上自己的床燈,扭過頭去,睡了。

第二天,繁嘉隨周偉強去了「凈寺」。

跪在菩薩面前,周偉強說道:「我知道,你隨你母親,信佛!在菩薩面前所說的話一定是發自內心、最真誠的!這樣,你所求菩薩之願才會得到靈驗!……」

繁嘉鄭重地點點頭,想起了媽媽。

離開「凈寺」的時候,周偉強說道:「真是個好地方,山明水秀,還有南屏晚鐘……聽說這還是濟公和尚出家的地方呢……在這裡,人真的會變得乾淨高尚……」

繁嘉念著回去上班的事,周偉強不解地問道:「難道你跟我出來玩的不開心?」

繁嘉開起玩笑來:「我怕有人會扣我的工資獎金,告訴您,我可是個大財迷哦!」

周偉強忍不住,颳了他一鼻子:「小鬼,你老闆在這,誰敢扣你的工資獎金?!莫非你真的是個小財迷?」

說完,二個人同時大笑了起來,笑聲透出了「凌志」。有幾個路人惻目,周偉強覺得開心極了。

電話鈴響了很久,繁嘉才深出了手。

「沒事吧?小鬼?」周偉強的聲音:「這麼久才接電話?不舒服嗎?要累的話,今天別去『鷗寶』了,一會,我打個電話給大衛,你好好睡一覺」

繁嘉好一陣感動,說道:「沒有,我是太困了。已經二天沒上班了,我可不能再請假了,會有人說閑話的」

「蠻有事業心嗎?!」周偉強電話里的聲音輕鬆隨意:「小鬼,大哥下午要出去一下,回來陪你去完成一件你的心愿」

「我的心愿?」繁嘉不解地問道:「啥心愿?」

「給你母親配副眼鏡啊,你忘了?」周偉強很認真的口氣:「我要去一下雲南,很快就回來,等我?」

掛了電話,繁嘉一點睡意都沒有。

午後的陽光,撒在大玻璃窗前,繁嘉眯著眼,望天。心想:這會,周大哥一定坐在天空上呢?

去「鷗寶」之前,他撥了何威的電話,還是線通無人接?繁嘉心裡直犯嘀咕:何大哥忙啥呢?

剛放下電話,鈴聲響起,繁嘉應答,對方沒出聲?繁嘉再問,對方還是不語?明明對方電話沒掛斷,為何不說話?繁嘉覺得奇怪?不一會,對方收了線。

門前,有直通「鷗寶」所在地區的小巴,快捷便利,但繁嘉還是走了一大段路去搭公交車,因為小巴車資要三元,而大公交全程只收一元。繁嘉想多積攢點錢,快過年了,給家裡寄些錢回去,讓媽媽他們高興高興。

快到「鷗寶」所在的大廈轉角處,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繁嘉的眼前一閃而過,還沒等繁嘉仔細辯認,人影轉眼消失了。繁嘉懷疑自己看到的也許就是這幾天夢裡出現的那個影子?但,繁嘉真真切切地感到此時「鷗寶」大廈前看到的身影絕非夢中的幻覺,是個實實再再的人!是另外一個人?繁嘉加快腳步追上去想看個究竟,可是,大廈邊空蕩蕩,什麼人也沒有?

他是誰?那麼熟悉?繁嘉竭力地回憶著……怎麼象他?老男人?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入夜,天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時斷時續。

「鷗寶」里客人不多,大衛把繁嘉叫了進來:「有件事我又要煩勞你替我跑一趟了」

大衛從更衣櫃里取出一隻黑色旅行包,正是那天繁嘉替大衛送藥材用的那隻包,繁嘉明白了大衛的用意:「還是幫你去送藥材嗎?」

「是啊」大衛一臉為難的表情:「你看看,這裡少不了我,過一會老闆還要從外地打電話過來,可那邊的親戚又急等著用……」

「這好辦?」繁嘉豪爽地接過黑色旅行包:「我替你跑一趟不就得了?」

在繁嘉的記憶里,自己曾不止一次地得到過大衛細緻如微的關照,何況,上次李標難為自己的事,如果不是大衛用心周到,及時打電話通知周偉強過來,很可能會有更多的麻煩事發生?繁嘉從心裡感激大衛。

「地址還記得嗎?」大衛關切地問。

繁嘉點點頭,愈怕記不住,愈不會淡忘。出門時,大衛一再關照繁嘉路上不要停留,因為藥材貴重,不要脫手。

繁嘉一路通順。有了上次的經歷,這次沒費多大工夫就找到了平安大廈。繁嘉上到了最高層:十二樓。

開門的仍然是那個比繁嘉高出了一個頭、手指早被煙熏黃了的男人。

這次,男人笑嘻嘻的招呼繁嘉坐下喝杯茶,繁嘉想起大衛叮囑自己「送到即回」的話,立刻要告辭。男人很熱情地拉住了繁嘉:「唉,看不起我?連茶也不喝一口就走?」

繁嘉覺得盛情難卻,坐了下來。

「我叫羅家福,大家都叫我福哥」男人端出了一盤水果:「你這男孩子蠻可愛的,聽說你才十九?」

繁嘉笑了笑。羅家福直勾勾地用眼罩住繁嘉:「象個很乖巧的男孩,你們老闆一定很喜歡你吧?」

「他的確對我很好!」繁嘉不加思考的回答:「象個很好的大哥」

羅家福聽了繁嘉的話,忽地大笑了起來,繁嘉被他笑的有點莫名其妙?笑罷,羅家福說道:「你都住在他那了?對嗎?」

繁嘉發現羅家福的眼神曖昧,似有別意:「是啊!怎麼了?」

羅家福剝開一隻橘子,遞給繁嘉:「也沒什麼,我隨口問的,你們住一間?」

「哪裡?」繁嘉不明白對方為何會這麼問:「周大哥住到浦西去了。咦?你怎麼知道我住在周大哥那?」

「這?……」羅家福被繁嘉問的一愣,片刻,說道:「他是這個圈裡的名人嗎?」

電話鈴響,羅家福去卧室接聽。

繁嘉一邊想著羅家福的話、一邊心裡急著早些趕回「鷗寶」,不留神,翻倒了手裡的茶水,忙起身找抹布。羅家福的客廳髒亂不堪,繁嘉一時無從下手。

繁嘉看到在窗檯下的椅子橫檔上掛著一條又黑又髒的大毛巾,他趕忙過去俯下身子用手抽出毛巾,然後把地板上的水漬擦乾。

繁嘉把大毛巾放回原處,剛俯下身,突然,他一眼看見了椅子的橫檔邊懸挂著一隻小小的掛件,是只黑色的小熊!小熊掛件上斷了的帶子正嵌在椅子橫檔露出來的釘子上。由於又黑又髒的大毛巾的掩蓋,方才繁嘉絲毫沒有發現。

繁嘉取下掛件,仔細端詳,覺得小熊面熟?一時又無從想起?

「你在吃水果嗎?」羅家福的腳步尚未走出,聲音已然傳出:「和你聊一會也不太平?象是我會吃了你?你快回去吧,已經有人來電話罵我了?」

繁嘉剛想答話,驀地想起了一個人,正是已經死了的男孩楊康!對!繁嘉想起來了:這隻小熊掛件就是他常看到的楊康手機上的掛件!

楊康的手機掛件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為什麼會出現在那把窗檯下的椅子上?

繁嘉不由得疑竇叢生?

羅家福拉開了門,見繁嘉正襟危坐,吁了口氣。

繁嘉坐在地鐵里,心思紛亂。一團團的疑惑緊緊地纏繞著他的思緒,使他無法定下神來。他想起了「鷗寶」里聽同事們議論的有關楊康的死因?入室盜竊?十二樓墜下?羅家福的家不正在十二樓嗎?莫非?……

繁嘉看著楊康的手機掛件,想著:難道一個慌不擇路的逃犯竟慌的連自己手機上的掛件都會扯斷?不是自己的原因?難道是他人暴力所為?……

繁嘉想起了羅家福:他怎麼對自己和周偉強的一舉一動如此熟悉?連他住進周偉強的「緣源園」都了如指掌?如果說楊康出事的十二樓就是羅家福家的話?……

那一天,羅家福的家裡到底發生過些什麼?

羅家福不是大衛的表哥嗎?

繁嘉不敢往下想,他忽地覺得身邊有無數雙眼睛在某一個角落裡緊緊地注視著他,那眼神洶險陰冷、充滿殺機……

近段時間來所發生的一系列事件,無不使繁嘉感到太多的疑惑?他想到了很多,心底里撕扯不開的謎團填塞著他的腦海,他一時無從尋找答案?

對!應該把自己的想法去告訴周大哥。可是,他人在雲南,一時又聯繫不上?

繁嘉想起了一個人,此刻,只有他才最可能平心靜氣的聽自己傾吐心中的種種茫然、只有他會最細緻地為自己排憂解難。繁嘉決心一定要找到他!

從地鐵人民廣場站出來,繁嘉急急地找到了投幣電話機,他很快撥通了何威家裡的電話。繁嘉心裡默默地祈禱:何大哥一定在家!快接!何大哥快來接電話!

「喂,你好」謝天謝地,電話通了,繁嘉聽到了對方的聲音:「你找誰?」

不是何威?

繁嘉大感意外!在何威家的人是誰?

「你好,你找阿威嗎?」對方傳來低沉的男聲:「他不在家,我是他朋友,你有事我可以轉告他」

繁嘉不知可否的停了片刻,還是開了口:「我叫繁嘉!我想找何大哥說點事」

「噢,那我替你轉告他」男聲說道:「來了個電話他剛出去」

繁嘉不便多問,繼續說道:「請您轉告何大哥,我有急事要對他說,很重要的事!我打過好幾次電話了,他都不在,請您告訴他,我在『鷗寶』里等他」

繁嘉剛回到「鷗寶」,康健把他擋在了更衣室門口。

「你這小子不上路」康健責怪道:「給你找了那麼好的一個高枝,你卻死心眼,有錢不要?神經病?害得我沒面子」

「我不知道你在說啥?」繁嘉想避開。

「你對我裝清高?」康健冷笑:「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來這的客人都喜歡什麼?瞧你一副拎不清的樣子,是真不懂還是假糊塗?莫非攀上周老闆這個高枝了?」

繁嘉討厭康健說話的語氣,他拉下臉來說道:「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說啥?周老闆就象一個關心人的大哥」

康健「呸」的一聲:「別來這一套,哪個不是他媽的『大哥大哥』的叫上了床?你長的這麼帥,他會放過你?噢,我明白了,怪不得他周偉強老護著你,八成是還沒開你的苞吧?」

繁嘉被康健一頓奚落,有點莫名其妙,他越來越詫異於這些男人怎麼都會對他的長相如此在意和看重?

大衛大叫繁嘉聽電話,繁嘉心照不喧地進了小辦公室。他向大衛吐了下舌頭,大衛指了指辦公桌:「真有你的電話」

繁嘉驚奇地看到了桌上待接的話筒,趕忙拿了起來,是他:許久未曾聯繫上的何威!

繁嘉一邊和何威說話、一邊注意到了站在身旁的大衛,他沒有要走開的意思。繁嘉不敢在電話里明說,只是說有點私事要和他聊幾句。何威想了下說道:「這樣吧!過十五分鐘,你在『鷗寶』外大廈的轉角處等我」

掛了電話,繁嘉對大衛說道:「是一個常來的老客人,想請他教我日文。」

大衛一句話也沒說,微笑著點了點頭。

繁嘉早早的請了假,來到何威和他約好的地點:「鷗寶」所在的大廈的轉角處,這裡僻靜無人,便於說話。

溫度很低,繁嘉覺得手腳有點麻木。他來回的踱步,想驅走寒風帶來的肅煞冷意。

突然,一部黑色的小車急急地剎住在繁嘉的身邊。繁嘉正等的發急,以為何威來了,低下頭等他開門。車的左右二扇後門同時打開,從車裡迅速跳下二個著黑色西裝的男人,繁嘉定神一看,哪裡是什麼何威?分明就是那晚要挾持他上黑色「奔弛」的李標的跟班。繁嘉見勢不妙,掉頭就走,二個黑衣男人早已緊緊地把他夾在了中間,沒等繁嘉張口,高個子男人一把堵住繁嘉的嘴,硬生生地把他塞進了黑色的「奔弛」里。

繁嘉還沒坐定,前坐的康健回過頭來:「對不起你了,帥哥!沒把你弄傷吧?我們也沒辦法?都怪你老是和我們不合作。標哥心裡可一直在掂記著你,他想請你去喝杯咖啡、聊一聊」

繁嘉又氣又急,心裡充滿了恐懼,此去一定洶多吉少?想起李標那陰冷蠻橫的表情,繁嘉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康健命司機開車,「奔弛」緩緩地離開了「鷗寶」所在的大廈,繁嘉掙扎著想阻止汽車的起動,但是,他感到全身象是上了繩索,一動也不能動。透過車窗玻璃,遠遠地,繁嘉清晰地看到了那張久已不見的面容,是他!他來了!

何威出現在大廈轉角處他們約定的地方,他在等待繁嘉來赴約。

「奔弛」越開越快、越開越遠。繁嘉想大聲疾呼,可是,任憑他聲嘶力竭,何威再也聽不到他的聲聲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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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威等了很久,始終沒有繁嘉的影子出現,他隱隱約約感到有點不安。

何威下到「鷗寶」里,客人開始多了起來。侍應生小毛正走過來,何威一把拉住他:「看到繁嘉了嗎?」

「沒有」小毛搖搖頭:「剛才大衛還叫他接聽電話呢?」

何威知道:那個電話是自己打來的。

大衛在吧台上寫東西,眼睛不時地向何威這裡瞟過來。何威過去問道:「繁嘉不在酒吧里嗎?」

大衛一臉的迷惑,聳了聳肩:「他請了一會假,有事出去了」

何威感到事情有點蹊蹺,繁嘉明明請了假去會自己,可該在的地方卻人影渺茫?他去了哪裡?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何威越想越覺得呆不住,他出了酒吧,循著大廈周圍的角角落落找了個遍……

「剛才的電話是你打來的吧?」

何威回身一看,大衛站在自己後面。

「他接了電話就出來了,怎麼會人不見了呢?」大衛焦急地問道:「地址不會有錯吧?」

何威擺擺手:「不會錯,他應該是個守時的人」

大衛有點緊張地問道:「他會去哪?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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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嘉被李標的跟班用力推倒在床上,高個子男人出去時惡狠狠地甩下一句話:「老實點,別自找苦頭吃,這裡可不是周偉強的地方。」

門「砰」地被關上,房裡空蕩蕩地只留下了繁嘉一個人。

這是一間非常寬敞、擺設著各種款式各種色彩的玻璃花瓶的房間。除了幾件簡單的傢俱外,就是擺滿了一屋子的花瓶。看得出,房間的主人對收藏各種花瓶情有獨鍾。

繁嘉覺得雙臂又酸又痛,上衣的鈕扣掉了好幾粒,那二個高大的跟班幾乎就象對待犯人一樣把他押來了這裡:這裡是什麼地方?

綁架?

繁嘉的腦海里突閃出一幅窮洶極惡的歹徒為了達到自己的目地不惜以身試法的情景。可是,自己一沒錢、二沒做對不起別人的事,為什麼?……

繁嘉想起了李標、想起了他那種陰冷曖昧的眼神,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如此地不肯放過自己,究竟意欲何為?

不知過了多久,繁嘉聽得走廊里出現了腳步聲和說話聲,不一會,門被打開了。

繁嘉看到:手裡夾著煙的李標面帶笑容地出現在門口,他的身後跟了四、五個男人。

「你好啊?小兄弟」李標慢慢地坐到沙發上,翹起二郎腿,不時地用手去托臉上架著的眼鏡:「我們又見面了,大哥我想你啊!」

李標說「想你」的時候故意把聲音拖得很長,表情真誠急切。

繁嘉不明白?自己和面前的這個人非親非故,何勞他興師動眾地把自己帶到這裡來?

「雖然……」李標話鋒一轉:「今天他們冒昧地把你請來,這種方式我是很反感的!但,小兄弟既然來了,你就是我李標的客人,放心吧,我不會虧待你的」

李標的話,繁嘉已然不信了。

「放我回去吧?」繁嘉面對李標:「求求你了,我還要上班呢?」

李標似乎全然沒有聽到繁嘉的懇求,他吸了一大口煙、用力地吐向空中,慢悠悠地說道:「不過,人是應該知恩圖報的,可別學那些不識時務的傢伙,到頭來一點好處都沒有……不識時務,你懂嗎?」

繁嘉望著李標緩緩湊上前來的臉,心生恐懼。

李標站了起來,不停地用手撫弄著花瓶。身後的康健插嘴道:「你不要拎不清,上海灘上標哥想要的東西沒有第二個人敢爭。周偉強算什麼?他不過……」

康健還沒說完,李標喝住了他:「放肆!不能在我面前說我朋友的壞話,尤其是周老闆,你們別忘了,我和他是朋友!是朋友懂嗎?」

聽得李標如此說,繁嘉壯了壯膽再次求道:「既然李老闆和周大哥都是朋友,那就放我回去吧,我還要上班呢?讓周大哥知道我不上班他會罵的。」

李標忽地把嘴貼近繁嘉的臉,問道:「你很怕你周大哥嗎?現在我問你,那你怕不怕我呢?啊?怕不怕?」

繁嘉不敢正眼看李標。

「看來你很喜歡工作啊?」李標坐回沙發上:「好哦,我就喜歡有上進心的小孩子了,想工作是好事。不過,要上班也不一定非要回他周偉強那呀?這裡也可以工作」

「我還是想回去」繁嘉不加思索地說道:「我還是想去周大哥的酒吧里上班,那比較適合我」

李標一句話也沒說,眼睛直直地掃向繁嘉,繁嘉感到渾身陰冷。

「你真是給臉不要臉」康健又忍不住插嘴:「周偉強施了什麼魔法?弄得你為他這麼神魂顛倒?標哥,我看別和這個鄉下人多費口舌,叫您的弟兄們教訓教訓他,看他還敢不把您放在眼裡?」

繁嘉眼裡:此刻的康健全然象一條為了乞求主人恩賞一根骨頭而拚命搖尾乞憐的哈巴狗。繁嘉想起:有一次他看到康健不也是這個樣子出現在周偉強面前的嗎?

「看來你這小孩有點想不開噢!」李標朝身後揮了揮手「大貓,你和這小孩好好聊聊」。

站在李標身後叫「大貓」的男子應聲而出。

李標返身出了門,對跟在他後面的人說道:「你們別說,這個鄉下小孩就是有個性!不是為了……我還真會喜歡上他!」

大貓看上去二十五、六的年齡,白白的皮膚,秀氣的嘴角,完全一副斯斯文文的樣子。在繁嘉看來:他更象個讀書人。

大貓並沒和繁嘉多說什麼?他打開了電視,為繁嘉沏了一杯香氣四溢的茉莉花茶,笑吟吟地端到繁嘉面前。

「求你!請他們放我回去吧?」繁嘉心想:這個大貓面相不象個壞人,求求他也許有用:「我在這裡能為你們做些啥呢?」

大貓臉上始終微笑著,說道:「不急!既來之則安之,多停留片刻何妨?我們隨便聊聊,聊好了?你想去那就能去那,沒人敢擋你」

大貓慢慢地和繁嘉拉起了家常,他告訴繁嘉:他是貴州人,三歲父親去世、十六歲母親病故,十八歲就隻身來到了上海謀生。剛來上海,舉目無親,曾餓得要過飯,睡過地下通道,還被警察抓過,在譴送回去的路上他逃了出來,後來,總算在建築工地找到了活,一干就是三年。有一天,他連續加班二天二夜沒合眼,困得走在馬路上都分不清東南西北了,過馬路時沒看見紅燈,撞上了迎面開來的汽車……

「出事了嗎?」顯然,繁嘉被大貓的故事吸引了。

「還好,司機剎的及時,否則,我早在黃泉路上了」大貓深情地凝望著窗外。窗外,靜寂安然。

「我被司機好一頓臭罵,我再也無力解釋,癱倒在路上。等到我醒來時,我就睡在象你現在坐著的這樣鬆軟舒適的床上,我的身邊坐著一個人,他對我很好,給了我夢寐以求的東西,讓我終於在大上海生存了下來,從那以後,我就是他的人,整個人都交給了他!」

「看樣子你是幸運的?」繁嘉被大貓的故事所感動:「那個人現在哪?」

大貓回過頭來,說道:「那個人就是剛從這間房裡出去的標哥!」

繁嘉睜大了眼睛,看著神情肅然地大貓。

「人是有感情的!不過,人的生存才是第一位的!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人必須先得活下去,才可以奢談其他的事情,沒有生存下去的可能,其他的一切你說還有何意義?」

大貓走過來,坐到床上,繼續說道:「有的時候,某件事不是你想要做的、也不是你發自內心所認可的,但,你卻必須一定要去做!雖然你不一定必需去熱愛它。這是現實,不是你看的小說,小說可以虛構或根本就不去看它。現實不是虛構,它是活生生的存在於你的面前,你整個人就活在現實中。你也許還不能透徹地感受現實是何等的殘酷?……它能把一個風華正茂的人傾刻間變成連一步路也走不動的垂死之人,可怕啊!……」

繁嘉覺得面前的大貓象是個飽經了歷練的老者。

「在殘酷的現實面前,有時,你不得不低頭啊!」大貓一邊說、一邊把臉移向繁嘉:「我早看出了,你對眼前發生的事還沒有充分的心理準備,我也看得出,你和很多男孩子不一樣。但,你卻要知道,你既已進了這個世界,你既已成了他們的目標,再想固守自己的準則,再想擺脫他們的視線幾乎沒有可能……」

繁嘉不明白大貓所說的是怎樣的一個世界?

「就說我吧!」大貓抽出一支煙,沒點,拿在手裡,說道:「要想在上海生存下去,就得有生存下去的條件,可條件哪裡來?去偷?我做不出!去搶?我沒那個膽?當我的生命中出現了標哥這樣一位能不需要我去偷、也不需要我去搶而又能使我在上海灘上立足的人時,我能做的只有一點,傾自己的全力讓標哥肯為我做這一切……我記得,那是一個很冷很冷的下雪天,就象今天一樣,夜已很深了,我睡下了……當標哥推開我的房門、來到我的床前對我說他喜歡我、要我陪他過夜的時候,我知道,我已不再是原來的我了……」

「你?他喜歡你?陪他過夜?」大貓的話使繁嘉的眼前驟然浮現出一段時間來讓他倍感困惑的種種經歷?驀地,他恍然大悟地叫了起來:「那?你不成了男妓了嗎?……」

「別說的那麼難聽」大貓點煙,手抖了一下,沒點著,再點:「妓?那是有錢人說的詞。當你的口袋裡一文不文、你的肚子把你逼上絕路的時候,也許你會感謝那個讓你成了那個詞的人!」

「你可以找工作啊」繁嘉不屑於大貓的說法,駁道:「你不是還有二隻手嗎?再說,一個大老爺們就是餓死也不能被人當男婊子玩啊?」

大貓一言不發,冷漠地眼神久久地注視著繁嘉的眼,看的繁嘉直發窘。

「……那天夜裡,當標哥一次次翻來覆去地折騰著我、壓得我一陣陣幾愈窒息的時候,我的眼淚模糊了我的視線,在我全身上下遊動著的他的手就象是一把把刺我心腑的尖刀幾乎讓我全身都在流血……在我無法忍受地感到自己的後面就象被他撕開一樣的那一剎,我覺得我是這世界上最沒有臉面、最下賤齷齪的男孩子……那個夜,我怎麼也睡不著,看著身邊酣聲如雷的標哥,想著自己和標哥這一夜裡所做的事,真恨不得一頭碰死……」

「……但,我要活!我要活得比別人好!走在街上,我覺得上海灘滿街的人個個都比我活得好。我發誓!我要比這滿街的人活得更好!不就是喜歡我長的帥嗎?不就是想玩我的身體嗎?於是,我再也不去想那麼多,不去管什麼是應該?什麼又是不應該?能讓我活得更好的都是應該的,要我走回到原來的老路上去就是不應該……這樣一步步走來,我整個人都覺得釋然了!」

繁嘉恐懼地看著大貓,看著面前這個斯文秀氣的男子,忽然想起了周偉強、想起了何威、想起了老男人……

「那是你,不會是我!」繁嘉大聲地說道:「我絕不會去做那種男婊子一樣的事」

大貓忽地站了起來,一把甩了手裡的煙:「志氣不是掛在嘴上的?我早看出你對眼前的事還似有不知?可你在『鷗寶』里打工,我敢打賭,用不了多久,你就不再會是現在的你了!也不會這樣大聲的對我說這些話了!因為,你的身邊,伸向你的各種各樣的手太多了……你能逃得過嗎?你還太嫩,我看你是沒有可能逃過他們的手掌心的?」

大貓一提起「鷗寶」,剎那間,繁嘉一下子找到了這麼久以來腦海中對酒吧里所發生的充滿迷惑的人和事所遍尋不到的答案!

「我,我不做男婊子!」

繁嘉堅決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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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繁嘉,何威急得六神無主。他一直坐在「鷗寶」里,想等繁嘉的出現。

小辦公室里,大衛拿話筒的手微微地有些顫抖。電話里,周偉強的聲音焦慮急切地從雲南傳來,他問大衛:「今天有什麼可疑的人來過?和那小孩有關的?」

「沒有啊?」大衛摸著頭回憶著,問道:「他會得罪什麼人嗎?」

沉默了片刻,周偉強說道:「一定要趕快把繁嘉找回來,他在上海無親無友,不能讓他出事……我擔心,這事不是我們想象的這麼簡單?也許……」

大衛一陣發冷,問道:「莫非有人在動我們的腦筋?強哥,你懷疑……」

「只是懷疑!別忘了,上海灘上可是有很多人眼紅我們呢!就是這個圈裡,不也有人老盯著我們嗎?」周偉強電話里的聲音顯得平靜。

「您是指……」大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自從強哥覺得他不地道,在生意上和他分道揚鑣后,他的視線可一直沒有放過我們啊……」

「所以,我很擔心……這次,你不該再派繁嘉出去!我不是關照你了嗎?就是再出於無奈,也不要再把他拉進來,繁嘉善良單純,我不能……」周偉強憂慮地說道。

「強哥,是我錯了!……」大衛感覺事態比他想象的要嚴重。

「你說的那個何威還坐在外面嗎?」周偉強問道:「他對繁嘉的表現可不一般啊?這個人你要給我多多留意」

「對了」大衛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晚上姓康的那傢伙來過,我看這小子不地道,好象近來在李標屁股後面跟的很緊」

周偉強若有所思地自語道:「莫非真的是他?」

「誰?」大衛不解地問道:「老闆懷疑的人是他嗎?」

「李標!」周偉強肯定地說道:「一定是他,這王八蛋早就向那小孩伸手了。都怪我大意了。」

大衛拍了下話筒,叫道:「對,肯定是他!上次不是老闆您到的早,繁嘉怕早就被他……可我們現在沒證據找他啊?」

「你在那盯著,我連夜趕回上海」周偉強果斷地說道:「雲南的事先放一放,我馬上回來!」

大衛還沒開口,電話的那一端又傳來周偉強憂慮不安的聲音:「外面那個人,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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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繁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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