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是東區一家裝潢雅緻的花園餐廳,情人節晚餐時分,舉目望去儘是情侶們深情款款的眼神。
許克堯跟塗劍蘅才剛坐下,許克堯便大呼後悔。
「糟糕!我忘了今天是情人節了,居然還找你來吃飯!你怎麼不提醒我呢?還是你也忘了?」
「我沒忘。可是你要請我吃飯,我又不好意思叫你改時間。」塗劍蘅有些神思恍惚的樣子,卻坐得甘之如飴。
「哎!」許克堯左顧右望地,有些坐立難安了。「他們別把我們看成是同性戀才好。」
「可能喔。」
塗劍蘅悠然出神地喝著他的餐前酒,好象許克堯講的是別人。
「唉,算了!不管了,他們又不認識我們,隨人家去想!」許克堯努力了一會,才終於做好了心理建設,不再在意了。
他扯了扯領帶,輕鬆地說:「反正我女朋友在美國坐移民監,你又沒情人,我們就湊合著一起過情人節吧!」
塗劍蘅像是想什麼想得失了神,自言自語似地說:
「其實我也不見得需要自己一個人過,如果我開口約她的話……」
許克堯終於明白塗劍蘅心不在焉的原因了。
他立刻逮著了機會。
「好啊!才多久不見你就有女朋友了?還瞞著不說,藏起來當寶?」
「我還不知道她願不願意當我的女朋友呢!」塗劍蘅把他面前那杯餐前酒也灌下了。
「什麼女人這麼難搞?」許克堯齜牙咧嘴地。
「莫均均。」塗劍蘅坦承道。
這麼簡單的三個字,卻教許克堯臉上的笑容一愣。
原來是這女人,那當然難纏!
「天,沒想到我上回真的猜對了!」
「我是真的愛她,」塗劍蘅糾正他。「不是你說的什麼同情那套。」
然而不管怎樣,許克堯的食慾是被影響了。
他放下了刀叉,認真地問:「可是她知不知道你愛她?接不接受你?」
「她知道。」塗劍蘅非常篤定,但也非常泄氣。「她在猶豫。」
許克堯更嚴肅了。「你是馮子民醫生的這件事,她知道嗎?」
「我曾經想告訴她,但她不肯聽。」
「還好你沒說!」許克堯認真地說:「劍蘅,莫均均要是願意接受你,對她的心理問題固然是有幫助;可是她現在對你都已經猶豫成這樣,如果你讓她知道你跟馮子民的事,她難道不會認為你是在贖罪,對你印象更差?」
塗劍蘅心中一凜,但他仍固執道:「可是這些事本來就應該告訴她。我要是騙她,會把事情弄得更糟。」
「沒叫你不要說,只是要你挑個好時機講!」許克堯提醒他。「否則小心她不只再也不理你,還會害她的心理問題更嚴重!」
聽到這裡,塗劍蘅不得不苦笑了。
「我覺得你好象在告訴我,別妄想我跟她會有什麼好結果。」
許克堯語重心長地說:「如果你真的問我,我會勸你死了這條心。世上女人這麼多,你為什麼偏要找個這麼複雜的?」
塗劍蘅深吸了一口氣,率直地說:「因為她們都不是均均。」
許克堯皺著眉頭看他,知道大概是勸不動了,但他仍不放棄。
「就算你真的非她不可,也最好理智些,不要讓感情沖昏了頭,把這段相處的時間拉長,給她時間好好適應,也給你自己一些機會考慮。」
塗劍蘅並不需要時間考慮,他需要考慮什麼?但他沒把這話告訴許克堯,他知道許克堯不會贊同。
「你的意思是,把熱情轉淡一點,不要太急著追求她?」
「對!」許克堯以為塗劍蘅終於聽懂他的話了,但塗劍蘅卻只是笑笑。
「哎,你沒談過戀愛?愛情要是沒有三分瘋狂跟三分激情,就不叫愛情了。」
許克堯根據他的響應猛搖頭。「至少你可以試試!」
試?怎麼試?塗劍蘅沒否定也沒答應。
餐桌上,燭光搖曳,這實在是家極浪漫的餐廳,太適合情侶了,而且餐廳還特地雇了樂師,小提琴。大提琴加上bass三重奏,往來於各桌之間替情深意濃的情人們演奏特別的樂曲。好笑的是,他們竟走到塗劍蘅這桌來了。
許克堯放下酒杯,簡直哭笑不得。他正想給張鈔票迅速打發走人,塗劍蘅這時卻忍不住想到,這樣的情調,應該讓莫均均來欣賞的:如她這般美麗靈動的女子,不該在情人節時寂寞一人。
許克堯剛才對他大半天的建言,他等於沒半句話聽進去。
於是,當許克堯把鈔票遞出去的時候,塗劍蘅卻開口問那三位樂師:
「你們今天幾點下班?」
一早起來,莫均均照例翻開記事本看今天的行事曆。
咦?今天她竟然什麼事也沒有。七夕情人節--不是國定假日,可是她卻放假一天。
梳洗完畢,她準備下樓買早餐,才拉開住家大門,就赫然發現門口竟然躺了束淡紫的玫瑰。
天!誰送的?劍蘅?
莫均均拿起花來,心中不自主浮現了一絲甜蜜。這個體貼的男人,送這麼大一束玫瑰……
就在她帶著笑容去翻花束中附的卡片時,莫詠詠的房門呀的一聲打開了。剛睡醒的莫詠詠揉了揉眼睛,半迷糊地說:
「哎喲!這束花好大。」
莫均均就算臉上沒笑,心裡也是笑著的;然而當她看到卡片上的字,她的臉卻完全僵掉,再也笑不出來了。
「方嚴送妳的!」莫均均飛快把花束轉給她,那一大束花正好遮掉她臉上有如櫻桃小丸子三條黑直線的表情。
「喔。」莫詠詠似乎不太驚訝,也許是方嚴曾經告訴過要送她花。
莫詠詠把花捧回房間,卻拿出兩封信來。
「妳的信,昨天我從信箱拿上來的。」
那兩封信,一封是電話費帳單,另一封是驗車通知。是的,這證明她那輛車已經正式邁入老車之齡,沒啥價值了。
甩了兩封該死的信,莫均均冷著臉下樓買早餐。直到看完早報又看完訂閱的雜誌,她訝異地發現姊姊竟然還沒出門過情人節。
中餐她以兩顆奇異果打發,一派無聊地熬到晚上,直到莫詠詠打電話叫外送pizza,莫均均才終於發現,她姊姊今天大概是不出門了--剛好在家見證了她莫均均既孤單又無趣的情人節。
眾多的電視台,卻都沒有吸引人的節目:要上網打電動又怕會遇上塗劍蘅,讓他逮個正著;就連趴在窗口看風景也看煩了,唉!
怪來怪去,還是他的錯!她希望他在身邊,希望他陪著她,想念他讓她變得軟弱,寂寞因此趁虛而入,擾亂她的心;但她又不準自己承認對他的感情,兩相掙扎矛盾下,她這個情人節過得是既彆扭又難過。
她煩悶地嘆口氣,起身去客廳準備給自己找喝的,一眼看見莫詠詠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看書,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正對比出她的焦躁煩悶。
莫均均終於受不了了,她問莫詠詠:「情人節妳怎麼不出去?方嚴呢?」
莫詠詠埋在書里連頭都沒抬。
「方嚴今天有事,我們早就說好了,昨天晚上提早過。」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今天一束花就打發了,可是姊姊那穩定而寧靜的幸福樣卻讓她更難過了,她嗔道:
「可是現在晚上了耶!他連下班都沒空?」
莫詠詠放下書,好脾氣地對她笑笑。
「他今天晚上有個案子得準備呢!哎哎,我跟他老夫老妻了,情人節也早就過了好幾個,不稀罕了。倒是妳,妳才不應該在家吧?」
怎麼扯到自己頭上來了?莫均均悶聲道:「幹嘛?趕我出去?」
莫詠詠笑了起來。
「趕妳出去過情人節啊!怎麼?昨天晚上那麼火熱,今天火就熄啦!」
莫均均一下子想起昨天被她撞見的情景。她心一急嚷道:「妳少亂講!」
莫詠詠把書往旁邊一擱。「我又沒妳會講話,怎麼敢隨便亂說?妳找到新的戀情,我替妳高興都來不及。」
「什麼戀情?」莫均均皺起眉。「妳自己寫劇本幫我編劇情啊!」
這一切莫詠詠這個局外人都看在眼裡,再清楚不過。
她輕喟:「只是妳自己還不肯接受罷了!」
莫均均沉默了半晌,才嘆了口氣。既然姊姊都已經知道了,她也不需要在姊姊面前躲藏。
「姊,妳知道我在美國那個不太愉快的故事,經過那段,妳還期望我怎麼樣?」
莫詠詠愣愣地呆望著她,好半天才訕訕地開口:「妳--知道我去找妳在美國的室友啦!」
莫均均淡淡一笑。「我看到妳扔在垃圾桶里的紙條。」
她怎麼那麼迷糊!
莫詠詠略略著急而語帶歉意地說:「妳不生氣吧?我不是故意要挖妳的秘密。」
「只要妳不再覺得我的腦子有病就好了,」莫均均笑得有些悲哀。
莫詠詠的臉微微一紅。
「其實我們本來就不覺得妳有病,只是想知道困擾妳的原因,希望妳能從困惑中走出來。」
「我是走出來了啊!」莫均均自嘲地說。「否則那時,我一定就跟著馮子民一起死了。」
「妳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莫詠詠慌亂而熱切地說:「但是,妳如果妳真的走出來了,妳就不會再讓馮子民影響妳;不會因為他,而否定了人生中其它的美好……」
莫均均閉了閉眼睛。
「世上沒有什麼事是絕對忘得掉的,妳我都沒辦法洗掉記憶,當作它從不存在。」
「我沒有要妳洗掉記憶!」莫詠詠語重心長地說:「但如果這記憶只是拖累著妳,讓妳沒辦法邁出步子,妳還要那記憶幹什麼呢?」
莫均均不說話了,她喝了口水,把視線隱藏在水杯中。
自古以來都是這樣,道理人人會說,事情該怎麼做大家都懂;但當問題降臨到自己身上時,又有幾個人能真正做到?
「均均,」莫詠詠真心勸她。「像塗劍蘅這麼出色的男人,要把他的心給妳,妳就接受吧!妳知道自己既難親近又潑辣,如果他不是真心愛妳,何必對妳這麼有耐性?」
莫均均的心一緊,百感交集。
塗劍蘅對她的好不必公然昭告,明眼人全都看見了;她何其幸運,遇上這樣一個男人?
可是,她又何其不幸?她明明已經把自己的心保護得好好了,不想再讓它風吹雨打了,他又為何一定要翻箱倒櫃地把她的心挖出來?
「妳知道,這反而帶給我無比的壓力。」莫均均嘆口氣說:「妳說說看,誰能保證他以後不會讓我失望?或者搞不好,是我讓他失望?」
「妳怎麼那麼悲觀?」莫詠詠快受不了了。「可以往好的一方面想啊!」
「我看事情喜歡看反面。」莫均均絕情地說。
這樣的爭論,還真讓莫詠詠只有吐血的份。
「好!那妳說,妳打算拿塗劍蘅怎麼辦?」
「不怎麼辦。」莫均均逃避地說。「也許過些日子新鮮感沒了,他就不來找我了。妳看他也不見得多積極,至少今天情人節,他就沒什麼表示。」
「妳又不要人家,還說人家不表示!」
莫詠詠暗暗為塗劍蘅叫屈,卻也氣塗劍蘅不知把握機會。情人節哪!那天她還提醒過他的,怎麼他仍然笨到什麼都不做,她還真想打電話去罵罵他!
就在這時,門鈴聲響了。莫詠詠應聲開門,卻見門外站了三個陌生人,三個手執著樂器的陌生人。
莫詠詠楞了下,直覺不干她的事。她轉頭大喊:「均均!均均--妳快來看!」
莫均均懶坐在沙發里,但聽見姊姊的聲音古怪,只好慢吞吞走過去。但是一到門口,她也怔住了。
只見這三名樂師,擠在小小的樓梯間內,稍稍調了調音,琴弓搭上弦,一段流水般清柔悠揚的樂音便緩緩流泄開來……
那是首美麗的樂曲,音符滑過莫均均的耳朵,在她心上烙下印痕,令她沉溺而迷醉。她靜靜閉上眼睛: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感動……
一曲結束,三人朝莫均均微微一笑,拉大提琴的那個琴師從琴頸上取下一枝紫玫瑰遞給她。完成了託付后,他們就轉身下樓了。
「等一下!」
莫均均不由自主地追上前去。雖然她已經猜到是誰,但還是要證實一下。
「可下可以告訴我,是誰請你們來的?」
「是一位塗先生。」
「哇--」莫詠詠發出了讚歎聲。
沒想到他這麼浪漫還這麼有心,還真不負她所望。生平頭一回,莫詠詠希望方嚴那傢伙也能這麼有情調。
捏著那朵紫玫瑰,莫均均慢慢走回屋子。她的心裡好亂、好亂……
劍蘅的舉動超乎她意料之外,他不只沒忘記情人節,還給了她這麼一個難忘的美好記憶……但他這麼對她,教她怎麼辦?他在情人節做這些,不等於是向她表白,明顯地逼她,給她壓力嗎?
手上這是朵去了刺的玫瑰,難道他也希望她跟這朵玫瑰一樣,在他面前什麼刺都沒有?
「妳看看!人家這麼對妳,妳還不好好想想……」莫詠詠在一旁說道。
她並不預料這份愛情,也沒叫劍蘅追求她啊!但現在的狀況卻像是--如果她再不接受劍蘅,那她就罪大惡極了。
突然間,莫均均一時莫名火起,她只想拿他這個罪魁禍首出氣!
她衝進房間找出了他的電話,想也不想地就撥了號碼。
「你現在在哪?!」一聽到他的聲音,莫均均劈頭就問。
「在家。怎麼了?」塗劍蘅有點意外。
「你家住址給我!」莫均均低沉地說。
塗劍蘅很快報上了住址。
「怎麼了?」他不放心地又問了一次,然而莫均均根本沒回話,她的回答是一把掛上了電話。
拿了鑰匙、皮包,莫均均立刻衝出了房門,那冷凝的臉色把莫詠詠嚇了一跳。
她嚷嚷道:「喂!妳神經啦?妳去哪?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