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幸福的感覺只是個開端,接下來的日子,他們每天都在一起,渾然忘了時間,兩人世界醉人而甜蜜。

每天,莫均均照常到各個地方主持她的讀書會,演講。她的生活依舊,那門口的大馬路走過上千次,她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了;然而感覺卻完全不同,一草一木都像是新的。

更糟的是,她連言論也不知不覺變溫和了。雖然還是鼓勵女人不要依靠男人,卻鼓勵她們去談戀愛,談一場「理智」的戀愛。她完全沒想到自己跟塗劍蘅從36度狂飄到40度,完全沒有理智可言。

這天,結束了塗母她們那個讀書會之後,那些「信徒」們,終於鼓起勇氣跟教主表明了心中疑惑。

「莫老師,妳最近好象變了耶!」一位媽媽說。「好愛笑,看起來一副幸福的樣子。」

「咦?有嗎?」莫均均心一驚。

「有喔!」一個年輕女孩好奇地問:「還有妳脖子上那些印子,我從剛才就一直看,是什麼呀?」

莫均均深吸了一口氣。這是昨天晚上浪蕩纏綿的結果,而她今天居然忘了系條絲巾或多塗些蓋斑膏把它藏起來。她只好大言不慚地掰謊。

「喔,我最近過敏。什麼時候這些斑長到脖子上來了?」

她的信徒們,一個個都似信非疑,一臉疑惑的眼神看著她們從前崇敬的教主,只有塗母努力地出面解救莫均均。

「哎哎哎,妳們別啰哩啰嗦的啦!莫老師要下班了,妳們不讓人走啊?!」

莫均均十分感謝地偷偷對塗母笑笑,卻見塗母別具意味地猛朝她眨眨眼。

莫均均腦子一轉。哎呀不好!劍蘅這傢伙到底回家跟他媽說了什麼?那塗媽媽是不是全都知道了?

強勢如莫均均,竟也突如其來臉紅了,畢竟塗媽媽是長輩啊!

她抓起了公文包,像逃難一樣很快逃離了現場;更慘的是,她才下樓,居然就發現塗劍蘅站在紅磚道上等她。

好吧!他的做法是很甜蜜貼心沒錯,但他也不想想,這裡可是「是非之地」啊!

她不假思索就朝他衝去,拉了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往前跑,那著急的模樣好象背後有個愛國者飛彈追她。

以跑百米的速度,直到躲進了中正紀念堂的園林,她才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

「妳發什麼神經?想運動減肥也不需要這樣。」塗劍蘅莫名其妙地陪她跑得滿身大汗。

「讀書會的同學陸陸續續會從樓上下來,萬一她們看見你來接我怎麼辦?!」莫均均喘了好久的氣,才講得出話來。「你下次不要再來這裡接我了!」

「原來妳擔心這個。」塗劍蘅爆出一聲大笑。「怕什麼?我媽老早知道了!」

莫均均的臉立刻又紅了。

果然是這傢伙迫不及待回去跟家人報告。

「你媽知道,可是別人不知道啊!」

「喔!我懂了。」塗劍蘅委屈地說:「妳不要我出來見客,要我當黑市情人。」

莫均均柳眉一凝。「你的話真難聽!」

「那我換個詞好了,」他繼續開玩笑道:「我是地下男友。」

這有什麼差別!莫均均擺了臉嚇唬他。

「你別害我把飯碗砸了,否則我一輩子賴定你!」

「求之不得!」他語調含笑道。

莫均均沒好氣地斜眼瞄他。「你失業中,怎麼養我?」

「是不太夠妳買Prada皮包,不過,」他裝模作樣地尋思著。「XX出版社請我寫一套心理學的書,我正在考慮。」

莫均均十分開心而意外。

「你有工作啦!你又願意回去做跟心理醫生有關的工作?」

「搞清楚!是心理學,不是心理醫生,差很多的。」他笑道。「我現在想清楚了,我並不適合做心理醫生,但我能做跟心理學相關的工作,學以致用。」

莫均均歪頭看看他。

「怎麼好象一下子變聰明似的?不像以前一提起心理醫生的工作你就整張臉垮下來。」

「不是變聰明了,」他伸手擁她,意味深長地盯著她看,眼裡有股化不掉的柔情。「我曾經有過解不開的心結,但我最近太快樂了,生活有了全新的目的,讓我有了動力,去做好其它的事。」

「什麼目的?」莫均均輕聲問。

他的唇附在她耳邊輕吐:「妳。」

莫均均滿心都是幸福的感覺,臉上也漾起了甜蜜的微笑:如果能因此讓他重拾工作的信心,那還真是最令她開心的一件事。

他輕嘆一聲,打算趁這個機會,把馮子民的事情告訴她。然而他才剛說了句,「均,我曾經覺得我的問題很嚴重……」

莫均均的心思卻全不在上頭,她忽然猛地抬頭,然後重重將塗劍蘅推開。

「等一下!XX出版社?那個出版社的總編輯是不是唐沁?」

塗劍蘅的思緒一下子也被她拉走。

「是唐沁,妳認識?」

「那個老巫婆!」莫均均又急又惱,簡直要跳腳。「她討厭死了啦!專挑長得好看的男人下手,怪不得她要找你寫書,一定別有用心!」

「妳想到哪去了!」塗劍蘅失笑。

「本來就是這樣!」莫均均振振有訶道:「不信你去外頭問別人,她愛吃年輕的男人大家都知道!我不管!你一定要離她遠一點!就算出版社要交稿、要開會,也不准你跟她開!」

莫均均的胡鬧,意外地並未讓塗劍蘅傷腦筋,反而讓他覺得很有意思。他促狹笑道:「好啦!我懂了,原來妳吃醋了!」

莫均均一雙眼瞠得滾圓,死不認帳,但她的臉卻是不知不覺紅了起來。

「你少亂講!誰吃你的醋!」

「哎哎,妳就承認吧!」他眼裡含著笑意。「妳沒聽過一句話,不吃醋的不算女人。」

莫均均還是不肯承認,紅著臉硬撐。「呸!沒見過人死命要人家吃醋的。」

「吃醋才代表妳在乎我,或是--妳還有其它的方法能表達妳的愛意?」

他頑皮地眨眨眼,似笑非笑地凝著她,那深邃瞳眸所傳達的另一層意思,讓她的心驟地怦然一動。

他含笑的眼神慢慢變得火熱,掩不住的濃情蜜意,肆無忌憚而大膽的眼神,彷佛要穿透她的衣服,將她全身上下熱吻一遍;她意亂情迷回望著他,在這個擁有百萬居民的城市裡,彷佛只剩下他們兩人。

她彷佛就快癱軟在這片綠色草地上了,但他們不能在這裡繼續下去。

他突然抓起了她的手。「拜託!我們找個有牆有瓦的地方吧!」

莫均均笑了起來,被他拖著走了。

那些日子,快樂裝在他們的口袋裡,幸福被他們穿在身上,一切都是如此地完美,使她幾乎忘了馮子民這個人,忘了他曾經帶給她的創傷。

塗劍蘅也忘了馮子民曾經帶給他的失意,甚至感覺他可以重拾事業。然而,馮子民是個鬼魂。鬼魂,總會不知不覺地飄出來……

這天,莫均均跟塗劍蘅才剛回到她家,莫詠詠一看見他們,就立刻收拾妥當打算出門。

「妳幹嘛?」莫均均不覺訝異。「我們一回來妳就急著出去?」

莫詠詠笑著眨了眨眼。

「哎,雖然這屋子的房間不少,但我覺得還是把整問屋子留給你們,你們會自在些。」

「啊!謝謝姊姊。」塗劍蘅誇張地道謝,卻遭了莫均均一記白眼。

「姊,妳別這樣啦!這樣我以後都不敢帶他回來了。」莫均均咬咬唇說。

「有什麼關係?」莫詠詠笑道:「而且方嚴一個人在那,還等著我去幫他做消夜呢!」

這下莫均均的罪惡感全沒了,她狡黠笑道:「喔--那是我剛好成了妳的借口,好讓妳在那邊徹夜不歸。」

莫詠詠唇角一掀,那表情像是在說:彼此彼此!隨即她拿起皮包,出門去了。

偌大的屋子現在全是他們的了。塗劍蘅拿出買來的白酒,到廚房找開瓶器想把它弄開,莫均均則歪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他的公文包。他今天去出版社交稿,公文包里全是東西。

他的私人物品願意讓她翻,使她有種受寵的感覺,這代表她的身分與眾不同,在他心中的地位無與倫比。看!他的秘密全是她的了。

塗劍蘅拿著兩個杯子和酒走過來,莫均均正在看他記事本上記了下個月開始要去出版社開會。她又往後翻,是電話簿。

劍蘅這人習慣把所有的電話都記錄在一處,公私不分,因此電話簿上密密麻麻一堆。

莫均均每看見一個女人的名字就皺眉頭,她霸氣地像個法官審問他:「這個蔣玲玲是誰?」

「前女友。」他頭連抬也不抬。

「這個錢依玲呢?」

「前女友。」

莫均均呸了聲。「孫雅佩?」

他笑著把杯子遞給她,還是一句--「前女友。」

她這下子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了。哪有可能全都是前女友?莫均均冷哼一聲,再往後翻,她看見了一個名字--馮子民。

莫均均一怔,第一個想法是同名同性,畢竟這不是個太特殊的名字。

她的臉色斂下,笑容微僵,刻意平淡地說:「呃,我以前也認識過一個叫馮子民的人。」

塗劍蘅放下酒杯,忽然發現他竟把這件事全忘了。他不是準備要把馮子民的事告訴她的嗎?然而這陣子兩人日子過得太幸福甜美,過去的陰影竟被他全拋在腦後。

「他是我從前的病人。」

這麼巧!她認識的馮子民跟劍蘅認識的是同一個?

她一時還沒想到塗劍蘅熟知她的過去,只覺得出人意料地巧合。然而因為對塗劍蘅的愛與信任,她頭一回想把馮子民的事全盤托出。

她沉默了一會,嘆了口氣道:「也許你不該放他去美國。」

塗劍蘅愣了愣,以為她已經都知道了。

是克堯告訴她的?有可能,或者是克堯告訴了詠詠,再由詠詠告訴了她……既然她已經明白了一切,他也不想再瞞。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自責很深。這件事也使我不想再做心理醫生,因為覺得對他我必須負很大的責任。如果我不放馮子民去美國,或者晚一點再讓他去,也許他就不會自殺,也不會造成妳的痛苦。」

塗劍蘅訴說著,莫均均一直靜靜聽著。前面她都懂,也都完全理解,但最後一句,她有些驚訝。仔細想了想他話中的含意,思索出的結果卻讓她神色愀然一變。

「等等!你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你早知道我的事?你知道我曾經是馮子民的女朋友?」

這把塗劍蘅搞胡塗了。怎麼?原來她並不知道?

「妳姊姊告訴了克堯,克堯則轉告了我。」

莫均均只覺得有股涼意從她腳底一路竄上身子,快把她的心凍成冰塊了。

她無法置信地瞪著他。

「許克堯一直覺得我有問題,但他治不好我,所以叫你來醫治我是不是?!而你反正對馮子民感到愧疚,正好借著幫助他的前女友恢復對愛情的信心,來彌補你心裡的不安?!」

塗劍蘅臉色一凝,直覺得事情變得嚴重,均均果然全想偏了,他得把她的想法扭轉過來。

「完全不對!」塗劍蘅焦灼地說:「剛開始也許只是想幫助妳,但妳征服了我,我無可救藥愛上了妳,根本再沒想過什麼幫不幫的問題……」

他急切地說著,她卻像什麼也聽不見。她眼光茫然地從他身上透過去,不知落在何處,只是陷入死角中不斷痛苦地鑽牛角尖。

「怪不得!怪不得你那麼苦心積慮地糾纏我,原來你有其它的目的,怪不得--」

「不!妳想的都不是真的!」他苦惱地說:「我並不是故意瞞妳這些!好幾次我都想說,但不是沒遇上時機,就是被妳打斷,妳要相信我--」

「不!我不相信。」她安靜地面無表情,那冷漠的聲音令他心寒。「你滾!」

「別這樣!」他慌了,用雙手捧住她的臉龐,急切地逼近她,試圖尋求她諒解。「我是瞞了妳,但我沒有惡意。」

她抬起她的眼光,冷冷地不摻雜一絲感情的目光。

塗劍蘅心中一震。她如果生氣發怒,他也許還有對策;但她如此冷漠而深切的絕決,卻是他所陌生的。

「你滾!」

她的臉色蒼白,推開他的手站起來,打開了大門,嚴峻而近乎冷酷地等著他。

他這輩子還沒被人家如此趕過,他的眼光慢慢變得陰鬱,怒氣掛在眼梢眉底,他的聲音僵硬。

「均均,妳到底講不講理?!」

莫均均咬牙不回答,也不肯看他,只是僵立在門邊,等著他離開。

他的心一路往下沉,忽地感覺心灰意冷。面對這樣的她,他知道任憑他再多的解釋,她一句也不會聽;既然這樣,他何必留下?

他也許驕傲得盲目,但至少他得保有一些些屬於他的尊嚴。他再看了莫均均一眼,就一言不發地從她身邊走出門去。

屋外下知何時不起了雨,還是狂猛的大雨。置身其中不消幾秒他已全身濕透。塗劍蘅茫然地在街上走,沒撐傘亦不走騎樓避雨,路人紛紛停佇眼神看他。淋得一身狼狽依然不減英姿的男人,眉宇間陰鬱又茫然的神色……怎麼,這是在拍廣告還是什麼?

他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遠,時間和空間對他來說都變得沒意義了。他只是氣均均,氣她如此不講理,連個解釋的機會也不給他。

臭女人!活該她一輩子沒人要。然而,他的心卻莫名其妙抽疼,尤其一想到她因失望而傷心,因對他的誤解而生氣,他的怒氣沒了,被雨淋散了。他的心像是有千萬隻小螞蟻在啃蝕著,又痛又難過。

只是短短的時間,他就開始後悔了。

他實在不應該離開的。他們的愛情得之不易,不該因此就結束了;他曾經用無比的耐心與毅力獲得了她的愛,他從來沒懷疑過,為什麼現在卻退縮了?

他只知道一件事--失去她,將會是他這一生最大的遺憾。而他不想面對那樣的後果。他明白,自己對她的愛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堅定了。

一想到這,他就覺得他應該回去找她,毫無疑問地。

他從出來到現在,頭一回注意起自己的周遭,發現不知不覺他已走了好遠好遠,他急於見到她,索性招手攔了輛計程車。

莫均均應聲前來開門,看見一身濕透的他她著實愣住了。

她臉上有著未乾的淚痕,顯然是哭過了,這讓塗劍蘅更加心疼。

他剛才到底在想什麼?他應該帶給她幸福、快樂的,讓她哭就是他不對。

「你又來幹什麼?」她直勾勾瞪著他,一瞬也不瞬。

他不等她允許,大跨步地進了屋子,深深地注視著她。

「我回來,因為我不打算讓妳甩了我!」

她微微一怔,不由得教他話中的熱切真誠而撼動,但她絕不能再輕易相信他。她告誡自己。

「這由不得你選擇。」

他很鎮定,完全確定自己在說什麼。

「為什麼不?妳願意聽我道歉,我就道歉;妳要聽解釋,我可以解釋,但我絕不會讓妳離開我--」

「聽什麼?!」莫均均煩躁地打斷他的話。「我什麼都不想聽!」

「妳非聽不可!」他的眼光固執而狂熱。「我不會讓我們之間就這樣毀了,妳休想!妳曾經失去過,也受過挫折,我也是!但我知道,只要能握著妳的手,我的未來便不再灰暗;我們能一同歡笑,一起面對這個世界,走過人生!」

「別再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她終於壓抑不住地爆發出來。「你還敢說你愛我?!你敢說你追求我不是為了贖罪?!甚至只為了讓你自己更好過!」她殘忍地說:「你看!馮子民讓你的信心盡失,不能再從事心理醫生的工作,但現在呢?!你把受他影響而心靈創傷的前女友醫好了!你讓她從一個不敢愛、拒絕愛的人,恢復正常了!你變相地贖了罪,甚至重拾了你的自信!你敢說不引否則,你怎麼可能那麼順利地回去你的本業?!」

塗劍蘅從進門前就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不管她說什麼,他都不怒不慍。他按下自己的自尊,堅定而誠懇地回答她的質疑。

「我愛妳,不是因為贖罪,不是因為同情。如果單單隻是為了醫治,我沒必要把自己賠進去。我願意考慮新的工作,沒錯,是因為妳!我有了新的自信,也是因為妳!因為妳帶給我的一切,我得以重新面對人生;我想做一個更成功的人,只因為妳!」

莫均均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他的誠懇與耐心曾經令她感動、令她折服,而眼前這些對她依然有著強大的吸引力。她感到頭昏迷惑了,她的固執漸漸瓦解了,她應該相信他嗎?

「不!不管你說得再有道理,我也不想再相信你!」

「均均……」他下意識地想拉她擁她入懷,但她卻像碰到毒藥一般地跳開。

言語是一回事,但肉體的接觸又是另一回事;她自己都不敢保證,當她被他強而有力的臂膀緊緊擁在懷中時,她頑固堅持的力量,還能剩下多少?

「你別過來!」她寒著臉連退了兩步,人已經靠著陽台。她發起狠:「你再過來,我就跳下去!讓你後悔一輩子!」

塗劍蘅嚇壞了,本能想撲上前去,卻又怕她反應過度真的跳了。

他緊急地煞住腳步,穩住心緒,沉重而深情地說:「如果妳真的跳下去,後悔的不只是我,也會是妳。我也許會再內疚一次,但妳會恨死妳自己。」

迎著她疑惑的眼光,他立刻又說:「妳曾經痛恨馮子民不負責任,就那麼拋下了妳,妳痛恨他的作法。但現在如果妳跳下去,妳跟妳所恨的人又有什麼差別?妳一樣對我不負責任,妳一樣拋下了我!」

她怔怔地看著他,心裡有股小小的反抗聲音--好!就跳給你看;可是……想著想著,那腳步卻始終跨不出去。

她知道自己並不是怕摔下去會有什麼三長兩短,那些她都不在乎!她在意的,竟然真的只是他說的那番話--不負責任地丟下自己所愛的人,自己也許解脫了,但愛她的人將情何以堪?將心比心,也因為她對他的愛,她做不到!既然她做不到對他的絕決,那麼她還有什麼理由離開他?

她突然掉下了眼淚,淚水一發不可收拾。他不假思索地立刻衝過去抱住她,一靠進他的懷抱,她整個人立刻崩潰了,淚水頓時決堤……

「你該死!你該死……」她又氣又怨地搥打他,甚至對著他肩頭重重一咬。「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塗劍蘅閉了閉眼睛,忍著肩頭的疼痛,不發一語,一直等她鬆了口,他仍然緊緊抱著她,給她一雙支撐的臂膀。

不知哭了多久,她抬起頭來,臉上淚痕斑斑,頭髮濕亂地沾在面頰上,眼裡有著難以解釋的疲累和無奈。

無奈,是的,但她能怎麼辦呢?也許她從來沒有認真去衡量過自己對他的感情,但經過今天這些,她忽然明白了。如果不是因為太愛他,她怎會如此反應過度?

他扶她到沙發坐下,拿面紙細細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倒溫水給她,小心翼翼地如同呵護一個瓷娃娃,她的眼淚又往下掉了。

「我在紐約學古典文學的時候,子民也在同一所學院學藝術。」

頭一回,她對外人道出了她和馮子民的過去。

「他雖然還在學,其實已經畫得相當好,紐約許多畫廊都願意擺他的作品。我愛上了他,我們很快地在一起,那半年多的日子裡,我們非常幸福:還說好了只要一拿到學位就結婚,不管在美國還是回台灣結,都好。」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

「我滿心以為,子民就是我這輩子感情的寄託了;沒想到,他卻『突然』自殺了。」

莫均均自嘲笑了笑。

「別覺得我加重『突然』這兩個字的語氣很奇怪,對我來說,真的是突然,沒有任何預警。某一天我起床,他就忽然死了,還是警察告訴我的,他甚至連一封遺書都不留給我。」

她靜靜抬眼看著塗劍蘅。「他有病的事,還是在他死後我才知道的。他在我面前壓抑得很好,即使有些心理上的奇怪反應,我也只當做一般人的情緒化反應。他瞞我,關於他的病、他的問題。」

「你知道,」她的眼帘又垂了下去。「我受到的最大震撼,不只是因為他突然棄我而去,也是因為他竟然什麼事都不告訴我!我幾乎已經是他的未婚妻了,而他卻什麼都不說,是他不信任我,或者是他根本不夠愛我?!」

「也許是他太愛妳。」塗劍蘅低喟一聲,他終於明白了馮子民自殺的原因。「但他的病使他自卑,擔心一旦妳知道之後會離他而去。在妳面前,他不只得隱瞞還得極力表現正常,這造成他無比的壓力;當壓力累積到某種他無法忍受的程度,他只好自我解決。」

「我不懂!」莫均均不贊同地搖頭。「我跟他已經這麼親近了,他還不願意告訴我事實,這教我情何以堪?我在他眼裡到底算什麼?!你知道嗎?我根本是被遺棄了!他不只死後遺棄了我,甚至在他活著的時候,他的心就已經變相地隔絕而遺棄了我!」

「我恨他!」莫均均變得有些激動了。「曾經我也能慷慨地付出、能夠愛人,是他造成了我對愛情的絕望,不敢接受、不願信任!我永遠不會原諒他所帶給我的痛苦!」

塗劍蘅靜靜凝視著她,她那雙強自堅強的眼眸,隱藏著一絲受創的軟弱;他彷佛能看見她碎成玻璃碎片般的心。但他發誓,他將把那顆心綴補完整。

「如果妳有過痛苦,也將在我這裡終結。」他無比憐惜地擁她入懷,吻她的唇、她的眉睫。「妳放心!妳不會再傷心難過了。」

她不由自主地緊靠著他,他輕柔的言語、溫暖的胸膛,都是最令她安心的地方。她不爭氣的眼淚又往下掉了……

一場風波終告平息,在塗劍蘅的想法中,直覺莫均均應該是原諒他了。

但她是否真的原諒他了?

她極端挑剔的心,是不可能因此而滿意的;但此時此刻,她無可否認他的懷抱令人眷戀,她貪婪地享受著這些不願離開……

就讓她暫時享受這一刻的溫暖,忘掉一切吧!她這麼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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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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