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俊！天俊！」慕容兒踞著腳尖站在龍天俊住的小屋外，扯著喉嚨叫著。

今天中午天俊終於親口答應和她一起走走逛逛，雖然是老夫人在一旁大敲邊鼓他才鬆口答應，但無論如何她得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和他好好相處，搞不好天俊會跟她有相見恨晚的感覺呢！

「天俊！」

等了好半晌，終於看到窗戶邊露出一個小小的頭顱，慕容兒興奮的舉起手，朝他揮了揮。「天俊，快出來，太陽已經快下山，比較不會那麼燥熱，我們趁這個時候去走走，待會兒你爹爹回來才吃得下飯。」

龍天俊不怎麼起勁的看著她，不發一語。

「或者我們可以去放紙鳶，後面小山丘的地點正好，又寬闊、又沒有大樹，紙鳶一定可以飛得很高。」慕容兒不氣餒的繼續遊說，打定主意要把他叫出來。「對了，你玩過打陀螺沒有？我們也可以來較量一下喲。」

天曉得，除了坐在屋子裡刺繡她還拿手以外，其它的戶外活動她根本沒有什麼機會參加，不過沒關係，她可以派小滿當代表。

慕容兒仰著發酸的脖子，不死心的看著他。

忽然屋裡傳出另一道聲音，龍天俊一下子跑了開去，好一會兒都沒再出現。

怎麼會這樣呢？慕容兒無奈的垂下頭，正想離開時，龍天俊的房門突然打開。

「你不是說要去逛逛嗎？」龍天俊有些彆扭的開口叫住慕容兒，轉過頭看見童姥姥在屋子裡朝他揮揮手，才小步跑到慕容兒跟前。「走吧！」

慕容兒喜出望外的看著他。她沒想到天俊居然會出來，她興奮的拉住他的手，燦爛的笑臉讓屋子旁的花花草草都相形失色。

龍天俊有些失神的看著她的笑臉，一下子楞住了。

這跟奶奶和姥姥她們的笑臉太不一樣，慕容兒的笑好象讓四周一下子亮起來似的，好……漂亮！

「天俊，走呀！」不解他為什麼像被嚇住般呆楞，慕容兒輕聲催促他。

「喔。」龍天俊這才回過神，不經意望進慕容兒清澈的眼裡，小小的心猛跳一下，馬上以大叫掩飾他的不好意思：「你靠我這麼近幹嘛？」

「我……」慕容兒無辜的眨著大眼睛，不解的看著他。

雖然他很喜歡她握著自己的手的感覺，但他還是酷酷的甩開她的手。

「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他人小鬼大的說著，隨即徑自向前邁開步伐。「快走吧，否則你會害我來不及迎接爹爹的。」

慕容兒被他這一席話說得一楞一楞，好一會兒，才哭笑不得的舉步趕上。

「想逛哪裡？」等她趕上，龍天俊以一副小大人樣問她。

「都可以。」慕容兒不減熱情的說。

其實這兩天她已經和柔柔看得差不多，今天她的目的只是要和天俊親近親近，到哪兒對她來說都是一樣。「你有什麼好建議嗎？」

「我們到花園走走。」

一路上，龍天俊十分盡職，看到每一處院落，便停下來為她解說一番，而且話尾還不忘加上一句「這樣你懂了吧？」，讓她又好氣又好笑。

真不曉得他長大後會是什麼模樣？

走走停停，他們逐漸走離主宅，一個拐彎，眼前突然出現一處僻靜的角落，和前頭的花團錦簇不同，這兒除了幾株高大挺拔的青竹外，只有一棟造型簡單的檜木屋，氣派卻不招搖，傳來淡淡的幽香，讓慕容兒忍不住停下腳步。

「天俊，這是哪兒？」印象中，柔柔似乎不曾帶她來過這裡。

一問完話，慕容兒才發現天俊也一臉崇拜的看著屋子。

「這是爹爹的書房，也是他辦公的地方。」他一臉驕傲的宣布。

哦，原來是龍鈞豪的地方，難怪柔柔沒帶她來。

她低頭看看天俊，突然問：「天俊，你爹爹疼你嗎？」

雖然知道這麼問太過突兀，但她就是忍不住要問，只因她在天俊眼裡發現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眼神。

就她粗淺的認識，龍鈞豪不該是那種不疼小孩的人呀！既然他都能把下人當作自己家人一樣對待，有什麼道理會忽略天俊呢？

聽到慕容兒的問話，龍天俊好象被踩到痛處般一下子跳起來，惡狠狠的瞪著她大叫：「當然！我爹說過這個世界上他最愛的人就是我，你則妄想搶走他……」

他氣呼呼的喘著氣，小臉漲得通紅。姥姥說得一點都沒錯，她真是來搶爹爹的！他本來已打算對她好一點，現在他決定再也不喜歡她了！

龍天俊孩子氣的撇開頭，轉身欲走。

見狀，慕容兒心中不免懊惱。瞧她做了什麼，居然把一個好好的機會給弄砸了。

「天俊。」她著急的伸手拉他，不料卻被一把甩開，急得她趕忙提起裙子追向前去。「對不起，你別生氣，我這麼說沒有惡意的。」

「哼！」

他愈發大步的走著，甚至小跑步了起來，慕容兒只得辛苦的提著累贅的長裙跟著。

「天俊，你走慢點，等等我！」不一會兒，慕容兒已全身香汗淋漓，忍不住喘起氣來。「天俊，等我呀！」

心好似要蹦出來似的，慕容兒難受的摀著，卻仍不放棄的追著他。

她一定不能讓天俊就這樣回去，否則天俊以後一定不會再和她說話了。

＊＊＊

聽到慕容兒的叫聲，龍天俊忍不住回頭看她，原本打定主意不再理她，但看她那副喘不過氣來的模樣，他忍不住愈走愈慢，最後索性停下來等她。

「天俊……」慕容兒停在他身邊，微彎著腰喘氣，一時還說不出話來。

瞪著她，龍天俊粗聲粗氣的說：「你怕別人不知道我的名字嗎？一路上叫這麼大聲，八百裡外都聽見了。」

「我……」好一會兒，慕容兒的呼吸終於平緩了些，她追不及待的說：「天俊，你別生我的氣，我只是想知道你爹的事情罷了。」

「你要知道我爹的事情直接問就行了，何必拐彎抹角的？」

她早知道天俊是個聰明的小孩，看來要跟他釐清自己的意思得費一番工夫了。

「天俊，你相信我，我絕對沒有要搶走你爹爹的意思。」見他一臉戒備，慕容兒索性一語道破他擔心在意的事。「你想想，我連見都沒見過你爹爹，怎麼可能搶走他呢？」

「你今晚就可以看到他了！」龍天俊頑固的大叫。

「可是，你已經看了他五年！」慕容兒故意激他。「天俊，你不會不懂先來後到的道理吧？」

「我當然懂！」他因為慕容兒眼中的懷疑氣得哇哇大叫。奶奶說他是最聰明的小孩，她居然敢懷疑他，以為他沒念過書嗎？

「那就對了。那你應該明白，你爹爹絕不會為了我不理你的，反倒是我要擔心你爹爹不喜歡我才對呀。」

「可是……」對喔，她說得有道理。龍天俊已有些動搖，可一想起重姥姥的話，他馬上又防備的說：「你別騙我了，人家說後母都不會疼小孩，誰知道你下一刻鐘會怎麼對付我？」

說完，或許是害怕，或許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竟一溜煙便往旁邊的樹上爬去。

「天俊！」慕容兒摀著胸口驚呼。

天哪，他怎麼一下子就爬上去了？

慕容兒心驚瞻戰地看著他像只小猴子般快速往上爬，不一會兒，他已在半空中的枝丫間站定。

「天俊，快下來，你別嚇我，我不說了，你快下來呀！」

龍天俊聽見她的叫聲，才發現自己已站在半空中，四周除了樹枝、葉子外，別無其它可以依靠的地方，他訝然的低頭往下看，只見去年爹爹才讓人在園子里造好的人工湖就在下方。

平時看來浪漫幽雅的湖泊，此時就像一隻張著血盆大口的老虎，正等著他不小心掉下去一口吞掉他。想到這裡，龍天俊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天俊！」見他弱小的身子突然晃了晃，慕容兒一顆心已提到喉嚨，生怕他抓不穩掉下來就糟了。「我求求你，快下來吧，這樣子很危險的……」

慕容兒擔心的喊話，一面四處張望想找人幫忙。說也奇怪，平常人來人往的花園今日竟不見半個人影，想跑去叫人，卻又怕離開時天俊發生什麼不測……

小手緊緊的抓著樹榦，龍天俊有些驚慌了。

天哪，他是怎麼上來的？他慢慢蹲下身子，在撐住他的樹枝上坐下，小小的臉上凈是害怕。

嗚，怎麼辦？他要怎麼下去呀！

即使大人們都說他是一個勇敢的孩子，他畢竟還是小孩子，看到自己站在這麼一個恐怖的地方，他也忍不住哽啊哭出聲。

慕容兒聽到龍天俊的哭聲，心裡更急了，「天俊，你別哭呀，扶穩樹榦……」

「我才沒哭呢！」雖然滿心害怕，他還是不忘維護自己的傲氣，倔強的喊著，「我又不像你是女孩！」

「好、好、好，沒哭、沒哭。」見他一激動，枝葉馬上跟著晃動，慕容兒怕他坐不穩，趕緊安撫他。「天俊，你快下來好不好，你忘了你爹快回來了嗎？」

他看看底下的慕容兒，又看看自己坐的地方，終於囁嚅地道：「我……我下不去……」

「什麼？」不會吧，有人只會爬樹不會下來？「天俊，你不會是跟我開玩笑吧？」

「誰跟你開玩笑了！」龍天俊坐在樹上愈久，心中的恐懼就像滾雪球一樣漸漸擴大，終於，他再也忍不住的叫出來：「我要下去、我要下去啦……」

「這……」原本就心急的慕容兒聽到他的叫聲，更加慌亂，只能不住的低喃：

「天俊，別怕，你是最勇敢的小男孩不是嗎？再等一會兒就會有人來救你了。」

該死，平常老像跟屁蟲一樣的小滿怎麼不在呢？

心裡一急，慕容兒壓根兒忘了是她自己威脅小滿不準來打擾她和天俊相處的時間，現下可好，天俊還在樹上，怎麼辦呢？

「你只會說再等一下，又不是你在樹上！」害怕完全征服他，他尖著嗓子直叫：「這樹這麼滑，我快抱不住了啦！我不要在這裡，掉下去我就再也看不到爹爹了……」

「小心！」見他手滑了一下，慕容兒比他還緊張。

不行，再這麼下去一定會出事的！

她看看依舊空無一人的園子，又看看在樹上哭泣顫抖的天俊，終於一咬牙，也爬上了樹——

「小姐！你在幹什麼？」另一道尖銳的聲音加入，讓像只樹熊般抱在樹榦上的慕容兒差點沒跌下來。

小滿目瞪口呆的瞪著在她心中最溫柔、舉止最優雅的小姐，四肢並用的攀在樹上，而今早才換上的新衣服已被突出的樹枝勾破，更別提為了爬樹方便被撩得老高的裙子，那一大截白晰的小腿簡直令人想入非非！

勉強轉頭，慕容兒一看是小滿，馬上大叫：「小滿，快找人來幫忙，天俊在樹上，我先上去救他。」

小滿一抬頭，才發現樹上那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龍天俊。

「不。小姐，你先下來，人危險了，我去找人來！」

聞言，慕容兒只能苦笑。她當然知道危險，只是她現在真是騎虎難下，因為她剛剛才發現，原來自己和天俊一樣，都是只會上樹，不會下來！

「小滿，你快去吧！愈快愈好，你不想我們兩個都掉下去吧？」

「這……好吧！」

待小滿跑遠，慕容兒才繼續往上爬。「天俊，別怕，馬上就沒事了，別怕……」

她一邊吃力的往上爬，一邊哄著天俊，細嫩的掌心傳來陣陣刺痛。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到達龍天俊的身邊時，樹下也聚集了一些家丁。

「瞧，天俊，我說得沒錯吧？馬上沒事了。」她小心的靠近龍天俊，將嚇壞的小人兒樓進懷裡。「別怕，我們安全了。」

過度的驚嚇讓龍天俊再也無力抵抗慕容兒的溫柔，他乖乖的依偎在她懷裡，嗅著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心裡的騷動漸漸平靜下來。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吸吸鼻子，抬頭看她。「我……」

「噓，沒事了。」

慕容兒的善體人意令龍天俊更加愧疚，他忍不住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驚訝他突來的友善，慕容兒馬上釋然。「沒關係，要不是你這一招，我看我一輩子都不可能爬到樹上來。」她俏皮的朝他擠擠眼睛，惹得他笑了出來。

「少夫人、小少爺！」

一眨眼的工夫，就有一位家丁上樹來救人。慕容兒將天俊抱給他，笑著說：

「你先下去吧。」

或許是因為多了一個人的重量，樹榦突然傳來斷裂的聲音，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龍天俊馬上又驚慌起來。「救她！快救她！樹榦要斷掉了！」

聽到那聲斷裂聲，慕容兒的臉同樣刷白了，她馬上勉強自己擠出一朵難看的笑容。「不，你們快下去。」

「不要，我要她一起下去！」龍天俊突然伸手捉住她，執拗的喊著。

「天俊……」慕容兒是很感動沒錯，但是現在這種情況，她知道時間拖得愈久情況愈不利。「天俊，你先下去，王大叔馬上會來救我。」

「不要！」

「天俊——」

「小少爺。」看這情況，上來救人的家丁也不得不說話：「我們趕快下去，我馬上再救少夫人，不然大家會都一起跌下去。」

龍天俊咬牙看看慕容兒，突然一臉正經的要她保證。「你不會掉下去？」

聞言，慕容兒真心的笑了。看來，她已經贏得天俊的心。

「不會的。」她亦鄭重的回答。

「保證？」

「嗯。」

不過下一秒鐘會發生什麼事情，的確不是大家可以預料的。

龍天俊一站在地面上，不顧飛奔而來的童姥姥，馬上吩咐家丁們再上樹救人，然而突如其來的落水聲讓岸邊的人們心中一緊。

「老天，小姐——」

＊＊＊

「這是在幹什麼？」

一路快奔回府，龍鈞豪向母親請安后，正想回房小歇一番，不意竟看到庭園前的湖邊圍了不少下人，吱吱喳喳的不知在吵些什麼，他忍不住皺著眉走向前查看。

他一上前，擠成一堆的下人們很自然的讓開一條通道。

「天俊？」

龍鈞豪訝異的揚起如墨劍眉，沒想到會在這兒看到自己的兒子。他記得照顧他的童姥姥最講究主子和奴婢間的分隔，怎麼會……

他轉頭看看眾人手中的長竿，疑惑的問：「你在這裡幹什麼？」

「爹……」龍天俊蒼白著臉，不知如何回答。

他不是有意的，他不知道她不會爬樹，也不知道樹榦居然會斷掉，他……

龍天俊驚惶地看著父親，不曉得該從何處解釋起這一場紊亂。

早知道會害她掉下水，說什麼他都不會爬上樹去！

突然，一個人影猛地撲到龍鈞豪跟前，悲凄地大叫：

「少爺，求求你，救救小姐，救救小姐呀……」

嚇壞了的小滿沒頭沒腦的跪下來，朝著龍鈞豪猛磕頭，嘴裡狂亂的喊著，兩行淚水撲簌簌的沿著臉頰流下。

天哪，她真不敢想象若是小姐有什麼萬一，她該怎麼陪罪？

無暇顧及跟前這個面生的丫頭，龍鈞豪一聽有人落水，心中一凜，馬上將視線投向湖心，這才發現一抹嫩黃色的經紗正往下沉。

「該死！」他咒罵一聲，迅速踢去腳上的鞋，「是誰？」

「是少夫人！」

「什麼？」

原本已經步下湖的龍鈞豪聞言快速的回頭一瞪，隨即閉氣往湖心游去。

龍鈞豪懊惱的加快動作。上天保佑，龍府還想多過幾天平靜日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