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妳把驃征牧場摸熟了沒有?」

手機接通時,梁紅豆乍然聽見這句話,她愣了一下。

「喂,聽見我說話沒啊?!」手機那頭的人不耐地催促。

眨眨眼,她趕緊回神。「聽見了。」

也許有些心虛,梁紅豆下意識地想掩飾不安,即便她此刻站在湖濱的碼頭上,四周闃靜無人,她依舊半回身刻意壓低了聲音。

「妳最近是怎麼回事?我沒有主動找妳,難道妳就不會跟我聯絡嗎?」李雍雅嬌脆的嗓音透露著明顯的不悅。

「抱歉。」

梁紅豆不願和她多交談,只以最簡短的對話和她溝通。最近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她真的很下希望和李雍雅再有接觸。

雖然她高傲且目中無人的千金小姐脾氣真的讓她有些受不了,但是這並不是她無法忍受的關鍵。

讓她忍不住想要離李雍雅遠遠的是一種說下清楚的原因,她就是下想和她有所瓜葛。

梁紅豆知道自己這種心態很奇怪,畢竟從小到大李雍雅除了在言語上譏諷她之外,並沒有做出什麼實質傷害她的事情。

說起來她和李雍雅的淵源幾乎是出生就開始了,李家一直很有錢,而她父母是從年輕時就開始在李家工作的員工。後來李雍雅的雙親因為一場空難去世了,遺留下一筆豐厚的賠償金,而她父親也在那時離開了李家試圖自己創業。所以當他們梁家因為公司資金周轉不靈而回頭請求李雍雅幫忙的時候,那個大小姐可是把譏諷嘲弄的話都給說盡了!

或許,就是因為這種羞辱讓她更加不願意再和李雍雅有所接觸吧?

否則她實在想不出自己何以那麼抗拒李雍雅的理由,除非是……

前世的恩怨糾葛?

這念頭自她腦海一閃而過,梁紅豆嘴角一抿嘲笑起自己的想象力豐富。荒謬!她一定是受了杜狂夜的影響。

吸口氣,梁紅豆不卑不亢地開口,努力維持聲調的平穩。「李小姐,妳讓我進來牧場做事到底有什麼目的,請妳乾脆說清楚好嗎?這樣我才知道妳到底要我做什麼。」

梁紅豆一再地說服自己、給自己心理建設,在李雍雅面前她不需要懼怕什麼,更沒必要表現出卑躬屈膝或是低聲下氣的模樣,她並沒有矮人一截,她不是李雍雅的奴婢!

「唷,」李雍雅譏誚似的嬌脆嗓音在手機另一頭響起,「怎麼才一陣子沒聯絡,妳跟我說話的口氣就變得不一樣了?」

梁紅豆沒有開口響應,只是忍不住緊張地悄俏捏緊了手機。

「那好吧,有話我就直說了!」

湖濱旁一陣輕風吹來,拂動了平靜的湖面掀起一陣波紋,那該是靜謐而欣悅的畫面,然而此刻的梁紅豆卻無心欣賞,反而情緒益發地繃緊,渾身僵直得像一張拉緊的弓。

不管李雍雅要她做什麼,都會讓她有即將背叛杜狂夜的罪惡感。

「梁紅豆,妳知道驃征牧場裡頭有一座樹林嗎?」

她愣了一下,沒想到李雍雅問的是這個問題。

這和她要自己做的事情有任何關係嗎?梁紅豆握著手機轉頭望了周遭一圈,「知道。」事實上她正站在樹林里。

「我想買下那片樹林!」李雍雅霸道的口氣中有一絲難掩的興奮,「聽見我的話沒有?梁紅豆,無論妳用什麼方法,我要妳去說服杜狂夜讓他同意將那片樹林賣給我,不管他出多少價錢我都願意付!」

「這片樹林……有什麼特別之處嗎?」她忍不住又環顧四周。

這兒是很美,但是值得李雍雅這麼大費周章地安排人混進牧場,熟悉環境之後再出高價買下嗎?

不,一定沒有這麼簡單!

雖然她對李雍雅的認識不深,但是卻知道這個女人絕對不會平白無故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情。

電話那一頭的李雍雅對她的問題多多感到不悅與不耐,再開口,嗓門揚高了不少。「難道我做任何事情還要跟妳報告用意嗎?梁紅豆,搞清楚,以妳的身分憑什麼跟我討論我做事的動機?總之我要妳辦的事情就是這一件!妳記住,事情若是辦成了,妳爸欠我的那幾千萬就能全部一筆勾消,否則你們就得繼續按月還錢給我,聽懂了沒有?」

電話斷訊的嘟嘟聲在耳邊響著,梁紅豆緩緩拿開手機,小手垂擺了下來。

李雍雅說要買下這裡?

她該怎麼跟杜狂夜開口呢?自己……要用什麼身分?

吸了口氣,不知怎的梁紅豆竟然覺得一陣冷,雙臂環抱著胸前卻還是忍不住渾身的戰慄。

景色沒有變、靜謐的氣氛沒有變,但她卻突然覺得心慌、忽然感到害怕--

因為想到了假使杜狂夜知道她進入驃征牧場的真正目的……他會如何反應?

這一段剛萌芽的感情,她心頭對他滿滿的愛戀是否從此無以為繼?

奇怪,怎麼好象有點雜音?

幽暗的辦公室里,只見椅子上的倪申恩蹙起了眉頭,挺直腰伸手在監聽系統的控制鈕調整了一下。

嗯,果然應該是接收鍵觸控不良的問題,這會兒梁紅豆和那個李雍雅的交談聲清楚多了!

「……妳記住,事情若是辦成了,妳爸欠我的那幾千萬就能全部一筆勾消,否則你們就得繼續按月還錢給我,聽懂了沒有?」

監聽的耳機里傳來她們對話結束的斷訊聲,倪申恩吐了口氣正想取下耳機,誰知有人比她更快地扯掉她的耳機,粗魯的動作還弄亂了她的發。

倪申恩轉頭怒瞪對方,發覺是岳宗象,她臉色倏地轉冷撇開頭不看他。

「妳這麼做,老大會生氣的。」

她假裝整理東西,對他視若無睹。

岳宗象生氣了,猛地伸手攫拙倪申恩纖細的手腕,將她拉到自己面前。「就算那個梁紅豆再怎麼詭異,那也是老大的事,妳應該知道我們是沒有資格去插手的。」

「放開我!」

「妳難道不知道老大要是發現妳監聽梁紅豆的電話,他會有多生氣嗎?咱們都見識過老大發怒的時候是什麼模樣,為什麼妳還要擅自做這種事?」

「我做什麼你管不著!」她倔強地道。

「妳……」

「放手!」倪申恩硬是揮開他的箝制,低頭看了看自己腫痛的手腕。這個該死的男人!「哼,捨得離開營區了?那些等著你烤肉給她們吃的嬌嬌女若是沒了你,她們豈不是食不知味?」

「妳吃醋我很高興,但是--」

她火辣辣地轉身瞪他,「要我吃醋你還不配!」

岳宗象臉色一僵,冷得駭人。「對,我不配!因為妳心裏面只有老大一個人,對不對?!就因為妳到現在還沒有辦法放掉對老大的感情,所以妳擅自去監聽梁紅豆的通話是不是?因為妳也察覺到了老大對她存有很深的感情,妳嫉妒、妳害怕,對不對?!」

一個巴掌揮了過去,啪的一聲,岳宗象頭一撇,只覺得熱辣的疼痛感深深地留在臉頰上。

倪申恩氣憤得胸口劇烈起伏,恨恨地瞪著他。他怎麼可以這麼說?這個死男人,他難道不知道其實她早就將對杜狂夜的感情轉移成單純的兄妹之情,其實她早在幾年前就開始對他……

為什麼連大哥都察覺出來了,他卻沒有?這一頭……鈍得跟豬一樣的爛男人!趕在淚水奪出眼眶之前,倪申恩推開岳宗象沖了出去。

留下痛苦又懊惱的他雙手搗臉,逸出沉痛的低吟。

而遠處的某個角落,在所有人都沒察覺的角落,一隻蒲扇大手緩緩解下了耳邊的竊聽器。

世界彷佛在剎那間靜止了。驀地,沙沙的葉動聲中突然揚起一聲暸亮的口哨,嚏嚏的馬蹄聲迅速奔了過來,沒多久只見馳征載了一抹高大的身影,飛快地從一片幽靜樹林中奔了出來……

咖啡廳里,小林默默地擦拭著光潔如鏡的桌面。右手不小心撞倒了一旁的花瓶發出一陣聲響,他趕緊抓住瓶身制止所有干擾的聲音。

氣氛太詭異,保持此刻的靜悄似乎是最好的選擇。

梁紅豆捧著一杯冰奶茶坐在角落裡,顰起的柳眉似乎打了好幾個結,怎麼也解不開。只見她一會兒嘆氣一會兒咬唇,憂悵愁慮的眉宇問像是寫著滿滿的為難。漂浮在奶茶上的冰塊已經融化了,在玻璃杯外凝結成沁涼的水珠沾抹在她的掌心裡,一手的冰濕她卻渾然不覺。

而坐在另一頭角落的倪申恩則是雙手交握成拳,擺在她面前的熱咖啡她一口也沒啜飲過,若有所思的眼眸不時往梁紅豆的方向瞟去。

幾乎與這兩人形成了鐵三角,岳宗象則猛灌著手邊的啤酒,精銳的眸子直盯著倪申恩美麗但冰冷的側臉。

小林將三人的怪異行徑再瞧了一遍,低下頭更加認真地擦拭桌面。不能怪他沒膽識,實在是這樣的情況……太詭異了吧?

而緊接著的,將這種詭譎氣氛推到最高點的人出現了--

闐靜無聲的咖啡廳大門突然被人拍開,門口懸挂著的風鈴聲霎時響起一陣凌亂而清脆的聲響。

雜沓的鈴響聲止住梁紅豆心頭的紛亂,她飛快揚眸瞅睇有如神祇一般矗立在門口的杜狂夜,當她觸及他深邃如寒潭般的眼眸,她的心跳驀地漏了一拍,趕緊低頭迴避他的視線。

那眼神好銳利,像是要把她看穿……或者已經把她看穿了呢?

心頭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慌,梁紅豆捏緊手中的杯子想要喝一口奶茶掩飾自己的心慌,沒想到喝得太猛卻嗆了一下,整個人咳得難受。

杜狂夜只是淡淡睇了她一眼,卻沒任何反應。

咖啡廳里氣氛更形詭譎,只有她努力想壓抑的咳嗽聲。

鷹隼般的眸子掃視眾人一眼,杜狂夜往前跨了一步沉聲宣布,「我要出去。」

岳宗象和倪申恩聽見這句話馬上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就連原本擦著桌子裝忙碌的小林也放下抹布一副準備要跟出門的模樣。

悄悄咳嗽著的梁紅豆看見這情況怔了一下。奇怪,杜狂夜要出門很重要嗎?怎麼只有她一個人沒反應……

頑俊的身形緩緩走到她身邊,「妳跟我出去就可以了。」

梁紅豆仰超螓首獃獃看了他一眼,旋即被其它三人那種震驚又不可思議的模樣給弄胡塗了。

情況好象真的很奇怪呀!她忍不住狐疑了起來。這些人到底在搞什麼鬼?好象杜狂夜出個門,大家就得跟著保護他似的?他的身分很了不得嗎?不就是個牧場的老闆嗎?

「發什麼呆?快走!」

「哦,好。」她倏地站起來,匆忙間差點弄翻杯子灑出了不少奶茶。歉意地同頭朝小林笑了笑,梁紅豆急忙推開門跟隨杜狂夜而去。

坐在休旅車的副駕駛座上,因為心虛也因為身旁杜狂夜冷峻的臉色實在不怎麼好看,所以她只好假裝對窗外飛逝的景色很有興趣。

額頭輕靠著車窗,青蔥小手在玻璃上圈啊畫的,心頭卻煩亂得很。

這是個好機會啊,她應該乘機試探一下杜狂夜的口氣,看他有沒有意思出賣那片樹林?快呀,開口問他啊!否則一旦回到了牧場,也許就沒什麼獨處的機會能問他了。

只要能夠說服杜狂夜將湖濱那片樹林賣給李雍雅,那麼她父親欠下的債務就能一筆勾消。如此一來,壓在她爸媽身上的經濟重擔就能夠解除了,大家也就不需要再省吃儉用。

爸爸的車該換了,十幾年了,煞車系統都有點問題了。還有媽媽,她一定很想要去何阿姨那裡把外婆留給她的翡翠項鏈贖回來吧?公司不用再負債,任何一筆結餘都能夠直接轉為資產,而不是到了月底就要匯出去還給李雍雅。這麼優渥的條件要去哪兒找呢?

所以,快問他。快啊!

「杜狂夜……」

如蚊蚋般的低語聲在車廂中響起,梁紅豆低垂的小臉都快貼在胸口上了,糾結絞動的十指關節幾乎泛白,與她身上的深藍色長裙形成強烈對比。

杜狂夜神情冷然地睇了她一眼,瞧著身旁她似煎熬又似掙扎的模樣,原本攬緊的眉心突然悄悄地鬆動了一下……

驀地,她像是鼓足勇氣側頭看他,「杜狂夜。」

朗颯的眉宇又蹙了起來。

準備跟他開口了嗎?她終究還是選擇為了錢而--

「杜狂夜,我們到底要去哪裡啊?」

他緊瞅著她。

梁紅豆小手輕揚,指向前方。「已經綠燈了哦,你沒聽見後面的車子在按喇叭了嗎?」

他突然把方向盤一轉,不預警地將休旅車停在路旁。

「怎麼了?是不是車子壞了?」

梁紅豆揚起翦水美眸困惑地望著他,誰知杜狂夜頑俊的身形竟忽然欺了過來,性感薄唇直接封吻她微張的小嘴。

這個吻來得又狂又急,杜狂夜不知道在宣洩什麼?又或者他想要藉由這個吻來發泄什麼?

梁紅豆混沌的腦袋瓜根本分不清楚了,早已被他炙熱的唇、撩動的舌給吻得天旋地轉。

屬於杜狂夜的狂妄氣息滿滿地充塞在她的胸口,意亂情迷間她情不自禁地伸出雙手攀抱他的頸脖,纖細的嬌軀也忍不住往他懷裡傾靠了去,開始生澀而熱情地響應他的吻。

她不願再去想了!

自從接到李雍雅的電話之後,她的心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攫住似的,掐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好沉、好痛、好悶啊!為什麼要她做這種事呢?做這種近似背叛杜狂夜的事……

如果是先前、如果是在她還沒愛上他之前,那麼可以的,她開得了口,可以毫不猶豫地就向杜狂夜提出要求,請他同意李雍雅的提議。反正驃征牧場這麼遼闊,只是出售一部份樹林而已,無所謂吧?

但是,在她愛上了杜狂夜的現在,她不想背叛他……

「吻我,狂夜……吻我。」

悄悄咽下喉間的哽咽,在他性感唇邊沙啞輕喃的她,益發攀緊杜狂夜的頸脖主動地吻的更深、更濃、更縉蜷。

梁紅豆知道自己苦苦掙扎的原因是什麼。

不管杜狂夜是否同意出售土地,只要她問出口了,那就表示這段時間她待在他身邊唯一的用意就是為了錢!

但是她不希望事情變成這樣啊……

不論杜狂夜是否知曉這件事,梁紅豆都不希望這段感情罩上「愛情」以外的因素。因為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份感情的起始、她對杜狂夜之所以產生情愫,絕不是因為錢。

而,她想堅持的就是這一點!

她努力地想要維持這份感情的澄凈。只是……為什麼她還是覺得很難過?一種矛盾的兩難讓她好難過好難過……

杜狂夜緩緩退開了她嫣紅的唇,慢慢睜開凌眸,他修長的眼睫沾上了她的淚。

結實精壯的臂膀撐抵在玻璃窗和椅背上,成功地將纖細的可人兒囚困在臂彎間的一方小天地里。杜狂夜邃墨的瞳眸深深凝視她,看著她眉睫間盈盈閃動的淚光、貝齒緊咬的下唇和那微微顫抖的瘦削肩膀……

壓抵在窗上的大手悄悄握成了拳頭,他閉上眼喟了口氣。

他原本是想要懲罰她的。

原本,他想要讓她受苦、想要她為欺瞞他而付出代價!

這世上誰能再欺他?

任何人都不許!

身為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從小誰不欺負他?所以當他有了保護自己的能力,懂得以何種方式去「招待」那些企圖傷害他的人,他就發誓自己絕不心慈手軟!

但是唯獨對她,唯獨眼前這個女人……

梁紅豆能有什麼力量?她這麼嬌小、這麼瘦弱,她有哪一點能夠和他匹敵、能夠對抗他的怒氣?

根本就沒有!

可他卻敗下陣來了。

雖然落淚的是她、傷心的是她,但是嘆氣的卻是他、屈服的更是他!

老天!杜狂夜忍不住懊惱低吟。這女人實在……折煞人!

「抬頭看我。」

低沉的嗓音自她的頭頂緩緩飄落,彷佛帶著一絲懊惱的命令讓梁紅豆下意識的選擇服從。她掀起含淚羽睫,眸光盈盈地瞅看眼前這張颯氣俊臉。

「妳哭什麼?」

只要她說,只要梁紅豆親口跟他說出所有的事情……他能夠不計較,什麼都不計較!

事實上杜狂夜也不認為自己能去計較什麼。

他能拿她怎麼樣?就算他報復的手段冷血,還有一副鐵石心腸,但是自己根本無法傷她!

他捨不得傷她一絲一毫。

粗長的手指捏扣她的下顎,強迫她看著他,「告訴我,妳哭什麼?」

只要她托出一切,那片樹林、那一座湖泊,都是她的!

凝眸深瞅這張俊臉,梁紅豆試探似的伸出小手輕觸他蹙起的眉宇,撫平他緊皺的眉頭。「我哭,因為氣你不再吻我了。」

他閉上眼懊惱地低吟一聲,再睜開,墨邃瞳眸迅速閃過一抹複雜光芒。「妳說謊。」

這三個字才狠狠釘入梁紅豆慌亂的心頭,杜狂夜旋即再度俯首攫吻她的唇。

再吻她,這一回,杜狂夜吻中多了一抹無可奈何的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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