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阿濤是一尾小狐狸?」好奇怪的比喻!
「你這麼久了還沒瞧出來?」聶箸文一邊摟著他的自行漫步踱回美人塢,一邊挑挑眉。
「她性子溫柔,又甚是內向少語,對人和藹而親切,明明是一個平實討喜的女兒家呀!」以至她初入聶府,便由衷地喜歡上了性子單純的阿濤。
「哈,你被她的外面性子騙啦!」輕輕拍一拍一臉迷惑的自行,聶箸文哈哈朗聲而笑。
「你可知當初大哥喜歡上阿濤時,阿濤有什麼反應?」
伍自行搖搖頭,專心聽他講起十年前的故事。
「你是說阿濤一直給大家一個遲鈍的印象?」好訝異,「其實她根本就知道大公子喜歡她、愛她,卻因為……懶得思考,便一直毫無所覺下去?」天哪,阿濤那時才十三四耶!
「是啊,她早熟且精明著呢!」才會一直騙得大家團團轉。
「也是因為懶得挑起聶少夫人的擔子,才一直不肯嫁給大公子?玉指環只不過是她的推脫之詞?」好一個滑溜的阿濤!
聶箸文點一點頭。
「怪不得,」伍自行喃喃自語,「近日她一直熱心腸地為我準備女兒家的物品.慫恿我改回女子面貌。」原來,也有別的原因啊。
「真的?」耳尖地聽到伍自行的低語,聶箸文眼一亮,「那你答應沒有?」他——想看自行的女兒妝扮!
「才沒有!」沒好氣地睨那個一臉垂涎的男子,她哼笑,「我不會換回去啦!那樣多不方便!」做一個男兒真的很不錯的,至少少了那些煩人的禮教。
「喔。」摸一摸鼻子,有一點點失望,「那你意思是現在不會考慮與我拜堂成親嘍?」總不能讓別人看到兩個身著新郎裝的男人——拜花堂吧?
「再說吧!」略帶歉意地主動獻上紅唇,她巧笑倩兮,「等你哪一天不再尋訪國色天香了,我會考慮嫁你的。」儘管他誓言旦旦,今生只愛她一個,可二十七八年的習性哪裡那麼容易改?見了美貌的女子,還是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喔。」再委屈地扁扁嘴,知道自己一時無法洗心革面去掉舊習,「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我只是多看幾眼,又不會對美女想入非非,自行還吃醋呀?」
說得可憐,心裡卻甜滋滋的。
自行果然在乎他!
呵呵。
俯首吮上心愛的紅唇,聶箸文再也不覺得抱屈。
有愛人在懷,就行啦!
***************
果然!
偷偷躲在一旁的女子氣呼呼地轉頭走掉!
在聶修煒拎她回房狠狠修理她的那一刻,她便知問題出在了何方!
虧她阿濤待自行親如姐妹,自行竟如此回報她!
哼,將聶府少夫人的擔子丟給自行,她阿濤可再也不會有歉疚之意了!
她被自行害苦了啦!
一邊探頭探腦,一邊躲躲閃閃地遊走各處,深怕那個被她害得快氣瘋了的男人追殺上來。
嗚,她一定要找自行報仇啦!
***************
「啊啾!」
柔情蜜意、幾要纏綿的兩個,忽地被一個大噴嚏硬生生拆散。
「怎麼了,冷了嗎?咱們回房好了。」關切地擁緊他的自行,聶箸文不再想他的火熱,一切,皆不如心愛的自行重要。
「大概是吧!」揉揉依舊發癢的鼻頭,伍自行也甚是困惑,「好像有人在偷偷罵我。」
「啊,那一定是阿濤。」看吧,他就知他們不能惹那尾小妖狐的。
「阿濤?」
「你將玉指環藏身之地告之了大哥,大哥一定會氣瘋的!他非狠狠收拾阿濤一回不可!」沒有哪個男人真的宰相肚裡能撐船——在被心愛的女子欺得好慘、騙得好慘之時。
「那與我——」有何干係?
「阿濤被修理了,不找害她被修理的罪魁禍首找——啊!」呼地一聲驚叫,不由打了個寒顫,「她一定也會遷怒於我的!」因為是他將玉指環藏身之地轉告自行的哎!
「自找的!」當初壞心眼地拉她做難兄難弟,如今被遷怒也是活該,事不關己地哼一哼,伍自行推開緊抱她發抖的軟腳蝦米,自顧自地走了。
就算阿濤惱她泄了密,最大的報復也不過是將聶府少夫人的責任丟給她而已,她不在乎啦!那對於她來講,小菜一碟罷了。
但被遷怒的可憐人,嘿嘿,怕是會很難過很難過的。因為不光是當事人會找他算賬,那個被瞞了九年的受害者也會找閑「關懷」他一番的。
呵呵……
突然間發現,她似乎與阿濤也蠻像的。
有著狐狸的一面。
不過,沒什麼大不了的。
難過的,不過是聶氏兄弟而已。
呵呵。
***************
幸福的日子便這麼一天又一天地過下去。
偶爾,伍自行會與阿濤聯手,修理一下可憐的聶二少,自娛自樂一番;偶爾會因為聶箸文再一次貪看美女,伍自行吃一點點醋兒,再哭笑不得地被那個反過身來的人好言哄上一刻;偶爾……
許許多多的快樂,由此一發而不可收。
聶府眾人們全程不落地目睹了他們「伍先生」一點一滴地改變,會笑了,愛笑了,會……捉弄人了,會跟著二少調皮搗蛋氣得大公子暴吼了……
一個活生生的俏人兒,慢慢出現。
聶府,也因此而更加祥和、熱鬧。
新年將屆之時,拖沓了許久許久的婚禮,也開始準備了。
單等吉時來臨,兩對新人共拜花堂。
***************
「找我?」
趁著閑暇,兩對準新人在漾波湖畔設下小宴,飲酒賞梅。談興正濃之際,朝陽遞了消息來。
「是。」朝陽朝伍自行點點頭.著實稟告.「一個是上次那位韓齊彥公子,另外兩人自稱來自蘇州金府,一男一女。硬賴在府門不走,非要見伍先生。」
既便聶府眾人早已知曉了伍自行為女兒身,大夥還是順口地尊她為「伍先生。」
「不見好不好?」聶箸文一見原本喜笑顏開的自行聞言一下子沉默起來,便想代為直接送客。
「不。」緩緩搖一搖頭,咬唇艱澀一笑,伍自行輕輕放下酒杯,「該來的總會來,就算逃——又能再逃避幾年?去見他們一面也好。」背負了十幾年的重擔,也該試著卸下來了。
「可是——」他總覺心中不安。
「箸文,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過去?雖你從不問我,可我知你甚是好奇。今日,今日你便要知曉啦!」只怕知曉后再也不會想見她,再也不會想要她這個女子。心中不由一黯,頓如刀絞。
「我才不想知道!我什麼時候好奇過?」慍惱地大吼一聲,聶箸文緊緊擁住他的自行,氣她眼裡抹不去的痛,更惱自己竟無力去分擔。
「別耍孩子脾氣了,好不好?」伍自行柔柔一笑,伸指撫上他緊鎖的濃眉,「我也該面對從前了,總逃避也不是什麼法子,是不是?」
聶箸文冷冷一哼,知自行說的是實情。
自行雖已不再是過去那個小心防備一切的疏離自行,會笑會鬧了,開開心心地與他在一起。可他卻知,過去的自行依舊潛伏在她的體內,根本不曾離去、消失。
很多的深夜裡,他總要費盡心思將自行從噩夢中喚醒,用他所有的耐心、所有的柔情安撫驚惶失措的她,用一次又一次激烈的纏綿,將她重帶回現實中。
總有一天,自行會因糾纏不休的噩夢而神衰智亂,那,是他絕不想見到的,惟一能將自行永遠帶離噩夢侵襲的法子,不是一味地硬生生強迫她去遺忘,而是疏而導之,消除她心底所有的痛。
所以,他不能阻她。即使自行會再一次被撕開血淋淋的傷痕,再一次承受巨創焚心的殘酷,他都不能阻她。
但,這一次,有他陪。
他輕輕放開緊擁的雙手。
「大哥,阿濤,你們一起來吧!」淡淡頷首,伍自行宰先往大廳行去。
路上,處處的喜字,處處的彩燈,在她眼裡,卻似一柄柄刀刃,割痛了她的心。
或許,這即將降臨的幸福,根本就不屬於她。
臨進大廳,她猛地回身,用力抱住一直默默陪在她身後的聶箸文,踮起腳尖,漾起無盡的笑花,輕輕吻給他,想將一生一世的痴愛,盡悉付於這輕輕的一吻。
而後,她轉身,昂首跨進那隔絕了快樂的廳門,再也不曾回首過。
那是帶著訣別的笑。
他一惱,自行怎能這樣對他!難道數百十日的日夜相隨,難道訴之不盡的痴狂、摯戀,竟抵不過她的從前?
他的愛,自行看到了幾分?!
雙掌不由緊攏於身側,他沉著臉,緊貼在自行身後,伴她一前一後跨進那貼滿紅字、卻又甚是陰沉的廳門。
「十三弟!你終於來見我們啦?」
廳內坐立難安的韓齊彥一見到伍自行,便立刻沖了過來,一臉的狂喜,「我十分記掛你,能又見到你,我好開心!」一雙狂炙的眸,一眨不眨地緊鎖在自行臉上、身上,含著濃濃的眷戀,「十三弟,你看來氣色好了許多!」
只一徑地訴他的想念,絲毫沒注意到伍自行身後的人,沒注意到伍自行一臉的冷淡漠離。
「十三弟,你怎麼不說話?」氣也不喘地講完他的思念,才驚覺他十三弟的疏離,不由伸出手,想握伍自行的手,卻被一閃,躲過。
韓齊彥一下愣住。
「韓少主,在下伍自行。」淡淡地拱一拱手,伍自行笑得毫無暖意,「韓少主沒那麼快忘了吧?」
「自、自行——」韓齊彥結巴一喚,甚是尷尬。
「對,伍自行。」一字一頓地告訴眾人,「在下伍、自、行,不是什麼十三十四的。望韓少主勿再將在下與已死的人搞混。」
「喲,誰死了?難道說的是十三嗎?若十三死了,那站在這裡的白衣先生是誰呀?」
嬌嬌柔柔的天簌之聲,如起伏的樂音,飄飄渺渺移過來,「一身男子的白衣,一頭束起的黑髮,一張相同相貌的臉蛋兒,再加上一模一樣的傲慢性子——天底下有兩個這樣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人嗎?」
娉婷妍麗,女子一身火紅的羅衣,滿頭的珠翠,膚白勝雪,烏髮高聳。鵝形臉龐上,眉不染而黛,目若含煙,鼻似懸膽,一張嬌滴滴的紅櫻豐唇。鳳眸,熠熠奪人心神,微微一眨即盪出勾神攝魄的光彩;嬌唇,微一上勾,即漾出絕代風華。
佳人兮,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奴家蘇州金嬌娥,冒昧登門,還望兩位聶公子不要怪罪。」
輕輕移動蓮步,女子走上前來,風眸一眨,櫻唇一彎,「早在江南時,便久仰兩位公子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兩位俱是品貌絕頂、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令奴家大開了眼界。」柳腰一搖,嬌若牡丹,風姿綽約。
哪知,她口中所言的兩位聶府公子,一位瞅也不瞅她一眼,只俯首凝望著身前的人,一位則只衝她淡淡一頷首,便將視線也移了開。
她不由一愕,不信天下竟有不迷於她絕代風華的男子存在!
「嘿嘿。」隱在一角的另一名不速之客咧唇嘿笑著,走到她身旁,一張算得上俊秀的男子臉龐上,卻有著猥褻之色,「嘿嘿,十一妹,別發騷啦,天下誰人不知京城聶府的兩位公子正直、不沉溺酒色?你長得再賽西施,人家也不會看你入眼的!」
躬身一揖,「在下金書衛,在府行八,有禮了。」
所得結局,和自家妹子一模一樣。
不由沉下臉來,直直盯住聶二少身前的人,「十三弟!你的眼睛瞧哪裡去了?見了你八哥、十一姐,還不快來行禮問安?」
他眼前的十三弟卻只淡淡睇了他們一眼,聲音冷冷地,「十三早死了,在下伍自行。」
「嗤——」金八嘖聲一笑,「伍自行?獨行天涯你一人?」一句點破十三名姓來歷,嘿嘿一樂,「天下哪有那麼蠢的事?你亂使性子,私自溜出府來,任性了四五年、逍遙了四五年,也該知足了!」
也將臉一沉,陰狠地瞪住伍自行,「快收起你的行李,隨兄長返回蘇州,爹爹說了,念你為咱們金府布行也立了一點功勞的份上,你私自出府的事不予追究。識相一些,不要讓為兄多費口舌了!」
從前,他便討厭十三,要容無容,要貌無貌,整日沉著臉,對他們這些兄長姐妹愛理不理,心裡只有爹一個人,仗著胸中有一點點才華,在金府要風得風、要雨有雨,他早看不順眼了!
今日弄她出府後,看他怎樣整治她!
「十三!」
十三卻依舊淡淡睨他一眼,這回,連話也不想回他了。
他一惱,想邁步上前,狠拉她一把。孰料身體還未動,一左一右便欺上來兩名高壯男子,皆雙手負在胸前,冷冷低頭盯著他。
身高,是他最引以為痛的心病。兩人不怒而威的架勢,也令他當下僵在原地,不敢再妄圖上前。廳內的氣氛一下子僵滯起來。
「哎呀,這就是兩位聶公子的貼身護衛呀?果真高高壯壯,威威風風哪!」金嬌娥也愕了一刻,見兄長吃了虧,忙忙開口,「我們兄妹並無惡意,大家不必這般緊張嘛!呵呵……」掩唇勉強一笑。
「對對,」金八忙順勢張口,「咱們只是幾年不見十三弟了,有些挂念,故來此一探,沒什麼惡意的,沒什麼惡意的。」咬牙揚起笑臉,親切地看向伍自行,「剛才八哥太擔心你了不是?所以情急之下才說得嚴厲了一點點,十三弟彆氣呀!」
可惡,身單勢孤,只得忍氣吞聲!
「是呀,十三弟,我們也是太想你了,否則也不會一得知你的消息便立刻千里迢迢地趕來探你。爹爹本也想一起來的,可他年紀大了,病又纏身,我們都不忍他長途跋涉,便代為前來。十三弟,你想一想,咱們十幾個兄妹,爹最疼誰?最寵誰?還不是你?你再捫心問一問,咱們兄妹最愛護的又是哪一個?還不是小十三你?」柔柔一笑,顧盼生輝,「你也二十多的人啦,別再耍孩子脾氣,好不好?」
無限包容的語氣,似有著無可奈何的寵溺。
「對嘛,十三弟,如今你兄姐便站在你面前,你一句話也不講,是不是太傷我們的心了?」用手一撫胸,猶如被兄弟傷透了心。
「哦?十三真有你們這般友愛的兄長姐姐?」伍自行輕輕一笑,含著明顯的不屑,淡淡開口,「她不是青樓娼妓的賤種嗎?不是你們握在手心任意驅使的工具嗎?不是你們當做追到兔子便被烹的一條狗嗎?」冷冷一哼,「什麼時候你們這些高貴的金家大少千金們拿她當人看啦?又什麼時候你們從不俯看的寶眼將她看入眼了?」
忍不住恨恨地咬牙,攏在袖間的雙手緊握成拳!「你們不怕她再回去搶你們權?不怕她再次執掌金府布行,將你們踩在腳下?」
「十、十三弟,你說什麼呢?」金八一下於冒出冷汗來。
「你聽不懂啊?一向聰明絕頂的金八公子怎會聽不明白,一個笨到家的低下雜種的話呢?還是——」伍自行聳肩一笑,「還是你們想再『狡兔死、走狗烹』一回呢?再放火燒院?」
「十三、弟、弟,你說什麼瘋話呢?」冷汗,不斷地從略顯老態的額頭源源冒出。
「我說瘋話?哦,那你們是準備不滅了她,而是將她賤賣嘍?讓我想一想,當年,哦,五年還是八年前不是有巨富人家出十萬兩雪花銀買她嗎?現在呢,還有人出這個數字嗎?她能再賣一個好價錢,好讓你們金府——東山再起嗎?」
別以為她什麼也不知,金氏布行幾年前雖曇花一現雄冠中原第二把交椅,可幾年下來,早因金氏兄弟的大肆揮霍而漸漸掏空了!以至於現在架子依舊很大,卻早如一隻病貓,再也撐不起威風。
「十三!」她怎知得的?!
「還十三?她早已被你們這群高貴的金家人一把火燒死啦!」
再輕輕一聳肩,頓覺肩上輕了不少。
悶在心中五年的一口惡氣,稍微紓解了幾分。
「十三,你說完了吧?」一旁一直不語的韓齊彥輕輕開了口,「金兄他們雖有不對的地方,可他們終究是你的兄長,對你甚是手足情深,我雖不知他們五年前對你做了些什麼,以致讓你如此編排,但今日他們誠心來請你回家,你何必講得如此難聽?」十三弟本不是如此苛薄的人呀?
那時,他雖稍顯淡漠高傲,卻對任何人溫文有禮得很,從沒講過一句失儀的話語。
心裡,不覺有一些失望。因為,眼前的白衣先生似乎再也不是他的十三弟,再也回不到與他原先促膝長淡的溫馨時光。
「我講得難聽?」伍自行挑眉一笑,笑得狂縱,「齊彥兄呀齊彥兄,自行已長大啦!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又傻又蠢的十三!你若知當初他們金家怎樣對我,你便不會如此說了!」
「我不管他們當初怎樣對你,可親兄弟便是親兄弟,血緣之親豈可任意詆毀?」
「哼,血緣之親?」伍自行聞言笑得更開,「你問問站在這裡的金八爺和金十一小姐,他們可有一個叫十三的親兄弟?你問問看。」
嗤,她伍自行哪裡有那樣的好命!
「八兄——」韓齊彥愣愣地轉向一旁猛抹冷汗的金八。
十三弟講得那麼悲憤,不似有假。
「怎、怎會沒有呢?」金八硬擠出笑容,「我們一直拿十三當親兄弟呀!雖、雖然並非一母同胞,可我們從、從沒因為她母親出身青、青樓而笑過她呀?」
「就是呀,十三弟,不然依你低下的出身,爹爹會待你如寶貝?又會、又會讓你手掌金氏布行大權?」金嬌娥也扯起唇角,妝點完美的臉上卻帶著深深的鄙夷及……慌恐。
「哦?那我要謝一謝嘍?」伍自行眯一眯利眸,「要不要叩拜大恩呀?」
只怕他們受不起!
「那倒不用,」金八挺一挺胸,「只要你乖乖跟我們回蘇州,重新扛起金氏布行,咱們什麼也不用說。」似是降下了天大的恩情。
「若我——不呢?」她不會再傻得去被傷上一回。
「不?」金八一下子瞪大眼,狠狠地盯過——在看到十三背後冷冷對射過來的視線時,一下子又慌慌張張地回收視線,「怎不呢?開、開什麼玩笑?」這玩笑他可開不起!「你、你不是一直想革新布行?爹已經同意啦!那份你擬了五六年才擬好的計劃爹還好好保存著呢!」只盼能動之以情。金氏布莊自沒了十三后,便一直走下坡路,已快至山窮水盡的絕境,這次,他無論如何也要將十三帶回府去!
「真的?」冷冷一笑,就知他們根本不會去按計劃費心經營布行!
「真的真的!府里正等你回去實施哩!」
「哦。」她故作深思地點一點頭,挑眉聳肩,「只是遲啦!」
「什麼?」
「這聶府布莊已採納了那份計劃,也早已施實完畢了。」形似惋惜地皺眉,「你們來遲啦!」
「你怎能這樣胳膊肘往外拐!」一下子急紅了臉。
「往外拐?」伍自行十分困惑,「本就沒有親人,何來此說?」
「你——你不要太過囂張!」狗急了也會咬人,「你在這聶府很風光是不是?若我講出一件事來,你看他們是不是還會要你?」
伍自行一僵,唇動了動,不語。
「所以,十三,你還是乖乖隨我們走吧?」就知她怕這一點!
「不走。」冷冷吐出兩字,伍自行面無表情。若是上天眷顧了她一回,那麼能再眷顧她第二回嗎?幸福,讓她開始貪心。
她要賭一回。
「你、你——」急紅了眼,狠狠一笑,望向一直站在伍自行背後的男子,「聶二少,若有人對你聶氏布莊不利、且惡意襲擊,您會如何?」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冷冷吐出幾字。
伍自行一抖,幾乎站立不住,後退了一步,一貼上那堅實的軀體,忙又前移,卻被一雙鐵掌緊錮在腰間,暖暖的體溫緩緩傳了過來。
她一呆。
「哦?那您可知,一年前聶氏布莊遭遇滯貨風波,您又同時受襲受傷——是誰在背後策劃的?」嘿笑著瞥一眼神情恍惚的伍自行,手指一指,「是她!是我們金家的十三弟!」如犬般狂吠,「那所有的一切,皆是她五年前的計劃!」吠完,靜候聶箸文發怒。
只是,聶二少只微微笑了一下,並無他預料中的怒狠,反而溫柔地瞅向身前的人。
他一愕,「怎麼?您府上的賬房先生竟是害您之人——您不生火嗎?」怎不「以牙還牙」?
「生火?這廳中火盆眾多,金公子還冷?」聶箸文挑一挑眉。
「不,是,是——」一指面白如紙的伍自行。
「自行冷嗎?」俯首當著眾人的面,將自行緊緊擁在懷中,正大光明地顯出萬般柔情。
明顯的抽氣聲從一旁傳出。
聶二少竟如情人一般擁抱十三弟!
韓齊彥震驚地張開了嘴巴。
金氏兄妹則鄙夷地一笑。
「十三,你不愧是青樓娼妓生的賤種喔!」金嬌娥妒火上沖,俊美無匹的聶二少該配她這絕代佳人才是!十三無才無貌,憑什麼得到聶二少的寵愛?「將你娘那騷勁學了個十成十喲!」
「金十一!」
「怎麼?我難道說的不是?表面上一副貞烈樣,骨子裡呢,還不淌的是風塵女的臭血?」回首瞅一眼一臉獃滯的韓齊彥,漾出艷麗的笑,「韓少主,您曾與我們這個『十三弟』促膝長談、交為摯友,可知她是一個女子?可曾見識過她狐媚的——哎喲!」
一下於捂住臉頰,是誰?敢打她金嬌娥一記耳光!
「若再出惡言,休怪聶某手下無情。」緩緩將手掌又放回自行身前,聶箸文狠狠一笑。
他雖君子,從不打女人,但並非自律,而是從沒碰上想打的人,從沒惱成如此過!
自行是他的!他不準任何人惡意中傷她!
絕對、不準!
「你、你敢打——」在惡狠狠的瞪視下,再也講不出一字。
「聶、聶二少——」金八也再不敢多講其他。
「好了,聶府不歡迎不請自到的客人,請吧!」聶箸文一哼,示意朝陽射月送客。
「二少,等一下!」韓齊彥終於回過神來,啞然出聲:「十三弟,你、你——」
他怎能是女兒身!
「伍自行本非男兒,只因無奈,才以男子面目示人,韓少主請見諒。」伍自行淡淡一笑。
韓齊彥仿若一下子蒼老了十歲,頭一垂,再也沒了講話的氣力。
「走吧!」金嬌娥也不想再自取其辱,咬牙恨瞪伍自行一眼,「以後,你休想再跨進金府半步!」
「自行從不稀罕。」
「好,你有種!」
磨磨門牙,金氏兄妹甩袖而去。
韓齊彥再望一眼看也不看他的伍自行,嘆了一聲,跟在金氏兄妹身後,也悄悄走了。
漸沉的夕陽,餘輝由窗欞射進寂靜下來的大廳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