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同任何一個工作時刻,棠旭把視線貢獻給了電腦螢幕,他正處理著那分與繁澍晴雷同的企劃案。從磁片中叫出檔案,他又看見了溫荻芝替他寫的那篇序文。
溫荻芝……一想到她,他的心就無奈地牽扯了一下,他們之間的互動實在太少,自從這篇序文之後,他們就一直沒再說過話。
他不得不回憶起那天的吻,就像一場短暫的美夢,她的唇既甜蜜又醉人,攪亂了他的五臟六腑;他從沒試過這種令他昏眩神迷的無力感,比他所能預期的更震撼。
他曾經夢想過,也許溫荻芝會主動來找他……但那簡直是到了世界末日都不可能發生的事,而他當然也可以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借口有公事去見她;但,他沒辦法假裝,因為就是有什麼事發生了。
她是一個太詭異的女人,有自殺傾向,冷若冰霜,吝嗇於給他一個笑容;她那疏離神秘的態度,使男人根本抓不住她,也不懂她。
但她卻令他心動,他甚至覺得冥冥之中是有著什麼將他倆連結在一起的,只要她願意把她的手交給他,他永遠不會放她走。
他猜想過,溫荻芝應該不討厭他,否則她不必幫他那麼多;然而她卻是一個最折磨人的女人,任他日復一日跌進更深沉的渴望中,她卻仍端立在那,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不對他明確地表示任何一點好感,連一點點希望的燈火,也不屑給他。
他沉陷在溫荻芝所帶給他的苦惱甜蜜當中,並未發現繁澍晴已經來到他的辦公桌邊,直到她開了口:
「喏,傘還你。」
他微訝地抬起頭來,神情很快恢復了正常。他玩笑似地誇張道:「這麼點小事還勞動你大駕?叫我過去拿不就得了。」
「順便來看看你啊。」她故作輕鬆地說。希望自己的語氣和態度表現得還算正常,不要太輕易泄露了她那跳動迅速的心。
「上司來監督下屬工作嗎?」棠旭笑道,站起身來拉了張椅子邀請她坐。他的辦公區比起一般職員要大上一些,不只視野開闊面對著一扇大窗,還有位置擺一組小咖啡桌椅。
「當然不是。我知道你無論何時一定都很用心工作,你想把我這個專案經理給比下去不是嗎?」她本能地回應他的話,但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跟他說這些幹什麼?她是來找機會告白,不是來提醒他們之間的敵對啊!
「我愈聽愈惶恐了。」果然他露出了一副半真半假的張惶表情。「你像是在指責我以下犯上。」
「我真的沒有這樣的意思。」她暗自懊惱起來,埋怨自己竟不知該怎麼處理這樣的狀況。
「你也知道我在開玩笑。」他朗聲笑了笑,語氣變柔了。「你來找我討論企劃案的事?」
「其實……倒也不是……」繁澍晴思索著開場白,她怎麼連好好說句話的能力都喪失了呢?
「你怎麼了?」她的疑豫引起了棠旭的注意力,他望著她的眸子益發顯得關心。
那樣的眼光,像是傳達著友善的友誼,連一絲曖昧的成分都沒有。繁澍晴忽然意識到,她就這樣莽莽撞撞來找他,是否太衝動了?現在是上班時間,他們的關係仍然是同事、朋友,也許她該選個花前月下的時刻比較恰當。
這樣的想法,讓她更沒有辦法表達自己真正的心意了。但她又不想浪費機會,掙扎許久,終於決定先旁敲側擊:
「你有沒有遇過這樣的狀況,就是……你喜歡上了一個人,但是,你並不能確定對方的心意,還有她對你的感覺?」
繁澍晴的問題,讓棠旭立刻想到了他與溫荻芝間的膠著狀況。原來她竟也有相同的際遇?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當然有。」
繁澍晴當然不知棠旭心裡的預設對象是溫荻芝,還竊喜是否他對自己也頗有好感?當下追問下去:
「這樣的話,你會怎麼辦?」
「我?嗯……」棠旭側頭想了半天,以他與溫荻芝的狀況是……「什麼也不做。」
「什麼也不做?」繁澍晴微微懊惱。「難道你一點都不想知道,對方是否也喜歡你?」
「想啊,」他皺皺眉頭,溫荻芝那隨時都像零下低溫的神情,哪可能對他說什麼。「但是她不說,我又能怎麼辦?」
「你難道不會,」繁澍晴小心翼翼地引誘著他的答案。「嘗試著去試探對方的想法?」
那兩道英挺的眉擰了起來,想了一會兒:「也許會。」
「你不會去跟對方告白嗎?」她更進一步問。
「不太敢。」他回答得很快。對溫荻芝告白?他從沒想過。
繁澍晴心裡好不容易才燃起一點點希望的火焰,又立刻被澆熄了。她傷腦筋地:
「為什麼不敢?」
棠旭沉思,手指在桌上慢慢敲。以溫荻芝的個性,她的性情……「如果太唐突了,萬一嚇到她,弄巧成拙怎麼辦?」「可是不說,悶著很難過哪。」繁澍晴幾乎快喊了起來。她萬萬沒想到棠旭的觀念怎麼跟她相差這麼多?這樣教她如何敢大膽表白?
「你說得沒錯,是很難過。」他嘆了口氣,頗有遇到知音的感覺。他為了溫荻芝而失眠、輾轉反側的心情,終於有人能了解。「但是就因為在乎,所以更加患得患失、小心翼翼,不敢踏錯一步,深怕一次的缺失以後就難以彌補。有了這樣的心結,怎麼還敢告白?」
「我聽不下去了。」繁澍晴舉起雙手作投降狀,要她贊同他的看法,那真是世界末日都不可能!而要她再迂迴輾轉地ㄍ抹閬氯ィ也會要了她的命。她管不了那麼許多了!
「雖然你的話有你的道理,但我實在難以認同。好吧,你要嚇跑就嚇跑好了,我的個性,真的很難要我把感覺一直藏在心裡而不說。你知道那猜測別人心意的過程是多麼難過嗎?想說就說,想告由就去告白,這才光明磊落!所以我要告訴你,我……」
「等一等!」棠旭根本沒聽清楚她最後那句,就倏地打斷了她,只因為繁澍晴之前所說的那些,就已經太教他震撼了!「你再說一次,什麼樣才叫光明磊落?」
「想問什麼就去問,喜歡,就大聲說出來,這樣不對嗎?」繁澍晴以自信而不矯情的眼光直直看著他。「你也許會覺得我很大膽,但我是真的愛……」
愛上你的上字和你字都還沒說出口,她的聲音就已被棠旭更高昂更興奮的語句給掩蓋。
「對!你說得對極了!」
棠旭的眼裡霎時閃耀起了光采,整個臉龐煥發起來,全是豁然開朗的喜悅!繁澍晴的話鼓勵了他,也解決了他一直困擾的狀況,把他從鑽牛角尖的縫隙給救了出來。
其實他從第一眼見到溫荻芝時就被她吸引了,只是她冷若冰雪、高不可攀的模樣令他望之卻步。但愛情哪有什麼敢或不敢的?既然愛上了,就要有勇氣去追求,光在心裡想有什麼用?
「我的問題就在這裡!」他恍然大悟地說。「我早該光明正大地告訴她!我要是不說,她又怎麼能知道我的心意?」繁澍晴聽到這,忽然舌頭打結,不太會說話了;她的眼睛也睜得很大,怔怔地望著棠旭。
這情況似乎有點不對勁,他所說的這些……不太像是針對她啊!
「我真是該送個大禮來感謝你剛才對我說的這些,」他笑得好開朗,語氣好真。「我還真是迂!死腦子就是轉不出路來,但是這下我一切都想通了,你教了我……不,你救了我,我現在才明白我的踟躕不前是我跟她之間最大的障礙!」
繁澍晴現在不只舌頭打結,連神經也像是糾成一團了!她困難地想搞清楚眼前的問題:「你……呃,她是……」
「我想你一定也遇到了跟我同樣的問題,所以才會來找我聊這些,你沒想到你幫了我多大的忙吧?我現在知道我該怎麼做了。」已經高興到幾乎忘形的棠旭,不只沒有發現繁澍晴的異狀,還白目到對她說:「喔,你也是,不管你喜歡的是誰,儘管大膽地去跟他說清楚吧!」
宛如一聲雷打在繁澍晴頭頂上,她整個腦子轟轟作響。事情變成這樣簡直教她哭笑不得,她不但沒達到她原來的目的,不但知道了他心中喜歡的另有他人,竟然還變相鼓勵了他去追求他喜愛的人!
這實在是太誇張了!繁澍晴不死心,忙著抓住任何一個她可以解釋的機會:「我喜歡的是……」
「謝謝你。」棠旭仍然只專註著他自己的事,他笑道:「老天,你真是可愛!我還真想給你一個擁抱,如果你不會賞我一巴掌的話。」
繁澍晴直到現在才終於明白,棠旭已經被興奮沖昏了頭,不管她再講什麼,他都不會注意聽了。
要抱就抱吧……繁澍晴苦笑著,放棄了繼續嘗試的念頭,只覺得自己根本就像在耍寶,她是來幹什麼的?
「別記我蹺班呀!」棠旭已經迫不及待要離開了。他笑著對繁澍晴拋下一句:「我現在得先去樓下訂一束花,然後趕快實行我的計劃。」
計劃,計劃……繁澍晴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心裡沮喪得說不出話來。她對他也有些計劃的,但他為什麼連個機會也不給她呢?!
去花店訂了花的棠旭,並沒有把那束傳達他心意的玫瑰帶上樓來,他知道溫荻芝肯定討厭一切招搖的事。他只是直接走到她的座位旁,跟她說:
「今天下班先別走,等我。」
她的眉眼挑出了一個問號。「我為什麼要等你?」
棠旭已經安了心,不因她的冷漠而打退堂鼓,他微笑而堅持地說:「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說,等我就是。」
「有事現在說,」她冷冷地收回了她的視線。「我不會等你的。」
「那我下班前就到這裡來盯著你,這樣全部門……」他好脾氣地笑著。「不,全公司都會猜測我們的關係。」
溫荻芝終於有那麼點意識到她的冷言冷語好像對棠旭再也起不了任何嚇阻的作用,這讓她惱怒極了。她打從牙縫裡咒了一句:
「你去死吧。」
棠旭沒去死,他只是笑了笑,心情很好地吹著口哨走回他的座位。
白痴!溫荻芝暗罵著,心裡卻漫上一股沮喪……她的冷寂一向是她最有用的武器,怎麼這回竟失靈了?
她忽然擔心起來,擔心他如果從此以後就這麼耍賴地對付她,那她勢必得用更冷更尖刻的態度才能嚇走他;但她懷疑的是,她能更冷淡地對待他?難道,她真的想趕走他?
這樣的想法令她吃驚,她很冷靜地甩開了這個念頭,卻看見總機妹妹捧著一束漂亮的玫瑰往助理辦公區走來,直直走到了她面前。
「樓下的花店小弟送上來的。」總機妹妹望著美麗花束的眼裡有股羨慕。這束粉嫩的白玫瑰,清新而絕塵,與她的一身白色衣裳相互輝映,構成了一幅絕美的圖案。
這是個聰明的禮物。溫荻芝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送花的人是誰,她所認識的男人之中,只有棠旭是這麼聰明細心又體貼的。
收下了玫瑰,她煩惱地將它往辦公桌旁一塞,她是可以對這束花視若無睹,她也有這種能耐,但糟糕的是他送這花的心意,她卻已經體會到了。
但也是因為這束花,更加深了她的抗拒,她很快下了決定,在下班前的二十分鐘,她就借口有事提前早退,然後悄悄溜到停車場……
「下班了?」
這聲音讓她為之一震,帶著一臉的驚訝與氣惱轉過頭來,看見棠旭一雙盛滿了笑意的眼睛。
「你怎麼在這裡?!」她沒好氣地問。
「我早就料到你會有這招。」他站在他的車邊,略略得意地說。「提前下班是吧?除非你不來開車,否則還是躲不掉我。」
「你這人怎麼這麼討人厭!」她不假辭色地瞪他。雖然知道她的冰霜態度已經對他起不了作用,但還是吝於給他一個好臉色。
「我討人厭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望著她的模樣讓她產生了新的困擾,他的眼眸中有著溫和的笑意,更多的卻是一抹堅定,彷彿不達目的誓不甘休工走吧,坐我的車,結束我再載你回來。」
「我不要……喂——」
不顧溫荻芝的抗議,棠旭將她拉進了他的車裡。她一向冰冷的雙眼如今彷彿在燃燒,那把火焰,竟出奇地吸引人,那張漂亮的臉龐即使惱怒,卻仍不損完美。他深深嘆了口氣,控制住吻她的衝動,開車上路。
「別生氣,」他溫和地說。「我先帶你去吃飯?」
溫荻芝的回答不只一點也不溫和,還挺火爆:「別跟我來這套!我一點也不想跟你去吃飯。你到底想幹什麼?」
「不吃飯?」他對她的反應」點也不在乎。「好吧,那我們就先去……」
他的話在一半停止,她果然掉進了他的圈套,追問:「去哪?」
「你放心,」他的口氣中多了絲逗趣的意味:「我又不會把你載去賣掉。」
「你敢?!」她的語氣依然很冷。
「我當然不敢。」他的唇角向上掀起了一個漂亮的弧線。「你只要一皺眉,我就緊張得魂都沒了。我把你當成仙女一樣地捧著,哪還敢做任何讓你不高興的事?」
「少用這種拐女孩子的對白跟我說話,」她不屑地說。「你再噁心一句,我立刻下車。」
「我錯了,行吧?」她的尖刻仍是嚇著了他,他嘆口氣。「但你知道讚美你已經是我的習慣了,你要我怎麼改呢?」「省省口水吧!」她冷哼。「我不吃這套。」
棠旭又低低嘆了一聲,似乎是嘆給自己聽的。他專註開車,變得沉默了。
這突如其來的安靜,反倒讓溫荻芝不習慣起來。從她認識棠旭開始,他就是一直很開朗地在她旁邊東扯西聊,從來沒有這麼沉靜的時刻。
她望著他修長的手指環著方向盤,一雙優雅的手。他英俊的側面在幽暗的光線下有種難以形容的魅力,她的心突然跳得怪怪的,她只好不悅地把這些全怪罪於他:
「喂,你幹嘛不說話?」
他轉頭看了看她。「說了怕挨罵,不說也不行,你還真難伺候。」
她又火了。「你自找的!我可沒要跟你出來。」
「我又沒抱怨什麼。」他好脾氣地說:「你肯跟我出來,我已經想打個金牌去謝神了。」
謝你個鬼!還沒來得及把這話說出回,他的車就已經停了。熄了火,他在黑暗中轉向她:
「到了,下車吧。」
這是一個巷弄中的停車格,位在一個普通、安靜的住宅社區,沒有店面也沒有觀光場所或公園,溫荻芝本能問:
「來這裡幹什麼?」
「跟我走就對了。」他替她開門讓她下車,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那接觸的親密感覺比她所想象的更深刻,彷彿燒炙著她的皮膚。她不由得深吸了口氣,想不經意地甩開他,但他卻不給她機會。
他帶著她走到一面牆邊,那看起來是一所公家機關的圍牆,很普通的一堵水泥牆;但不平凡的是,那牆上,有著用各色粉筆所畫的現代畫,豐富繽紛,連綿成一片。
溫荻芝被這壯觀而美麗的景象給震懾住了!她睜大了眼睛,不置信地看著這片位於戶外的畫廊。那大膽的色彩、抽象的線條,畫著一個個人物、太陽、花、草……構成了一個絢麗的世界。她不自主地伸出手指輕輕觸碰著那牆,粉筆的痕迹立刻沾附在她的手指上。
她驚訝地問:「這會脫落的!這樣畫怎麼能持久!」
「它從來不持久。」他帶笑望著她因驚艷而喜悅的臉。「事實上,只要一下雨,這些就完蛋了。」
「這樣多可惜!」她惋嘆著。
「我們覺得可惜,但在畫者來說卻不見得是這樣。」他解釋著:「這是一位還在學畫的學生畫的,就住在我們社區里,他說他喜歡每次重新歸零之後再開始的那種感覺,看不見過去的紀錄,沒有包袱。」
她既驚訝又迷惘,眼光不由自主地又投向那面牆,想趁它還存在時多看幾眼。她從來不知道,也難以想象,在這樣尋常的巷弄中竟然藏著這麼美的事物;但棠旭,卻教她體會了這樣的感動。
「你載我來,只為了帶我看這些?」她轉頭問他,語氣似乎變柔了。
他露出了一個她所見過最迷人的微笑:「這些都是很美的東西,我覺得,美麗的事物該跟心愛的人一起欣賞。」
溫荻芝因他燦爛的笑而悸動,但她仍然只是悶哼了聲:「我可不是你心愛的人。」
「你是。」
她倏地抬起頭,遇見他熾熱而柔情的凝眸,她的心動蕩得幾乎讓她喘不過氣,她為他所造成的迷亂感到惱怒,猛地撇開視線:
「別跟我耍這種把戲!」
「我沒有。我這輩子最不敢開玩笑的人就是你。」他的口吻認真,認真得近乎虔誠。「我可以甜言蜜語去哄別的女人,可以用我的外表去迷惑很多女人,惟獨對你,我這輩子對女人最認真的就是這一刻,你為什麼不給我一個機會?」溫荻芝對他的表白愣住了。他不知道她溫荻芝最擅長的就是粉碎追求者的信心,把他們的表白無情地放在地下踩?他明明見過她怎麼對付她的仰慕者的,怎麼還敢來說這些?
棠旭的心,在等待她回答時跳得飛快,幾乎已經難以呼吸,他看見她的臉上面無表情,而他聽見一聲絕情的回應——
「你、在、作、夢。」
若換成從前,他的自信一定因此而被擊潰成碎片,但現在他已經下定決心,再也不讓她冷漠的盔甲給擋住。「就算我在說夢話,但你也已經聽見了。」
「你發什麼瘋?」她揚著眉,無情地說:「我不會陪你玩的,我絕對不可能願意去當你兩個女友的其中一個,你想得太美了。」
「我沒有要玩,」他深深地注視著她。「我也沒有要你當我兩個女友的其中一個。根本不會有另外一個,我是認真的。」
她揚起視線,目光在空中交會了他的。她驚訝於那樣的凝視竟像是觸發了什麼,一股吸引的電流霎時流竄在他們之間。她緊抿著唇,想否定它。
「你不覺得你很莫名其妙?」她輕蹙眉梢。「你幾乎不認識我,我的背景、家庭,你什麼都不知道,這樣也能愛上我?」
他搖頭。「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做過什麼樣的事,我都不在意,因為任何事都比不上我對你的感覺。我愛你不只因為你的外表,我愛你,單單因為你這個人。」
她望著他的眼神,出現了一絲絲驚奇的溫柔。她所認識的男人哪個不是安心打探她的一切?他們好奇的只是她的神秘,而他在乎的卻是她這個人,不是她的背景、過去、其它……
「我有自殺傾向,你忘了?」她說,聲音比她預期的輕。「搞不好我哪天就死在你身邊,你不怕?」
「我不會讓你死,我會讓你知道,活著是多美好的一件事你可以去愛人,可以享受被愛,你可以欣賞這麼多美麗的事物……」他一口氣說完這些,毫不掩飾他的熱情。「我會扭轉你的想法。」
溫荻芝向來不是個溫柔的女人,但她卻在凝視他那雙深刻而狂熱的眼眸時,被溫柔的情意所掩沒……
「話別說得太早。」她丟下一連串的問題:「就算我不死,你只要看到我手上拿把美工刀,也會被我搞得神經緊張,到時候說不定你先進精神病院了!」
「我的神經堅強得很,」他微帶笑意地說。「這種事一定不會發生。」
「就算這些都不成問題,你也只是一廂情願,」她執拗地道:「你如何能這麼篤定我也愛上了你?」
「至少你不討厭我,我就有機會。」他靠近她,溫柔的聲音卻有著一抹進逼她接受的意味。
「不討厭嗎?這很難說。」
她沒有後退,卻噘起了唇,看起來頑固卻也頗誘人,他的心思全在她甜美的發香及柔美的唇上。「如果你看我不順眼,為什麼要幫我寫序文?」
「你是我的上司,我幫上司工作不行?」她瞪他。
「那麼當我拖你下水池的時候,你也應該恨死我了,但是你連罵也沒罵我。」他不在意地一笑,對他的堅持愈來愈有信心。他似乎可以感覺她眼裡的抗拒在漸漸消失……雖然那速度實在是緩慢至極。
「怎麼沒罵呢?至少也沒稱讚你吧?」她正色地說道。但一抹溫和柔軟了她的眼神,那雙清波欲流的冰眸,再也不能像以往那麼絕冷。
「那天我吻你,你也沒給我兩巴掌……」他思忖著,放肆地笑了,那酒般的笑容簡直可以融掉一座冰山。
她忽然明白,她的心就算溫度再低,再冰霜,也不得不為他融化;甚至,她只是執著於保留她的低溫,但在心底深處,卻早已接受了他的熱情?
她悄悄深吸一口氣,發現自己似乎已經沒法子再和自己的真心捉迷藏了……
「說到這事,我才真的忘了,我好像對你太寬容了。」
他一驚,以為那欠著的兩巴掌她現在才要討回;然而她的唇角卻微微往上一牽——一個調侃而又狡黠的笑容,顯露出她難得的嬌暝。
他遲疑著,幾乎是驚訝地看著她的轉變,不敢相信他已經說服了她;他不由自主地靠近她,她亦迎向他,像兩塊毫無自由意識互相吸引的磁石。
她的眼光不再冰冷,反而沸騰著嬌媚的似水柔情,他輕輕攬住她的肩,她感覺他的溫度透進她的皮膚,像是種蠱惑,她仰起頭,他的唇貼上了她的。
他的唇顯得小心翼翼,似乎像在吻一個隨時都會消失的美麗幻夢,然而當她柔軟的身軀貼向他,烈焰在瞬間燃起,他的唇變得饑渴,像是壓抑了太久,火熱而炙人。
一股激流在血管里衝撞,浪潮拍打在她的心臟壁上,波濤洶湧,她的思緒全被掏空;她只感覺得到此刻的甜蜜,此刻的需要,他壯碩的雙臂擁著她,他的身軀緊繃,奇妙的誘惑壓抑著她的胸口,她的雙腿變得虛軟,靠著他支撐著她的重量。
激烈的心跳對著激烈的心跳,他們緊緊相擁,每一個舌尖的接觸都是振火的種子,他的熱情、他強烈的男性氣息,都教她迷眩而喘不過氣。她在他的嘴裡掬飲著氧氣,在每一個唇舌交替的縫隙中呼吸,但這終究無法永遠持續……
「我快沒氣,不能呼吸了!」她喘息著推開他。
他充滿了愛意地看她,不由得笑了。「你剛才怎麼不告訴我?」
她嗔:「你給我機會說嗎?」
他哈哈大笑,又摟住了她的腰:「這一次記得說。」
他想再度攫獲她的唇,然而她卻笑著從他身邊巧妙地滑開。
「喂,已經有人在看了,」她的臉微微一紅。「你有表演欲,我可沒有。」
他狡黠一笑。「那我們回車上,想做什麼都沒人看得見。」
他暗示性的語氣,讓她的氣息哽在喉嚨里,因他的提議而心跳慌亂,她氣惱地推了推他:「沒想到你是個色狼!」
他不介意她的嗔怒,只是把她拉回懷裡,又用力吻了吻她,然後才放開:「哪個男人遇見了你要是不變成色狼,那他肯定不是個男人。」
她笑出聲來,打了他一下:「別鬧了,我有事告訴你。你難道對我都不好奇,都沒有問題想問我?」
他的眼睛亮了起來:「當然有,如果你願意回答的話。」
「你問,」她以清湛溫存的眼波回應他。「我就答。」
「你的眼睛顏色為什麼這麼淡?」他問了個最不重要的。
溫荻芝抬起她的淡色眼瞳看看他:「因為我有八分之一的英國血統,我曾祖父是英國人。」
「怪不得你的輪廓也比人家深。」他恍然大悟,又問了個更不重要的:「你為什麼只穿白色系的衣服?」
「因為白色最容易搭配,隨便怎麼穿看起來都很優雅特別;」她乾脆地回答。「而且這樣我去百貨公司再也不必煩惱要買什麼顏色的衣服,因為白色、永遠不會退流行!」
棠旭大笑:「我還以為是什麼特別的答案,原來只是這樣!」他牽起她的手:「走吧,等一下我再審你,我們先找家餐廳吃飯,我餓了。」
「也好,」溫荻芝語出驚人:「免得餓著肚子聽完,你就再也沒胃口吃了!」
「你以為你嚇得著我?」他的眼睛灼灼地望著她。「你放心,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再放開你了。」
「話別說得太早。」
她的眼光迎向他,瞳眸中閃著一抹詭譎,但太過興奮的棠旭竟漏掉了她這麼精採的神情。
棠旭帶荻芝到一家大飯店的日本料理廳吃飯,飯店的地下樓是著名的名牌免稅店,就在他們在等電梯的時候,竟遇見了正打算去逛街的繁澍晴。
「咦?你們兩個?」繁澍晴顯得驚訝。
棠旭正打算回話,然而溫荻芝卻平平淡淡地問繁澍晴:「逛街啊?」
那口吻,平常得彷彿在問一個親人或老友似的。棠旭不由得疑惑地看了荻芝一眼。
「吃飯沒?」沒想到繁澍晴更親切地問溫荻芝。
這下棠旭的眼睛瞠得更大了。
「正打算去吃。」溫荻芝的語氣十分家常化也就算了,她竟然還隨口問:「要不要一起去?」
「好啊。」繁澍晴一點也沒客氣,那模樣像是在路上遇見家人一般,自然極了!
棠旭終於剋制不住自己的疑惑,他問:「你們兩個……認識?」
繁澍晴狡猾地朝他笑笑:「你昏了嗎?我們是同事啊!」
棠旭眉心深鎖:「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明白。」溫荻芝很快地替他把話接續了下去。」你覺得我跟她好像很熟是不是?」
棠旭還來不及點頭,繁澍晴就又笑開了,她指著溫荻芝:
「她是我表妹。」
他目瞪口呆,輪流看著溫荻芝和繁澍晴,說不出話來!
「她是我表妹,」繁澍晴笑著又說了一次。「我們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
棠旭作了個深呼吸……不夠,又作了一個。這真是夠勁爆的了!沒想到這兩個女人竟有這層關係!
「吃什麼?」繁澍晴直接越過棠旭,跟荻芝熟稔地聊起來了。
「他說吃日本料理。」溫荻芝簡單地回答。
「哦?也好。」繁澍晴對她笑了笑。
電梯門開了。棠旭驚訝地看著她們熟稔而友善地並肩走進電梯,他的背上不禁竄上一陣涼意,腦子裡冒出了許多個問號……
還有多少事是他所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