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過,當她將今日所發生的一切,都事無巨靡地彙報給了她那個十幾年的好朋友好姐妹聽,外加把自己今日充當最佳女配角的所有心得、包括將那個三十歲的未婚單身男人好的以及不太好的優缺點都全盤托出時,她那個整天拿著「十幾年好朋友好姐妹」吃定她的王燕小姐所給她的回報不是感謝,也不是故作嬌柔地嗲一句「誰叫你是我最最好的朋友好姐妹哩」,而是——哈哈大笑!
驚天動地、驚天動地泣鬼神、歇斯底里、簡直可以媲美午夜夜梟鬼哭狼嚎的哇哈哈狂笑,一路順著電話線從北二環燒到南二環來。
瞪著那一百分貝噪音傳出的聽筒,她咯咯咬牙,而後啪地掛掉。死王燕子!這是對她這勞苦功高的最佳女配角應該有的態度嗎?
電話鈴聲立馬追蹤而來。
「喂!」
「好啦,好啦,我道歉,我道歉!」
上氣不接下氣的笑還是清晰地傳進耳朵里,那個死燕子明明沒有一點的歉意可言!
「好啦,你就不要生氣了嘛,誰叫你是我最最要好的十幾年的好朋友好姐妹哩!」
看吧!惹她發了火用來充當消防器的還是這一句老掉牙。
「我只是想到那個畫面,有點忍不住不笑場嘛——哇哈哈……」
三分鐘不間歇的夜梟狂笑再次傳來,這次段嘉姑娘沒掛她的電話,只是耐心等她小姐發泄完畢。因為,她好奇的是所謂「那個畫面」是什麼意思。
「就是,就是——哎呀!」知她心意者,莫如王燕子,不用她提問,答案已經自動送上,「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個風連衡媲美五百隻鴨子男人版時候的事啊!喂,他真的那麼阿姨一樣地買衣服啊?」
「哈,對啊對啊!」這次連她都開始笑。
「不過說真的,他和我聊天的時候,還真的從來沒這麼話多過耶!」真有點惋惜當時她沒有幸在現場觀看直播啊!「張強也說他其實是一個很溫和內斂的穩重男人啊!」
「誰?」
「哦,張強啊,就是那個人送綽號張大郎的啊,你不記得了?」
「啊……想起來了。」
那位張大郎先生是王燕子小姐的某一任前男性友人,那廝長得很是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只是個頭不到一米七——所以被這位「男色俱樂部」的資深會員幾經沉吟,最終無奈被踢出局。
她會記得這般清楚,是因為當時負責善後工作的正是姑娘她,那位因為個頭不達標而慘遭被甩的帥哥一口氣幹掉了三瓶啤酒再加半斤北京二鍋頭,而後筷子一丟嘴巴一抹推開椅子揚長而去,至今不再見過蹤影——一想起就想哭,那次飯店分手宴席是她買的單啊……王燕子小姐根本沒有到場!
「喂喂喂,親愛的嘉嘉,你不會又想起什麼前塵舊事了吧?」十幾年的好朋友好姐妹絕對不是白當的,一聽電話筒那邊沒有任何的聲息,王燕子小姐就知道她那位被所有朋友同學昵稱為「最佳女配角」的好朋友好姐妹回憶起了某些對她很是不利的畫面,立刻採取補救措施!「哎呀!咱們不是在說那個風連衡嘛,怎麼越串越遠!哎,對了,你覺得這個名字怎麼樣?」
「哪個名字怎麼樣?」
切,有膽做沒膽子承認的王燕子!
暗哼一聲,段嘉姑娘如她那位十幾年的好朋友好姐妹所願,不再去斤斤計較那一場心痛賬單的前塵往事,反正,她認識的這些曠男怨女們每每認識新的男女朋友啊、因為某些誤會鬧了彆扭啊、甚至磁場不合無奈分道揚鑣啊……十有八九都是有她的現場支援的!
怪只怪她交友不慎,有什麼法子啊!
至於她那個「最佳女配角」的外號,自然也是如此這般得來的。
「就是風連衡嘛!名字是不是很言情小說?」
「佩服!」她吐出重重兩字,心思重新回到八卦中。
「什麼意思啊,我怎麼聽著這麼耳朵癢哩?」
「我是說想不到您還有時間研究文學啊,小姐!」除了工作、睡覺、保養皮膚、上網聊天,王燕子小姐其他所有的時間不是都應該花在了「不是在和帥哥約會,就是在去和帥哥約會的路上」了嗎?
「喂——」喜歡帥哥怎麼啦,現在就是一個「以貌取人」的男色時代嘛!「你到底要不要聽我說啊?」
「好啦好啦,聽你聽你!」懶懶掃一眼桌上的鬧鐘,卡通造型的時針分針正在悄悄地向著12靠攏。
「對了,我說到哪裡了?」
「……」真想將電話狠狠給她砸將過去,不過此物乃公司所有,現在她已經在公器私用了,還是姿態放低一點的好,「你剛剛說到那位張大郎先生說——喂,你現在還和那位張大郎先生有聯繫啊?」
「做不成情人做朋友啊,咱們十幾年的好朋友好姐妹了,我的能耐你還不了解嗎?」很得意地哈哈狂笑兩聲,「咱們不說張大郎了成不成?我們在說風連衡嘛!啊,我告訴你了沒有?風連衡就是張大郎先生介紹給我認識的啊!」謎底揭開,王家小姐再度開始吃吃嗲笑。
「我說呢!」原來這次不是王燕子小姐自己主動搭訕兇猛出擊逮捕獵物啊,她還以為這位「男色俱樂部」的資深會員是終於幡然悔悟,明白以貌取人的幼稚,開始改弦更張重視人物內涵了呢,「不過說真的,這位風老兄的面貌很是平常啊,難得你終於知道品行大於容貌的重要性了?」
「他長得真的很普通嗎?沒有一點拿得出手的特色?」好失望地說。
「從後面看背影還不錯啊,個子高高瘦瘦的,絕對比那位張大郎先生有看頭。」當然還是從背後欣賞的角度來說。
「我看男人只看那張臉蛋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幹嗎這次對這位風連衡先生這麼有興趣啊?嘖,竟然還突發奇招地要我拎著一碗白粥去代釣!」沒有賞心悅目出眾的外貌,王燕子小姐向來是意興闌珊、芳心不盪的啊。
「那個……呵呵……」
嗯?
乾巴巴的笑聲通過話筒傳進耳朵,段嘉姑娘突然心一動。
嗯,嗯,慢來,慢來,且讓她倒帶回視一下剛才王燕子小姐的話語神態!
……
半晌之後,她深深吸氣,再深深吐氣,而後微笑著細聲細氣地和藹開口:「燕子啊,你是不是說,你和這位三十歲的、有一份還不錯的工作的、未婚的、目前單身的、還有著很言情小說名字的風連衡先生——其、實、根、本、從、來、沒、有、見、過、面?!」
聲音穩穩地,清晰十分地,由南二環這邊的話筒傳出去。
「咯啦」一聲,似乎北二環那邊的話筒與地板做了一次全身心的親密接觸。
「燕子,不、要、惹、我、哦!」還是細聲細氣得很。
「那個,呵呵,你聽我解釋嘛,嘉嘉,親愛的嘉嘉……」
咔嚓。
將話筒輕手輕腳地放回電話底座,伸小指頭按掉床頭的檯燈,舒服地側躺在軟硬適度的席夢思床墊上,合眼,準備休息。
明天是周一,她要跑銀行,還要跑一趟地稅去聽地稅官們講解最新的企業所得稅施行辦法。
時間不早,睡覺!
鈴鈴鈴鈴鈴……
午夜凶鈴嗎?
黑暗中,兩指輕拈,午夜凶鈴立刻銷聲匿跡,重新深深吸氣,再深深吐氣,將腦袋和話筒一起埋進被單里,她笑著開口了:「風連衡?三十歲?未婚?單身?有一份不錯的工作?我的手機號碼?住在公司里?公司地址是南二環的六豐中路?喜歡動漫?目前正在追看《海賊王》?!」
還有什麼是她沒有被出賣了的?!
「嘉嘉,嘉嘉,你先不要生氣嘛!」畏畏縮縮的聲音小小心心地傳過來,卻讓她越來越火大,「我知道我不該隨隨便便將你的情況說出去,不過他是張大郎介紹的嘛!張大郎那個人你也知道的啊,除了個子矮一點,性情挺好的嘛!所以,我就想啊,不是人們都說物以類聚嘛,那麼他的朋友自然性情同他差不了多少,也是不錯的,可以認識認識交往一下的嘛!」
「嗯哼?」
「我可是記得你告訴我的哦,見人要留三分心——我真的記得的!一開始我可是真的只同他嘻嘻哈哈的,什麼也沒告訴過他,後來,後來接觸多了,我覺得這個人說話還挺有深度的,思想也很正派,所以,所以就透露了一點自己的真實性情給他咯!」
「嗯哼?」
「再接下來,我們少不了聊到各自的喜好啊,他就說他很喜歡動漫,平日里不怎麼喜歡和朋友外出泡吧啊聚會啊,休息日最常做的就是懶在家裡聽聽音樂啊上網看看書啊什麼的——」
「嗯哼?」
「我一想,哎,這不是和我親愛的嘉嘉挺像的嘛!所以,所以——」
「所以你一時頭腦發渾,就把我給扯出來充當你們閑扯淡的話題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嘛,嘉嘉,嘉嘉,你不要生我氣好不好?好不好嘛嘉嘉!」
「你少給我嗲聲嗲氣地裝可憐!」生氣?她能不生氣嗎她?任誰充當被陌生人研究的小白老鼠——還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能不生氣嗎?
「我錯了還不行嘛,你大人大量,不要和我一般見識嘛,嘉嘉,親愛的嘉嘉……」
「你牙酸不酸啊?」多大的人了,還這麼嗲!「你啊,你叫我怎麼說你好啊,王燕子!」她上輩子到底做了多少壞事啊,老天爺這輩子才給她找了這麼一幫讓人不省心的損友來報復她!「你不小了,你是個具備一切社會常識的成年人了,你明白人心難測的道理,你也知道見人要留三分心!你更清楚他人不可盡信!你說,你給我說,你知不知道,啊,知不知道這些個?」
「我知道,知道啦!」乖乖舉手投降。
「你既然知道,怎麼還出了這種事?」
先不說其他的,就是今天哀求、乞求、威脅、要挾她千里迢迢去送一碗粥給一個其實完全陌生不知底細的男人——你今天讓我陷進多大的危險里啊,小姐!
「如果那個男人是BT什麼的,看你以後怎麼見我!」
「我錯了,我承認錯誤!嘉嘉,好嘉嘉,我真的覺得挺了解他的,張大郎那廝也向我舉手保證過,說他這個朋友絕對是個正派人!」
「王燕子!」
「哎呀,反正也這樣了嘛,人你今天也見到了啊,你剛才不是還誇獎了他許久嗎?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再生氣了嘛!」
「……」真真是對牛彈琴,氣煞她也!
「嘉嘉,嘉嘉,我保證以後再也不這樣了,你就不要生氣,原諒我吧,嘉嘉,嘉嘉!」
「……算了,反正你見過的世面比我多,認識的人性也比我全,我什麼也不想再說了,恐怕我再說你也不願意聽了。這事到此為止,以後,你不要再拿這種事來找我,我也不想再充當什麼最佳女配角,最近我會很忙,時間也不早了,拜拜。」
……被朋友利用是一回事,被朋友出賣以博他人一笑是一回事,她所不能忍受的,是朋友拿著她的真心不當一回事地來糟蹋!
電話掛掉,拔出插線,手機關機。
現在,她的心情,真的很灰暗。
新的一天開始,其實和以前、至少是過去了的五年裡的每一天,沒有任何的不同。早上吃過飯先跑到銀行去查上周應到未到的匯款,然後再跑去地稅昏昏欲睡地和幾百號小會計擠在金碧輝煌的新建會議室里,聽科長局長大人們高談闊論了一番今年本市經濟發展的大好形式,最後發到手裡幾張報紙——關於企業所得稅最新的施行辦法,要諸位小會計們回家自己仔細研究,然後,散會!
頭昏腦漲地回到公司,卻已經過了食堂打飯的點,仗著和大師傅們交情不賴,自己拿鑰匙開門進到伙房隨便揀了兩個包子吃,再到水房洗上一把臉,一臉水漬地爬回二樓自己的辦公室兼卧室,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中途又被老闆叫起來一次,開了兩張現金支票交給前來送原料的本地客戶……等她真正地頭腦清醒過來,是食堂打飯的鐘聲再次響起的時候。
懶洋洋地從床上爬起來,拎著飯盆爬下樓徑自走過排隊的職工們竄進伙房,在大師傅們的招呼聲里拿個中午剩下的包子再舀上一勺稀飯夾上兩塊鹹菜,坐到一旁稀里呼嚕的五分鐘結束戰鬥,飯盆洗好往大師傅們的架子上一放,打聲招呼,再竄出伙房來,擠了五六十人的食堂里,剛剛結束排隊,人聲鼎沸的十分熱鬧。
只是,這份熱鬧,並不是她能進入的。
聳聳肩,在樓下的花池裡探頭探腦了一會兒,順便摘下荷花缸里已經半熟了的蓮蓬,撕開尚綠的外皮,去掉蓮子的黃心,丟進嘴巴里,一股清甜,口齒生香。
「哈哈,小段,又偷吃蓮子了!小心我告訴王老闆!」
從小廚房裡出來的技術員笑著走過來,負責後勤採購的老會計跟在其後。
「千萬不要啊張師傅!」她笑著扮個鬼臉,將已經摳完蓮子的蓮蓬丟到一旁的垃圾筒里消滅證據,「我實在怕他扣我工資啊!」
「怕你還摘!你明明知道這缸荷花是他的命根子。啊,對了,這兩天你怎麼不到小廚房來吃飯啦?」
「我正在減肥啊。」小廚房的四菜一湯實在是誘惑力太大,害她越吃越肥。
「你已經喊減肥喊了五年啦,還減!其實女孩子還是胖一點好看!啊,上午你出去啦?」技術員張師傅是浙江海寧人,一口普通話很是生硬好笑,「來送顏料的趙老闆去你辦公室卻沒找到你。」
「哦,我去地稅了。」她將幾顆蓮子在手心轉啊轉,笑眯眯的,「趙老闆不會又要支錢吧?王老闆說過給他們是半月一結賬的。」王老闆,他們公司的頭頭是也。
「不是,趙老闆說你這小姑娘說話很風趣,想同你聊聊。」一旁的老會計朝她眨眨眼。
「啊,武會計,你又在諷刺我只有老人緣嗎?」她雙手捂臉嚶嚶假哭,「我知道我長得很普通,可我洗衣做飯哪樣不拿手啊?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生性節儉,思想品行哪裡不是呱呱叫?簡直是放到哪裡哪裡發光!向來也只有人舉大拇指誇獎的份兒!哼,讓那些沒長眼睛的臭男人們後悔去吧!將來誰娶到我是誰的福氣!」
一番話,說得人人笑起來。
「等你找到男朋友的時候再這麼說吧!」
誰、誰在背後這麼泄她的老底?
瞪大眼轉回頭,卻是六十多歲的胖胖老闆娘從他們自家的小廚房裡走了出來。
「大媽,吃好了?」她笑著打招呼。
她所在的這家小公司,是以加工皮衣為主的小廠子,也就有五六十號的職工。佔地十幾畝的廠區既有加工車間又有職工宿舍,而靠東的這棟二層小樓,一樓是辦公室接待室以及樣品展示室,二樓則是老闆一大家人的住所,外加一間她這個小會計的辦公室兼卧室。
簡簡單單的小廠子,簡簡單單的人員設置,簡簡單單的人際關係。
簡簡單單的一切,事情也不算太多,很適合生性懶散的她,所以,大學畢業后,她應聘到這家小公司,一做,便是五年。
「吃好了,吃好了。」胖胖的老闆娘向來喜歡同他們幾個待在一起聊會兒閑天,今天也不例外。她笑眯眯地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小段,你也二十好幾了,再不找男朋友可就要遲了啊!」
……今天又是關於小段同志結交男朋友的專題會議嗎?
她偷偷苦笑。
「對了,今天趙老闆來找過你。」胖胖的老闆娘笑得很……詭異?
「張師傅剛才告訴我了。」她歪頭,瞧見老會計又朝她眨眼笑。
……難道那位足以當她爺爺的老頭兒趙老闆來者不善?
她暗暗心生警惕,全神貫注於接下來胖胖的老闆娘要說的話。
「趙老闆的家業不小,家裡就一個兒子,今年也大學畢業了,現在跟在他身邊學著管理呢。」胖胖的老闆娘笑眯眯地瞧著她,「要不,我幫你們牽牽線?」
……幫、幫誰誰牽牽線?
「他那個兒子我見過幾回,挺好的一個孩子,今天還是他開車送趙老闆過來的呢。」
……呼,吐出一口氣。明白了,怪不得老會計朝她眨眼裝神秘,原來胖胖的老闆娘三個月一回的紅娘病又發作了。
「怎麼樣啊,小段?」胖胖的老闆娘笑眯眯地瞅著她。
瞅啊瞅啊,她終於被瞅紅了臉。
「呀,小段害臊了,我看這回有門兒!」老會計還唯恐天下不亂地添上一把柴。
「武老伯!」她懊惱地喊一聲,一邊看戲的人卻都哈哈笑了起來。
「小段,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啊!」技術員張師傅也在一旁起鬨,「該出手時就出手啊!」
「張師傅!」她暗暗咬牙,深吸一口氣,朝著胖胖的老闆娘咧嘴笑,右手則不自覺地抓上了頭髮,「大媽,這次又要謝謝您的費心了,不過,我看還是,那個,就是——」
「又不行啊。」胖胖的老闆娘看得出很失望。
「多少回了啊,小段。」老會計也在一旁皺了老眉,「女孩子一過了二十五就不好找對象了,你總這樣怎麼成!你家裡說不定早就著急了!」
……老伯,我今年雖然二十八了,家裡也確實是急了,可是,這事急也不成啊。
「就是,你不要每次一聽就馬上拒絕嘛,先見見面,成不成再說也不遲啊。」胖胖的老闆娘語重心長,一向拿她當孫女待的,「就算到時候真的不成,多一個朋友也是好事啊!」
「還是說——」技術員張師傅是浙江人,浙江也屬於南方了吧,所以腦子很快地一轉,「小段,說實話,你心底是不是有人了?」
……啊啊啊啊啊!
她目瞪口呆。
「哎,張師傅你這麼一說,我覺得也是這麼一回事哎!」老會計雙掌一拍,「這幾年從來沒見小段對哪個男孩子動心過,也從來沒男孩子到廠里來找過她……小段,你不是瞞了我們什麼吧?」
……這個,那個,呃……
右手再次不自覺地抓上頭髮。
「小段?」好幾雙眼睛眼巴巴地盯著她。
怎麼辦怎麼辦……
「小段,好幾年的同事了,再瞞可就很傷感情咯!」
……怎麼辦……
「小段?」
「也不是瞞啦。」她硬起頭皮,慢吞吞地開口,腦子中在飛快地組織措辭,「我們是一個地方的,從初中就認識了。」這完全屬實。
「哦,接著說啊。」
「高中畢業,他沒參加高考,卻參軍入伍去了。」這是真的。
「然後呢?」
「後來他考上了軍校,畢業後分在武警。」這絕對不假。
「你說爽快一點,平常是很乾脆的一個女孩子嘛!」老會計催促她。
「不過目前來說,我們還沒談到過什麼時候結婚。」這也是真話,「我覺得年紀還不算大,等過些時候再說也不遲吧!」
「你這孩子,原來早就有人了!還瞞我們這麼久!」胖胖的老闆娘很是不滿地再拍她肩頭一下,不過這一下力氣卻很大,生氣嘛,可以理解的,「那我就回絕了趙老闆咯!」
「大媽,實在是讓您操心了!」她很是乖巧地點頭,「快七點了吧,晚上還打不打牌?」
「啊呀,說了這麼半天啊!」抬頭看一看天色,胖胖的老闆娘拉著她就往樓上走,「快點快點,找你嫂子她們按桌子!電視上不是都說什麼『情場得意賭場失意』嗎,小段,今天你就等著輸錢吧!」
她哈哈笑兩聲,朝技術員老會計揮揮手,隨著胖胖的老闆娘鑽進他們的屋子,招呼人手,支起麻將桌團團圍坐,稀里嘩啦和起了麻將牌。
只是,今天晚上,她還是照舊贏了。
因為,她,只是單戀。
忘記了是誰曾經對她說過:時代總是前進的,不會因為你的捨不得就停留在原地。
所以,儘管她捨不得曾經的那段年少無憂的日子,生活卻還是繼續著,一個不留神,她已經到了這般的年紀。
坐在商場的休息椅里,嘴巴張得大大的,抖抖的手指著身邊老神在在的好朋友,段嘉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天哪,地哪,觀音菩薩啊!她只不過回了老家一趟,不過這麼短短的半月不曾與這位常常悲春傷秋的高中同學聯繫過,她竟然,竟然,竟然已經尋到了男人,竟然還準備要在十一結婚?!
是她的聽覺出現了問題,還是她這位老同學腦子出現了問題?
……她實在是,實在是不能消化這種秋天的第一聲大雷啊!
「喂,你傻夠了沒有?」高麗嗔笑著打掉一直頂在自己鼻尖的手指頭,「我只是通知你我要結婚了,值得你這麼震撼嗎?」「可是,問題是——」拍拍腦袋,力爭清醒一點,段嘉努力回想半月前的那次見面,「那回你可是還朝著我嚷嚷碰不上一個合意的呢!怎麼半個月就這麼快決定了終身大事!」
「就是咱們見完面的第二天啊,我們家樓下的阿姨就幫我介紹了他。」嬌羞地一笑,高麗掏出手機找出相片給老同學看,「哪,長得還湊合吧?本來我沒想到這事能成的,不過大概緣分到了吧。」
「即使緣分到了,也不能就這麼短短几天就定下來啊!」仔細看那照片,大概取景的緣故,畫面有些暗,但照片上的男人看起來很精神,很年輕,也算配得上自己的老同學。
「我原先也不想這麼快的啊,可是他媽媽說我們都不小了,今年能結婚的好日子也就十一還湊合了,反正決定了嘛,結就結唄!」將手機收起來,高麗若說沒有一點點對未來的擔憂是假的,「我媽他們也贊成,說他家條件也不錯,房子什麼的早就有了,十一結婚也不算匆忙。」
「可我總覺得太快了一點。」或許會因為這麼短短的幾天,兩個人相處覺得很合得來,但結婚畢竟不是工作,這次不合適就辭職重來,「婚姻是很嚴肅的,你可要想好了。」
「我知道。」高麗嘆口氣,「可是咱們都這麼大了,再挑下去總不是辦法,我看他人還不錯,我媽也說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錯過了後悔就來不及了。」
「只要你自己滿意就好。」事到如今,高麗想要的,不是她的意見,而是想尋求一份安心吧!既然如此,她自然會盡自己的力來幫助她。
「反正怎樣活也是一輩子,就這麼著吧。」笑一笑,高麗站起來,「你今天可以不用上班吧?我想買點零碎的東西,你陪我好不好?」
「就算今天是有天大的事,我也不會去做,今天我就完全捨命陪君子了啊。」她笑著,也站起來,「走吧,你想買什麼,我幫你參考參考!」
「也沒什麼,就是鏡子啊梳子啊香皂啊毛巾啊洗髮水啊什麼的,我媽說結婚都要買套新的從娘家帶過去。」聳聳肩,高麗扮個鬼臉,「真的好煩吶!」
「結婚是一輩子的事,怎麼會煩!」抬手打老同學一下,段嘉拉著她往商場外走,「買這些東西去超市比較好,那裡種類多也便宜些。」
「就你會過日子。」出了商場,高麗往四周看看,而後玉指一點方向,「去潤華吧,那裡不是號稱是本市規模最大的超市嗎?離這裡也近一些,走著過去也不遠。」
「今天你最大,你說去哪裡就去哪裡。」笑著點頭,段嘉跟著準新娘子前進。
「只今天我最大嗎?告訴你,我告訴我們那一位了,以後每一天都是我最大!」
「哇,還沒娶進門呢,門規已經立下啦?小心人家覺得你太凶不肯娶你了!」她笑著躲過老同學揮來的一拳,繼續開她玩笑,「還『我們那一位』呢,好甜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