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姐……你剛剛喊他什麼?」
「她喊他總經理!老公,莫非這個人就是……」
藍修斯噙笑睇了紀朵琳一眼,邁步上前,主動迎上那一對從沙發上激動站起身的夫妻。
「你們好,先向兩位自我介紹一下,我就是藍修斯,而這一位跟你們接洽的是我的得力助手紀秘書。」
「天啊,我們真的遇見貴人了!跑了四、五趟還不如碰到紀小姐,跟她聊個五分鐘。」
耳邊傳來婦人驚喜連連的低喊,紀朵琳直覺地轉頭朝他們笑了笑,旋即又望向藍修斯。
他的注意力不再放在她身上,而是和那對夫妻一同坐在招待區的沙發上,專註聆聽他們七嘴八舌地重複方才的話語。
她默默地凝視那一張俊美的側顏,看著他在聽見罹患血癌的女孩病情時隱隱皺眉,曉得這一家人所面臨的困境后,緩緩吸氣陷入思索……
藍修斯是認真的想了解情況並提供協助,對不對?
他的每個細微表情都在告訴她這件事。紀朵琳雖然不想承認,但是此刻的她對於藍修斯的表現真的感到非常意外……
與感動。
其實他可以不要靠近、不要出聲的,根本可以不用理會這對夫妻所說的任何一句話。
可是他卻主動走上前,認真謙和的態度,一如他在面對企業大老闆的委託一般,彷彿如今坐在他眼前滔滔不絕的是捧著大筆資金前來商談的客戶,而不是一對被貧困無助所摧殘的夫妻。
剎那間,一股強烈而慕名的情愫深深攫住幻朵琳的心!
這一刻,她開始懷疑地長久以來父親灌輸給她的觀念。凝視著上司專註俊美的側臉,她告訴自己應該要相信她的觀察與發現,相信藍修斯並不是父親所形容的那麼可恨惡劣。
也說不清是怎樣的感情與衝動,神情複雜的紀朵琳怔望著自己的上司,開始朝他走去……
「很抱歉,我恐怕沒辦法答應你們的請求。」
藍修斯此言一出,怔住的不只是那對滿懷希望的夫妻,還有他身後距離幾步之遙的紀朵琳。
只見她神情倏變,不敢置信地瞪著他偉岸的背影。
「我想我必須先把話說清楚,請兩位理解,我不可能專門為您們的女兒耗資拍攝一支廣告片,並且買下電視台的某些時段播出。」
那對夫妻失望的神情映入紀朵琳的眼帘,彷彿最後一絲希望破滅、被徹底擊潰的模樣,頓時掀起她的滔天怒火。
她就知道!藍修斯根本就不可能有好心腸,他是自私自利、唯利是圖的魔鬼!
自己是怎麼了?竟然在剎那間對他充滿了希望,甚至還因此否定長久以來父親對她的教誨和耳提面命?
她真是中邪了才會覺得他帥,認為他是正義英雄的化身!
心中燃著洶湧的怒火,紀朵琳冷峭著臉龐走上前,伸手用力攙起那個垮著臉、頹喪無力地坐在沙發上的婦人。
「請你們站起來吧!」她想說的是,既然在這裡得不到協助,那麼她就帶他們去別的地方找!總會有人願意手出相助的,要相信社會仍然有愛。「是的,請你們起來吧,我們直接到會議室談。」藍修斯揚起俊臉,睇了睇紀朵琳那副臉的冷硬情緒卻明顯激動的模樣,也跟著俐落站起身。
就算他對她的反應覺得困惑、詫異或不悅,也完全沒有表現出來。
「到會議室談?」那位先生皺起眉頭,「你不是說不幫忙嗎?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談的?」
「我的意思是,沒辦法針對你們的女兒當做廣告的唯一訴求,但是我們可以以您的女兒為例,擴大廣告所要表達的訴求,向社會大眾宣導並推廣骨髓捐贈的觀念跟風氣。如此一來,可能受惠的對象不僅僅是您們的女兒,還有所有等待接受骨髓移植的病患。」
錯愕張嘴的婦人停頓了幾秒,待消化完藍修斯話里的含意,旋即驚喜低喊,「就像我們這些家屬所討論的那樣?」
藍修斯優雅微笑,溫柔回應婦人的狂喜。「對,就像你們討論的那樣。」
那對夫妻欣喜欲狂的表情,和藍修斯優雅沉穩的神情形成強烈對比。
看在紀朵琳的眼裡,一時間她竟不曉得自己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
沒想到在短短的時間裡,藍修斯思考的層面竟然更加宏觀,想要協助擴及的對象更廣泛了。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藍修斯不只想要幫助眼前這對夫妻,還想運用他的力量,幫助那些他根本不曾見過的人!
「不曉得兩位現在有時間嗎?我認為這個事情很緊迫,可以的話,我們現在就直接上樓討論好嗎?我想廣告部門的主管應該還沒下班,我立刻請他們一起過來探討廣告籌播的事情!」
聽見這句話,紀朵琳倏地回神,小秘書的責任立刻抬頭。「兩位請跟我來,我帶你們到會議室——」
藍修斯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肘,她困惑地轉頭迎視他,心跳當場不預警地跳漏一拍。
真氣人!為什麼她就是沒辦法習慣他那深邃的眼神?
「你不是跟人有約了,所以才急著下班嗎?」
藍修斯壓低了嗓音在紀朵琳的身旁近距離低語,性感磁性的嗓音緩緩飄落她的頭頂,滑進她的耳畔,彷彿帶著神奇的魔力挑撥她不穩的呼吸。她忍住羞澀,暗自祈禱臉頰上的臊紅沒有出賣她的情緒。
「你怎麼會曉得……」
「我聽香菲說的,剛才我有事去秘書室找你,才發現你下班了,原本想下樓看看你離開了沒有……反正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他瞥了瞥那對在不遠處等待的夫妻,「你先去約會吧!我打個電話請廣告部門的人過來就可以了,至於討論的內容跟結果,你明天再跟進就行了。」
她微仰頭瞅視上司俊美的側臉,看著他鬆開了手,對著自己迅速一笑之後,旋即瀟洒邁步走開。
他微笑引導那對夫妻走向電梯的模樣,一如以往的優雅誠摯,彷彿他們是極為尊貴的重要的貴賓,簡直讓那對夫婦受寵若驚。
佇立在原地的紀朵琳默默凝視著,悄然嘆息。
自己到底該拿藍修斯怎麼辦?
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竟然可以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極端地翻轉!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剎那間,她忍不住困惑了起來。
「當然是你爸說錯了!」
「媽!」
「本來就是,姓藍的那一家人哪有像他說的那麼惡劣?」高級的法式餐廳里,何芝秀輕輕舉著酒杯愜意地啜飲餐前酒,假裝沒聽到女兒的嘆息。
「早知道就不要跟你提這件事了。」紀朵琳輕輕放下水杯,「媽,你跟爸爸都離婚這麼久了,還對他很不諒解嗎?」
「當然不是。我到現在還認為我決定離婚是正確的。不管是誰,只要跟那個自認終生被藍家迫害的男人長久生活在一起,現在八成已經瘋了!」
「你覺得我瘋了嗎?」
感覺女兒口氣冷了下來,她立即開口,「我不是這個意思!」
紀朵琳再啜一口水,沒說話。
何芝秀不由得嘆口氣,「其實所有的問題都出在紀仲秋身上。你從懂事開始,就一直被他灌輸不正確的想法,所以你現在覺得困惑也是在所難免的。」
「媽,別這樣說爸爸。」
「你夠大了,有些古老的舊事也應該讓你知道了。女兒,你曉得為什麼你爸爸對藍家人,尤其是藍修斯的父親藍繼宇那麼痛恨嗎?」
「因為藍繼宇長久以來惡意利用他的權勢迫害爸爸,不管是爸爸的事業、生活,甚至是婚姻——」
何芝秀不耐煩地打斷,「那是因為藍繼宇娶了你爸爸的初戀情人當老婆!」
紀朵琳怔住了,顰起柳眉,瞪視桌子另一頭的母親。
「羅美琳,也就是藍修斯的母親,甚至根本沒有和紀仲秋在一起過!你爸爸總是講得好像跟藍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不斷指控人家毀了他這一生,事實上,只是因為當年他搶輸了藍繼宇,沒能順利娶到他心目中的女神羅美琳!」
「才、才不是這樣……」
「就是這樣,女兒,這就是事實!」
何芝秀心疼女兒的混亂,心想既然自己開了頭,當然要把所有的事情通通拱出來。
「當初我被你爸鬱鬱寡歡的氣質所吸引,覺得他很有憂鬱詩人的魅力,我沒想到紀仲秋的心理根本已經生病了,把他這一生所有的不順遂都怪罪在藍繼宇頭上,認為是對方施加壓力在迫害他!但是你知道嗎?我跟你爸離婚和姓藍的一點關係也沒有,是因為我看透了他心中只想著羅美琳,根本就不愛我!」
相較於母親的激動,餐桌前的紀朵琳緊握著手中的叉子,一臉的震驚錯愕。
不是這樣的……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這麼深的仇恨,怎麼可能只是因為感情不順?分明就是藍修斯和他父親太可惡,爸爸的事業受到打壓、在人際關係上不順遂都是因為他們——
「我知道你一定會被紀仲秋洗腦,遲早會跟他一樣認為藍家人都罪不可赦。我也曉得當年離婚的時候,就應該把你一起帶走,免得你受到他的影響!」
默默凝視母親落寞的容顏,紀朵琳微微一窒。
雖然父母離婚後她們母女倆總會找時間相聚,但彼此從來不曾提過種話題,彷彿這是她們倆的禁忌。
「可是我又怕一旦連你都離開紀仲秋的身邊,他憤世嫉俗的個性一定會更加嚴重,說不定到最後整個人都會變得不正常。那個人一定會更加嚴重,說不定到最後整個人都會變得不正常。那個人在這世界上誰都不愛,只有你是他的天使,也只有你能夠讓他笑,所以我才把你留在他的身邊。」
何芝秀掀動眉睫注視女兒,譏誚抿笑的臉龐卻難擾落寞神情。「嫁給一個不愛我的男人讓我身心俱疲,把他的天使留在他身邊,是我最後所能做的事。」
紀朵琳望母親那盈滿歉意的雙眼,努力咽下湧上喉間的哽咽。
她一直以為母親放棄監護權,是因為覺得帶著小孩在身邊會妨礙了她的新生活,至少父親是這麼告訴她的!
但是事實上不是這樣。
原來,從小到大父親灌輸給她的每個觀念,所說的每一句話,不全是對的?
「後來你告訴我,你在藍修斯的身邊上班,我很擔心。」
母親的聲音拉回了她飄揚的思緒,她緩緩調回視線,迎視何芝秀。
「我擔心你待在藍修斯的身邊,是為了替紀仲秋報仇之類的,所以我曾經阻止你。」
紀朵琳默默眨眼。她是啊!
她確實是存著這種念頭才待在藍修斯的身旁工作,因為……她以為所有的報復都是姓藍的應得的!
「後來一想,我應該要相信我女兒的判斷力。你跟你爸爸不同,你不會盲從,所以當你近距離的觀察過藍修斯做人處事之後,應該會發現那個人跟你爸爸所形容的不一樣。你自己親眼去看,比我嘴上跟你說了幾千遍更有說服力,所以我才讓你去。」
母親一副先知的口吻,若得紀朵琳忍不住笑了。
她低斂著眉眼抿唇不語,手持刀叉,開始拔弄精緻餐盤上的勃根地紅酒燴牛肉,心知自己的贊同絕對會換來母親更洋洋得意的評論。
「而現在你跟我預料的一樣,發現藍修斯其實是個不錯的男人。」
紀朵琳霍地揚起螓首,望向母親曖昧含笑的神情,她直覺地想要否認。「我、我和沒有覺得他是個不錯的男人!」
「哦?」
老天,自己的臉沒有臊紅吧?「我只是告訴你,我發現藍修斯跟爸爸形容的不一樣而已。在我眼中,我根本沒把他當男人看待。」看見母親臉上的不以為然,她更加努力想解釋,「你忘了嗎?直到今天,我還都把那個傢伙當仇人——」
「誰是仇人?」低沉磁性的嗓音,突然不預警地穿插進來。
不會這麼巧吧?
紀朵琳在剎那間認出聲音的主人。只見她垂垮著雙肩懊惱閉眼,聽見對面的母親開口詢問他是誰。
「初次見面,您好,我是藍修斯。朵琳跟您長得好像,我猜想您應該是她母親吧?」
紀朵琳緊捏著手中的刀叉,猶豫自己該不該抬頭看他。
是的,她當然應該!藍修斯就站在她身旁的位置,他身上淡淡的迷人麝香味不斷撩撥她的嗅覺,低醇性感的嗓音在耳邊回蕩著,威脅要懾迷她的思緒,自己當然不可能假裝他不存在!只是……
她不想被母親發現,她在望向藍修斯那雙深邃的眼眸時,會不由自主的臉紅。
「女兒,有個這麼幽默英俊的上司,你真是幸運!」
為什麼她覺得母親對自己微笑眨眼的表情似乎意有所指呢?
「伯母您太客氣了,朵琳的辦事能力是我見過最好的,能夠擁有這樣的秘書,才是我的福氣呢!」
不想再聽他們兩人互相客套,紀朵琳力持力持地仰起螓首凝視藍修斯。「我以為您還在會議室跟那對夫婦開會。」
「我被趕出來了。」
看見她倏然睜大雙眼,藍修斯沒來由的心情大好。
敏銳地發現他俊臉上洋溢得帶的笑容,紀朵琳旋即顰起柳眉,睇了他一眼。
見狀,他立刻噙起微笑舉手投降,彷彿眼前這個小的喜怒哀樂對他有著絕對的影響力。「廣告部門的主管來了之後,大家才一起討論沒多久,他們就認為日理萬機的我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在他們不斷的催促聲中,我只好順應民意,離開會議室。」
紀朵琳著笑,「看樣子您確實是被趕出來的。」
「是啊,我並沒有騙你啊!」
優雅佇立在她身旁,藍修斯抿起性感嘴角,淡淡凝視小秘書。
那張白皙細緻的臉龐,在燈光的映照下,益發地晶瑩剔透,吹彈可破的肌膚與嫻雅淡定的神采,彷彿沉靜女神一般,低調卻始終耀眼的風采,對餐廳里的每個男人產生絕對致命誘惑力,吸引了無數愛慕的目光。
而她本人卻渾然未覺!
藍修斯發現自己越是了解紀朵琳,就越覺得她籠罩著一層薄紗般的神秘感。細細瞅視小秘書冷淡疏離的側臉,她開始注意到她的視線像是刻意迴避似的,極不願與他眼神有過多的交會。
為什麼?
在這裡碰到他,讓她有困擾嗎?因為她不想在公司以外的場合跟他有所交集?
他幾乎要忍不住衝動地開口問她!
幸好及時咽住了。他揚起嘴角,假裝對這個可能性一點也不在意。「我好像打擾你們用餐了,不好意思。」
他要離開了嗎?說不清是什麼心態,原本刻意冷淡的紀朵琳,竟直覺地想再多說幾句話留住他。「您跟朋友一起來吃飯?」
「嗯。」
藍修斯微微側身,向不遠靠窗VIP桌上的美麗女子招呼輕笑,立刻得到對方的愉快回應。
紀朵琳順著他的方向望過去,視線與名長發美艷的時尚名媛有了短暫的交會。
她迅速收回目光,神情彷彿比方才更冷了幾分。「依照慣例,您今晚的女伴依舊是個艷光四射的美女,又是公司即將栽培的女明星嗎?」
為什麼自己的口氣聽起來竟有點尖酸呢?
這個疑問在紀朵琳的心頭一閃而逝,但迅速地被她刻意忽略。
「你誤會了,靜柔不是公司簽約的女星,而是我的好朋友奇峰的姐姐,我們有點事情要談,所以一起約出來吃飯。」
「您口中的好朋友,是那位美國哈佛的同學魏奇峰先生嗎?」
藍修斯有些驚喜,「你還記得?」
「我曾經幫您們兩們訂過餐廳與機票,當然有印象。」紀朵琳神情淡漠地看了上司一眼,「也就是說,您現在正在跟好友的姐姐約會?」
他一怔,斂眸低笑。「不是你想的那樣——」
「您可能拋下太久了,我發現她似乎開始露出索然無趣的表情了。」
「是啊,我好像讓靜柔獨處太久了。」藍修斯回過頭,隔著距離的向靜柔歉意一笑,換來對方的甜美凝視。
紀朵琳默默瞅睇他們兩人的互動,俏臉微沉。快回去她身邊啊。何必站在這裡上演這種你儂我儂的畫面?她真想這麼對他大叫,但是不行,這種衝動,宛如潑猴的行徑不是她的風格。
「伯母,很高興見到你!那麼我不打擾兩位用餐了。」
紀朵琳淡淡介面,「我也不打擾您跟女朋友的約會了。」
藍修斯忍不住失笑,「你真的誤會了,靜柔跟我……算了,我先過去了。」
聆聽上司離去的腳步聲,坐姿僵硬的她故作冷靜地叉起餐盤上的羊肉,放進嘴裡用力咀嚼。
「……媽,你幹麼一直盯著我笑?」說不出是怎樣的煩躁,紀朵琳顰起柳眉睇了母親一眼。
此刻的她好像什麼事情都能她惱怒。例如嘴巴里跟像皮筋沒兩樣的肉塊!自己曾經著迷於它的鮮嫩多汁嗎?她真是瘋了!
女兒的脾氣並沒有影響何芝秀的好心情,只見她好整以暇地吃進最後那塊甜美的肉排,拿起手邊的紅酒輕輕啜飲。
「女兒。」
「幹麼啦?」
「吃飯的時候不要嫉妒,不然會消化不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