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謝驚鴻點點頭,目光卻望向了朱盼盼,後者與他雙眼淡淡一對,卻轉過頭去。一旁的若蝶不經意間見她眸中恨意一閃,不禁微微嘆了口氣。
李無憂笑道:「謝老頭一向無事不等三寶殿,今天這麼有空過來?先申明!討酒喝賒飯吃什麼的就請免開尊口!」
謝驚鴻笑了笑,忽然拔出驚鴻劍,正色道:「李無憂,葉十一可是你殺的?」
李無憂見他終於提到此事,凝重地點了點頭。
謝驚鴻正色道:「那便好!出手吧!」
李無憂知道謝驚鴻既然提到葉十一,那此事便再無商量餘地,嘆了口氣,拔出無憂劍。
「你不用倚天劍?」謝驚鴻愕然。
「神器太利,勝之不武!」
「如此承讓了!」謝驚鴻一聲冷笑,陡然一劍刺來。
這一劍也無甚巧妙,唯一的特點就是快,快若驚鴻。
但天下之間再快的劍,在此刻的李無憂眼裡其實都和蟻爬無異,他輕輕側身讓過,一劍攻向了謝驚鴻的背。
「操!」下一刻,天下第一高手劍神謝驚鴻忽然罵了聲粗話,因為半截劍鋒已自他胸口露了出來。李無憂尋常一劍,他竟是沒有躲開!
但一劍得手的李無憂同時卻是魂飛天外:「老傢伙竟是要和老子同歸於盡!」
無憂劍鋒再進十分之一寸,謝驚鴻名震天下的驚鴻劍忽然毫無徵兆地出手,一道劍芒電光般繞過了身後。
「噗!」血光暴起,李無憂帶著血光的身影暴退,右手抽劍,同時未持劍的左手猛地劈出了一掌奇光,卻正是剛剛練成的神氣。
「不要!」朱盼盼忽然出現在謝驚鴻身邊,揚掌朝奇光封了上去。李無憂這一掌本是含憤出手,不意間已然用上了剛剛鍛煉成的全部神氣,眼見朱盼盼橫空殺出,只嚇得魂飛魄散,慌忙將功力降低,但饒是如此,卻依舊有十分之一的勁力無法撤退,雙掌相交,朱盼盼硬生生被擊得暴退三步,而古李無憂卻已借勢抽劍退出,而那一掌的餘波卻打在了謝驚鴻身上的劍口處,後者一聲慘叫,暴跌後退,重重摔倒在地,一時血流如注。
李無憂頓時後悔不已,慌忙上前,出指如風,連拍謝驚鴻傷處數處穴道,但異常詭異的卻是那血兀自不止,汩汩如泉涌。
「老不死的,你給老子撐住了!」李無憂大恐,一面輸入元氣到謝驚鴻體內,一面在腦海里尋找被神氣所傷的救治之法。
眾女素知兩人關係極好,本以為兩人只是切磋,是以並未阻止,見此都是大驚,忙和朱盼盼一起撲了上來,將謝驚鴻緊緊圍住。
「不必了,看來是我錯了!」謝驚鴻輕咳一聲,一把推開李無憂的手。
感覺到這隻手的無力,李無憂自知謝驚鴻的離去已經是不可挽救,心中一時竟不知是喜是悲,說不出的空空蕩蕩。他輕輕嘆了口氣,道:「謝驚鴻,你果然了不起!枉我李無憂自詡智計過人,千算萬算,最後還是中了你的計!沒有想到這次你竟是來和我同歸於盡的。如果不是剛才我足下不小心踩到一塊石頭,身體陡然增高了三分,你這一劍已然得手!不過即便如此,你這一劍依然砍傷了我胸口,劍氣粉碎我好幾條經脈。一劍之威能達如此境界,你也足以自豪了!」
謝驚鴻聞言半睜開眼睛,流血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苦澀:「一塊石頭!謝驚鴻居然敗給了一塊石頭……」
李無憂見他本是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紅潤,眼睛也似乎明亮了不少,知道這是迴光返照的表現,頓時竟隱隱有些傷感。
「李無憂!」謝驚鴻叫著李無憂的名字,神色很是複雜,「你是我近百年來所見的最有天賦的少年,可惜造物弄人啊,你殺了我兒子,你的功力卻也毀在我創的照影神功之下,而如今我自己卻死在你劍下,不知這算不算是佛家說的因果報應?」
「不算!」李無憂搖搖頭,「令郎自第一次見到我就鑒定執著地要將我除之而後快,我殺他不過是自保,並且幾乎因此失去了小蘭。牧先生殺我是為了他主子,而你殺我,並非是為你兒子報仇,而是也認為我是引起這天下禍亂的根本是吧?這從頭到尾,我都是受害者,被動得很。如果說這也算是報應,那這個天下就再沒了公理!」
「唉!」謝驚鴻長長地嘆了口氣,「是啊,這些孩子,我教他們天下為公,蒼生為重,他們記住了,但卻沒記住做人的道理。無論有多麼堂皇的借口,漠視無辜者的人命都是不可原諒的。大丈夫行事不拘小節,卻並不是不守節。人生天地間,誰都有存活的權力,即便當真是以蒼生為目的而隨意犧牲他人的性命,都是可恥地!是以,我聽如故說天下間僅存的一瓶藍毒最後的歸屬是你之後,我就堅定了殺你之心。」
「我明白!不過你的弟子要能明白這個道理就好了!」李無憂搖搖頭,心中第一次對謝驚鴻生出了敬仰。他終於明白這個名震天下的劍神,被尊為天下第一人,並非是因為他那強絕天下的劍法,而是其廣博的胸懷和對生命的重視。謝驚鴻要殺自己也並不是為了私仇,而是相信自己漠視人命,只是可悲的是他並不知道藍毒並不是我放的。他為天下不惜犧牲自己,這樣的作為,確實稱得上個神字。李無憂明白自己雖然被叫著雷神,卻斷斷做不出這樣的事,是以在這一刻他也原諒了葉十一和牧先生——無論如何,肯為毫不相干的人而犧牲自己的性命,終究是值得敬仰的。
「他們不明白,但你明白,這也是我為何沒有替十一報仇的原因。」謝驚鴻的雙眼忽然發亮,「你曾經因我而失去功力,我即將死了,這一身功力就全都傳給你吧!但願你能將驚鴻劍的精神發揚廣大!」
「什麼!?」李無憂驚了一驚。
「外公不可!」一直沒有說話的朱盼盼立時出聲相阻,「你將功力傳給他,外婆說的那百分之一的復活幾率便徹底沒有了!」
「呵呵,盼盼,你終於肯叫我外公了!」謝驚鴻笑了起來。
「你一直都是盼盼的好外公,只是因為娘和外婆的事,我一直有些恨你。」朱盼盼哽咽道。
「唉!你們本該恨我。我謝驚鴻一生頂天立地,自問俯仰不愧,只是一生唯一辜負的……卻是你們。」謝驚鴻強嘆了口氣,笑了起來,「只不過盼盼,你太也看不穿了。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枯枯榮榮,天道如此,何必強求?」
「我命由我不由天!何必信這狗日的老天?」寒山碧忙道,「謝前輩你……不要放棄!」
「外公,你聽碧姐姐的話,千萬不要放棄啊!你可知道半月前我親手埋葬外婆的時候,那等心痛,你難道忍心讓我再心痛一次嗎?」
「對啊!不要放棄!」眾人紛紛道,明白了謝驚鴻廣闊的心胸,更沒有人願意這位受人尊敬的長者稀里糊塗的死去。
「我也曾經年少過,我命由我不由天這話當年說來豪氣逼人,但結果怎樣?不過是有子難認,有妻難尋,孤老一生!獨孤千秋也不認命,與天斗,終於贏得了偷天換日大法的百分之一復活幾率,但那又怎樣?復活后兩個月便魂飛魄散!」謝驚鴻言辭中漸漸多了些寂寥之意。
朱盼盼默然。李無憂卻豁然有悟,原來上次獨孤千秋之所以復活並非是自己下手不夠狠,而是這廝居然暗自練成了魔門最神秘的功法偷天換日大法,聽朱盼盼的口氣,她自己似乎也從宋子瞻處學過這門魔功,並打算轉嫁給謝驚鴻,讓後者去博那百分之一的幾率,但以謝驚鴻的功力,應該不止這個幾率吧……
謝驚鴻重重喘了口氣,抓住李無憂的手,急道:「小不死的,快些過來,再遲片刻,老夫怕就要真元散盡,想為這個天下再做一點事怕也是不成了!」
「罷了!無憂,你答應外公吧!」朱盼盼嘆了口氣,「哀莫大於心死。其實你們都不明白,在外婆死去的那個時候,外公其實就早存了死志。不然這次也不會選擇和你同歸於盡的戰術了!」
謝驚鴻欣慰地點了點頭,道:「盼盼,你也長大了!」
朱盼盼再也忍不住,趴在謝驚鴻身上,淚如雨下。
「不成!」李無憂忽然揚揚眉,神色說不出的堅毅,「謝前輩,李無憂不是迂腐之人,但我不能接受你的功力!我接受了你傳功,你必死無疑,而我不接受你的功力,你卻還有百分之一的幾率復活。如果我接受了你的功力,和葉十一、蕭如故之輩又有何不同?我今後憑什麼去教訓他們?用你的功力和他們對手,即便勝了,我又安能於心無愧?」
「什麼!」眾女同時呆住。她們怎麼也不能相信李無憂居然會拒絕!但他們看到李無憂那雙明亮的眼睛,卻漸漸明白,嘴角慢慢露出了一絲笑意。這個少年啊,貪生怕死,愛慕美色,唯利是圖,粗話滿口,即便是身懷絕世武術的時候看來也是個標準的無賴,絕對的小人,但內心深處居然也有著那麼一種近乎愚蠢的驕傲。
「哈哈!好,好,後生可畏!」謝驚鴻大笑,鮮血卻自嘴角和傷口處再次噴射了出來,朱盼盼大驚,忙自點穴止血,但卻徒勞無功,一面駭然李無憂神功驚人,一面卻是無可奈何,當即再不遲疑,一掌拍在了謝驚鴻的腦袋上,但掌勢才一落下,手卻被後者抓住,頓時愣住。謝驚鴻搖搖頭,道:「盼盼,別白費力氣了,即便你將偷天換日大法成功嫁接給我,我成功復活,又能怎樣?不過是再死一次。你自己也說了,哀莫大於心死!」
「但……」朱盼盼大急,但後面的話卻直接堵在了嚨間。
謝驚鴻目光已經迷離,他擺擺手,臉上卻也第一次露出難見的溫柔:「子瞻,你不要自責。一切錯皆在我,負了你百年。百年,人生能有幾個百年……子瞻,你能原諒我嗎?」
眾人皆是呆住,卻隨即都是一陣黯然,謝驚鴻神智已經模糊,竟將和宋子瞻相似的朱盼盼當作了宋子瞻本人。
朱盼盼愣了一愣,隨即柔聲道:「其實我早就不怪你了!」
謝驚鴻的氣息卻是越來越弱,臉上卻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微笑道:「那可多謝了。一百多年了,我也太累了!麻煩你告訴如菊,這個擔子,我是不能幫她挑了!你……你自己也保重,你的性子太倔,年紀一大把了,可以的話,收斂收斂吧,別把後輩們嚇著了……」
朱盼盼點頭不迭,眼角已然濕潤。李無憂茫然之外,鼻子竟微微有些發酸。
「一百年了,你還是那麼漂亮!」謝驚鴻笑了起來,聲音卻漸漸微弱,「還記得當日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唱的那首歌嗎?」
朱盼盼重重點頭,輕輕哼道:「楊柳堆煙,水光瀲灧。西湖春尚好,只是離別經年。憶當日,孤山梅冷,一笑嫣然,誤光陰竟千年。於天涯,將孤舟放了,煙靄畫遍。憑了斷,一夕纏綿?屈指,佳期已誤,韶華冰蓮。憂可傷人君應知,古鏡里,白髮紅顏。嘆息罷,但傾杯。浮生事,且付昨昔今年。但傾杯。浮生事,且付昨昔今年……」
眾女聽那旋律婉轉動聽,纏綿中自有一種蒼涼刻骨,一時各自心有所感,無不傷心。唯有李無憂卻覺這調子熟悉之極,頓時想起當日西湖初遇朱盼盼和劉冰蓮時後者唱的正是此曲《夢黃粱》,一時詫異不已。
一曲終時,謝驚鴻嘴角笑意凝住,一代劍神,不知何時已磕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