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當——」下課鐘聲剛敲下第一響,賀敏便如同以往般,不等它傳遍整座校園,就急急忙忙的抓起書包直往外沖。她前腳剛跨過教室門檻,就有人後腳抓住了她。無奈地旋身,賀敏捺住脾氣商量:「親愛的櫻桃妹妹,能否請你高抬貴手,放我一馬?找別人陪你去玩吧!」

「少廢話。」瞄見同學們以異樣的眼神看著她們,沈櫻桃雙臂抱胸,兇巴巴地怒瞪那些好事之人,尖聲叫道:「看什麼看,沒看過女人家談判啊!」說完,也不理會男生們發出的噓聲,扯住賀敏手肘,就將她直接帶往教室后的陽台,一口氣關上所有門窗,她怒不可遏的開火,「你到底在忙什麼?下課馬上不見蹤影,你知不知道那些男生在背後叫你什麼?『五點鐘的兔女郎』,只要付得起價碼,誰都可以上你——」握緊拳頭,沈櫻桃激動得不可自抑,「你說,身為你的好朋友的我,要怎麼去反駁人家?敏敏,算我求你,不要再墮洛下去了,好不好?」

「清者自清,你又何苦去聽人家講什麼呢?」賀敏趴在陽台欄杆上,看著下面來往的車輛、同學,平靜異常的反問她。

「我是關心你啊!」沈櫻桃素來是個熱心的女孩子,家中富裕的環境,更令她看不得別人受苦。賀敏從小是個孤兒,全賴叔、嬸疼惜,方能長到如此之大,想想這家私立學校的學費也不便宜,能讓她念實在不容易……。想著想著,櫻桃倏然靈機一動,拍手笑語:「敏敏,我看你索性搬到我家去住好了,不但可以替你省下租屋、伙食等費用,還可以多個陪我念書的伴。最重要的是,你毋需再利用下課時間打工這麼辛苦。等七月考個好學校,嘩——,普天同慶,天下太平,你說有多好?」

挑起一道柳眉,賀敏冷淡地——其實她早就氣昏頭了——一字一字質問她:「你又請私家偵探調查我,是不是?」見她頷首默認,賀敏吼道:「我真該把你捉起來,痛打一頓才是,真是氣死我了。」

頭都快低到地板上去了,沈櫻桃難堪地說:「我也是為你好,今天你若非是我沈櫻桃的朋友,我管你是不是要去做娼妓,啍!真是好心沒好報。

「這麼說你不請我去你家住啰?」

「誰說的!老王剛去你那裡搬好東西,」看到停在路邊的賓士,沈櫻桃沒好氣地說:「你現在不去住,還更麻煩哩!又要麻煩他一次。」斜睨她一眼,「好啦!頂多我叫我媽算你租金行不行?沒見過比你更麻煩的女人。」說著推開大門,她反身拖她一道出教室,下到一樓直朝停車處而去。

鑽進車門,老王就報告:「小姐,賀小姐的東西我都帶出來了,房間也退好了,你看我還少做什麼?」

「沒有,謝謝您,王叔叔。」轉向雙是猶釘在紅磚道上的賀敏,沈櫻桃翻白眼威脅:「再不進來,我要王叔叔將車開走。今晚你要睡馬路?」

「真有你的。」嘟著嘴坐上車,賀敏關上車門。抬起頭來,剛好自後照鏡瞧見老王鼓勵的笑顏,心中釋懷不少,也就不再矜持了。沒錢過活是事實,她既不能再向叔嬸伸手,就暫欠好友一份情啰!逞強只會害到自己。清清嗓子,賀敏試探的叫:「櫻桃。」

「幹嘛!」抿著嘴,沈櫻桃使著性子,不太愛理人。

「講和好不好?」咽下口水,賀敏絞著衣角,承認錯誤的說:「我不該將你的好意置於心坎之外,那是我的不對,所以我接受你的援助,但你也要向我道歉——」

「我以後絕不會再請私家偵探探你隱私,對不起。」急急說完,兩人相視一笑,所有的爭執又拋向九宵雲外去了。

老王打後照鏡看到這一幕,安慰地笑開了。任性的小姐有這麼位知心好友,是她的福氣。

***

「伯母,我又來打擾您啦!請多關照。」探頭進廚房,賀敏對著正在埋首做菜的沈媽媽背影說道。

「咦——」放下菜刀,倏然回首,沈媽媽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你來啦!敏敏,要不要喝杯果汁?叫桃子倒給你啊!別客氣。」

「行了,伯母,我會自己招呼自己,您別為我擔心。」伸手招沈櫻桃過來,賀敏頑皮道:「桃子,沈媽媽要你倒果汁給我,聽見沒有?」

「我家你又不是頭一次來,要喝什麼幹嘛不自己倒?」嘴犯嘀咕,手卻也沒閑著,迅速倒了杯果汁給她。沈櫻桃拈起餐桌上小菜試吃,一面含糊不清的說:「媽——,敏敏房租到期了,我想讓她來家裡小住,省得浪費錢再續約,您說好不好?」

「有什麼不好?有敏敏陪著你念書,我還求之不得哩!」偷空跟一旁的賀敏眨眼,沈媽媽佯裝苦惱的說道:「原本我還擔心你連台中那家專收女孩子的學院都考不上,現在可好,有敏敏幫忙,我看撈個陽明山的沒問題吧?!」

「媽——」不依地撒嬌,沈櫻桃一臉的酸氣,「您怎麼胳臂向外彎啊!我再怎麼說也是您的女兒o也——」

「好,好,女兒大人,可否請你先委屈貴體,帶敏敏到房裡洗把臉、換衣服好吃飯呢?」沈媽媽素知女兒愛抬杠的本性,總是在釀成災情前,適時的轉移她的目標,以圖耳根清靜。

「知道啦!」將油膩膩的手往身上隨便一抹,沈櫻桃瞪了賀敏一眼,高叫:「客人,請你休息啊!還不走?」說著率先晃出廚房,再以足夠全屋子聽見的音頻嚷道:「真不知我是不是太閑了,吃飽沒事幹不去睡覺,無端找個管家婆來自討苦吃,真是有問題唷——!」

沈櫻桃那聲「唷」拉得特長,彷彿像是在跟誰示威似的,所以門一關妥,賀敏就一把拉過她,附在她耳根上低喃:「你是怎麼啦?」

「你指的是什麼?」眨著眼,沈櫻桃優閑自得的裝傻。

輕擰她一把,賀敏低斥:「別裝瘋賣傻的,你明知我所指為何,快從實招來。」

「還不就是我厭惡的那個女人在家裡,不然你以為我幹嘛情緒激動?」四平八叉的仰躺在睡鋪上,她輕晃懸在床沿的腳踝,細細的聲音打唇齒間飄散出來,「說實話,不喜歡那女人的,可不只我一個。要不是因為僅我一人膽子和祖父大聲來、小聲去,我可憐的老哥早已娶她進門,慘受荼毒了。」說罷猶不忘要大聲嘆息,以凸顯那份悲哀。賀敏瞧著,不由得一陣失笑。

「既然無意,你哥就該據理力爭才是,怎地要你這個做妹子的操心?不會是唯獨你不悅,怕兄長被人搶走,才排擠人、使性子搗蛋吧?!」沈櫻桃素來要風是雨,被寵得無法無天,稍不順意,便大發嬌嗔,她多少要客觀點想。

「才不是,」櫻桃急切地反駁,「老哥都二十六,老大不小該結婚了,只要是好女人,我肯定舉雙手贊同。問題是那個女人——,我總覺得她是白虎精下凡,要是她進門,肯定鬧得天下大亂。說來說去,都是爺爺那老頑固不好,幹嘛無端端硬要兩人在一起?神經!」

「沈爺爺是權威派的人吧?!」雙手秀氣的支著下顎,賀敏沉思片刻后,倏然冒出一問:「他為何硬將沈大哥和『那個女人』送作堆?該不會是老人家有把柄落入她手裡?」

「想必是被蛤蜊肉塗到眼睛了。」批評一句,她眼睛瞄向四周,頓時恢復樂觀本性,纏著問賀敏:「進來房間五分鐘,你還沒說,喜不喜歡這間房哩!如何?」

「還用問?比我租的地方可好上十倍。」櫻桃已坐起,賀敏順勢拿手指輕敲她頭,「其實你自己已是自信滿滿,故意要我贊好的對不?有錢人家即是如此,處處講究排場。我敢說,這附近,除了貴宅,沒有一戶像這間,一古就是八十幾坪的。」瞧她不好意思的垂下頭,賀敏反而笑開了。「用不著不好意思啊!手指生來都各有不同,人就更不用說。像我孤兒一個,生活反而愜意,並不期望當個有錢人。」可愛的皺皺眉,她頑皮道:「想想,光是打掃四、五處像我這間套房般大小的卧室,就夠抓狂的,要是再加上其他——,嘿,我寧願家徒四壁,也不要拿錢來使自個兒累得半死。」

攔身環住賀敏纖腰,沈櫻桃笑得好開心,「敏敏,我好喜歡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不要,萬一染上同性戀的毛病,不就死定了?」撥開她直搔過來的手,賀敏尖叫著反身往外跑。

兩人追逐到飯廳,櫻桃笑罵:「臭丫頭,你別跑,看我饒不饒你。」

瞧見沈爸爸赫然端坐於餐桌旁,賀敏猛然煞住腳,輕吐舌尖,開口叫人:「沈爸爸。」

「敏敏?好久沒來家裡玩了,在忙什麼?」沈爸爸是有名的做事乾淨俐落型,話總是直接而簡短。

「打工。」回答的也老實,「到聯考的這段時間都要叼擾您,請多包涵。」

咧開嘴,他爽朗道:「歡迎你久住。櫻桃啊!有好朋友陪在身邊,念書可別輸人家,否則你就真得放洋了。」

扮個鬼臉,敷衍幾句,櫻桃拉著賀敏衝去洗手出來,一眼就撞見沈家大哥沈輝煌,和『那個女人』俞曉萍。扯住賀敏,她不屑道:「那個狐狸在座,你瞧,夠妖媚吧!看著令人倒胃口,和她同桌更是會食不下咽,敏敏,咱們去外面吃。」

側臉以手掩口,賀敏以同等低沉的音量回她:「看到她可以多瞧瞧有錢人的缺陷,也順道練練耐力,還是留下的好。」

乍聽她所語,櫻桃楞楞不解其意,等看清她那抹曖昧眼神,她總算頓悟了;而那則是存於兩人之間,十分不雅的醜陋笑話。捧住小腹,櫻桃倏地爆笑出聲,指住她,尖叫:「真有你的,敏敏,連這你都想得到,哈!笑死我了。」

端坐下來,賀敏接過沈媽媽遞來的飯碗,信口回答她詢問「在笑什麼」的問題。見她一本正經,純真的模樣,打從剛才便沉默不語、觀察她的沈輝煌,亦不由得瞧痴了。

「桃子說她要減肥,要我同沈媽媽說情,下次別煮得太好。我駁她不可能,要大胃王不吃東西,除非天塌,她就笑成這樣了。」

「胡說,是敏敏說咱們有錢人很可憐我才笑的。」抹去笑出眼角的淚水,櫻桃嗆咳著反駁。

挑起眉,沈輝煌眼光閃爍的盯著賀敏,頗有深意的說:「沒想到桃子有個不貪富貴的朋友,實在不簡單。」

被他一稱許,賀敏的臉頰馬上染出兩朵紅霞,熱著臉羞語:「你太過獎。我這市井小民所見不多,隨意批評,沒冒犯就很不錯,怎敢受你過譽?」

「原來是下等人家的土包子,既然有自知之明,就閉嘴吃飯,少說話免得丟臉。」俞曉萍揮著筷子,不耐煩的插嘴。

「你……」怒瞪她,櫻桃一副恨不得啃她骨頭的神色。

賀敏由桌下伸手輕輕在櫻桃腿上擰一把,全然未有絲毫困窘,只見她語調溫婉的說:「就因為是下等人家的土包子,才需要開開眼界。我實在幸運,十幾歲就認識小桃子,到我二十歲時,也毋需擔心受怕沒見過大場面。年輕就有這點好處,對吧?!」

俞曉萍臉上神情千變萬化,氣得牙齒咯咯顫抖,聲音揚高十六度,「小狐狸精,你以為……」

「夠了,吃飯吧!」沈爸爸不耐地打斷她。他縱然因賀敏之言而大感快慰,也知道要不動聲色,以免得罪小人。趁著戰役尚未蔓延,趕快調停比較實際。

「我這樣很嫵媚嗎?不然怎會被安上狐狸精這種邪惡辭彙?」輕撫紅頰,賀敏明著是自言自語,暗地是要故意讓人聽見,她委屈兮兮的模樣,著實惹人心疼。

「只有姿色漸哀的女人,才會說年輕貌美的小女人是『狐狸精』。你管旁人怎麼說幹嘛!

至少我們不覺得你像就好。」櫻桃悶笑著回答她。

朝女兒皺皺眉頭,沈媽媽暗示要她適可而止,別玩得太過分惹禍上身。

重重擲下筷子,俞曉萍扭身站起,恨聲說:「我找爺爺吃飯去。」拋下話,蹬著高跟鞋,她趾高氣昂的直往外走。

待她走出聽力範圍,沈媽媽便憂心忡忡的說:「小桃子,媽拚命跟你使眼色,你全沒瞧見?惹毛她對咱們有什麼好處?還不是自找罵挨?」

「巴不得她走哩!」櫻桃不以為然的反駁,「吃飯皇帝大,每次她死賴在這兒,我覺得滿桌山珍海味,都變得中看不中吃。如今她走得正合我意,嘿!求之不得。」

「可是……」

「沈媽媽,不要緊,沈爺爺要罵,您就直接推給我,」賀敏啜著果汁建議,「反正他對我這無名小卒不熟悉,理當不會找我麻煩才是。」

笑得連嘴都合不攏了,沈媽媽突發奇想的說:「要是敏敏也是我們的女兒就好,瞧她這麼善解人意,靈巧聰慧,小桃搭飛機都追不上。」

沈爸爸頷首附和,除了沈輝煌和賀敏瞧見櫻桃面色揪然大變,悶不吭聲外,連一直懶洋洋的博美狗們,也學著主人樂得汪汪直吠。

「沈媽媽……」賀敏欲言又止的為難神態,總算使兩位長輩靜了下來。

沈媽媽像泄了氣的皮球般,擔憂道:「你不想當我的女兒嗎?我知道你父母雙亡……」

瞥見賀敏垂下眼睫,她懷疑有失言之處,唯恐冒犯可人的賀敏,尊貴如沈夫人者,隨即補救道:「要不,你也可以當我們沈家的乾女兒呀!」

「不是的,您先聽我說。」賀敏痛恨自己必須用這樣的語調,來吸引人家的注目,但不打斷沈媽媽又不行,她愈說愈情緒失控,要是傷透櫻桃的心,這輩子她別想安心了。深吸口

氣,賀敏十分殘忍的說:「有您這麼關心子女的母親,是櫻桃的福分,而我——無福承受。

因為一直以來,我都認為:身處豪門世家,是極至悲哀之事。現在我有千萬個不得已,但過去及將來,每夜臨睡前,我都會很慶幸出生於平凡。所以——請沈媽媽以後別再提這檔事,好嗎?」

有兩秒鐘的時間,飯廳靜得連根針掉落地毯,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沈媽媽羞窘的模樣,全瞧進大夥眼裡,櫻桃也忘記自己的心理不平衡,為賀敏捏上好幾把冷汗。

終於,沈媽媽撤下失望、羞窘,熱情招呼大家繼續進食,氣氛才因警報解除而活絡起來。為此,沈輝煌又不由自主的多瞧了賀敏幾眼——這女孩真是特別。

飯後享用完甜點、水果,年輕女孩盡責的幫忙分擔過家事後,分別窩回寢室做功課,努力K書,為聯考打拚。

埋首趕完整頁英文翻譯,櫻桃感動得都快流出淚來。聽見有人敲門,她輕柔的將頸子靠在布椅背上,閉起雙眼,她滿足地叫:「門沒鎖,自個兒進來。」

感到眼前聳立著一抹陰影,櫻桃揉揉鼻樑,睜開左眼,疲累道:「老哥,有什麼貴事竟要勞你親自登門拜訪?」

「想和你談天說地,有空沒有?」將友好禮物——櫻桃的最愛:巧克力奶昔——擱在書桌上,沈輝煌佯裝滿不在乎的神情說。

揮臂掃過堆積成山的書本,櫻桃責他明知故問。口裡吸著奶昔,情緒依然飛揚不起來,但聞她兇巴巴的說:「你瞧我這陣勢,哪像有空的人?凈問些廢話。」眼尾瞄見他轉身要走,更令她為之氣結。「你打擾都打擾了,有話不直說,晃個兩圈便要離去來吊人胃口,實在有失兄長風範,差勁至極。」

抱歉一笑,沈輝煌安然落坐在房內一隻懶骨頭中,開口就詢問沈家新住客的身世來。

口沫橫飛約五分鐘過去后,櫻桃驀然住口,眨著大眼,一派純真的問:「我說完了,你可以回去了吧?」

嘴角圈成一個O字,沈輝煌狐疑道:「你確定她長到十八歲,生活史只需用寥寥五分鐘,就可以說得完?」

「難不成我還請私家偵探挖她隱私哩!嫌我透露得少,不會自個兒去問她本人嗎?簡直莫名其妙。」使起性子來,櫻桃也是六親不認的,而輝煌去惹她這名考生,當然少不了要碰一鼻子灰啰。

「也好,我自己去問她。」掏出一根煙,他邊點火邊考慮。

挑起眉,櫻桃腦袋瓜里飛快運作兩圈后,滿臉驚駭的指住他,嘖嘖有聲道:「你對敏敏有意思,對不對?」

「大人的事小孩別管。」輝煌老氣橫秋的警告她。

多瞧他幾眼,發現哥哥並不是在說笑,櫻桃可急了。她整個人在他面前踱來盪去,兩手上下地揮舞,「別開玩笑,你這麼老的人,怎麼可以追敏敏?我不答應——」

「我也才大你七歲呀!小姐。」輝煌好笑地打斷她。

「對,年齡不是問題。」勉強同意,櫻桃啃著手指甲,低頭沉思須臾,再昂首面對他時,提出的是個爆炸性問題。「你認定敏敏斗得過俞曉萍?」

「她是個很堅強的女孩子。」

「也許再過幾年,她可以輕鬆打敗老巫婆,但目前——絕無平衡基數。」櫻桃幾近哀求的說:「別動敏敏的歪腦筋吧!哥哥,她鬥不過擅用權術的老巫婆的。」

「你為什麼那麼在乎她,小桃?」沈輝煌問得好溫柔。

頭兒低垂,櫻桃落寞的說:「因為她是唯一不為錢而關心我的朋友,我不想失去她。」

「可憐的小桃,富家女也很難為,無怪乎你要當她是瑰寶了。」輕揉她發頂,沈輝煌安慰她之餘,當然承諾絕不會對賀敏展開攻勢,要她儘管放寬心。

***

「回來了。」甩掉皮鞋、鬆開領結,沈輝煌隨意將自己拋向皮沙發。攤平后,眼睛飄到露台上,見賀敏纖影立足,陶醉在日落晚霞中,美得像幅畫,吸引得他不由自主的前去尋覓伊人芳蹤。

「在這裡看日落,感覺一級棒吧!」

突如其來的聲響,著實嚇了賀敏好一大跳。捂住心口,她回眸巧笑:「的確如此,不過再幾年,台北空氣更污濁,恐怕這樣的美景就不復存在了。」

「小桃沒和你一塊?」不願惹她傷感,沈輝煌倏地轉移話題。

「她要參加社團活動,會比較晚回來。怎麼你不知道?」賀敏滿臉狐疑,眼角多了份鄙視,恨不得咬他一口才甘心的模樣,更顯幾許嫵媚。

沈輝煌聞言朗聲長笑。早知她是女鬥士,所以他並未因她變相的指責而絲毫不悅,反而一顆心直被她擄獲而去。「我離開校園也有段時日了,應該值得原諒啊!其他的人哩?」

「沈媽媽被俞小姐拖去買東西,至於沈爸爸應該還在路上——」掏指數著,倏然想到不對勁,叉起腰來,她嬌嗔:「怎會問我?他們的動態,身為沈家人的你不知,又何況我這外人?」

輕點她鼻頭,沈輝煌頑皮道:「誰教你傻傻的,讓人忍不住想捉弄?」話剛說完,隨即後悔,第一次聊天就對她有這樣『露骨』的行為,焉有不嚇壞人之理?笨啊!

賀敏臉色驟變,恐怕真是不慣此等親密舉止;站立難安的絞著十隻手指,她一副想要馬上逃跑的樣子,令沈輝煌大大的不忍。

「對不起,是我太唐突——」

「沒關係,只要不養成習慣就好。」換口氣,賀敏溫柔婉語,似乎真是不介意了。

打從這次談話,在往後匆匆流逝的光陰里,賀敏和沈輝煌就經常的『不期而遇』。當然,那全在沈家大唱空城計之時,而俞曉萍偶爾引發的世界大戰,對大夥來說,已是無傷大雅的消遣,沒什麼了不得的。

***

純過沈輝煌逐日努力的『誘拐』,他和賀敏的關係,終於產生歷史性的化學變化。

大學聯考放榜后的某日——將削好的蘋果遞給賀敏,櫻桃忍不住犯嘀咕:「好不容易我們都考上理想學校,想帶你一道出國快樂,沒料到你會突然得重感冒,實在很討厭。」

「那場雨下太人了嘛!我也沒辦法——咳——」賀敏啞著聲無奈道。

「現在只得便宜『那個女人』了。敏敏——」叫了一聲,她又不說話,吊人胃口。

「怎樣?」賀敏急聲催促。

猶豫半晌,櫻桃咬著唇,小心說:「接下來這兩個月只剩你和我老哥留在家裡,不要緊吧?」

眨著大眼,賀敏好笑道:「傻瓜,當然不要緊。再說我也很久沒到鄉下探望叔叔、嬸嬸了,不一定全待在這裡,所以你別瞎操心。」

「那就好。」輕吐舌頭,她怪不好意思的說:「你剛到家裡住,我哥就跟我打探過,想要拿你來和老巫婆對抗,被我極力反對,他才及時作罷,不然後果可嚴重——」心不在焉地說到一半,猛然瞄見鬧鐘上的指數,她整個人跳起,「糟了,時間超過了,敏敏,我趕著上飛機,你好好休養——」

櫻桃急驚風的個性,賀敏早就習以為常,所以她也不以為意。坐擁棉被,口裡啃著香脆可口的蘋果,思緒卻飄到幾個月前,直到眼前驀然冒出個特寫鏡頭來,她才猛然回過神。

「在想什麼?」沈輝煌用手探她額頭溫度,見沒再發燒,也就放下心來。

「我在想你到底是多奸的人。」賀敏認真的神情、鋒利的言語,能劃開一座冰山。

笑容凍結,沈輝煌沉著臉問:「什麼意思?」扳正她撇過去的臉蛋,他不容置喙的追問:「我問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推開他的手,賀敏食指猛戳他胸膛,氣岔道:「你還好意思凶我,是誰將我拿去跟俞曉萍評頭論足的?還惡人先告狀,可惡。」原本慘白的臉色,漲成紅撲撲的色澤,沈輝煌也不爭辯,攫住那櫻桃小口,深情地封住它,直到賀敏氣弱地輕推開他,兩人才得以喘口氣。

「你賴皮。」

「我沒有。」沈輝煌嘻皮笑臉的說,將她抱離被窩,轉坐在他大腿上,撫著她秀矮,輕聲吐語:「我愛你。」

靠在他胸前既暖和又舒適,賀敏也不加抗拒。但乍聽愛的宣言,她絲毫興奮之意都沒。

只聽她悶聲呢喃:「我們才相處沒多久,就談到『愛』,你不覺得太草率了嗎?」

「嘿!一見鍾情不可以嗎?」

「你有俞曉萍啦!還『一見鍾情』?丟臉喔!」

「她只是我爺爺相中的,要是我來選寧可選擇你——」

伸手捂住他的唇,賀敏柔聲說:「話別說太滿,要是沈爺爺執意要你娶她呢?你能說不嗎?」搖頭示意他讓她把話說完,「沈爸爸已經為了美人而不要江山,你又那麼重視繼承權,會重踏沈爸爸的舊路?」

聞言為之語塞,沈輝煌竟然無法反駁她。攔腰將賀敏抱回他自己的套房,關上門,收緊手,他霸道的說:「我們何必管將來的事?敏敏,我要你說愛我,快——」

沒料到沉默后的他,舉動全然像個小孩子,賀敏心中燃起一把熱火,融化她全身僵硬的肌膚,開口俏皮道:「我還以為每間套房都如我那間,沒料到你的卻豪華更勝。唉!有錢人就是有錢人。」

沈輝煌對於她不肯承認愛他,有點氣,可是卻又發不出來,瞄向睡床,突生一計。他每跨一步,深深一吻,將她推向床時,悶聲咆哮:「我這間將來要當新房用,所以大了些。」

發現背被擺平,賀敏躲著癢嬌笑:「你要對病人做什麼啊!輝……煌……」眼見他神情不同以往,呼吸加重,賀敏聲音恢復正常,輕聲詢問:「你怎麼了?」

「讓我愛你吧!敏敏……」

「不要……!」賀敏的抗拒維持不了多久,她整個人就被沈輝煌的熱情給淹沒了。

***

像只慵懶的小貓蜷在沈輝煌身旁,賀敏感受到身體上的異樣,不由自主地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躲在被窩之下,罪惡感開始吞蝕著她;還沒嫁人就失去貞操,唉!將來和丈夫要怎麼算這筆帳?

「在想什麼,敏敏?」睏倦的睜開半隻眼,沈輝煌滿足地問。

「要是我……懷孕了怎麼辦?」

「只一次而已,不會這麼巧的。」將她抱回懷裡,捻熄燈,他邊睡邊說。

賀敏為之失笑,心思細密如她,又豈是沈輝煌粗枝大葉的男生可比?想得自然多些。不過,賀敏想得再多,依然抵不過他的撒嬌、熱情。次日清晨溫存過後,賀敏無語的處理掉落有紅點的床罩,忍不住抱怨:「做女人就是這麼倒楣。」

在她脖上印下一吻,雙臂由她身後抱住她,沈輝煌歡欣地哄她:「說愛我。」

「才不要,你這個賴皮王。」賀敏佯裝戾氣騰騰,「不說消楚如何處置我,才懶得理你。」

「就讓我金屋藏嬌好了。」

「嘿!臭美。」

說是說啦,沈輝煌和賀敏卻自那一夜起,便過起有實無名的夫妻生活來。日夜沉浸在歡愛的殿堂內,沈輝煌也不再有應酬了,或和賀敏欣賞經典名片、或各據起居室一角看書、聽音樂,或試品香茗,鴛鴦賽神仙的日子,由這兩人身上就可瞧見。「敏敏,我回來了,行我俏什麼糊物給你﹂.路找到蝴用,瞧兄,對男女穿茗圍「敏敏,我回來了,看我帶什麼禮物給你——」一路找到廚房,瞧見一對男女穿著圍裙,臉上、手上滿是麵粉的回首睨她,櫻桃驚訝地張大了口,驚呼:「你們在幹嘛?」

「知道你這大小姐要回來,做蛋糕慶祝啊!」將麵粉點在她鼻間,沈輝煌不自在的表情,全數巧妙地埋藏在糖衣下;而賀敏縱使心痛,也只能有苦自己吞,不拆穿他,忙著掩飾。

「沒想到你這麼早回來,早知道應該早上就將東西弄好。」傾身在她頰上印下一吻,賀敏暗罵自己一頓,才咽口口水說:「生日快樂,小桃子。」

「謝謝。」笑開了嘴,櫻桃糗她老哥,「沒想到我面子這麼大,你這工作狂肯為我推翻『君子遠庖廚』的理論,實在太令我感動啰!」

「小鬼。」

「你們這是在幹嘛!」俞曉萍高八度的嗓音,掃過強勾勒出來的歡樂,三人尚未搞清楚狀況,她已箭步沖向賀敏,恨恨賞她一巴掌。

「喂!你怎麼亂打人?」沈輝煌握住她再度揚起的手,震怒道。

「小狐狸精勾引我未婚夫就該打。」俞曉萍夜叉般的神情,使人望之心生寒顫。

「你胡說八道——」櫻桃要不是被賀敏死命拖住,早奔向前撕破她那張臉。

「算了,只是一場誤會。」顧不得頰上火辣辣的灼熱,賀敏委屈得直想哭。「俞小姐,我和沈……大哥沒什麼,你不要這麼激動——」

「事實擺在眼前,你還想辯?」說著又想撲向前。

吞下淚珠,賀敏武裝起自己,冷靜道:「那你到底想怎樣?」

掙開沈輝煌的手,她雙手抱胸,尖刻道:「為了避嫌,我看你還是搬出去的好,反正我和輝煌也該結婚了,家裡多個陌生人多彆扭——」

她話未說完,整間廚房已經吵翻了天。沈媽媽瞧見雞飛狗跳的廚房,目瞪口呆地佇在門口,她茫然地問身邊的丈夫:「這是在搞什麼?」

「我怎麼知道。」躲過飛來的鍋鏟,沈爸爸不由分說的將夫人帶開,「還是先離開戰區比較安全,別理他們了。」

「我走就是了,大家別吵了。」丹田十足的吼完,賀敏成功的平息掉戰火,拋下愕然的眾人,她急步奔回房,關上門,撲倒在床上號啕大哭。

「敏敏——」櫻桃要跟去,被沈媽媽攔下,瞪一眼滿目沉痛的兒子,她安撫:「讓媽去跟她談,叫輝煌打發掉曉萍。」

沈媽媽的臉色雖平靜,卻有山雨欲來之勢,櫻桃安心的讓開身,由母親去解決問題。

重新關好門,卻不見賀敏身影,浴室內傳來陣陣的嘔吐聲,聽得沈媽媽心驚肉跳。等賀敏蒼白著臉,拿著毛巾出來,沈媽媽小聲詢問:「是輝煌的?」賀敏哀怨地睨她一眼,才緩緩頜首。跌坐在地毯上,沈媽媽驚駭的罵:「那個混小子!你打算怎麼辦?」

「打掉它。」賀敏恨她必須說得如此殘忍,但是她沒辦法不考慮現實問題;與其毀了母子倆一生,還不如快刀斬亂麻,成就已生者。

「我不許。」斷然反對,沈媽媽痛徹心扉的哭嚷:「你怎能說得如此冷酷無情?那是你肚裡的一塊肉啊!」

「您以為我願意嗎?」賀敏吼回去,「輝煌沒辦法娶我,我又還只是大學新鮮人,生活靠人救濟,有什麼能力去養腹中的胎兒?沈媽媽,我比任何人都愛它呀!」拂去直落而下的淚水,賀敏彷徨得不知如何是好。

想到自己懷著沈家長子時,倍受沈爺爺的屈辱責罵,沈媽媽就不寒而慄。將心比心,賀敏的心情她更能體會,倏地,她轉身跪膝,求道:「你將孩子生下來吧!我和沈爸爸移居美國,幫你帶好不好?」

「您別這樣,我承受不起的——」跟著跪下去,賀敏慌亂的說道。

握住她的手,沈媽媽誠摯道:「你也到美國念書吧!生活費你毋需操心,我們會照顧你的。」擋住她拒絕之語,沈媽媽慈愛的補充:「這是沈家欠你的。」

「謝謝。」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賀敏緊緊摟住沈媽媽,感激涕零。

「傻丫頭。」扶她上床躺妥,沈媽媽要她休息,自己補好妝,才自信滿滿的出去。

面對爭相詢問的急切面孔,沈媽媽只說:「沒事了,讓她睡一覺就好。」

「那她還走不走?」櫻桃最關心這點。

「不走了。」回答她,目光卻未離兒子半吋;見他偷偷鬆口氣,沈媽媽暗罵混球。明著則招呼眾人上館子,為女兒賀壽。原先櫻桃使性子不肯動,媽媽只稍說:「敏敏希望你先過,明日她再將禮物給你。」就令她欣然歡喜,同意外出。

櫻桃的體恤,輝煌的關愛,終究沒留下賀敏。當夜眾人歸來,賀敏的閨房已是人去樓空;沈媽媽在館子里,做了一番電話遙控,就把護照、簽證等等事宜處理得妥妥噹噹。而賀敏就像從地球上消失了般,恁沈家兄妹如何翻山倒海,依然無法尋獲佳人芳蹤。沈媽媽看來,縱有萬般疼惜,也不敢遺忘自己的誓言;三個月後,即不顧子女反對,連同丈夫移居美國,而櫻桃只得以對抗俞曉萍,來自娛娛人,排遺寂寞。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緋情叛徒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緋情叛徒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