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連著幾天,聶小舞皆處在極度的恍惚中,成日魂不守舍的。
「哎呀,小舞,你在幹什麼?這桌子我才剛抹過的……」
菊兒尖銳的喊聲突地響起,震醒了渾渾噩噩的她,她一回神,才發現自己竟把茶倒得滿桌都是。她慌亂地捉過一旁的抹布,卻又因用力過猛,把腳邊的水桶踢倒,霎時,原本窗明几淨的屋子陷入空前的混亂中。
「小舞!」
菊兒陡然地大吼,卻什麼也來不及挽救。
眼看著滿地狼藉,聶小舞又是抱歉、又是慌張地道歉:「對……對不起,我……」
「你——」看她一臉惶恐的模樣,讓原本想抱怨幾句的菊兒挫敗地低嘆一口氣。「罷了、罷了,事情都發生了,多說無益。」
她嘀嘀咕咕地撿起弄翻的水桶,彎下腰做著善後工作,見狀,聶小舞趕忙也跟著蹲下身子。
「我也來幫忙。」
「不用了!」拒絕的話直覺地出口,待看到愣住的她,菊兒才驚覺自己的口氣太差,連忙補充道:「小舞,我的意思是,這些活兒我平日都做慣了,自個兒動手比較利落,我看你精神好像不大好,不如先歇會兒吧!」
這幾日爺有事出門,王總管見她們倆感情好,特別要小舞來幫她一起做事,原本她還高興有人作伴呢,怎知,平常做起事來還算伶俐的小舞竟像掉了魂似的,一下子弄翻這個、一下子打破那個的。像這會兒,自己不過是拜託她幫忙倒杯水解渴,她就弄得一塌糊塗,她怎敢要她幫忙收拾呢?
推著她到椅了上坐好,菊兒才彎下腰收拾,見小舞又愣愣的發起呆,她刻意放大音量:
「小舞,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呀?」
恍恍惚惚地搖搖頭,她獃獃地看著前方。
她不是身體不舒服,而是心裡不舒服!藍雋皓離開前說的話像生了根似的,不斷在她腦海里回蕩,搞得她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一顆心像遊魂似的飄來盪去,找不到位置定下。
爺究竟為什麼要那樣說呢?
苦惱地蹙起眉頭,她不知第幾次問自己,不過,答案依舊是——無解。
別說兩人相差甚遠的身份,她並不覺得自己特別漂亮,也不覺得自己比較聰明,更不覺得自己夠資格當藍府的女主人,爺不是有梅姑娘了嗎?
不懂、她真的不懂!
「小舞、小舞——」見她又開始發傻,菊兒無奈地扯開喉嚨大叫。
「幹嘛?」回過神,聶小舞嗔怪地看了她一眼,連拍撫胸口的動作都顯得有氣無力。「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見她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菊兒誇張地搖頭嘆氣,「小舞,慘了、慘了,我看你八成是被不幹凈的東西纏上了!」
「胡扯!」斜睨她一眼,聶小舞囁嚅了好一會兒,終於吞吞吐吐的開口:「我……我只是有點兒煩惱罷了……」
「哦?」一聽,愛湊熱鬧的菊兒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興沖沖地問:「什麼煩惱?說來聽聽吧,我可是專解疑難雜症的喲!」
明知道菊兒胡鬧的本事,但是,現下她真是煩透了,再不找個人說說,她遲早會被一肚子的疑問撐爆,遂緩緩開口:
「菊兒,你覺得我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菊兒莫名其妙的看著她,不曉得該怎麼回答這個沒頭沒尾的問題。「你很善良、也很可愛……哎呀,我不會說啦!」
除了爺外,她稱讚任何人都會覺得不自在,所以她急急忙忙地說:「下一個問題、下一個問題啦!」
就知道她只會攪和!
低嘆一口氣,聶小舞繼續問道:「你喜歡我嗎?」
聽到她的問話,菊兒怪異地偏頭看她。
「小舞,我看你八成是中邪了,問這什麼傻話?」她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藍府上上下下誰不知道我們是好姊妹呀?我當然喜歡你啰!」
聽到預期中的答案,聶小舞輕吁了一口氣。「除了你以外呢?別人會喜歡我嗎?」
「當然會呀,你做人既親切、又熱心,有誰會不喜歡你?更何況……」菊兒不假思索的回答,說著說著,突然恍然大悟的叫了起來:「我懂了,你心裡有喜歡的人了對不對?」
她早該猜出來了,唯有戀愛中的女人才會這麼患得患失、成天恍恍惚惚不知晨昏。菊兒對自己推斷出來的結果甚感興奮,疊聲地喊著:
「小舞,是誰?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噓——」聶小舞飛快地把食指抵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聲一點啦!」
她開始後悔自己幹嘛要找菊兒商量?就算是找寡言的梅兒都好過幾千倍喲!
沒有察覺她的苦笑,菊兒一徑興奮地嚷嚷:「快說、快說嘛,是全哥、還是中哥?或者是……」
明白自己若沒給她個答案,耳朵是休息清靜了,聶小舞索性自己開口了:
「都不是,是……」
話還來不及出口,突然,門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聶小舞和菊兒怪異地對看一眼,雙雙探頭向外看去,冷不防門被砰的一聲大力推開,嚇了她倆一大跳。
「誰呀?這麼冒失!」拍著胸口,菊兒直覺地咕噥著。
「是我!」隨著揚高的聲音,梅艷雙盛氣凌人地走了進來,先瞪了菊兒一眼。「怎麼,你有意見嗎?」
「梅姑娘。」看清來者,菊兒趕忙屈膝。
彷彿在趕蒼蠅般揮揮手,梅艷雙直接看向屋裡另一個女孩,倨傲地問道:「聶小舞在哪裡?」
不明白她怎會指明找自己,聶小舞稍稍向前挪了一小步,學著菊兒的動作。
「梅姑娘,我就是小舞。」
「沒錯,就是你!」抬了抬下巴,梅艷雙不可一世地瞪著她,頭也不回的大吼:「把她給我捉起來!」
應聲從她背後走出來的大漢有些面生,二話不說便將她提了起來。
見狀,菊兒趕忙沖向前扯著被捉離地面的聶小舞,一邊哇哇叫了起來:
「喂,你們這是幹什麼?放下她、快放下她呀!」但她的力量再怎麼大,也不可能跟兩個孔武有力的大漢相比,連忙轉向發號施令者。「梅姑娘,你快叫他們放手呀,小舞快喘不過氣來了!有什麼事好好說嘛……」
斜眼看了下臉紅脖子粗的人兒,梅艷雙才緩緩開口:
「放手。」
聶小舞應聲像個布娃娃般被扔下地,菊兒趕忙沖向前去。「小舞,你還好嗎?有沒有傷了哪裡?」
捂著喉嚨,聶小舞難受的連聲咳著,一時說不出話來。見狀,菊兒忍不住轉身對著梅艷雙輕嚷:「梅姑娘,小舞究竟是做錯了什麼事,你要這麼對她?」
「大膽!你有資格對我這麼說話嗎?」梅艷雙突然怒目圓睜,狠狠地瞪向菊兒。「讓開,否則拿你當共謀一起辦!」
「共……共謀?」聶小舞連吸了好幾口氣才緩下胸口的疼痛,倏然聽到她的話,忍不住問道:「梅姑娘,小舞做了什麼事讓你這麼生氣?」
「什麼事?」梅艷雙得意的怪笑兩聲,才繼續說道:「好吧,看在你即將受刑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吧,省得你怨我。」
梅艷雙緩緩向她走近,突然伸出手來,手中握著一隻玉鐲。
「你仔細瞧瞧,這是什麼?」
「啊?鐲子呀!」聶小舞不解地看著梅艷雙,因她詭異的笑容心中陡生不安。
「是呀,這是我昨天失蹤的鐲子,你猜我在哪裡找著?」
梅艷雙惡意地看著她蒼白的麗容,心中好不痛快;要怪就怪藍雋皓不長眼,居然看上她吧!
「你的枕頭下!」她誇張地揚高聲音,故作一臉震驚地喊道:「我沒想到藍府居然出了個小偷,要不好好治治你,豈不帶壞風氣?」
「我沒有!」一直處在怔忡狀態的聶小舞聽到她的指控,臉色霍地刷白,忍不住叫了起來:「我不知道什麼鐲子,也不知道它怎會在我的枕頭下,我沒有偷東西,我沒有!」
憶及自己會到這兒來就是為了要幫一時糊塗的小四贖罪,聶小舞聲嘶力竭而激動的喊著、叫著,不明白為什麼會無端出現她是「小偷」的指控?她雖然窮、雖然身份低賤,但是,她絕不做這種下三濫的勾當!
「還敢狡辯?」見她羞憤而猛力搖頭,梅艷雙大喝一聲:「東西都在你枕頭下找到了,難道我會冤枉你嗎?還是……這鐲子自己長腳,見你寒酸自個兒走到你那兒去?」
置身在她咄咄逼人的氣焰下,除了指頭,聶小舞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她沒有偷東西,鐲子也不可能自己長腳,這……要她怎麼說呢?
「不跟你廢話了,把她關到柴房去!」
「唉,等……等!」一直目瞪口呆愣在一旁的菊兒,眼看那兩個彪形大漢又要上前,連忙護住聶小舞,急急地喊道:「梅姑娘,小舞不會偷東西的,這其中一定有誤會,不如等爺回來再請示爺吧!」
白痴也看得出來梅艷雙是故意為難聶小舞,更何況古靈精怪的菊兒?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麼她要找小舞麻煩就是了。
「啰唆!」聞言,她低喝一聲,惡狠狠地說:「要怎麼做還需要你這賤婢來教我嗎?身為藍府未來的女主人,管理丫頭這事由我作主即成,何須勞煩雋皓!」
她故意抬出自己的身份,輕蔑地看著抱在一起的她們,有意羞辱她倆。
她忍了許久,好不容易才盼到這個藍雋皓出遠門的好時機,怎可能輕言放棄?不趁這時候整死她,更待何時?更何況,這次的行動還是周春娘暗中應允的,否則,以她一個不受寵的「未婚妻」,哪來這麼大權力?
梅艷雙怨恨地看著聶小舞,實在不解自己究竟輸在哪一點?愈看心火愈旺,索性一揮手,直接下達命令:「帶走!」轉向菊兒,她壓低聲音,卻更顯得陰狠。「聽清楚了,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準給她東西吃,否則……」
留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她得意地揚長而去。
☆☆☆
蜷著身子縮在牆角,聶小舞自昏睡中悠悠轉醒,虛弱地看著一室黑寂。
她被關在這兒幾天了?
混沌的腦子早已不管用,除了疲倦的感覺外,感受不到其他的訊息。
師父說得一點兒都沒錯,由奢入儉難呀,過了幾天好日子,她變得不能吃苦了,才幾餐沒吃,就清楚感覺到生命力急速地流逝。
北地日夜的溫差極大,她又餓又累,卻不敢沉沉睡去,生怕自己一睡不醒,來不及向藍雋皓說出自己的清白,總要撐到受不住了,才昏迷過去。
清醒的時間愈來愈短了,她真的擔心自己究竟還可以撐多久呵!
梅姑娘是故意栽贓給她的,在她被關進柴房來的剎那她就明白了,不過,她不懂的是:為什麼梅姑娘要這麼做?
若說是為了爺好,不用梅姑娘說她也明白自己配不上爺呀,她壓根兒沒有打算跟梅姑娘爭寵,也爭不過呀!梅姑娘是那麼的高貴、那麼的美麗,何須忌憚她這個不起眼的丫頭?
就算爺對她做過那樣親密的動作、說過那樣甜蜜的情話好了,誠如梅姑娘自己所說,男人逢場作戲是稀鬆平常的事,她何須在意?
沒錯,那隻玉鐲是在她枕頭下翻出來的,但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梅姑娘可以明白的趕她出府,為什麼要誣賴她偷竊呢?爺知道了會怎麼想?
藍雋皓盛怒不屑的臉孔,及梅艷雙惡意尖銳的笑臉在聶小舞面前交纏扭曲,她卻疲憊得無力驅趕。
身子漸漸滑落,她再次卧倒在粗糙的泥地上,冰冷的涼意透過薄裳鑽透她的骨髓,她無力地打了個寒顫,頭像是要爆開般抽疼。
她真的沒有把握這次昏去是不是還有力氣醒來,爺究竟什麼時候才回來,還她一個清白……
☆☆☆
「小舞,你怎麼不睜開眼睛看看我?」
「小舞,今天廚房做了好吃的桂花糕喲!」
「小舞會不會死掉呀……」
「小舞……」
「咦,醒了、醒了,小舞醒了!」
「真的,小舞終於醒了…」
「謝天謝地……」
「夠了,全出去吧!」
嘈雜的聲音不住在聶小舞耳邊回蕩著,令她不適地蹙起眉頭,想開口要他們靜靜,卻虛弱地睜不開眼睛,直至一個低沉的嗓音響起,才重新還她清靜。
一陣柔和的春風輕輕地拂過她的眼、她的唇,最後包裹住她的手,溫暖而堅定,讓人不自覺地想依靠著他。
她到天堂了嗎?否則,怎會依稀又感覺到爺的存在?
輕嘆一聲,她無奈地眨動沉重的眼皮。
她終究還是來不及向爺解釋她的清白……
「小舞……」
握著軟若無骨的小手,藍雋皓專註而緊張地盯著幾乎和白床單同色的小臉,生怕一個疏忽,她脆弱的生命又要離他遠去。
她醒了,她終於醒了!藍雋皓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狂喜,有力的大手不自覺地握得更緊了。
「唔……」
吃痛的嚶嚀一聲,她長長的睫毛?動了幾下,終於輕輕飛起,她茫然地看著前方,好一會兒才凝聚住焦點。
「爺?」她的聲音低沉破碎,彷彿被馬車輾過一般,一張口,喉際便熱辣辣地痛了起來。
「怎麼樣?有沒有哪兒不舒服?」重新聽到她的聲音,藍雋皓心一縮,只覺一股熱浪倏地湧上眼眶。他深吸了口氣,費勁兒勉強壓下激動的情緒,聲音卻是無法控制的暗啞。
他無法忘懷當他看到她像只破娃娃癱在地上時,心中是怎樣的擰痛,此時此刻他只想好好珍寵她、好好感覺她還在他身邊。
爺同她說話呢!聽到藍雋皓的回答,聶小舞傻愣愣地看著他。
「我沒死?」
「不准你說那個字!」聞言,藍雋皓激動地打斷她,大掌輕輕捧住她的臉。「你只能好好的待在我身邊,聽到沒有?」
不懂他為什麼一臉複雜的情緒,她看著他狼狽而熱情的瞳眸,習慣性的點了點頭。
摩挲著她好不容易豐腴些卻又迅速消瘦的臉頰,藍雋皓又是心疼、又是感動。
幸虧他臨時決定提早回來,否則再晚個幾天,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因此瘋狂,亦或隨她而去!
該死的梅艷雙竟敢背著他作怪,就別怪他心狠!
那天救出奄奄一息的聶小舞后,他狠狠地發了一頓脾氣,當下將梅艷雙逐出藍宅大門,順道將周春娘送到別苑去。他受夠了,如果她們容不下他要的女人,他也不用顧著情面。
「爺?」藍雋皓突然勃發的氣焰讓她有些害怕,忍不住小聲喊道。
驚覺自己嚇到她了,他趕忙斂下失控的情緒,幫她整了整被子。「再睡一會兒吧,你昏迷好些天了,身體還很虛弱,多休息一會兒。」
他溫柔的舉動讓她心頭暖烘烘地,忍不住想跟他說話。「爺……」
「嗯?」
「我沒有偷東西!」撐著這身子為的就是跟他表明自己的清白,聶小舞略略激動地輕嚷:「我沒有!」
「噓,我知道。」安撫地順著她烏亮的秀髮,藍雋皓俯下身子,和她小鹿般無辜的大眼對望。「我知道一切都是梅艷雙在搞鬼,我把她趕出去了。」
「啊?可是她是爺的未婚妻呀!」她不解地低喃。
「小傻瓜,我看你真是病糊塗了。」她輕輕地在她光潔的額上落下一吻,溫存地說:「別想把我推給別人,記得我說過,藍府的女主人是你。」
「你……」
分不清藍雋皓說的是真是假,但是,他眼中的溫柔是那麼的醉人,聶小舞忍不住沉溺了。
就當是做場好夢吧,千萬別醒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