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川成都府。
蜀中天氣多溫暖,雖時值深秋,但秋雨甚少。今日天氣晴朗,偶爾清風拂過,便掀起一陣樹浪,遠處天空抹上一片彩影,即將是彩雲遍布的傍晚。
成都府新任太守趙沂踏著快步,回到府邸,九月才成婚的他,和夫人雷穎正是濃情蜜意,新婚燕爾之時,想起雷穎,他臉上便不覺噙著一絲微笑。
雷穎和趙沂是同一書院的同學,由於某些因素,女扮男裝進入思竹書院讀書,由於她才學過人,性格聰穎,趙沂和好友魏子中都被她蒙在鼓裡,還跟她成了結拜兄弟!
去年七月,雷穎生了重病,趙沂和魏子中前往探視,本只是盡同窗之誼,但雷穎的母親卻覺得大大的不妥,硬是要雷穎在趙魏二人中擇一而嫁。
幾經波折,趙沂和雷穎二人終成美春,魏子中也和另一位姑娘成了親。趙沂想起雷穎射出竹箭自擇夫君,箭雖被自己拾到,卻因故落在魏子中處,差點就嫁給了魏子中,不覺出了身冷汗,好在是圓滿的結局,不然的話,他可要抱憾終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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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房門,雷穎正在房中看書。「沂哥,你回來了呀?」雷穎放下手中的書,站起來迎接趙沂,走到他身邊,抬起手幫趙沂取下頭冠。「看你帽子都有點歪了,也沒整理,今兒一定很忙噢!可別累壞了身體啊!」她盈盈雙眸望著趙沂,眼中全是關切。
趙沂握住雷穎的手,輕輕吻了吻她的面頰,雖然已成了自己的妻子,但她的容顏,依舊讓他心動不已。
「忙倒還好,只是身體不舒服,想是病了!」趙沂眼睛轉一轉,決定逗逗她,故意裝出一副虛弱的樣子。
見他虛弱的樣子,雷穎皺著一雙秀眉,問道:「怎麼啦?哪兒不舒服?」
她扶著趙沂到床邊坐下,替他蓋上被子,緊張地道:「我去請大夫瞧瞧去!」
見雷穎緊張的模樣,趙沂倒不忍心再逗她,伸手抓住她雪白如玉的皓腕,接著一用力,將她拉向自己,雷穎還來不及反應,趙沂便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吻住她的唇。
過了一會兒,趙沂才放開她的唇,雷穎紅著臉,伸出粉拳輕捶趙沂的胸膛,薄瞋道:「討厭啦!你這壞傢伙,騙人家說你生病,原來你一點病也沒有嘛!害人家緊張得半死,討厭!看我以後還理不理你!」雷穎瞪了趙沂一眼。
「我可沒騙你!我的確是病了啊!」趙沂一臉認真地望著雷穎的眼睛,續道:「和娘子自清晨一別,已經四個多時辰未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換算起來,已是一年多未見,這麼久的時間,也怪不得我患相思病哩!」趙沂笑道。
「壞傢伙!真是貧嘴!」她口中雖如此說道,眼中卻帶著几絲笑意。「沒事的話,人家要準備去用晚膳了啦!」雷穎掙扎著想從趙沂身下爬起來。
「我的病還沒好哩!你怎麼可以走呢?」趙沂將臉湊近雷穎耳邊,含住她小小的耳垂,輕輕吻著,柔聲道:「是你害我生了病,心病還需心藥醫,當然是要你來治羅!」
他吻過她的頸她的胸,吻著她絲緞一般的肌膚,吻過她平滑的小腹,二人喘著氣,直到融為一體。
之後,趙沂讓她靠在自己胸前,摟住她,唇輕輕點點吻著她如雲的秀髮,呢喃著情話。雷穎靠在他胸前,手抱住他寬闊的背,二人便這樣相偎依,誰也不願意先起身。
過了良久,侍女來請他們用膳,二人肚子也有些餓了,方纔起身穿衣。
雷穎幫趙沂穿衣之時,見他後背一個淡淡小傷疤,雖已退淡,但雷穎想起那時情景,雖已事過境遷,仍忍不住皺了眉,不覺停下了手,手指輕輕撫著那疤。
趙沂察覺雷穎撫著自己的傷疤處,知她必是憶起往事,轉過身,握住雷穎的纖纖柔夷,柔聲道:「穎兒,怎麼了?你又想起了那時的事么?」
雷穎點點頭,輕聲道:「是啊,怎麼忘得了呢?另一支竹箭……另一段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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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雷穎與趙沂尚在京城之時,雷穎被趙沂識破女兒之身,但是礙於與魏子中的婚約,無法坦然接受趙沂的感情,但是在小紅娘——雷穎的待女綠袖穿針引線之下,雷穎與趙沂終於互訴衷曲,也解開了竹箭之約的真相。
這日天氣極好,趙沂一早帶著雷穎出門,到西湖玩賞。
西湖之景,天下聞名,水上微波灧灧,清風吹動綠荷,趙沂與雷穎便租了畫舫,乘船玩賞沿岸風光。
雷穎見孤山下風景甚好,便同超沂下了畫舫,上岸遊玩。趙沂給了船家銀子,囑咐傍晚再來,二人便攜手上了岸。
孤山下人煙稀少,岸邊一片綠草如茵,趙沂與雷穎便在草上漫步。二人走著走著,前頭不遠處出現一道大門,定睛一看,是一戶莊園。
雷穎笑道:「居住在此,這主人想必是極風雅的,每日望著這好山好水,就算俗人,也變神仙了!」
趙沂對她笑道:「你若喜歡,過幾年我帶你到這兒定居,在這蓋個小屋,如遇下雨,便在裡面烤火。不過這次衣服要多準備點,以免穎大小姐不肯更衣,又著了涼!她病了好醫,我的心痛可難治哪!」
雷穎想起那次在鳳凰山的事情,想起那次和趙祈二人共處一夜,臉頰兒通紅,道:「討……討厭!」
正在此時,從那戶人家牆上,翻出一個黑衣男子,從他們後面跑來。聽到聲音,二人回頭一瞧,好幾個人騎著馬,手上拿著弓箭。
趙祈見一隻箭朝他們射來,眼見要射到雷穎,連忙擋在雷穎前,以身體護住她。
「穎兒!小……」那\"心\"字尚未來得及出口,箭就射中了趙沂的後背。那
幾個人忙著追趕,急急從他們身邊過去了。
雷穎大驚失色,也管不了找那些人興師問罪。她見那箭深入寸許,忍住滿腔眼淚,急忙將箭拔出,用力按住傷口,問趙沂:「沂哥,痛么?」
趙沂勉強應了聲,雷穎轉過他身子,見他面孔扭曲,滿頭大汗,情知有異,忙瞧那把竹箭,見箭尖顏色淬紫,心下大為一緊,再瞧那傷口,已是黑紫一片,傷口流出汨汨黑血,知道趙沂中了毒!
雷穎忙將嘴湊到傷口,將毒血吸出,見趙沂仍沒有好轉的跡象,垂著淚道:「沂哥,這箭上有毒,不解不行!那箭是從前面莊園而來,我去問問,可有解毒藥。你在這等我,別移動,以免箭毒加速,好么?」
趙沂勉強點一點頭,神色苦痛,二道俊眉皺在一起,想答話安慰雷穎的心,卻一句話也答不出口。
雷穎見他痛苦,忍不住哭了,咬咬牙道:「沂哥,我馬上回來,等我!」說著,拿了那把竹箭,忙忙往莊園飛奔而去。
雷穎到了那莊園前,急急敲門。沒多久,一名侍從模樣的人前來應門,見是個陌生面孔的年輕姑娘,疑惑著道:「姑娘有何事?」
雷穎急道:「請問府上主人或執事在么?方才我與朋友在府上附近遊玩,敝友背府上之人一箭所射中。這箭上有毒,請問可否惠賜解藥?」說著手握著竹箭,遞了出去。
那侍衛見雷穎神情惶急,不像說謊,那竹箭也的確是庄內之物,便道:「姑娘莫急,主人剛剛追闖入府中之歹人去了。幸好大小姐還在,我去幫你秉告,請在此稍後。」說著,便往府中去了。
雷穎在門口等待,每一秒鐘都好像千萬年,不時轉頭望著趙沂方向,雙眼含淚,暗自下定決心,若趙沂死了,她也決不獨活!
好不容易見到一位年約二十的美麗小姐出來,雷穎垂著淚,將情形又說了一遍。那小姐聽了,急急和雷穎走到了趙沂身邊。
雷穎見趙沂此時已陷入半昏迷狀態,呼吸不規則,臉色已成黑紫,不覺掉下淚,心下焦急萬分。
幸而那小姐是有備而來,餵了趙沂一顆藥丸,又取了些藥膏,數在趙沂傷口上。不一會兒,趙沂的臉色由黑轉紅,呼吸亦均勻。雷穎知道他脫離險境,心中一松,雙腿一軟,竟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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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后,雷穎發現身在一處華美的臥室,方纔那位美麗小姐,正望著她。
「這是哪裡?我的朋友呢?」雷穎坐起,急急問道,就要下床找趙沂。
那小姐輕輕扶住她的肩,讓她仍靠在床上。
「姑娘莫急!今友被舍弟誤傷,毒雖暫解,但殘毒仍須一段時間才能拔凈.令友並沒有生命危險,只要調理一陣子,服下藥物,便無問題。」那美麗小姐對雷穎如此說道,聲音溫柔而充滿堅定,說畢,輕輕拍拍雷穎的肩,安慰她。
雷穎聞言,知道趙沂無礙,方鬆了口氣,問道:「請問這兒是?」
那小姐回答:「這兒是竹情山莊。我姓永,叫做薰光,不知姑娘貴姓稱呼?」
雷穎答道:「我姓雷,單名穎,叫我雷穎便可;多謝永小姐救了敝友。」
永薰光微笑道:「令友乃舍弟誤傷,姑娘不怪,已是大幸,哪感言謝?叫我薰光便可!」
雷穎見永薰光態度一派落落大方,永家若非世家,也是頗有教養的書香門第,不像歹人,原先懸著的心,也放下一半,坐起身來,說道:「薰光姐姐,我想去看看我的朋友,請帶我去好么?」
永薰光笑笑,道:「請隨我來。」便帶著雷穎到了趙沂歇息之處。
雷穎見趙沂側臥著,身上綑著乾淨的紗布,此時兀自昏睡,臉卻猶皺著,當是隱隱傷口作疼,心底一陣心酸,淚珠兒忍不住在眼眶內打轉。
永薰光見雷穎如此,心下猜出七八分,一雙眼睛望著雷穎,道:「這位公子,想必是雷姑娘的心上人吧!舍弟誤射中公子,險些做出拆散鴛鴦之憾事,待他歸來,必請他向姑娘負荊請罪!」她的眼睛靈媚,彷彿一汪深邃的湖水,十分美麗。
雷穎聽永薰光如此說,心下倒過意不去,道:「令弟乃系誤傷,也不是有意的,箭本就不長眼睛,不能怪人。何況冤家宜解不宜結,只要他沒事,就算了!薰光姐姐若不嫌棄,直呼我穎兒便可!」
永薰光微微笑著,凝視著雷穎,緩緩說道:「穎妹子,一般人若遇上這事,不是趁機訛詐,便是要報仇告官。妹子氣度宏大,這番胸襟,極是少有!這位公子剛中箭之時,妹子不但不亂了手腳驚慌失措,還知道找箭的本源求助,可見頗具膽識,我極是佩服!竹情山莊難得留客,這次卻非要請二位留下作客不可了!」
雷穎望著永薰光,道:「薰光姐姐過獎了!但等他醒了,便該告辭,怎好意思叨擾?」
永薰光道:「穎妹子,這位公子為舍弟所傷,自然要待他傷好,我們才能安心,你就莫客氣了!那箭毒每日採新鮮藥草敷上,殘毒清得才快,解毒草在這庄內就種著,你們暫住下來,也好解毒啊!」
雷穎見永薰光一片至誠,心中也怕殘毒留在趙祈身上,想了一想,點了點頭,道:「就叨擾姐姐了!」
永薰光見雷穎答應留下,十分喜悅,道:「穎妹,就把這兒當作自己家一般,莫客氣啊!這位公子又是如何稱呼?」
雷穎將趙沂和自己的來歷約略說了一遍,一時想起綠袖,自己這麼晚還未回去,她恐怕等壞了!便道:「薰光姐姐,妹子有個不情之請:小婢如今仍在京城內等著,今晚若要在府上叨優,恐她久等不安,薰光姐姐可否請人捎個信,接她過來?」
永薰光道:「這個自然!」便喚來左右侍女,要她們傳令,派人去接綠袖過來。
永薰光又見雷穎一臉關心的神色望著趙沂,知道她一顆心全懸在趙沂身上,便道:「穎妹子請安下心,若有需要,儘管告訴姐姐。姐姐有事,就先告辭了!」
雷穎道:「多謝薰光姐姐!」水薰光便離開了。
永薰光離開沒多久,趙沂醒了。雷穎坐在一旁,見他醒了,心裡高興非常,握住他手,喚了聲:「沂哥……」眼眶早紅了,忍不住掉下眼淚。
趙沂伸手將她淚擦去,微笑道:「穎兒,別哭!」
雷穎哭得更厲害,嗚嗚咽咽地道:「你把人家嚇壞了,我好怕你……就此不會醒了。
趙祈勉強笑笑,道:「沒娶到你,我哪捨得死阿?」
雷穎擦去淚,微微笑道:「才剛好,又來了!」她雖如此說,眼中卻充滿柔情萬千。
趙祈伸出手,將她的頭攬在胸前,雷穎也偎在他懷裡,想起剛剛差點失去趙沂,更加珍惜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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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袖在寓所里。
午時剛過,雷穎與趙祈還未返回,綠袖知道他兩是不可能回來吃午膳了!胡亂吃了幾口,撤了準備好的午膳,午後無事,想要準備晚膳,又嫌過早。只好回自己的臥房休憩,百般無聊之際,便拿出綉棚子刺繡。
「哥哥前天啟程回家,現在不知走到哪兒啦?哥哥一個人走,想必比我們快得多,大概不用一個月就可以到家了吧?「綠袖一邊刺繡,一邊想著。雷穎之前來京,本帶著綠袖與綠袖的哥哥蒼荻同行,此時因蒼荻留在京中也無事,雷穎又掛意家中,便讓蒼荻先回綿竹,向後娘王氏和爹爹雷遠稟告京中之事。
「小姐和趙公子也出門了,看來不到晚上是不會回來的!小姐也真是的,和趙公子出去就出去,幹嘛還問我要不要一起去?人家可沒這麼笨,要是我真的跟了出去,不被趙公子怨恨才怪哩!我才不要在旁邊礙人家眼哩!不該看的東西看太多,可是會長針眼的!」她想到這,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話說回來,小姐和趙公子的戀情總算順利了!看到二人濃情蜜意的模樣,還真是令人羨慕呢!」綠袖想到雷穎和趙沂之間的誤會終於解開了,忍不住替他二人歡喜。
「不過,總算不用再看到每天以淚洗面的小姐啦!真擔心她再這麼哭下去,總有一天眼睛會被她哭掉,如果真被她哭掉了眼睛,還不知要怎麼替她裝回去才好呢!從小和她長到大,除了她扮男裝去書院唸書的時候,幾乎都是我踏在小姐身邊,還沒看她哭這麼厲害,這麼傷心過呢!看來戀愛果然是會改變一個人的呀!」
綠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繼續綉著帕子。
「嗯,看趙公子和小姐的樣子,好事八成也近了!如果不趁這時替小姐多綉一些荷包啊,帕子啊,鐵定會趕不及出閤的!哎,小姐從小時就不太愛綉這些女孩子家的東西,拿到繡花針,也只有扎自己手的份!別說帕子了,連破洞縫不縫得好,都成問題呢!還真擔心她結了婚,過了門,要拿什麼送給婆家的那堆嫂嫂小姑哩!她整天在外面騎馬射箭,連帶著我也跟著她東奔西跑,不過她一定不知道,早在好幾年前,她還扮著男裝的時候,我就偷偷在幫她準備啦!」綠袖想到這兒,微笑了起來,手中的手帕,鴛鴦繡得栩栩如生,襯著翠綠的楊柳,自己都覺得很滿意!
天氣有點悶熱,她放下幾近完工的帕子,伸伸懶腰,站起來推開窗戶,讓窗外的風散人。
她靠在窗上,雙手支著下巴,望著遠方的蔚藍晴空,繼續想著:「真羨慕小姐可以和她愛的人常相廝守,如果我也像小姐一樣,遇到像趙公子這麼疼她、愛她的人,那該有多好呀!」
她嘆了口氣,又繼續自言自語:「哎呀,傻緣袖,別傻了呀!小姐如果出了閣,我一定也是要跟過去的!我只是個小侍女,不是終生陪在小姐身邊,就是和趙公子家中的人成親吧,才不可能像放事里那些才子佳人,有那種奇怪艷遇呢!就別做白日夢了吧!」
「哎呀,已經申時三刻呢,也該要開始準備晚膳啦!嗯,晚上吃什麼好呢?來包個丁香餛飩,煮幾樣小菜,再蒸個糖蜜糕!呀,對了,麵粉快用完了,得上街多買幾斤才成!」
她一邊想著,一面朝外頭行去,才一打開大門,卻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口。綠袖好奇地望著馬車,一個侍女下了車,朝她行來。
「請問這可是新科進士趙沂的府上?」那侍女開口問道。
「是啊,不過不巧得很,公子不在家哩!」綠袖望著來訪的侍女問道。
「我們是奉命來接一位綠袖姑娘的,請問她在么?」侍女問道。
「啊,我就是,姐姐有事么?」綠袖一臉懷疑地望著那侍女。
「是這樣的,我們是孤山竹情山莊的人,因趙公子受了傷,暫時恐怕不會回來,有位雷姑娘要我們來通知一聲,請綠袖姑娘,一同到山莊去,這是雷姑娘的信物!」說著,從袖中取出一物,遞給綠袖。
綠袖接過,見那正是雷穎的珠釵,嚇得臉色蒼白,忙收拾東西,跟著那侍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