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天,趙祈還不能下床,雷u穎依然在旁照料。綠袖本要在旁服侍雷穎,但看雷穎和趙沂正是情濃意蜜,除了用餐時,也不好在旁。她是客,在竹情山莊里本就沒什麼事可做,要到廚房幫忙嘛,午飯才剛吃過,大家都在休寐。
她也不能獨自一人在廚房。百般無聊之際,只好信步走到庭園,走著走著,不覺到了後庭。
竹情山莊的庭園甚為清雅,渾然天成,不見匠心,望去令人心曠神怡。綠袖心想,綿竹的家已是極美。這風景卻更勝一籌!
走著走著,望著美景處處,連心情也跟著開朗起來,難怪薰光蘅光姐弟的氣質,都如此不同凡響!
正想得人神,卻見一位侍女蹲著,綠袖趕緊走近,見是昨兒帶她見雷穎的侍女蓮香,忙問:「蓮香姐姐,你怎麼啦?」
蓮香抬起頭,眉頭緊皺,道:「哎喲,肚子有點作疼……一會兒就好了,不要緊的……」
綠袖見此刻陽光正炎,曬在蓮香身上,關心地道:「蓮香姐姐,日頭熱,可別中暑了!我扶你到樹下歇著吧!」說畢,便扶著蓮香到庭里的大樹下坐著,一邊自袖中取出手帕,替她擦汗。
一會兒,蓮香好些了,便向綠袖說道:「綠袖妹子,多謝你了!現在我已經好一點了,我要達東西去給公子了!」
綠袖見她臉色仍然不大好看,便道:「蓮香姐姐,你身體不舒服,就多歇息一下嘛,我替你送去罷!」
蓮香忙搖頭道:「綠袖妹子是這兒的客人,怎可這樣麻煩你?如果被薰光小姐知道,會說我們待客不周的!」
綠袖道:「姐姐身體不適,現在太陽正大,若中了暑就麻煩了,還是妹子代勞吧,反正我也無聊得發慌嘛,姐姐就不要客氣了!」
其實蓮香身體還是不舒服,此刻又一陣肚滾,只得捧著肚子說:「公子的居所就在前頭,就勞煩緣袖妹子了……」
綠袖先扶著蓮香到她的住所,又讓她躺下休息,方捧著紅漆盤,往永蘅光的居所行去。
☆☆☆
不一會兒,來到永蘅光的居所。昨晚天暗,沒瞧清楚,綠袖停了下來仔細端詳。這是棟小巧堅固的二層竹屋,竹門半掩,裡頭隱隱傳出紫檀香,想是驅蚊用的。門上一塊小木頭,刻著『蘅居』,字跡蒼勁不凡。
綠袖本想敲門,但忖著竹門不好敲出聲,也不便就此進入屋內。正猶疑的當兒,一眼瞥見門上垂著一個小牛鈐,甚是古樸可愛。心下暗想,這必是永蘅光拿來當作門鈐的,伸手輕輕扯扯那鈐上垂下的小繩。
叮鈐叮鈐幾聲,一會兒,自上方傳來一個聲音。「綠袖姑娘,有事么?」
綠袖抬頭,永蘅光倚著二樓的竹欄杆,笑著往下看著她。不知是陽光還是怎地,他的笑臉看起來分外耀眼,綠袖忙回道:「啊,蘅光公子,我給您送點心過來了!」
「請上樓,往後走就可以見到樓梯;」永蘅光仍然笑著,指指一樓。「恕不下樓接待了!」
綠袖笑著點頭,便推門而入,往後方行去,依言登樓而上。
到了二樓,是一片寬大的廳子,並無隔間。繼續往前行去,是一片落地竹門,此時全開,永蘅光正坐在陽台上。
「蘅光公子,這是今天下午的點心,我替蓮香姐姐送來給您。」綠袖走到永蘅光前面,他的面前有一個小竹几。永蘅光笑著比了個請放下的手勢,綠袖便將點心放在竹几上。「公子請慢用,告退了!」
「啊,等等!」永蘅光見綠袖要走,忙伸手握住她手腕,又覺不好意思,連忙放開。「不嫌棄的話,一起用點點心如何?」
綠袖偏偏頭,想了一下,橫豎自己也沒事,便點點頭道:『有擾了!」
永蘅光見綠袖肯留下,笑著起身入屋,取了昨天的茶具,開始煮起茶來。
綠袖見他忙裡忙外,心下好生奇怪。他明明是永家的主人,竹情山莊里奴僕也不在少數,為何『蘅居』里卻偏偏沒半個侍女僕人?!話幾番在嘴邊,終於還是
問了出口:「蘅光公子,恕我無禮;請問一下,為何您身邊都沒有人伺候著呢?」
永蘅光聞言,愣了愣,抬起頭。
他神色有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接著又恢復了笑容。「我喜歡自己動手,這種生活相當寫意自在啊!」他笑了笑,繼續將水倒入茶壺內。
綠抽不知接什麼話好,心中暗想,要是她家小姐凡事也自己來,她綠袖豈不是沒工作可做?不過現在她家小姐暫時也不需要她了,心中百感交集。見永蘅光忙著煮茶,綠袖便將漆盤的蓋子打開,埋頭是一碟生藕鋌子、一碟瓏纏桃條、一碗山芋做的玉糝羹,和一碟烤松子,綠袖取出,幫著放在小几上。
一會兒,永蘅光已經將茶煮好,倒了一杯給她。綠袖端起茶杯,那茶是西湖龍井茶,湯色杏綠,清澈明亮,香氣清高,喝了一口,只覺鮮醇清爽,回味甘甜,茶好,煮茶的技術亦佳。
永蘅光取了一隻瓏纏桃條,送人嘴裡,一邊和綠袖談天。
永蘅光道:「綠袖姑娘,昨天忘了請問,姑娘既通音律,又懂琴中涵意,尊師必是極高明的琴者,不知師承何處,尊師名姓,可否告知?若有機會,也想請他指點三!」
綠袖臉色有點傷感,垂下頭,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我的琴,都是娘教的,可惜她已經過世了……」
永蘅光聞言,知道觸及了綠袖的傷心事,忙道:「對不起!聽昨夜姑娘言論,頗有知音之感,故爾出言相詢,倒勾起姑娘的傷心事了!我不是有意的,請姑娘別放在心上!」
綠袖知道永蘅光並無惡意,展開笑顏道:「公子請別這麼說!倒教我不好意思了!實不相瞞,我娘從前是成都太守家的琴師,爹爹是老爺家裡的總管,有一天爹爹跟著老爺到太守府作客,爹和娘一見鍾情,但是以爹爹的身份,又不可能幫娘贖身。後來老爺知道了,幫娘贖了身,讓爹娘成親。老爺並沒有要娘當奴婢
之意,但是娘感激老爺,就留下侍奉夫人。過幾年陸續生下哥哥和我,小姐也出生了,娘便改當小姐的奶媽。小姐大一些時,娘就教小姐跟我彈琴。娘常常誇小姐彈得好、悟性高呢!可惜我八歲時,娘就生病去世了……爹爹傷心之餘,在老爺同意之下出了家,我和哥哥還是留在老爺府里,直到如今……」綠袖說完,想起早逝的娘,眼角微微帶著淚珠兒。不知怎地,永蘅光給她的感覺很安全,彷彿是一個可依賴的對象,她一股腦兒,把自己身世全對他說了出來。
永蘅光聽完,伸出手,輕輕拍拍綠袖的肩膀,就好像一個兄長在安慰傷心的妹妹一般。
☆☆☆
沉默了一陣后,永蘅光開口道:「綠袖姑娘,別傷心,失去爹娘的苦我知道,我也是從小就沒了爹娘……」他說到這兒,停了一下,緣袖一雙眸子凝望著他,繼續聽他說下去。
「我還不懂事時,娘就過世了。爹爹雖然嚴格,可是對我很好,很疼愛我,可惜爹爹在我十三歲時也過世了。我和薰光姐姐就相依為命,一直到現在。」永蘅光緩緩說箸自己的身世,有些事悶在他心裡很久,現在他終於決定說出口。
「……其實,我和薰光姐姐,是沒有血緣關係的!」
聽到這句話,綠袖好訝異!她睜著眸子望著、永蘅光,永蘅光望著她,眼中閃過一絲落寞。
猶疑一會兒,他望著綠袖澄澈的大眼睛,除了驚訝,從她的眸中還讀到不忍與關切,才繼續緩緩說道。
「我十三歲時,友一天姑姑帶著表弟來玩,我不小心從樹上摔下,摔了重傷,躺在床上。晚上爹爹來探我,爹爹撫著我的頰,我雖醒了,可是傷口疼,張
不開眼……我聽到姑姑在旁邊,小聲地跟爹爹說話。」
他一邊回想,低聲繼續說著:「姑姑她說:『你要他放到什麼時候?他畢竟是別人的孩子啊!』爹爹說:『姐姐,阿蘅就像我親生的孩子一樣,我既讓他歸了我姓,認了他是我的孩子,他就是我的骨肉!』我傷口雖疼,可是對話我聽得很清楚。那時起,我才明白我不是爹親生的孩子!」
永蘅光眨了眨眼睛,眼裡泛著一層薄薄的霧,他深深吸了口氣,繼續說道:「當時我驚呆住了,像中了雷亟一般!爹和姑姑都不知我醒了,還是繼續說著話。姑姑說:『你總不可能瞞著阿蘅一輩子!我打聽到一些消息,阿蘅是……』爹爹搗住姑姑的嘴,小聲地說:『別在阿蘅床前說這種話,萬一被阿蘅聽見,那就不好了,咱們還是出去吧!』我不是幻想,我也希望那也是場夢境而已啊!因為姑姑走後,身上那股薰衣的香味,還留在我房間里未曾散去,爹爹的腳步聲還在走廊響著……」
他說著,吸了吸鼻子,繼續說道:「從那時起,我總覺得和爹爹、姐姐,有一種說不出的隔閡。爹爹不知道那晚的對話被我聽到了,對我還是像從前一般。那晚過後,我好幾次想問爹爹,我親生爹娘到底是誰?但還來不及問出口,沒多久,爹爹和姑姑,就因意外過世了!我接掌了山莊,和薰光姐姐相依為命。我總覺得,這山莊不該是我的,所以也盡量自力更生……」
綠袖聽了,方纔明白,為何永蘅光居所連半個僕人也無!她一雙眼睛,默默瞅著他。
永蘅光續道:「薰光姐姐很疼我,把我當作親生的弟弟。我剛開始知道自己不是爹爹的小孩時,有陣子躲著她,覺得和她沒有關係,很是彆扭!後來薰光姐姐哭了,說我長大了就不理她,我雖然也想問,姐姐到底知不知道我的身世,但是想起那時姐姐的淚眼,我不想讓姐姐傷心,無論如何也問不出口……」
綠袖沒想到永蘅光看似無憂無慮的外表之下,竟藏著這許多心事與祕密!難
怪初相見之時,那曲『幽蘭』如此的幽怨!原來她和他,同是從小沒了爹娘的孩子啊!
她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永蘅光的肩膀,像方纔永蘅光做的那樣。二人都沒出聲,但彼此的感覺都清楚,彷彿心意可以相通,雖然他們才見面二次,可是感覺上彷若已經認識許久了。
☆☆☆
過了一會兒,永蘅光抬起頭,臉上又恢復他一貫的笑容。「啊,對不起,今天不知怎麼,竟對你說了這些話,希望你不會見怪!」
綠袖對永蘅光溫柔地笑了笑,說道:「公子,心中藏著祕密,是很難受的,說出來了,心底會覺得舒坦一點!你放心,我綠袖絕不是多舌之人,今天聽到的,我不會向旁人洩漏半句!」
永蘅光握住她手,眼中充滿感激。這些話他藏在心中許多年,無人傾訴,今天才對綠袖說出來,頓覺心中一塊大石落地,輕鬆了許多。
綠袖靜靜地讓永蘅光握住她的手,過了許久,永蘅光方纔驚覺自己正握著綠袖的手,連忙放開她的手,漲紅著臉道:「姑娘……哎,這樣叫好生份!這樣吧,我叫你綠袖,我們就以朋友相待,可好?」
綠袖想著,永蘅光是竹情山莊的主人,和自己畢竟身份有刖,但是轉而一想,他既知道身份,又不能表露出來,心中的寂寞可想而知,怪不得總覺得他琴聲中藏著一股孤獨!自己畢竟沒多久也要離開,這段期間和他做個朋友,應也無礙,便點點頭。
永蘅光笑著拿起身邊的琴,開始彈了起來,曲子十分活潑動聽。
綠袖聽著,只覺這琴聲說不出的悅耳歡暢,她娘教了她許多琴曲,她也自認
聽過許多,個是這首她卻從未聽過。
待一曲畢,她方如夢初醒,問道:「這是什麼曲子?我怎沒聽過?好歡暢的樂聲呀!」
「這是我自己作的曲子呀,叫做『慶逢知音』」永蘅光對著她笑道,綠袖發現他真是個愛笑的人,笑起來露出一口整齊白牙,眼睛瞇成一彎月,非常可愛!
永蘅光一邊彈琴,一邊唱了起來。
「有良朋自遠方來,心悅樂兮且開懷!
人生知音幾回遇,心歡喜兮樂暢懷!
一曲琴、一杯水,勝卻綺羅香在!
若得許願長久,此時此刻永在!」
永蘅光唱畢,望著她,笑著問:「都是我在野人獻曝,你也彈一首好嗎?」
綠袖搖搖頭,道:「許久沒彈,生疏了指法,哄哄一般人是可以,可不敢在你面前彈呢!」
永蘅光聳聳肩,也不勉強她,彈琴是要有心情時,彈出來才好的!便道:「那麼,我就老實不客氣地彈幾首,請你指教羅!你想聽哪首呢?」
綠袖脫口道:「『鳳求凰』好不好?」她娘生前常常彈這曲給她聽,所以她對這曲子特別有好感。
永蘅光微微愣了一下,帶著些為難的表情,遲疑道:「這個……我學琴時,聽了老師說明這曲的典故由來,那時我就決定,除了我的妻子外,我不會對別人彈奏這一首,所以……所以-----」
—、綠袖紅了臉,忙說道:「別------別誤會,因為娘和爹剛見面時,娘彈的就是這一首,所以我才……沒有別的意思啦!」
永蘅光拿起琴,輕輕一笑,道:「既是因故人而起,那麼我彈首『憶故人』
吧!」
他拿起琴彈了起來,琴音纏綿不斷,層層推進,彷彿思緒翻滾,心潮起落,但是並不悲傷,一股溫柔的感覺充滿其中。
彈完后,緣袖只是靜默,並不作聲。過了半晌,她伸出素手,永蘅光將琴遞給她,她接過,仍是那首『憶故人』。
她一邊彈著,想起母親,那琴聲便帶著無盡的傷感,無盡追思。永蘅光聽著聽著,想起父親過世,自己又藏著身世之謎,神情也悲傷起來。
彈完后,一陣掌聲自背後響起,二人都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是永薰光。
「啊,姐姐,嚇了我一大跳,」永蘅光一見是永薰光,便笑道:「姐姐一向不愛聽琴,每次聽到琴聲就要打瞌睡,還說我彈的是助眠曲,現在怎麼有興緻前來,還鼓掌哩!」他捉狹地望著水薰光。
「別取笑我了!綠袖姑娘彈得好,我雖不懂琴,也知道不錯的!我可沒有沒品味到如此地步!」永薰光笑箸望望綠袖,也坐了下來。
「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你家小姐琴藝已是不凡,沒想到侍女也如此厲害呢!」
她對綠袖說完,轉頭對著永蘅光,笑道:「我下午本要讓蓮香帶點心來,順便問你,爹忌日快到了,要不要到爹墳前祭拜祭拜。本想一會兒就會得到迴音,結果呢,我在廳里左等右等不見人影,只好自己尋了來啦!」
「薰光小姐,真對不起!因為我在花園見蓮香姐姐身體不適,使自作主張替她帶點心過來,誤了薰光小姐掃墓,真是對不起!」綠袖連忙如此道歉。
「不要緊,反正也只是臨時起意而已,哪天去都可以的!」永薰光笑著說道。
正說話之間,用晚膳時間到了,一位侍女前來請他們用膳,綠袖隨著他們走下樓,告了辭,往雷穎那兒去了。
【第四章】
轉眼已是端午前夕,屈指算算,到竹情山莊已六七日。永薰光採集山莊內的藥草為趙沂療傷,雖未完全痊癒,已可下床行走。這段時日,永蘅光也常請綠袖到『蘅居』喝茶彈琴,二人漸漸熟捻起來。
這日早晨,綠袖幫著相熟的侍女蓮香和藕香在廚房包粽子。綠袖見蓮香將一隻小丸包在一隻粉團里,好奇地問道:「蓮香姐姐,這是什麼?」
蓮香笑著道:「這是我們每年都玩的。端午節不是有射粉團的習俗么?我們
山莊啊,也不知從何時開始,有這種遊戲,叫做『射吉祥』,這個遊戲啊,是在粉團里藏只小九,裡面寫著幾句吉祥話兒,明兒吃完午飯,每個人可以用小角弓射粉團,若是射中了,糰子里都寫著吉祥話兒的,裡頭的話就會實現!前年管家伯伯射了只『添丁如意』,去年還真給他抱了個大胖孩兒!還有我去年射了只『大發財』,果真,嘻嘻!」蓮香一面說著,笑得花枝亂顫,說不出話。
一旁的藕香接了話:「是呀,到了年底,也不見她發什麼財,她還嚷著說吉祥團兒不靈哩!沒想到過年時玩牌九,也不知怎麼搞的,老是她贏,把我的銀子都騙到她那兒去了哩!她是『大發財』,我可是『大破財』呀!」
蓮香和藕香笑成一團,待笑夠了,蓮香擦擦眼角笑出的淚珠,對綠袖說道:「總之當成是個好彩頭,過過節,大家好玩而已嘛!」
綠袖笑著道:「聽起來很有趣呀,真可惜我不是山莊的人,不能一起玩哩!」
蓮香道:「哪兒話!今年薰光小姐特別交代,多包幾隻吉祥角團,明兒務必要請顧小姐、趙公子,和綠袖妹子,一起來射個吉祥哩!」
說著的當兒,藕香笑道:「明兒晚上不開伙,咱們得多包一些才成!別光顧著說話,快工作吧!可別吉祥討不成,反討一頓罵呢!」
三人便一邊說笑,一邊包粽子。
☆☆☆
第二天近午時,永薰光便請侍女前來邀請雷穎、趙沂和綠袖,一起前往大廳。用過午膳,侍女們撤下了筵席,擺上了一張長桌。
長桌三尺前,又有一隻小桌,擺了些小巧的小弓小箭。不久蓮香、藕香各捧來一盤粉團放在長桌上。一盤是翠綠色,一盤是粉桃色,煞是晶瑩可愛。山莊里的所有人,都聚集在廳里廳外,一片人山人海,好不熱鬧。
水薰光和永蘅光走向前頭放粉團的桌前,永蘅光開口道:「今兒端午佳節,大家玩個射吉祥團兒,討個吉利。射中的,祝他如意,倘若射不中,也沒關係,就請後頭領只豆沙粽子,討討甜頭罷!」
永薰光微笑道:「今年佳節有佳客,我來說明規矩:那盤翠綠糰子,是男眾們射的;粉桃糰子,是女眾們射的,射中了,就恭喜他得著了好兆頭,看個人運氣羅!裡頭的籤頭須得念出來,至於詩的內容,就留待日後大家領會罷!」
射箭最忌分心,霎時大家都安靜下來,唯恐誤了人家『射吉祥』,大家便依序開始射糰子。
雷穎等是客,自是讓他們三人先射。雷穎與綠袖從小習箭,射幾個糰子哪難得倒她們..
雷穎第一箭便射中了,打開一看,上面寫著『子孫賢』。底下又有小詩,寫著『榻因知己設,書為爐兒藏;兒女俱聰明,福德慶滿堂。』
雷穎一看,想起之前和趙沂同榻的往事,羞得臉都紅了。趙沂在一旁,看了她臉忽紅了一片,拿來看,也笑了起來。
趙沂剛受傷,身體尚未痊癒,由永蘅光替他射了只。打開一看,是『慶高昇』,寫著一副對聯『鳳毛文章五色美,駿馬千金聲價榮。』,趙沂只笑笑,也沒答話。
綠袖射中了一個,看了籤頭『佳期近』,納悶地自言自語道:「什麼佳期近?若是小姐,還比較有可能哩!」看了內容,是『煮茶既已成知己,聽竹何須問主人,舉案齊眉多和樂,琴瑟和鳴佳期近。』
她看到『煮茶』和『聽竹』,抬起頭來,正看見永蘅光望著她方向,她臉一紅,忙搖頭,將一閃而過的荒謬想法搖掉。
永薰光只中了個、甜頭。,她是女主人,每年都玩,也不在意。
水蘅光一箭射出,箭端恰恰射入另一個糰子,便成了一箭雙鵰。打開一看,
一個寫著『鳳凰偕』,另一個寫著『樂逍遙』。
永蘅光看了內容,俊眉一皺,問蓮香道:「今年的籤詩有些古怪,是從哪來的?」
蓮香笑笞道:「今年的籤詩,是『聆音觀』里的凌亢道姑送來的。道姑的籤一向是最靈的!公子,您中的是什麼呀?」永蘅光望著籤詩發獃,半晌不語。永薰光見他表情,接過一看,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永蘅光瞪了她一眼,將籤詩一把搶了過來。
大家都陸續射了吉祥,得了彩頭,之後便興高采烈地散去。
☆☆☆
西湖龍舟—天下聞名。下午,薰光蘅光姐弟讓全山莊的人都休息,大家得了空兒,大多外出看西湖騫龍舟去了,只剩下幾個對龍舟沒興趣的侍衛留下看守山莊。
綠袖沒興趣去當雷穎和趙沂的跟班,便留在竹情山莊里。她在後花園信步走著,此時天氣晴朗,萬里無雲。
她走得累了,使坐在松樹下歇息。天氣實在太好,綠袖坐在松樹下,暖風吹過,她不知不覺打起阿欠。
忽然遠方一個影子瞥入眼角,她疑惑地望向影子方向,是個個子不高的男人。竹情山莊的侍衛都穿著深綠色衫褲,這人卻穿著深褐色勁裝,頭上戴著褐色頭巾,背後背著一把弓。頓覺不對勁,悄悄地跟在後面,想看看這人有何企圖。
綠袖身形嬌小,加上在竹情山莊待了這幾天,地形也清楚,偷偷跟在後面,那人竟未發覺,躲躲藏藏地往『蘅居』方向而去。
綠袖想起永蘅光之所以誤射了趙沂那一箭,便因為家中有歹人闖入,追趕歹
人所誤射,心中便有了警覺。
眼見那人欺進『蘅居』前,綠袖想起永蘅光並未出門,心中暗忖,不知他可在裡面?略一沉吟,那人已經搭起了背後的弓,眼看箭已應弦,綠袖不及多想,拾起地上石子,往前一擲,大聲喊著:「小心呀!蘅光公子!」
那人聽到聲音,唬了一跳,又被一顆石頭砸中右臂,射出的箭便偏了,眼見形跡敗露,忙忙逃走。
永蘅光原本在小廳里打盹,聽到綠袖喊聲,一支箭從衣袖旁擦過,知道又有人闖入,急忙追出,不見歹人蹤跡,卻只見綠袖滿臉著急地在屋外。
綠袖見到了永蘅光,方纔略放了下心,道:「方才有個褐衣人想射箭傷你,你沒事吧?」
「我沒事!歹人往哪個方向去了?」永蘅光急急追問。
「他往後門跑了!」綠袖說道。
永蘅光拔足便追,綠袖跟在後面。不久便望見方纔那男子的影子。一會兒追到牆邊,眼看已無路可退,那人竟翻過圍牆逃走。
永蘅光急忙朝邊門而去,一聲輕嘯,一匹白馬奔到他身邊,永蘅光跨上馬,急奔而去。
幾個留守的侍衛聽到吵鬧聲,已經趕過來。適巧有個侍衛正牽著馬準備外出,綠袖搶過砩,道:「對不起,借一?」
她一眼望見侍衛背後的弓袋,急道:「快,給我!」侍衛忙忙解下弓袋,綠袖抓過,一把躍上馬,追著永蘅光去了。
幾個侍衛見情形不對,趕忙也牽了馬,跟在後面追去了。
刻綠袖騎著馬,一路急奔。竹情山莊外有一大片草地,她沿著馬奔過的痕跡,一路追趕,奔出不久,見前面二匹馬一前一後,望前面那背影是闖入竹情山莊的歹人,後面是永蘅光。
她加快了馬蹄,手張起了弓,朝前射去,那箭擦過那歹人手臂,卻未射中。
那人見有人射箭,更加快了馬,朝前飛奔。到了一戶莊園前,人影竟自不見了!
綠袖忙策馬追到永蘅光旁邊,永蘅光停下馬望著她。
過一會兒,永蘅光才開口:「你……怎麼也來了……」一邊說著,一邊拍著胸口。
「我-----看你沒武器……怕你危險……」綠袖同樣撫著胸口,二人經過一番奔馳,都喘個不停。
「……傻瓜,連你也會有危險的!」永蘅光一雙眼睛感激地望著錄袖,見她因為喘氣而通紅的小臉,心下好生感動綠袖關心他的安危。
「……你這樣匆匆忙忙追出,才更加危險!」綠袖喘氣稍歇,關切地望著永蘅光。「被他逃走了,怎麼辦?」
永蘅光打量一下前面的莊園,沉思一下,掉過馬頭,神色有點凝重,對綠袖道:「我已明白了,咱們先回去吧!」
☆☆☆
綠袖滿腹疑雲地跟著永蘅光回到了竹情山莊。侍衛們正因沒追到他們,在擔心著,見永蘅光與綠袖回來了,方纔安了心。
永蘅光回到蘅居里的小廳坐下,眉頭緊皺,抿著雙唇。綠袖自從認識他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靜靜坐在一旁望著他。
正當永蘅光開口想說話的時候,聽到一個惶急的呼聲:「阿蘅!阿蘅!你沒事吧?」
說著,伴隨著一陣薰衣香,永薰光風一陣地沖了進來。到永蘅光旁邊,一把捉住他手臂,上下打量一番,見他沒有受傷,方纔略鬆了口氣。
水薰光撫撫胸口,顫聲道:「還好你沒事!我本已出門,才走到一半,接到又有人來行刺的消息,嚇得我半死,還好你沒有事兒!我好怕你會……你會…----」說著說著,聲音嗚咽著,竟哭了出來。
永蘅光揚起衣袖,擦去永薰光的淚,溫言道:「姐姐,我沒事的,別擔心!」
永薰光抬起淚眼,平常的她看起來那麼能幹,哭起來竟如此楚楚可憐,令人打從心裡覺得不忍,連身為女性的綠袖,都不禁心痛起來,只想好好安慰她,讓她露出笑顏。
綠袖終於明白,永蘅光為何寧願將祕密藏在心中,讓痛苦折磨自己的心靈,看到永薰光的淚眼,的確會令人不忍到極點,寧願自己苦也不願看到她流淚!
永薰光珠淚滾滾而下,永蘅光只好無奈地轉頭,望著綠袖道:「綠袖,我和姐姐有話要說,改天再謝謝你了!」
綠袖本來已經不好意思待下,連忙說道:「那我走了」﹂便離開了永蘅光的住所。
☆☆☆
回到主廂房,雷穎尚未回來,她坐在自己房裡,腦海里一團迷霧。
方纔見永蘅光的樣子,似乎是已經有了頭緒,但是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永薰光便跑了進來。
「這竹情山莊,好像並沒有想像中單純啊……」綠袖自言自語著。「唉,這好像也不是我該管的,不過,蘅光公子看起來蠻單純的,不應該會和人結下什麼恩怨呀!竹情山莊甚少和他人往來,也不像有財務糾紛的樣子;他接掌了竹情山莊這麼久,也不會是繼承人之爭……」
綠袖一邊想著,腦海里浮現永蘅光微笑的臉孔。
「他看起來蠻忠厚老實的,應該不會是女性關係出了問題吧?那麼溫柔的人……不過也許就是因為他對人太好,才讓別人誤會吧!可是也沒聽說他有什麼複雜的關係啊!來這裡好幾天,去他的住所時,也都只看見他一個人啊!也不像某些大爺們,老是和家中的侍女……」
想著想著,綠袖的臉紅了起來,驀地想起,自己只不過是跟著雷穎來到竹情山莊作客的侍女,她搖搖頭,嘆口氣道:「唉,管他呢,我幹嘛要篇他操心啊!」
不知不覺,天色已暗。竹情山莊今天的晚膳是粽子,由侍女們送至房內,不在飯廳食用。綠袖吃了一隻七巧粽,便不想吃了。雷穎不怎麼愛吃粽子,綠袖唯恐她餓著,借了廚房,做了道雲霞羹,盛了一小鍋送去給雷穎。送完后,想起永蘅光,便也端了一大碗,送去給他。
☆☆☆
到了『蘅居』前,見門已掩住,不若之前門總是半掩著的。裡面幾點微弱燭光,綠袖停在門前,猶疑著該不該進去,也許永蘅光已經休息了也說不定哪!
轉身想回去,手肘撞著了小牛鈐,「叮」地一聲,裡面傳出了永蘅光的聲音:「誰啊?我想靜一靜,誰也不許進來!」
綠袖聽他聲音有些微憂煩之意,也不便打擾,說道:「對不起,蘅光公子,我是綠袖,本要送碗羹給你嚐嚐的,我將羹放在門前,就不打擾了,告辭!」
她說完,將盤子放下,正待轉身離去,「呀」地一聲,門打了開來。
「啊,你別走,我正要找你呢!」永蘅光說道,一邊將綠袖請入內,二人便坐下了。
綠袖不知永蘅光找他有何事,睜著大眼望著他。過了一會兒,永蘅光才開口道:「今天下午多謝你幫忙,救了我一命,回來后又來不及向你道謝,真是對不
起啊!」
綠袖忙道:「請別介意!」
永蘅光望著她,好像有話想說,又似開不了口。
過了一會兒,綠袖終於忍不住開口道:「蘅光公子是不是有話想說呢?請不要客氣,若是我可以幫得上忙的話,請儘管說!」
永蘅光道:「今天下午,有人闖進來,他和之前闖入山莊的歹人,是同一夥!」
綠袖本也在懷疑,聽永蘅光如此說,忙問道:「真的么?可知道他們為何要侵入山莊?」
開口之後,她想想,自己不是山莊的人,說這話未免太過僭越,便歉然道:「對不起,我不該多問的!」
永蘅光搖搖頭道:「是我自己要告訴你的!」
他望著她。繼續說道:「這半年來好幾次有人闖入,都不知他們目的為何。一剛開始以為只是普通的盜伲但山莊沒有什麼損失,不像為財而來!幾次追趕,總是失去了歹人蹤跡。迫不得已,和姐姐商量后,才想出使用毒箭這方法。可惜歹人沒射中,倒先射中你家未來的姑爺,唉!今天我終於確定了,他們是沖著我來的。而且……」
說著,他嘆了口氣,低聲說道:「事情和九王爺有關。」
綠袖「啊」了一聲,吃驚地道:「九王爺?聽說他不是臥病在床么?怎麼會……」這情報是從趙沂那來的,他是新科進土,知道的自然不少,綠袖從趙沂那也得到不少消息,她訝異地問道:「你怎麼知道的呀?」
永蘅光道:「這夥人,雖然來的人不同,逃走的方向也不了不過,最後消失的地點,都和九王爺有關啊!第一次,是九王爺家的別宅;第二次,是他手下的莊園;其他的幾次,都是和他家有往來的地方,今天歹人消失的地點,是他養
病的別邸!之前我本就有點疑惑,今天終於可肯定,事情和他有關!」
綠袖問道:「那要怎麼辦,直接去問他么?」
永蘅光搖搖頭,道:「這方法是行不通的!別說他家是王府,門禁森嚴;就算尋常人家,這樣貿然地登門質問,有誰會直接了當地承認呢?」他凝視著綠袖,道:「所以,這就要請你幫忙了!」
綠袖訝異地問:「我?我能做什麼?」
永蘅光望著她好一會兒,他一向甚少開口請別人做什麼事情,要請一個最近才認識的姑娘幫忙,也實在開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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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袖一雙妙目望著他。雖不知永蘅光要她做什麼,但是這些天來和永蘅光相處,二人十分談得來,頗有相見恨晚之感。此時覺得,就算是赴湯蹈火,她也願意為他去做!
綠袖望著他,眼中一片摯誠,點點頭道:「我說過了,只要幫得上忙,不違反道義的事情,我都願意的!」
永蘅光望著她,心裡一股暖意,握住她手,感激道:「真多謝你了!」
綠袖嫣然一笑,道:「那要我怎麼做,就請你告訴我吧!」
永蘅光道:「我想去王爺府探聽消息……」
綠袖眼睛睜得大大地,沒等他說完,吃驚地道:「如果那夥人真是和九王爺有關,去那裡無異是羊人虎口啊!萬一被他們察覺了,有多危險呀!你可知道么?」
永蘅光道:「我自然知道啊!我也曾經想派人潛進去,但是九王爺府的警衛比這兒要嚴上許多,哪可能像咱們山莊一樣好潛入?所以我想,暗的不行,那我
就光明正大地從明處著手嘛!他們派刺客暗的來,我就從明著到裡頭去!」他眨眨眼睛,神情甚是調皮。
綠袖一點都笑不出來,她緊鎖眉頭,擔心地說道:「這樣好危險哪!難道……你是要我去王府?」她心想,永蘅光可能就是要她進去臥底了。
永蘅光搖搖頭,道:「不是!我怎麼可能讓你做這麼危險的事情呢?只要你幫忙我,演一齣『金蟬脫殼』就行了!」
綠袖道:「『金蟬脫殼』?你……」她望著永蘅光,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難道……難道你要親自去?」
永蘅光佩服地望著她,難怪和綠袖特別合得來,她連想法都和他相通!笑著答道:「是,沒錯!」
「不……不會吧!別說其他,第一點,薰光小姐就絕對不會同意的!」綠袖依然處於震驚狀態。
「所以才要請你幫忙,讓我能夠瞞著薰光姐姐出去啊!」永蘅光眼眸帶著笑,但是神情卻是正經的!
綠袖望著他,好一會兒,點了點頭。於是,二人便在燈光下隅隅細語,仔細地策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