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腳踏著柔軟舒適的長毛地毯，子揚抬起頭望了望屋頂垂吊而下的巨型水晶燈，這是Azure的大廳，是他夢寐以求的殿堂。

四周的男女莫不西裝筆挺，打扮正式，只有自己連制服原本的白色都看不太出來。

他正擔心自己一身破舊的打扮與這裡格格不入時，身旁的如郁伸出小手，拉著他往裡頭跑。

「走啊！趁現在他們還沒有那麼忙的時候，快去廚房，不然等會大家都要忙煮菜，都不能陪我說話了。」

拉著他的小手是這樣毫不遲疑，讓他心中的憂慮頓時散去。

「這邊！」如郁背著小小的書包，子揚看著書包在她身後東晃西擺，紮起的馬尾也隨著奔跑而左右搖擺，子揚小小的心靈隨之擺盪。

在學校時，子揚一向話不多，早熟的心思沒有什麼同學可以分享，更不會有所謂孝班的同學主動跟他說話，然而直率的如郁沒有讓他覺得受到不一樣的待遇。

她帶著他，推開了中央廚房的大門。如郁這一推，推出了子揚不一樣的世界。

一進門——

大鍋子、小鍋子、大湯杓、小湯杓……

牛肉、蔬菜、冷凍櫃、大烤箱……

長的刀、短的刀……

子揚睜大眼睛，抬著頭望著所有廚具，眼神發亮，好一會兒沒說話。

「如郁小姐。」此時有人發現他們，向言如郁問好。

「他是我同學，叫厲子揚，他說長大要當廚師耶！所以我就帶他過來看看。」如郁把他拉到廚房中央。

站在廚房中央的子揚抬著頭，眼眸閃著光，廚房中充滿各種食材與調味料的香氣，他努力吸著這些芬芳，多麼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舞動這些這些廚具，料理這些食材，做出自己夢想的餐點。

「他是你的同學啊？」

「是啊！他比我大，是學長。」

「你吃晚餐了嗎？」一位廚師摸摸他的頭，發現他認真的雙眼。

「嗯……還沒有。」事實上自從中餐可以跟如郁「共享」后，子揚有時也不打算吃晚餐。

「來，這盤給你。」

已近晚餐時刻，廚房要開始出菜了，子揚看見大家的表情開始變得嚴肅、身影也開始忙碌，知道自己不能待在這裡太久，他有禮貌地向廚師鞠了一個躬，拿起炒飯。

不像一旁拿著沙拉到處亂跑的如郁，他靜靜地坐在角落，一口一口仔細吃著炒飯，對他來說這香味四溢、熱騰騰的一盤飯，真的是人間美味，子揚吃的珍惜、吃的感動。

跟他們說話的是副主廚，他觀察著子揚臉上的表情，看了看他的衣著，這樣年紀的小孩子進了廚房，沒有嬉鬧只是睜著大眼仔細地觀察四方，好似把握機會好好看清楚所有一切，而一盤簡單的炒飯他也吃的如此認真，看來想當廚師並不是隨口說說，至於他破舊不堪的制服和書包……

「你幾年級啊？」他問了子揚。

「六年級。」

「這樣啊！你以後想當廚師？」

「嗯！」子揚用力點點頭，神情認真，副主廚看著他年幼但是真摯的表情，想了想說：「我們飯店與一間高中長期配合建教合作，讓想要從事這方面工作的同學先在廚房實習，另一方面也可以減輕生活費和學費的負擔，只不過名額不多，不是每個人都能進Azure。如果你真的有心，三年後來找我吧！我可以替你安排。」

子揚又再度點頭了，這回點的更用力，三年……他多希望就是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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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揚進了國中后，志願一直沒有改變，他不知道多少次偷偷徘徊在Azure門口，想像著自己的未來，直到國中畢業的那一年，他終於實現心愿。

「子揚！你下班了嗎？到我家教我數學好不好？」

如郁清亮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子揚脫下圍裙，擦了擦額頭的汗。

高一時，他順利進入Azure工讀，雖然是從最基層的學徒做起，每天只是做打掃、洗盤子等粗重的工作，但是他毫無怨言，手腳俐落地完成每一件事。

他感念如郁當年的引見，讓他能夠一開始就進入一流的飯店工作，對於如郁的任何要求他從沒有拒絕過什麼。

「好，等我一下，我換衣服。」他走向員工休息室，如郁跟在他身後劈哩叭啦地說著學校的事。

子揚聽見她說有朋友要去日本迪士尼過暑假、有人的媽媽要組團包機去法國買名牌、今天在學校跟哪位同學吵架了、老師教的數學都聽不懂……

如郁說的起勁，子揚靜靜的聽，小他兩歲的如郁念的是貴族國中，她和往常一樣總說著學校家裡都無聊，沒人陪她說話，子揚是她最親近的朋友。

如郁跟在子揚身後訴說著身邊大大小小的事情，即便她說的再沒頭沒腦，她知道子揚一定都聽的懂，一定了解她，就在她說的正起勁時，子揚在員工休息室前停住。

「如郁，你去外面等我一下。」

「為什麼？我還沒說完耶！剛剛說到我同學那隻血統純正的哈士奇……」

「我要換衣服。」

「喔！那就換啊！我跟你說，那隻哈士奇笨死了，教它坐下口令居然教了一個月都不會……」

「你還是出去一下好了。」

「唉呦！你只穿一件泳褲的樣子我都看過，現在不過換個衣服而已，幹嘛這麼啰啰唆唆的？」

「這裡人多，聽我的話，還是出去，我不想你被人家誤會。」

高中的子揚，已經有了低沉的嗓音，和渾厚結實的臂膀，成熟的外表一如他逐漸成熟的內心，他知道如郁畢竟是千金小姐，他替她想到的總比如郁自己多。

「好啦！好啦！我在門口等你，真麻煩！」

對於子揚，如郁從不修飾言辭，或許這就是千金小姐的嬌寵脾氣，不過子揚沒有因為她的話皺過一次眉頭。

他總是讓著她，順著她，沒有跟她計較過什麼，就像默默呵護著一朵小花的園丁。

「這樣站在門口可以了吧！剛剛說到哪？喔！那隻笨狗狗，怎麼教都教不會，有一天晚上竟然還偷偷跑出去，玩得髒兮兮的才回家，後來……」

突然如郁說到一半停住，沒有接下去，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拉開了門。「子揚子揚……快看，我上次跟你說的人就是他喔！」

子揚上衣來不及穿上，硬是被如郁拉著探出頭，他看見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男生，遠遠地從如郁面前走過。

如郁壓低嗓音，在他耳邊悄悄說道：「我的同學都說他很帥耶！都想辦法要認識他。」

「他是？」

「泛亞旅運董事長的兒子啊！」

子揚看見如郁的小臉蛋突然潤紅起來，雪亮的眼眸中散發著期待，嘴角掛上可人的微笑，神情純真動人，剎那間他心中一陣悸動。

他看著如郁，然而如郁卻遠遠望著另一個人。

國二的如郁就像崇拜偶像一樣著迷地看著眼前人，而高一的子揚眼底已經流露著似水的情感，無聲地流過如郁臉龐。

「我跟你說唷！他叫華祐，聽媽媽說我們兩家要合作耶，要做什麼我不知道，但是這樣我就有機會常常見到他了對不對？好高興喔！」

子揚回過頭，進了房間繼續換衣服，他沒有回答如郁，也沒有再看著她的笑容。

他將自己蔓延的思緒收起，套上上衣，然而一拉下衣服，如郁的臉龐又映在他眼前。

「你說對不對嘛！」如郁笑嘻嘻地說著，雙頰泛光。

子揚穿上了衣服后，立即將門拉開，如果被人發在兩人共處一室，難免會影響她大小姐的聲譽，他總為她著想著，縱然如郁從不知道。

「走吧！你不是要算數學？」

「喔！好煩喔……」

「別煩了，不把數字搞懂，將來怎麼管理飯店的帳目。」

「好啦！」

如郁沒有看見子揚不太一樣的神情，事實上她也沒有注意過，只是為自己得回去搞懂那些煩人的數字嘆了一口氣。

然而如郁的一顰一笑，每一個小動作，都刻劃在子揚心底，包括她見到華祐的那一幕。

情竇初開的女孩是多麼惹人憐愛，然而她心儀的對象，卻不是自己。

如郁家中的司機已經在飯店門口等她，子揚一同搭上車。他翻著如郁的數學課本和參考書，專註地看著。

「哪裡不懂？」他合上書想了一會，轉頭問如郁。

「統統不懂。」如郁噘著嘴，顯然很不愛動腦筋思索這些東西。

「別耍脾氣了，不靜下心怎麼算的出來。」

「媽媽有請家教，可是他講的我還是聽不懂，等會你跟我一起上課好了，你懂了我就可以問你，你講的我比較聽的懂。」

子揚總是知道要用什麼方式解釋，她才會理解，她的每一個心思，他都清楚。

車子繞過繁華的市區，外面人車喧騰，不過車內平穩安靜，頂級的房車開進了一條緊鄰市區的大道，頓時這裡的視野大不相同。

兩排獨棟的別墅門前站了許多警衛保全，寬廣的馬路旁矗立著一個個藝術造型的街燈，行道樹上甚至掛上了閃耀的小燈泡，地上鋪著平坦的特製小石，這裡的景緻和一般平常人家相當不同。

通過層層警衛戒備，車子停在別墅門口。

家教已經在房裡等她，不過如郁卻不怎麼專心，一會玩筆，一會發獃。

反倒子揚專註地聽著老師解說題型，不一會兒就可以跟家教老師對談，如郁的課程他就是這樣一一學會的，強烈的求知慾和領悟力，藏在他不起眼的身分里。

「如郁，哪裡不懂，我教你吧！」

「就統統不懂啊！剛剛不就跟你說了。」

「你這樣誰教你都沒用，專心一點。」

「唉……是誰發明這麼無聊的東西？我真的沒興趣。」

家教走了，如郁像應付完事情一樣，快速地合上書，一點也不打算繼續，子揚知道她的心根本不在此。「好吧！考試前我再幫你複習。」

「我爸媽又不在了。」如郁在屋內晃了晃沒見到父母，百般無聊地拿起電視遙控器，陳媽此時卻慌慌張張跑了過來。

「小姐，抱歉，我得趕回家一趟，我老公突然進了醫院。」

「怎麼了？」如郁也嚇了一跳。

「他有糖尿病，一不注意就這樣。」

看見陳媽匆忙慌張的樣子，如郁馬上通知了司機，要他載陳媽回去。

「今天我幫你煮晚餐吧！」子揚起身走到了廚房，他知道如郁不會弄這些。

「真的嗎？好啊！你要煮什麼？」

子揚開了冰箱，看了看說道：「煮咖哩飯吧！」

「咖哩嗎？你知道強那森叔叔最厲害的就是調咖哩醬嗎？我好喜歡吃他煮的咖哩。」

「我知道。」強那森是Azure飯店的廚師，調製咖哩醬是他的拿手絕活。

「你一定沒辦法做的像他那麼好吃。」如郁在廚房門口不斷說著強那森師傅做的咖哩有多美味。

她的嘴早已被這些名廚慣壞，子揚沒有回話，拿起紅酒慢慢加入醬汁中，接著放入洋蔥細細燉煮，不久，屋內便瀰漫著咖哩濃郁的香氣。

「你現在在Azure工作會很辛苦嗎？」如郁聞著咖哩香，倚著廚房的門問。

「不會。」

「你都在做些什麼？」

「什麼都做。」

「喔……」

如郁不知道子揚說的什麼都做包括粗重的打掃和清洗工作，這是當學徒的基本磨練，子揚從沒一聲埋怨。

「好了，你嘗嘗。」

如郁聊天的同時，子揚已經將一盤咖哩飯端到她面前，如郁漫不經心的嘗了一口，先是雙眼一亮，接著又吃了第二口。

「好吃！」她拿起整盤咖哩飯，坐到餐桌旁大快朵頤。「你怎麼也做的出來？好好吃喔！我就是喜歡這種味道，強那森叔叔教你的嗎？」

子揚笑笑沒有回答。「你喜歡就好。」

他只是一個資淺的學徒，不會有人教他這種拿手好菜，不過就在洗碗端菜的同時，他早已偷偷看了好幾回師傅怎麼做這樣的料理，別人下班后休息，子揚則是在自己小小的桌上仔細寫下每一道菜的烹煮細節，沒有什麼攔住一心向上的他的求知慾。

「說不定你將來真的可以變成有名的大廚耶！」如郁一邊吃一邊說，雖然說的有些隨意，不過子揚卻聽的仔細，這句話，他牢記在心，這是他今生最大的鼓舞。

沁涼的晚風吹進屋內，子揚在洗完碗盤后，準備回家。

「你要走啰？」

「嗯，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

「我不要一個人待在這間大屋子，好可怕，今天你留下來陪我啦！」

陳媽不在，偌大的別墅更顯空蕩，如郁嘟著嘴，要子揚留下。

「外面有很多警衛和保全，不用怕。」

「不要啦！我不要一個人睡在屋裡，我會怕啦！」

子揚回頭看著她，有些猶豫，放一個小女孩在屋內的確不妥，可是……

「你到底要不要留下來啦？」如郁帶著命令的口吻要求他。

他不曾拒絕過她的每一個要求。「好吧！今天留下來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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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如郁安穩地睡在床上，子揚起身替她蓋上踢開的棉被，然後回到一旁的沙發上。

蓋上自己的被子，他卻睡不太著，如郁今天看到華祐時的欣喜模樣不斷浮現在他腦海，言家和華家的確準備合作一起聯手進軍旅遊市場這塊大餅，將來如郁可以如願地天天看到她心儀的對象，這讓子揚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沉悶感受。

但是自己又能做什麼？雖然如郁把他當作無話不談的好友、解決問題的救星、無聊時的玩伴、隨時候傳的隨扈保鏢，但是這樣的千金小姐，對於自己……會有其他不一樣的感情嗎？

他不過是個沒有家人的孤兒，在飯店裡是最卑微的工讀實習生，而她是這間集團的千金小姐，人人捧在手心上的寶貝……

子揚環顧了房間四周，再看看自己身上破舊的衣裳，暗暗思忖。

這樣差異如天壤的環境，子揚知道自己的機會，只能靠自己的雙手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