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子揚念著如郁，遠在香港的蘇菲亞一樣念著子揚。她手上拿著一封瑞士飯店管理學院寄來的信，打了電話給子揚。

「你回台灣后……過的好嗎？」聽見他的聲音，蘇菲亞心底一陣莫名的雀躍。

「還好。」自己的心情怎麼會好？不過子揚沒有多說，聽著蘇菲亞告訴他另一件事。

「我覺得你是個未雕琢的璞玉，現在有一個機會，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什麼機會？」

「你知道瑞士飯店管理學院嗎？」

「知道，是很有名的飯店經營管理學校。」

「Palatine長期贊助這間學校，提供獎學金栽培有潛力的學生完成學業，畢業后再安排他們到Palatine工作。」

「所以……」

「你上次來香港時，公爵看過你的報告，對你的表現留下深刻的印象，只要你有意願，我去跟公爵說一聲，一定可以幫助你進入這所學院。」

瑞士飯店管理學院是世界聞名的專業飯店經營大學，子揚沒有想過自己可以進入這樣的殿堂，也沒有把握自己能不能勝任。

「我沒有什麼信心。」子揚實話實說。

「我對你有信心啊！」蘇菲亞脫口而出，頓時兩人沉默了幾秒鐘。

「蘇菲亞……」子揚知道，蘇菲亞對自己的關懷，已經超過一般的友誼。

「留在Azure，或許不久后你會順利成為最年輕的主廚，但是如果出國念書，你的視野一定會不同，雖然很辛苦，但將來的路一定更寬廣。」

「只是，我支付不起這樣的學費。」

「這不是問題，你可以和Palatine簽約，畢業後到Palatine工作償還學費就可以了，是人才的話，Palatine都歡迎。」

離開Azure是子揚沒有想過的事情，不過蘇菲亞的話在他心中泛起陣陣漣漪，沒錯，留在Azure他或許可以順利成為主廚，但是世界如此遼闊，這樣難得的機緣要是錯過了，往後不知道還會不會有機會。

只是……這三年Azure待他不薄，李師傅更是器重他、栽培他，要是這樣離開Azure，心中必定有些過意不去。

另外，讓他最思量的，就是那個無法抹去的身影。如果順利出國念書，一去就是四年，這四年如郁會怎麼樣，會發生什麼事，華祐會不會真的對她好……

「蘇菲亞，讓我想一想再告訴你可以嗎？」

「好，你好好考慮，我等你答案。」

「還有……」子揚欲言又止。

「嗯，什麼事？」

「沒、沒什麼，要跟你說聲謝謝，晚安。」掛上電話，子揚靠上椅背，看著窗外。蘇菲亞說的對，自己若一直待在台灣，雖然平穩，但也可能錯過這樣一個大好機會，自己還年輕，是不是該放手試一試呢？

至於最牽挂的如郁……

子揚想起如郁那晚做出的抉擇，想起今天華祐得到眾人讚賞的表現，他突然感到心中一陣刺痛，他必須面對、必須承認，如郁的選擇已不是他，即便自己留在這裡，如郁的身邊還是別人，在她父母的眼中，華祐才是如郁的歸宿。

子揚抬眼看見桌前的一張明信片，是蘇菲亞寄給他的，印著美麗迷人的香江夜景，蘇菲亞的心意子揚明白，不過他拿起筆，靜靜地在明信片背面寫下一行字。

對不起，我的心房已經住進一個人，從找十二歲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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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子揚向李主廚報告了自己的決定。

「為了報答Azure和您對我的栽培，我會向Palatine爭取畢業后先回台灣替Azure工作一年，不支薪。」

子揚已經決定，既然自己最後的牽挂已經無意義，他決定接受蘇菲亞的建議，到瑞士進修。

「子揚，站在私人的立場我支持你到瑞士進修，不過師傅也要提醒你，隻身在國外求學非常辛苦，尤其你並不是名校出身，會需要比別人多付出許多心力，你有心理準備嗎？」

「您說的我知道。」

「好，師傅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人，言董事長那邊，師傅會替你去說，你提出的條件看得出你的誠心，我想他們不會不放人。」李師傅起身拍了拍子揚的肩膀。「這才是我認識的厲子揚，該放下的都放下了嗎？」

子揚知道師傅在說那件事，他微微點了點頭，卻回答不出來。住進心房的那個女孩，要怎麼樣才能讓她離開？

「沒關係，時間會讓你淡忘很多事，專心去念書吧！」說罷李師傅便拿起桌上的入學申請書，走向董事長辦公室。

辦公室里，李師傅向董事長遊說著。「這對子揚來說，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可是對Azure來說，卻是一個損失，我們培養了三年的人才，拱手讓給其他飯店。」言父有些遲疑。

「子揚已經表明會向Palatine爭取，畢業后先回來Azure工作一年，而且不支薪，我了解這孩子的個性，他很重感情，說到做到。」

「話是沒錯，只是……」

「董事長，往好的方面想，說不定到時我們和Palatine可以化競爭為合作，Palatine有許多全球化經驗，這是Azure現在最需要的。關於這個，還請您多幫忙子揚。」李師傅將一封辭呈和入學申請推薦信放在言父桌前，繼續說服著他。「董事長，其實子揚已經畢業，和Azure合約已滿，我們沒有理由強留下他，若您現在肯幫他寫這封推薦信，他留學回來后再替我們做事，相信屆時可以為Azure帶來更多不一樣的觀念。」

「好吧！」言父簽下了子揚的推薦信，放下筆后想了想。「有件事，我想還是問問你。」

「是，董事長。」

「子揚是因為如郁進Azure的，對吧？」

「是的，當年小姐與他是同校的同學。」

「我看他對如郁一直很好，以前時常到家裡幫她溫習功課，他對如郁……」

「董事長，這點我已經勸過他了，子揚很懂事，知道分寸的。」

「好，這樣就好。以如郁的身分，交往的人必須和她家世相當，子揚是個上進的孩子，但是背景差距太大，這點你有機會再勸勸他吧！他畢竟還年輕，相信很多事他將來漸漸會懂。」

「是。」李師傅拿起推薦信要離開，就見如郁蹦蹦跳跳跑進辦公室。

「爹地，爹地！」

「怎麼啦？乖女兒。」言父對獨生女的寵愛，溢於言表。

「你看這個！」如郁拿出一條領帶。「漂亮嗎？」

「乖女兒要送我的啊？」

「是華祐哥啦！他說這條領帶很適合爹地，買下來要我拿給你。」

「華祐嗎？呵呵……真有心。」言父滿意地收下領帶，頻頻點頭，華祐在他心中，幾乎要接近滿分了。

如郁看見李師傅拿著一封信，好奇地望了望，她看見「WalesLee」的名字，便問道：「這是子揚的信啊？」

「是的，小姐。」

「什麼信？」

「是入學申請的推薦信。」

「他要念書啊？很好啊！子揚一直都很會念書。」

「如郁小姐，子揚要去瑞士念書，會去四年。」

如郁本要拿起桌上的熱茶喝一口，聽到李師傅這麼說，差點嗆到。「到瑞士？！怎麼會突然要去這麼遠的地方，還要去這麼久……他怎麼都沒跟我說？」

如郁喃喃自語，小腦袋更加不能運轉，有一種酸酸的感覺在心頭，說不上來。

認識子揚已經六年，這麼長的時間裡，子揚似乎總在她需要的時候一定出現在她身邊，怎麼現在……突然說走就走，一去就是四年？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怎麼我都不知道？」如郁問著李師傅。

「子揚從香港回來后，Palatine的蘇菲亞小姐向他提議的，子揚也是昨天才決定的。」

「蘇菲亞是誰？」在子揚的生活中，如郁已經習慣只有自己的名字出現，子揚現在要離開這麼久，又和另一個女生有關係，如郁實在有些不開心。「為什麼要聽那個什麼蘇菲亞的話……」她心頭亂了分寸。

「蘇菲亞小姐是Palatine集團達頓公爵的乾女兒，也是Palatine飯店的特助，子揚去香港交流時是她接待的。」

什麼乾女兒、特助的，如郁沒聽進去，只噘起嘴，蹙著眉頭。

「怎麼啦！寶貝女兒，子揚念完書後還是會回來啊！」

「那也要等四年啊！瑞士這麼遠，又不像香港說去就能去……」如郁喃喃地說著。

華祐走進來接下她的話。「如郁，有我在你身邊，你想去哪裡我都帶你去，你想做什麼事我都陪你。」

華祐的話一半是說給言父聽，他聽見華祐這麼說，笑了開來。「華祐啊！真讓你見笑了，如郁讓我寵壞了，就是這大小姐脾氣。」

「言伯伯不要這麼說，如郁天真可愛，心地善良，很多女孩都比不上。」

「呵呵！華祐你真噁心。」如郁聽著他對自己的「褒揚」，開懷地笑開，隨著華祐的話語，她沉浸在他帶給她的美好，忘了方才的不悅。

華祐嘴角淺淺浮上一絲深沉的笑意，接著便對言父說道：「言伯伯，這是我們下一波要合作推出的旅遊企劃書，我已經規劃好，您看看。另外，這是我對Azure客房系統以及餐飲流程的建議，請您過目。」

華祐遞上一份詳盡的報告，言父翻了翻，相當滿意。「沒想到你對我們Azure這麼熟悉。」

華祐眼光一閃，對言父說道：「Azure是泛亞重要的合作對象，再說，我也想為未來的親家盡一份心力。」

「唉！我們如郁要是像你這樣能幹就好。」

「如郁不用煩心這些，我會給她安穩無憂的日子。」

「好，果然虎父無犬子，我正煩惱等我退休后Azure要交給誰，既然你這麼有心，那你提的改進方案就交給你全權處理吧！我會要公司各部門多跟你配合，提供你所有需要的資料。」

「謝謝言伯伯給我這個機會。」

「別這麼說，我還要謝謝你呢！」

華家在旅遊市場上原本只是規模中等的旅遊公司，華父精於整合併購上下游，逐漸壯大泛亞的聲勢，華祐在父親精心栽培下，習得父親所有手段，泛亞更是在他的巧取豪奪下已經成為旅遊市場的佼佼者。

他不以此為滿足，旅遊市場只是承襲父親版圖，如何將觸角延伸打下非本業市場，證明自己的實力，才是他現階段的目的。飯店業是他選擇的第一步，他要自己只能贏不能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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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傍晚，子揚在房裡默默收拾著物品，突然門外有人敲門。

打開門的那一剎那，子揚有些愣住。「如郁，是你？」

「你怎麼突然說走就走？」如郁回到家后想了好久，她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綁住，一直無法放開，遲疑了一會，還是獨自來到子揚的住處。

子揚看著她，好半天不語，夜是如此寧靜，如郁聽見他不規律的呼吸聲音，時間似乎靜止，兩人沉默地看著對方，久久不發一語。

最後，子揚輕輕的一句話，劃破兩人間凝結的空氣。

「好好照顧自己。」

下定決心要走的最後原因，子揚已經不願再多說，對她的所有情感，他要自己學習著埋在心底。

「什麼時候離開？」

「收到入學通知就走，我打算先過去念語言學校。」

「喔！那很好啊！這樣英文會進步很快！」如郁試著用輕鬆語調說，卻發現這樣欲蓋彌彭，她的話竟有些微微顫抖，斷斷續續。她心中彷徨無助，不知為何知道子揚要離開，她會這麼難受。

滴答、滴答……

牆上的鐘發出房間唯一的聲響，聽得如郁一顆心越來越下沉，她從沒想過沒有子揚在身邊的日子，現在突然要她面對，心底那份沒有好好思忖過的情感，頓時湧現。

「一定……要去四年那麼久嗎？」

「嗯，我想好好念書，將來有一番成就，這樣才能……」

「才能什麼？」如郁小小聲的問著，還是沒有看他。

「如郁，看著我。」子揚伸出手，輕輕抬起如郁的下巴。

他內心的情感還是管不住，不管她是不是已經決定成為別人的女友、不管在別人眼中自己是不是不自量力，明天他就要離開，此刻他不想再錯過。

「將來如果我有一番成就，才能和你的家世柏捉並論，才能……讓你選擇我。答應我，我不在身邊，你一定要好好過日子。」

面對這樣的子揚，如郁怔怔地沒有閃躲，他的手掌發燙，讓她心中顫抖。

「你不在，我會很難過。」她的思緒紛亂，心情糾結，自己長久以來對他的情感，是依賴？是習慣？還是愛？她不知道、厘不清，也不知該如何面對。「你在瑞士，會不會……想我？」她有些哽咽地問。

「你是我唯一會思念的人。」

如郁聽見子揚毫不猶疑的回答，她感動的撲進子揚懷中。

「子揚，我……」他對她無悔的付出她不會不知道，沒有他的日子自己到底能不能習慣，如郁也不曉得，只覺得好捨不得這樣一份無悔的感情消失，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依戀、是不是感情，只想在最後一刻，好好感受子揚永遠為她敞開的胸懷。

「不用再說了，就這樣……讓我好好抱抱你……好嗎？」

如郁對自己的舉動感到有些驚慌，她沒想到自己竟然衝動地撲進子揚懷裡，一回神，她想要起身，卻被子揚手掌按住，他輕撫著她的頭髮，房裡又是一陣無聲寂靜。

子揚明白，現在的他沒有能力改變現實的狀況，如郁縱然不舍，最後的選擇依然會是華祐，華祐是所有人認為理所當然的答案，而自己只想靜靜地擁有這短暫的一刻。

滴答、滴答……時鐘依然隨著時間的腳步發出聲響，不過子揚已經聽不見，此刻他的世界無聲，哪怕擁著如郁只有幾秒鐘，這一刻將成為他心中的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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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子揚收拾好複雜的心情，拎著行李啟程到香港，一下飛機就看見蘇菲亞在出口等他。

「讓你親自到機場接我，真不好意思。」

「有什麼關係，我們不是好朋友嗎？」蘇菲亞開著車來，幫忙子揚將行李放到後車廂。「你的東西怎麼這麼少？」

「我只有一個人，沒有什麼東西好帶，簡單就好。」

「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嗎？」蘇菲亞坐上駕駛座，問了一句一語雙關的話，子揚聽的懂。

「這是什麼？」他沒有正面回答，拿起他座位旁的一疊文件。

「是瑞士飯店管理學院的資料，先給你看看，做點準備。」

「蘇菲亞，謝謝你，你幫我很多。」

「你是我們將來的人才，我怎敢輕忽呢？」她一邊開車，一邊笑著說。「將來公爵要是見到你，一定會很欣賞你，上次你來香港的表現讓他印象深刻呢！」

子揚十八歲的年紀卻成穩內斂，獨立自主，蘇菲亞長他兩歲，非常欣賞他成熟的個性。

「我還跟公爵抱怨，說他偏心，都不讓我出國念書。」

「真的嗎？」

「沒有啦！因為這間學校規定要有實務經驗才能申請，所以公爵要我先留下來實習，等有一兩年經驗再過去，到時，說不定我會成為你學妹喔！」

「嗯。」子揚知道蘇菲亞對自己的感覺，他思考著該如何回應。

沉思的他眼神深遠，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他腦中沉澱深思過後才會下決定，眉宇間有著一絲迷人的男性氣息，混著英國血統的俊顏，散發著不一樣的風采。要不是現在正在開車，蘇菲亞真想看個仔細。

「等會我請你吃頓飯吧！明早我就搭機去瑞士。」

「真的不多待幾天？」

「不了，早點過去早點準備。」

「那……好吧！」蘇菲亞將車子停在一間西餐廳前，和子揚並肩進入。

入座后，子揚仔細看著餐廳的所有流程，從服務員到端上桌的牛排，他似乎看的很有心得。

「這是職業病嗎？」蘇菲亞端起高腳杯向子揚晃了晃，子揚才發現自己看的入神。

「抱歉，都忘了這頓飯是要好好答謝你的。」他也端起杯子向蘇菲亞示意，然後聞了聞，淺嘗了杯中的香檳。

「你連品酒都很有架勢。」

「你說笑了，我只是一個從小就渴望美食的窮小孩。」子揚半開著玩笑。

「是嗎？你是都沒吃飽過啊？」蘇菲亞也跟著說笑，卻沒想到真讓她說對了，她看著子揚輕輕點點頭，對他產生無比的好奇。「Wales，多談談你啊！」

子揚在蘇菲亞要求下，說起自己小時的景況，蘇菲亞邊聽唐睜大眼，沒想到子揚的童年過的這麼艱辛，她越聽越佩服，也越對他著迷。

只是，子揚的話題中總提到一個人，一個叫如郁的女孩，她是誰？為什麼子揚對她念念不忘，為什麼子揚的生活中，總有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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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蘇菲亞前去送機，看著子揚身影越來越渺小，他的行李中，有沒有裝著自己的心？

「咦？這是什麼？」蘇菲亞回到車上，看見車裡放著一張明信片。「這不是我寄給子揚的明信片嗎？他怎麼留在這？」

當蘇菲亞拿起明信片往後一翻時，便見到了子揚親筆寫下的那行字。

簡短的一行字，卻寫盡子揚多年的情意——

對不起，我的心房已經住進一個人，從我十二歲開始。

她紅了眼眶。「好羨慕……如果這個人是我，那有多好……」

她知道這是子揚刻意留下的，要她不要對他放感情，告訴她自己的心早已屬於別人。

「可是……來得及嗎？」她輕輕撫著子揚的親筆字跡，問著自己也沒有把握的問題，要遇到動情的人多麼不易啊！沒想到要忘記他，更是不容易……

在飛機上的子揚，靜靜地看著窗外白雲，想著這一切。

蘇菲亞應該已經知道自己的心意了吧？希望她能夠將一切轉化為友誼，兩人可以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

如郁呢？如郁對自己的情感，會隨著他離開而消失嗎？華祐在她身邊，真的可以給她全心全意的照顧嗎？她的日子會不會過的好，四年後會不會更懂事？

他手中握著扭蛋，或許如郁早已忘記，但自從六年前，他在校園的那棵樹下找到它后，他便一直珍藏著，一如對如郁的感情，始終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