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雨乍歇，沖洗過後的台北市街，仍是一片的泥濘。朦朧空氣中，一道紫藍色霓虹管，蜿蜒的英文草體懸浮其上，透射出一股近乎魅惑的藍紫色光影。

蒼茫水霧中，VALETINA'SDREAMPUB像一座孤島，也是屬於馮情情的島，正是她的英文名字——范倫婷娜。

整間PUB是用石牆、石地、石砌吧台塑造出史前的粗獷感，中東女歌手的歌聲蛇舞似地緩緩擺盪，空氣中混雜著各種味道：酒香、咖啡、香煙、食物……憑著熟悉與直覺，踩過碎石鑲嵌的地板，經過一旁嬉鬧飲酒的男女，來到最靠近吧台的一桌——那是馮情情的老位置。

「怎麼樣，最近又有什麼精彩的夢啊？」鍾媺茵是這家PUB的老闆，PUB因為請了許多服務生來幫忙，她這個老闆便能好整以暇地陪朋友聊天。

「哪有什麼精彩的？還不是那些希臘神話中的人物。」馮情情悠閑地啜一口檸檬汁。「維納斯啦、宙斯啦，輪流來找我，一點意思也沒有。」

「說真的，你當真每天作夢，一天都沒有例外？」在座的另一名好友，顏荔亭。她有著十分白皙透明的皮膚，冷然而秀致的雙眸，薄薄剛毅的唇，怎麼看都是一個冰山美人。

「沒有。」馮情情搖搖頭。「好像從我開始靠搖筆桿賺錢，就開始每天不停地作夢。」

「夢多就表示睡不熟，睡不熟睡眠品質就不好，這也許不是件好事。」顏荔亭客觀地說。

「我知道啊。」馮情情很無奈地說：「為了這個問題，我也想了很多辦法，科學的非科學的——我甚至從原來睡的那間房間搬出來，睡到另外一間，還是沒用。」馮情情歇口氣，先把檸檬汁喝光。「我還去看了很多醫生，神經科心理科……他們說可能是因為我的工作用腦過度；加上我一直渴望穩定的感情生活卻得不到，以至生活焦慮不安，導致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對症下藥吧。」顏荔亭建議；「否則每天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是啊，我也這麼想，所以我下定決心，從現在開始，我一定要找到正確的男人，發展有效而建全的關係。」馮情情以堅定的語氣說。

許久沒開口的鐘媺茵噗哧一聲笑出來。

「怎麼聽起來像三民主義課本里抄下來的句子？」

「這是教條，是信念，是口號，我以後每天早上起來要對著鏡子喊三遍以激勵士氣。」馮情情瞟鍾媺茵一眼。

鍾媺茵忍不住笑鬧了一陣，又突然止住了笑，重重拍了一下馮情情的手說：「喂！你這個愛作夢的毛病不能好起來耶。我的店名是靠你取的，要是你不作夢，豈不名不副實，影響到我的生意怎麼辦？！」

「喔！天底下有你這種好朋友嗎？！」馮情情一雙燦亮的黑眸瞪著鍾媺茵。「這牽扯到我的感情幸福耶，難不成為了你的生意，我就要一輩子在那些爛男人中打轉？！」

「搞不好你作不作夢跟碰不碰得到好男人無關。」

鍾媺茵就是喜歡跟馮情情抬杠，兩人時常你來我往的。

「你簡直就是逼良為娼！」馮情情認真地堵一句說。

這話惹得顏荔亭大笑，就連鍾媺茵也不由得大笑出來。

馮情情就有這種本領——不機靈、沒心思，有時候還少根筋，但每每冒出一句驚人之語，絕倒得教人笑死。

「好了好了，都別爭了，喝酒喝酒。」顏荔亭忙出聲當和事佬打圓場，把她寄放在PUB的酒往馮情情空了的杯里倒。

「哇，不行！」馮情情飛快地用手蓋住杯口。「你忘了？不管什麼酒，我一杯就醉了。」

「沒人要你喝一杯，」顏荔亭微笑道：「嘗嘗味道罷了。」她倒了一點點。

「這是TEQUILA。」煙酒飄忽中，顏荔亭舉起自己的杯子，搖著杯中駱黃色的液體淺笑。

「傳統的TEQUILA釀法，是墨西哥人砍掉葉子，採好龍舌蘭的莖之後，再把那些東西全丟進一個大木桶里，然後，再丟進一個裸男讓他在桶裡面踩。所以TEQUILA裡頭還有——裸男的汗水。」顏荔亭眨了眨眼睛。

好有趣喔。

「一定要『裸』男才行嗎？是什麼樣子的裸男呢？年輕的老的？」馮情情咯咯輕笑。

「像他那樣子的吧！」鍾媺茵突地接了口，聲音飄忽忽的，眼神卻順著門口剛進來的兩個人游移。馮情情與顏荔亭不由得隨著她的視線看去。

「我還以為是誰。」馮情情悻悻地說，被撩起的興緻，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殷辰曦有什麼不好呢？他可能是我這輩子見過最帥的男人了。」

鍾媺茵讚歎的眼光，還是不自由主地回在殷辰曦身上。

的確，自殷辰曦推門進來，便像是捲起了一陣風，教PUB里所有的人都卷進這暴風圈裡——男男女女，驚訝的、嫉妒的、羨慕的、心動的。

他的身邊還伴著一名嬌媚的女孩，兩人一坐定，他隨即揚起手來，開心地跟鍾媺茵這邊打了個招呼。

「他就是情情的新房客？！」顏荔亭還沒見過殷辰曦，卻久仰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顏荔亭那魅人的唇，掀起了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

馮情情還沒來得及開口，鍾媺茵就搶先說道：「就是。害我都想從家裡搬出來，租間大房子好分租給他哩。喂喂！他身邊那個女人是誰啊？女朋友嗎？」鍾媺茵好奇加嫉妒地問。

馮情情只好不情願地看了那女孩一眼，很快便無所謂地收回視線，啃著她的毛豆說：「是啊。不過前天帶回來的那個辣妹比這個更漂亮，只是那個晚上嗯嗯啊啊地叫得有夠大聲，簡直妨礙風化！」

「你都不會吃味喔。」鍾媺茵咽了一口口水。

馮情情像聽到了今年最好笑的笑話般揚聲大笑。

「吃什麼味？！你莫名其妙啊。誰要殷辰曦？拿去拿去。」

馮情情把要伸去挾毛豆的筷子拿來敲盤邊，唱歌似地說道：「殷辰曦，二十九歲，XX醫院急診室的小兒科醫師，月入嘛，大概有十萬啦，住址寫我家的，他房間那隻電話號碼是——」

「我真弄不懂你耶，他就睡在你隔壁房間，你怎麼還睡得下去。」鍾媺茵對著馮情情直搖頭。

「為什麼睡不下去？」馮情情故意裝得似懂非懂，卻賊賊挑了挑眉說：「因為他平常睡覺都習慣不穿衣服也不關門嗎？」

「輸給你。不過我開始懷疑你是不是個正常女人。」鍾媺茵終於敗下陣來，笑著搖頭。

「我再正常不過。」馮情情可愛的小鼻子往上一抬。「我呀，要是再把時間浪費在像殷辰曦這種花心男人身上，那才真是不正常哩。」

「你真的不要，那就給我好了。」

顏荔亭忽然大開尊口，卻把馮情情嚇壞，她神色緊張像在看驚悚電影地說：「他這麼花心，女朋友一個換一個，你不怕啊？不要吧……」

「我也不見得就得真心啊。」顏荔亭淺笑揚眉。「反正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快樂就好。」

馮情情深吸一口氣，搖搖頭。

「我就沒辦法像你這樣想，荔亭。不過這麼說來似乎你跟殷辰曦還挺相配的，一對金童玉女，站在一起就像是雜誌上剪下來的模特兒。」

「是嗎？」顏荔亭淡淡笑了笑。

殷辰曦的女伴，此時上化妝室去了。他落了單，便往馮情情這桌過來。一身的牛仔褲、湛藍毛衣，說多帥有多帥，十分有明星的架勢。

鍾媺茵眼裡透了點興趣，挪出了一個位置給他。

「帶漂亮妹妹來泡PUB？」鍾媺茵玩笑說。

「什麼妹妹？」殷辰曦一本正經。「是同事，醫院裡的護士，而且也不夠漂亮，漂亮的女人不是被你們這桌全包了嗎？」

鍾媺茵笑得花枝亂顫，馮情情則理也不理、自顧自地啃著她的毛豆，顏荔亭仍是掛著一彎淺笑。

殷辰曦像是這才發現有張陌生面孔。他大方地向顏荔亭伸出手來自我介紹：「嗨，你是她們的朋友吧，我是情情的室友。」

「我知道，久仰大名了。」顏荔亭平淡地伸手回握，一點重量也沒有似地。「叫我顏荔亭吧。」

顏荔亭知道白自己的冷淡比熱絡更有魅力。

果然，殷辰曦放下了她的手，而那雙深邃的明眸卻仍在顏荔亭身上停留了好一會，然後才轉移了視線。

「情情幫個忙。」似乎這才是他過來的目的。「我房間的窗戶忘了關，可是我待會要直接去醫院上大夜班，你回家之後幫我關窗好不好？」

「我管你。」馮情情絕情地只顧剝她的毛豆殼。

殷辰曦反坐著椅子，漂亮修長的手好整以暇地在椅背上敲著節奏。

「無所謂，下雨淋進來，傢俱是你的。」

馮情情這才不得不把視線從毛豆轉移到他身上。

「你這人很討厭耶，怎麼出門連窗戶都會忘記關？」

「偶爾一次，又不是經常。」殷辰曦心裡的不平全寫在他英俊的臉上。「昨天客廳的地是誰拖的？衣服又是誰曬的？你怎麼都不會覺得對不起我？」

「讓你運動還不好？省下去健身房的錢。」馮情情笑著說。

「你才欠運動吧？再這樣被我養下去，你遲早有一天變成『圓豬格格』。」殷辰曦很習慣地反應。

「殷辰曦！你小心我把大門從裡頭反鎖，叫你去睡馬路。」馮情情沉下臉來。

兩人熟稔地一來一往，聽得其他兩人是一愣一愣的。

說親密嘛，兩人鬥嘴鬥成這樣；說疏遠嘛，兩人的對話內容又像是一對習慣了的同居人。

直到殷辰曦的女伴從化妝室出來，這才結束了抬杠。

「我要去醫院了。」殷辰曦瀟洒地從椅子上跨起，臨走前還不忘絮絮叨叨交代一句。

「別忘了幫我關窗……還有洗完澡瓦斯開關要記得關，你都不怕被毒死？」

「殷辰曦你上輩子是歐巴桑嗎？婆婆媽媽的。」馮情情不耐地把毛豆丟進嘴裡。「再不快點你女朋友要被人泡走了啦！」

殷辰曦走了，那女孩當然沒被別人泡走，還很黏人地走到殷辰曦身邊，把手放進他的臂彎里，嬌小的身軀緊緊偎著他。

的確，馮情情不能否認，殷辰曦的外表的確有著足以讓女人暈眩的致命魅力。想她頭一回在家門口見到他時，心裡不也是跳得厲害？其實殷辰曦這人也不像她當初所想的那麼討人厭。他放蕩不羈卻又聰明開朗，對女人溫柔體貼，而且還很幽默——如果他不要那麼花心……一整晚惡劣的心情，馮情情全歸咎於殷辰曦，都是被他給搞砸的。

她悻悻把毛豆殼堆一堆，吐出一句：「我要回家了。」

「我也該走了，明天還得上班呢。」顏荔亭也附和著。

三人只好散了，鍾媺茵還得顧她的店，只送兩人到門口。初歇的雨又滂沱起來，同在一個檐下，馮情情看見殷辰曦把女伴留著，他則正準備去開車。

「你在XX醫院上班？」顏荔亭忽然扭過頭去，自然不過地問了殷辰曦一句。

「沒錯。」殷辰曦止住了腳步。

「我家就住XX醫院附近，送我一程吧。」顏荔亭簡單而乾脆地說。

「沒問題。」殷辰曦的笑容還真是迷人——爽朗而陽光。

他很快把車開過來，護士女孩坐了前座，顏荔亭拉開車門坐了後座，伸出手來朝鐘媺茵、馮情情招呼。「我先走嘍，拜拜。」

閃亮的霓虹街燈在夜空中激起一團迷霧，車子漸行漸遠，馮情情迷惘了。轉頭跟鍾媺茵相視一眼，鍾媺茵聳聳肩。

「荔亭是這樣的，會主動去找她想要的。她聰明得很，你別多想了。」

馮情情沒有多想，她只是覺得，如果能像他們兩人那樣不用真心談感情，那或許也是另一種幸福，至少不容易受傷害。

不過馮情情很清楚自己沒有那麼高段的能耐，就算她這樣執著地等候一份真愛，不切實際地像個夢——那就當作是夢好了。反正她每天晚上都作一大堆夢，不差這一個，這是屬於她的范倫婷娜之夢。

想開了，馮情情回復她一貫明朗的笑容，微笑著對鍾媺茵說：「荔亭走了，我一個人，該叫輛無線電計程車比較安全吧。」

「也是。」鍾媺茵點點頭，正準備回PUB打電話，大門卻迎面被推開。走出來一群人，男男女女，衣著都十分具有品味、格調；居中一名男子的聲音，又低沉又富有磁性。

「咦？」那人彷彿對著兩人發出了一聲疑惑。

猛抬頭，那疑惑的聲音就在身邊，路邊燈光映照下，現出一雙深邃晶亮的星眸……馮情情像是被烙住了。

「你不記得我嗎？！我是余敬顤。」那雙黝黑明眸的主人微微一笑。「上回張導的那部電影，你是編劇是不？我是電影公司的人。真巧！在這裡遇見你。」

果真凡事天註定，因為馮情情喜歡的男人多半是這種典型：年輕、高挑個子、俊逸面容。楊文奇是這樣、余敬顤是這樣、殷辰曦也是這樣；只是殷辰曦讓馮情情摸清了底細，一開始就被判出局，然而余敬顤，卻還是個未知數……馮情情最大的弱點，就是她很容易喜歡上這類型的男人，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友善而鼓勵地說：「是啊，好巧！好久不見了。」

余敬顤的朋友全在那頭等他，開了車泊在路邊，可是余敬顤似乎沒有離去的意思，彷彿馮情情這邊對他有著更大的吸引力。

「你常來這家PUB？」

「這家PUB是我朋友開的。」馮情情笑指著鍾媺茵。

「喔，原來你就是老闆。」余敬顤禮貌而得體地對鍾媺茵打了個招呼。他是紳士型、企業家派頭的男人，舉手投足間總不經意地流露出高貴的氣質。「那我以後得常來了。」

「當然歡迎。」鍾媺茵笑著，一邊臆測著馮情情跟這男人之間的關係。

那邊的車提醒似地按了聲喇叭，余敬顤無奈回頭一瞥，表示不走不行了。

「真的很抱歉，我跟朋友還有事要商量，得先走了。」余敬顤不忘他的禮貌，十分誠意地致歉，他邊倒退往後走，還邊對馮情情說：「我們最近有部新片要拍，可是劇本得改，你如果有空來幫幫我們好不好？我明天讓我的秘書聯絡你。」

馮情情笑著點了點頭，揮手跟他道別，余敬顤這才甘願地上車走了。

鍾媺茵絲毫不放過馮情情，當下曖昧笑問：「哪裡又冒出來一個帥哥？」

說真的，余敬顤也許比不上殷辰曦出色，但是比起一般水準，余敬顤也綽綽有餘；再說，他看來就像個大有來頭的人物，光那套疋你VERSACE西裝、菲利百代的手錶……嘖嘖嘖，一身的行頭哪！

「去年接的那部輔導金的片子，他是那個發行公司老闆的兒子。」馮情情試著平淡地解釋，但功力不足，那眉眼間都像在笑。「其實我那時多半在改劇本，跟他見過一兩次面而已，不熟。」

「才見一兩次面，人家就記在心裡啦。」鍾媺茵打趣似地碰碰她，一邊推開店門回店裡，一邊彷彿自言自語地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立刻又要有新發展嘍。」

馮情情噗哧一笑。

不可否認的，她心裡此時漫著一種甜甜暖暖的感覺……這種感覺她再熟悉不過，她女性的第六感直覺告訴她，她又要有新戀情了。

馮情情把皮包往肩上一搭，隨鍾媺茵走回PUB打電話叫車，臉上那小巧可愛的櫻桃嘴，卻一逕維持著微微上揚的模樣。

「我跟你說喔，我已經幫你選了一個好男人，而且把箭往他身上射了。」邱比特金色薄薄的翅膀拍拍，停留在馮情情房間的窗台上。

「真的？！是誰？什麼樣的男人？」馮情情坐在床上，仰頭望著邱比特，渴望得到答案。

「你認識的人啊。」邱比特靠在窗上，面露十足把握的笑容。「這次一定會成功喔！我保證，你不會再所遇非人了。」

「是嗎？」馮情情雖然開心，但是這種事她每次都抱了很大的希望，但每次希望都落空……

晴空一如描藍的畫布，雲霧透著陽光灑進馮情情的房間，她睜開困盹的眼睛……又是一個夢。

馮情情翻身坐起，剛才夢中的對話還言猶在耳。

邱比特說，是她認識的男人，會是誰呢？

馮情情想起昨天在PUB遇見的人。

余敬顤嗎？那個穿著帥挺西裝，斯文、有錢，又有人才的男人。

馮情情神經兮兮地自顧自笑了起來，一陣心血來潮。她到書桌抽屜里亂翻，在一堆亂七八糟的雜物中，終於找到了余敬顤的名片。

唔，還真皺，不過沒想到還找得到哩。馮情情以為替那部片編劇是去年的事，她早該把名片丟了；不過也許是懶得整理，所以留下來了。

馮情情把那張名片壓平，捏著它仔細端詳。

唔，XX傳播公司總監……好大的派頭啊。

她下意識地把名片帶出房間，黏在客廳電話旁的MEMO板上。

他說今天會叫他的秘書打電話來，真的嗎？

這點她一點也不敢確定，不過她能確定的是，現在家裡不只有她一個人在，廚房裡抽油煙機嘶嘶作響，想必是殷辰曦下班回來了。

暫時把余敬顤擺在一邊，馮情情走進廚房。

果然，殷辰曦熟練地在弄早餐：培根蛋、鬆餅，而且是兩人份的。

「我的蛋要半生的。」馮情情還不忘提醒一句。

「放心。」殷辰曦回答得很順口。「除了你自己煎的之外，我什麼時候喂你吃過焦的？」

也對。馮情情不得不承認，當初不想讓殷辰曦住進來，除了他是個陌生人外，還因為他是個花心大蘿蔔；沒想到在他俊逸迷人的外表下，他完全是個讓女人傾倒的新好男人——洗碗、做飯、拖地……以前馮情情一個月拖一次地就很謝天謝地了，現在殷辰曦每個星期整理一次；那向來只被她拿來下冷凍水餃、煮泡麵的廚房，也頭一次發揮了正當用途；在殷辰曦搬來之前，她甚至懶到不曉得早餐是什麼東西。

說老實話，這些附加價值是她當初想不到的；或許也是因為這樣，當初楊文奇與殷辰曦簽的那份租約才被保留下來，而且有可能無限延長。

不過也沒有萬事順利的。就像現在她打開冰箱想拿顆奇異果，一陣恐怖的味道讓她火速地捏住鼻子。快快拿出顆奇異果后，立即關上冰箱門，然後快沒氣似地喘了好幾口氣。

「拜託你以後榴梿吃不完就不要買行不行？！那味道很噁心你知不知道？整個冰箱都會慘遭荼毒耶。」

「怎麼可能會噁心？那是因為你不會欣賞。」殷辰曦媲美大廚的手藝，把鬆餅騰空翻了面。「榴梿是水果之王，人間第一美味。」

「這也算是人間第一美味？！」馮情情做了個掐死自己的動作。「先讓我死了行不行？」

「你是在徵求我的許可？」殷辰曦把早餐、咖啡，全拿到外面的餐桌上去。「基本上我是個醫生，不能鼓勵人家去死；可是如果你為了榴梿就想去自殺，那我也不該阻礙你上報出名的機會。」

鬥嘴磨牙，是他們兩個平日常做的事，馮情情已經習慣到可以把殷辰曦說的每一句話當唱歌。

「啊，沒有檸檬汁了。」殷辰曦突然想到。「你喝咖啡好不好？」

「不好。你知道我只喝檸檬汁的嘛。」馮情情理直氣壯地埋怨著，那口氣活像殷辰曦是她家的菲佣。

果然，他指指冰箱說：「那裡面有檸檬，要喝自己弄。」

小器！馮情情啐了一聲。自己弄就自己弄。不過她的廚房IQ接近零蛋，拿水果刀的姿勢像在拿日本武士刀，教人看了觸目驚心；老半天才慶幸她毫髮未傷地切好了檸檬，然後又磨磨蹭蹭地把榨汁機拿出來，前前後後已過了十幾分鐘。

「你是蜈蚣穿鞋嗎？弄個檸檬汁也可以這麼龜速。」殷辰曦糗她。

「人各有才，幹嘛我就一定要會切檸檬？」她抬起眼橫視。

「唔，說得有理。」殷辰曦像是饒了她，事實上是他在一邊再也看不下去了。「好吧，切檸檬這種小事我來做，您留著處理國家大事好嗎？」

他很快接手，三兩下就熟練地弄出一杯檸檬汁。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手藝實在是遜了點，不過她還是半句話不吭，端著檸檬汁隨著走出廚房，往餐桌旁一坐，毫不客氣地享用起他做的早餐。

一日之計在於晨哪！而早晨又是那麼容易令人聯想到夜晚。

「喂！昨天晚上你跟荔亭在哪裡？」她忽然迸出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話來。

「我去上我的大夜班，我哪知道荔亭在哪裡？」殷辰曦從鬆餅中抬起頭來奇怪地看她一眼。

也對。昨天他要上班，那麼事情不可能發展得那麼快速嘍？

「喂，你覺得荔亭怎樣？」馮情情不死心，趨身向前又問。

「什麼怎樣？」他慢慢啜飲著咖啡，似笑非笑地反問：「你覺得我怎麼樣？」

馮情情正想罵人，然而一仰頭卻對上他那雙深邃如井的眼眸，像藏著兩簇火焰，灼灼直逼著她；她忽然呆住了，被那雙火熱的眸子燒得沒了想法，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所幸那雙眼睛開夠玩笑似地很快收斂了威力，繼續埋頭吃著他的早餐，她這才得以恢復思考、解除了魔咒。

死人！她是在說正經的，他當她是在開玩笑嗎？

「你呀？我覺得你一點也不怎麼樣。」馮情情本能地頂嘴。

「嘖嘖嘖，很少有女人對我評價這麼低的。說來聽聽。」

「基本上，你這種對女人從來不用真心的人，是標準『感情承諾恐懼症』的患者，不敢對女人談真感情，不敢做任何承諾，這種男人，」她聳了聳肩。「送我我都不要。」

「什麼『感情承諾恐懼症』？」他笑著晃了晃咖啡杯。「請問是從哪一本百科全書上找到的名詞？我是第一個病例嗎？」

「你好像還很得意哩！不管怎樣。」她知道自己轉得很硬，可她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硬拗。「我已經跟荔亭說了你這個毛病，可是她並不在乎。她不在乎，我也不能說什麼啦，不過她畢竟是我的好朋友，你有分寸一點。」

「怪了，為什麼吃虧的就－定是荔亭？搞不好被搞得慘兮兮的人會是我也說不定。」他用力地切下一塊鬆餅，不服氣地塞進嘴裡。

「噫，你是從哪裡套出來的消息？」她挑挑眉笑了。「不過荔亭跟你比起來，可能真的功力不相上下喔。」

殷辰曦把最後一塊鬆餅解決掉，拿張紙巾抹抹嘴。

「我這人平生沒什麼長處，人倒是見過不少，尤其是女人；顏荔亭是什麼樣的人，我當然一看就知，哪還需要去打聽？」

「那我呢？我看起來像什麼樣的人？」馮情情完全是小孩子個性，好奇地仰著頭等答案。

「你嘛……」殷辰曦拿起盤子準備走回廚房，暫停下腳審視著她。

情情無疑是可愛的，雖然有些懶散與傻氣，但都在可忍受的範圍內；她純真、甜美、無心機，尤其她臉上總有百種笑容，在在都吸引人。

不過算了！殷辰曦並不想把內心深處對她的評價說出來，而且說了她也未必領情。

「你嘛，不說也罷。」他把餐盤拿進廚房，隨口扔下一句。

「不說算了，稀罕！」

噘嘴把盤裡的早餐掃光，餐盤也拿進廚房水槽里一丟——殷辰曦像個自動洗碗機，等等自會來洗。

回到客廳，她一眼瞥見殷辰曦坐在沙發上，手握著電話準備撥號——「停！別動。」

她像警察捉現行犯那樣嚴厲大聲地叫喊，以跑百米速度飛奔過去，一把搶下他手上的話筒。

「要打電話不會去你自己的房間打！幹嘛用人家這隻。」

「順手借撥一下。」殷辰曦被馮情情吼得不明所以。「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器？」

她雙手抱胸義正詞嚴地說：「不是小器，是人家要等電話不行？你一打，誰曉得你要講多久？」

「哦？等電話……」殷辰曦的表情一下子全變了，那張英俊的臉龐全是曖昧的促狹。「男人？」

「你管。」馮情情咕噥著。

「這種回答加這種表情，肯定是男人。會是什麼人呢？」殷辰曦調侃的口氣絲毫未減，古靈精光的眸子在電話機旁四處逡巡，看見了一旁MEMO的新名片，隨手扯下說道：「是不是這個？我看看——余敬顤，XX影視傳播公司總監……咦？總監不都是老頭子嗎？」

「老你個鬼！人家搞不好比你還年輕。」馮情情微紅著臉，一把奪下他手裡的名片。

殷辰曦只是胡亂找張名片取笑，沒想到還真蒙對了。

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他知道以馮情情差勁的功力，對這種男人絕對沒有免疫能力，他心裡隱隱亮起了紅燈。

他兩手枕在腦後，舒服地躺坐在沙發上，不動聲色地說：「是嗎？既然這樣，下回帶來給我鑒定鑒定吧，女人我有經驗，男人我也一樣懂，幫你看看是不是個好貨色。」

「放心吧，我最痛恨的那種男人現在已經出現在我眼前，沒人會來跟你搶第一名。」馮情情略帶不屑地瞧他一眼。

「我還真是榮幸。」殷辰曦哈哈大笑兩聲，眼神卻柔和、正經了下來。

「不是我潑你冷水。不過你看得上眼的，肯定長得不差；再加上是個年輕的企業小開——獵艷的本錢比我還雄厚，你說可不可能是個純情少男？」

「少擺出一副教訓人的樣子，你是嫉妒還是羨慕啊？！」馮情情壓根聽不進他的勸，他算哪根蔥？

「你在說什麼？外星話我聽不懂。」

殷辰曦打了個大呵欠，明白現在正是她剛開始昏頭的時候，說什麼她也聽不下去。多說無益，索性別說了，還是準備進房間睡大頭覺去吧。

只是他那裸睡的習慣——人還沒走進房，衣服已經很自然地一件件從他身上脫下，當他準備上床的時候，身上僅剩寸縷。

又來了！馮情情兩眼一翻，下意識的別過視線。雖然她對殷辰曦一點興趣也沒有，可她不能否認，他毛衣下寬健碩偉的胸膛，牛仔褲下的結實長腿，那健美的身軀實在有著原始的魅惑力。好歹她也是個女人，莫名其妙的，手心微微出汗。

「拜託你好不好？」她不悅地埋怨。「請你有文化一點，睡覺穿件衣服，再不然請你關上房門再脫，不要像個跳脫衣舞的牛郎一樣，我家可不是牛肉場！」

「怕什麼？害你因此慾火難耐？」殷辰曦既調侃又可惡的聲音從房裡飄出來。

「欲你個鬼！」馮情情氣得掄起一個抱枕，直直從客廳沙發這邊丟過去。「我告訴你！還好你的室友是我，要是你跟鍾媺茵住，我看你哪天半夜被人強暴了都不知道。」

「儘管來，我樂意之至。」殷辰曦在被毯中爆出一串大笑。

又一個抱枕霎時從他房門咻地一聲飛進去，不偏不倚地正砸在他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