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爹、娘、大哥……」
「月兒!」趕到她身邊緊緊摟抱住她,司徒文淵伸手捂住她的嘴,唯恐她的叫聲,引來抄冢的劊子手。對辛掩月錐心的痛苦感同身受,他喃喃地低囔,「月兒,乖!別出聲,你這樣叫,會引來官兵的。」
「我要找娘,我要找爹,放手、放手……」辛掩月不顧一切的張口咬他,唯一的信念,就是甩開司徒文淵,讓她去找她的爹娘。
司徒文淵此刻怎肯放手?忍住疼痛讓她咬,他就算沒了生命,也要保住辛家可能僅存的血脈。
「月兒……」就在她掙扎的同時,倒在花廳柱邊的人,伸出一隻手,拉住她的裙擺,困難的喚著她
「娘!」辛掩月看清她,發現被畫花臉的女子,居然是她的母親,當場悲愴欲絕。蹲下身來,她小小的手.拚命的按住她冒血的前胸,哭著說:「娘,你振作一點。不要……死……」
「咳……月兒,你先聽娘說……」汩汩冒出的鮮血,怵目心驚,姬尚香幾乎是忍著最後一口氣,在交代遺囑。「娘要你逃出辛家堡……隱姓埋名,遁跡山林。辛家的血仇,不要報……」
「不要!不要……」不住地搖頭,辛掩月痛哭失聲。
「文淵,你答應阿姨,好好照顧掩月。咳!將來……辛家的血脈,就要靠你了。」
「阿姨,你放心,我會照顧她一生一世,絕不離開她。」忍住淚,司徒文淵給予承諾。
「娘的乖女兒,娘多想看著你披嫁衣為人婦。只可惜……
來不及了……」淚珠滴落在交握的雙臂中,她眼睛的餘光,看到倒在堡主大座上的人影,奮力的想要爬過去,匍匐的身子,卻因失血過多,而顯得無能為力。她淚落得更是有如斷線珍珠般充滿沮喪。「鴻哥,我……來陪你……」
「爹也在此?」環顧四周,辛掩月看到她爹倒在椅子上,不敢置信連武功高強的爹爹,也逃不過厄運。哭著求司徒文淵,「司徒哥哥,請你幫我把娘送到爹爹的身邊,我知道……他們想在一起的。」
無言頷首,司徒文淵彎身攔腰抱起姬尚香,把他送到辛鴻身旁,再把他俯卧的身體翻轉過來。探了探他的鼻息,發現還有氣,欣喜若狂的喊道:「辛伯父、辛伯父……」
「爹爹,爹爹……」加人推動他身軀的行列,辛掩月欣喜的露出笑容,不住的叫喚。緩緩的張眼,看到映入眼帘的辛掩月跟司徒文淵安然無恙,他欣慰的說:「還好,你們都沒事。」
「辛伯父,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通敵叛國,這是皇上加諸在辛氏一族的罪名。我辛家,今生今世是完了。文淵,你要記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要你帶著掩月全身而退。這仇——不報了吧!」辛鴻知道光憑掩月的力量,要談報仇雪恨是不可能的。他唯一苛求的,就是他的寶貝掩月可以平安離去。
不過——究竟是誰,有他辛家地形圖,帶著官兵前來抄家?
早在上旬,就有探子來報,皇帝想要抄他辛家,他一直防範未然,勤加練兵,更相信憑辛家堡險峻的地勢,想要滅他一族,應是不可能的事,誰知……
難道辛家堡出了叛徒?
知道辛家密道的沒有幾人,官兵卻是多由密道摸上來,讓堡里的人來不及脫逃,加上負責「監斬」的人又是他同父異母的兄弟,辛鴻實存不敢想像,出賣辛家一千多名兒郎、老弱婦孺的人是誰……
「爹爹,娘她——」
臉半轉向姬尚香,他在一陣嗆咳后,說出他的抱歉,「對不起,讓你跟著我受累了。」
「爺這麼說,尚香要生氣了。我說過,今生與你生死與共,絕不後悔,就算是死,能跟你在一起,我也心滿意足……」
廳外吵囔的聲音倏地打斷了她,姬尚香著慌的推了推掩月,要他們去躲起來。
「我不要。」辛掩月選在這個節骨眼倔強,讓人頭疼。姬尚香無奈,只得以目光哀求司徒文淵,盼望他能平安守護辛家僅存的血脈。
「文淵,我跟你辛伯伯垃逃不掉了,你帶者掩月先逃吧!」
「嗯!」應允的點頭.司徒文淵拉起掩月,吩咐早已哭成淚人兒的幻珠轉頭就要跑,可惜已經來不及。
在辛鴻的示意下,他們躲到太師椅後面的暗櫃內,司徒文淵有先見之明的以手掌捂住辛掩月的唇,避免她一個激動喊了出來。
「仔細搜,一個漏網之魚也不許放過。」
「是!」興奮的應答聲,顯示負責抄家的官兵早已砍人砍出興趣。他們個個雙眼凸、眼眶布滿血絲,揮動著大刀,無法停手。
「阮大人,辛家的人數應該是一千三百六十二名,屬下們卻找不到剩下的兩名……」一個穿著官服,卻身染鮮血的男子進的通報,對找不到剩下的漏網之魚狀似苦惱。
「你記錯了,是一千三百六十一名,把最後剩下的那個找出來。隨後命令火箭手,放火燒掉辛家堡,咱們即可啟程回京赴旨。」阮大正走到主位,一腳無情的踹在氣若遊絲的辛鴻身上,他瘋狂的說:「哈!哈!哈!想不到你也有今日,真是大快我心。」
「是你……是你陷害我……為什麼?究竟為什麼……」掀起眼皮,辛鴻怨恨的質問他。
「呦——原來還有氣哪!」加重腳勁,他無情的對他吐痰。
「想知道我為什麼要誣報你叛國嗎?告訴你也無妨。我是在替如苑報仇,沒有人可以污辱她而不受懲罰——」
「果真是那名賤婦……」辛鴻怒極反笑他的愚蠢,「你刻意少報了一人,是想要掩護她全身而退吧?可惜你還是少報了一名——咳!你想報復我娶走竇如苑,卻沒料到報復的對象還包括自己的親生兒子吧?」
他沒有怪罪過他不負責任的爹自作多情,硬把母夜叉推給他做元配,阮大正——或者該說是辛大正——居然以此來報復他,實在可笑之至。
「你說什麼?」撲過去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提起,阮大正雙目暴凸的質問他,「你說什麼?」
「我?我有說什麼嗎?親愛的弟弟,我什麼也沒說。」迎向他的臉,辛鴻給他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反而報復的不回答他,眼一閉,他當個什麼也說不出來的死人,將秘密永遠留在心底,不趁他的心意。
「爹……」透過司徒文淵的厚掌,辛掩月還是不顧一切的喊了出來,司徒文淵要阻止,已是枉然。
「誰在那裡?」把不知何時斷氣的姬尚香推開,阮大正掌風一掃,座椅橫飛,眼前赫然出現三個人。他嘴角揚起一道獰笑弧度,把他們當菜板上待宰的魚肉,想要凌遲他們致死的充滿變態神色。「出來!你們三個,不用再躲了。快出來!」
「劊子手、兇手,把我爹娘的命還來。」辛掩月跳出來,第一個就要撲上前去,殺了這個壞蛋。
「你是辛掩月?辛鴻的子女已經一個不留,我看,你就下去陪伴你的哥哥姊姊吧!」刻意把講話的聲音放緩,阮大正就是要折磨她,讓她受不了恐懼,然後嚇死。
「你連我大哥都殺掉了?」聰慧如辛掩月,聽到父親跟他的談話,自然大膽假設,揪出辛家堡當中,可能是這名殺人兇手親生子的人選。
「既然抄家,當然連你大哥都不能放過。」
「你是我爹爹的哥哥或弟弟吧?」辛掩月才不理他的威嚇,她一心一意想著爹爹臨終前的話,也想著脫困之道。
「不是!」回答得斬釘截鐵,阮大正不知為何,心頭盤踞著一抹不安,久久不散。望向辛掩月指控的美眸,他奮力甩頭,死不肯承認,他的所作所為有任何失檢之處。
辛掩月輕輕嬌笑,一反常態的穩重成熟起來。輕輕揚起下顎,她像是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處於戒備狀態的司徒文淵自言自語,「以前爹常說,大哥懦弱無能、無法擔當大任。我年幼無知,不懂得爹的意思,如今才知曉,原來他所指為何?大哥並不是我的親哥哥呢……」
「死丫頭,你到底想說什麼?」暴吼出聲,阮大正懼怕她將說出口的話,而唯一能讓她住嘴的方法只有一個,手上的刀剛要揮下,一支紫劍倏地揮來,「鏗鏘」擋開他的刀鋒。
一個昂藏的身子瀟洒的落於他們眼前,來救命的不是別人,正是梧棲山莊的莊主司徒仲,他的身邊,還跟著幾名保護他的護衛。真要論刀動槍,此刻的阮大正,毫無制敵先機可言。
司徒文淵見到父親,鬆了口大氣。感激父親即時趕上,助他一臂之力。
匹夫之勇不足取。他就算擁有不錯的武功,雙拳終究難敵千百雄兵。有父親在,司徒文淵自當有恃無恐,專心對付阮大正,並且不怕他對掩月玩陰的。
抽出懸挂在腰際的軟劍,司徒文淵眼光冷冽、充滿危險的瞪視阮大正,他小王爺的天生威儀自現,傲視群倫。
「阮大人,皇上命你來抄家,可沒要你連他的表弟都下毒手,你如此莽撞,不怕砍頭嗎?」司徒仲厲聲喝道。
「紫砂魚劍。你是持國公主府的人?」阮大正眯起眼,打量眼前器宇不凡、威儀天生的男子,有眼不識泰山的質問。
「不才正是梧棲山莊的主人司徒仲。」環顧廳內慘狀,司徒仲不由得在心底嘆息。他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
「下官不知是駙馬爺,多有冒犯,還望見諒。但是抄家一事,乃是下官受命於聖上,辛家人一概不留,駙馬爺若是阻止,將視同反叛……」他老奸巨猾的拱手作揖,嘴邊倒是毫不掩飾笑容。他可是吃定司徒仲礙於公主顏面,投鼠忌器,拿他沒轍呢!
「有眼無珠的狗奴才,你要殺的人包括當今聖上的表皇弟,要是不怕死,你就儘管動手好了。」
打量他身後,跟他面容相仿的青年,阮大正多少遲疑了。
持國公主,乃當今皇帝最敬重的姑母,聽說她唯一的獨子,更是皇帝最得力的心腹,難道眼前這小夥子,就是一人之下的持國小王爺司徒文淵?不管是或不是,惹毛皇姑,十條命也不夠賠——
想到全身而退的理念,阮大正最後決定:識實務者為俊傑,他還是先賣個人情給持國府再說。
「既然駙馬爺為辛家人說情,下官只好就此作罷。回京繳旨時,亦當奏明皇上,辛家餘孽受到持國府庇佑,促使下官無法達成使命,懇請陛上再做定奪。」拱手行禮,他若有所指的笑笑,「下官就此告辭。」轉身走沒兩步又回頭,他附帶提醒他。「適才下官已命屬下放火燒堡,為了駙馬爺跟小王爺的安全著想,兩位還是趁早撤退的好。」
跟著放聲朗笑,趾高氣昂,浮得要命的命令隨行士兵收兵,抬頭挺胸的步出瘡痍滿目的花廳。
「老狐狸。」咬牙低咒,司徒仲果真看到火苗四起,眉毛遽攏,他命其中兩名手下「拎」起掩月跟幻珠,捉她們上馬,策劃著安全徹離的路徑。
「掩月不走,掩月要跟爹娘在一起。」踢著腳,辛掩月雙眼哭腫得比核桃還大,不住的掙扎。
大男人手腳笨拙,根本拿哭鬧不休、像跳蚤搬動個不停的辛掩月沒皮條,被踹到三腳,他終於發出求救的眼光給莊主,要他搞定這個小女孩。
「田大叔,掩月交給我吧。」接過手,司徒文淵將辛掩月摟入懷裡,溫柔地誘哄,「掩月,今後就由司徒哥哥來照顧你、保護你,沒有人可以把你從我身邊奪走。」
「放我下來,我要爹娘,不要你,你走開。」危機離去,辛掩月反而失了聰明,開始想到耍耍賴的跟他鬧性子。
「月兒——」躲開飄散的火花,司徒文淵心疼她尚未及笄,就要失去父母親的疼愛。對她小小的任性,也只有多加包含了。
「你不放我下來,我就再也不跟你講話,你跟他們一樣,都是壞人……」見他不為所動,辛掩月開始口不擇言,看得旁邊的護衛大搖其頭。
「少主,看來你這位未來的新娘很悍喔!不小心應付,當
心被她爬到頭頂上,你可就慘了。」開口的是剛剛被辛掩月當球踢的田興。
「沒關係,我會把她訓練成大家閨秀,拔掉她所有的劣根性。」露齒一笑,司徒文淵絲毫不介意他們的調侃,低頭俯視辛掩月,見她似乎哭累,闔眼睡去,心頭一暖,忍不住在她額際印下一吻。再抬頭,望向付於祝融,曾經風光一時的辛家堡,他承諾:今世只有辛掩月是他一生的羈絆,他的最愛,他終將保護她,直至生死相隔,地老天荒……
伸手撞了撞旁邊的莊主,護衛之首杜榮沒大沒小,不懷好意的調笑,「莊主,看來咱們冰窖似的少主,很有你當年的風範!」
跨上鐵騎,司徒仲的回答,只有一記苦笑。「但願公主像我一樣,全心接納辛家孤女,小心疼惜才好。」
「爺是擔心——」看著司徒文淵坐上他的馬,再次接過暫放在田興懷裡的辛掩月,他知道堂堂駙馬爺,是在擔心什麼了。
持國公主肯定不贊成一名叛賊之女成為她的媳婦,跟皇族扯上關係。司徒文淵若想保護辛家唯一餘孽,可還有一場硬仗好打哩。
司徒仲想到家中「年紀一大把」,卻還刁鑽難纏,令人又愛又氣的老婆,也不由得跟杜榮露出如出一轍的可憐笑容。兒子啊兒子,你想保住老婆,就自求多福吧!
自以為報了一口怨氣的阮大正,大搖大擺的下山,以極英雄的姿態,準備給稍早對他通風報信藏匿於山底的黑市愛人,一個驚天大喜。
竇如苑見到他,果真如久別重逢般的投懷送抱。
埋在他胸懷的臉,瞄著四處百姓詫異、積忿的目光,她難掩心虛的低聲詢問:「事情辦妥了嗎?」
「是的,表妹。從今以後,咱倆便可雙宿雙飛,過著神仙般的生活。沒人可以再阻擋咱們,讓你受絲毫的委屈。辛鴻他終於自食惡果,葬身火海了。哈!哈!哈……」
除去眼中釘,真可謂大快人心,值得犒賞隨行而來的劊子手,三天三夜大魚大肉也不為過。阮大正的語氣,有掩不住的得意。
聽著表兄擂鼓似的笑聲,她偷眼望向他肩后的衝天火焰,見火舌如神祉般張牙舞爪似是要飛撲下山來,抓她這辛家堡餘孽,竇如苑害怕得輕闔上眼,囁嚅不安地問:「飛兒跟初兒呢?我並沒有見到他們兄妹。表哥,你曾經答應過我,會先放他們下山,可是我在山腳下等了好久,都沒見到人,他們該不會被你的手下誤殺了吧?」
「怎麼可能?我答應你的事,曾幾何時失言過?如此不信任表哥的能力,真是該打。」阮大正避重就輕的安撫她,將她身形一轉,面對山巔的熊熊烈火,他不禁好奇:阿房宮連燒三個月,才滅掉秦皇嘔心瀝血的傑作,就不知這辛家堡,能能耐得幾天火燒。
「可是……」
望著她霧氣蒙蒙的眼,他想到先前辛鴻若有所指的話,扳
轉竇如苑的臉正視自己,他遲疑片刻后,終究還是問道:「表妹……你……是否有話瞞我,想對我坦白?」
竇如苑對這乍然的詢問,嚇得大瞠其目。難道辛鴻對他吐露了什麼?
她若有所懼,語無倫次的避開他質問的眼神,帶些哭意,嗚咽地問:「表哥為何如此問?你懷疑我什麼?」
「沒有。」摩娑著下顎,他走開兩步,直到背對她,才吸口氣道:「我聽辛鴻死前胡言亂語,說什麼我這次燒堡,報復到自己的親生兒子。你可知他所指為何?」
「我……」竇如苑欲言又止的嘴,張了又闔。她再三面對山下人家,為辛家堡突遭橫禍打抱不平,蠢蠢欲動,似想沖向前來掐死她為後快,卻被侍衛槍桿后的嚴厲神情,嚇得渾身顫抖,不敢置喙。
偌大的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終於,她扯動阮大正的衣袖,指向等候在旁的馬車,低聲哀求,「咱們先上車,上路后,我自會解釋給你聽。」
辛家堡千餘口性命,除去被梧棲山莊莊主帶走的遺孤辛掩月,就只剩這當家主母竇如苑了。
也難怪堡下居民不給她好臉色看。
單憑辛家在動蕩時局給予的庇護、糧草,以及對平民百姓的照顧。發現她還活著——而且可能是唯一生還者,沒對她丟石頭雞蛋,已算是她的造化。明眼人,猜都猜得到,這血海深仇是出自於何人之手。
若沒人出賣辛鴻,固若金湯的辛家堡,何以能夠迅速瓦解?
又如果說生還者是出賣辛家的一大嫌犯,竇如苑屬當家主母,卻又能平安脫險,答案自是呼之欲出。
犯人是誰?連不識字的阿婆,都可以指認她——竇如苑,是僅有的犯人。
阮大正當然知道她在懼怕什麼。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他率先走向馬車跳上去,等著侍衛們端來台階,讓她上來。伸出手扶她進入車棚,不知的人,還真會誤解,這是何家老爺夫人,如此年歲,還能情深義重到這番田地,實在令人好生羨慕。
吩咐馬夫上路,他轉過身回到寬敞舒適的車內坐好,然後以極誘哄的口吻,溫柔的問從一坐定,就將雙拳抵在膝頭,低垂頭顱不願抬頭的竇如苑。
「表妹,你到底瞞我什麼?就源源本本的說出來,別讓我一顆心像吊了十五個水桶一樣,七上八下晃得不踏實!」
微微抬起的下巴又飛快縮回去。竇如苑此刻可真具備嫻淑婦女所該有的溫婉恭良,她柔順的要求他,「要我說可以。
不過你得先答應我,無論我說什麼,你都會保證不動怒、不動氣才行。」
「咱們相聚才多少時辰,我怎麼捨得對你動怒?你就別多疑了。」阮大正的聲調,顯得十分容忍有耐心。
天下的女人均是一番德行。非逗得男人耐性全失,才肯心甘情願的把藏在心裡的話說出來。罷了。誰教他割捨不下這個外型不變,卻還不失「魅力」的小表妹?就忍著點啰。
「我——叫你放過飛兒跟初兒,實在是因為,他們兩兄妹,有一個不是我跟辛鴻的親生子。」竇如苑一直攻於心計,她不不敢揣測待會兒她說出來的話,會造成什麼後果,所以這會兒,她是決計不肯抬頭正視他的。
她半眯的眼,瞪著微微晃動的茶几,低聲說道:「初兒是姑娘家,就算你放過她,少抄她一條命,皇上也不懼怕將來辛家餘孽會對朝廷不利。但是飛兒就不同了,他是辛家僅有的長子,若是放過他,陛下肯定不會善罷干休。聖駕怕的,自是待他成長,會替辛家報仇雪恨,對皇室造成威脅,非斬草除根不可吧!明知如此,我還是希望你能夠網開一面,偷偷的放他逃……」竇如苑拐彎抹角的就是不肯講重點,阮大正聽她拉拉雜的扯上一堆,心吊得老高,聽到它怦怦地跳,差點就得腦沖血死翹翹。
忍上一刻鐘,他總算受不了的拉開窗帘透氣。
阮大正邊看向日落西沉的景緻,邊打開羽扇無聊的煽動,等她講出真正的重點來。
「飛兒其實不是我跟他的兒子,而是我跟表哥唯一的愛情結晶。當年我就是因為珠胎暗結,你又遲遲不向爹爹提親,老人家為掩家醜,才答應姨父的要求,匆匆將我許配給他。想想鵬兒個性軟弱,還真像小時候的你,還記得當年我們……」
「轟」地一聲,阮大正如雷灌頂的跌倒在車內,剛就口的茶水,除部分翻倒在身外,其餘的全自他口裡噴出來,他神色極驚駭的瞪著她,久久說不出話來。
簾外的車夫對身後偶爾會傳來一些古怪的巨響,像是習以為常了,他吆喝一聲,停也沒想到要停下來的繼續趕路。
三步並兩步的爬過去攫住她的手,阮大正雙眼暴睜到幾乎凸出來,充滿著紅絲,他在顛簸中,抖著兩片唇,嘎聲質問她,「你適才說什麼?再說一遍。」
「你要我重複哪一部分——表哥,你弄痛我了。」扭動掙扎著要掙脫他的桎梏,竇如苑有些懊惱的低首。
「你給我說清楚,辛鵬飛究竟是誰的骨肉?表妹,你要是不說實話,我……我會殺了你——」阮大正想都不敢想,他此次的報復行動,會親手扼殺掉阮家唯一骨血的生命。
抄家時,他曾命令手下,為免掛一漏萬,在下毒手之前,碰到男丁都得先問清對方的名字,以防辛家命脈逃脫,將來長大成人轉過頭來反咬他一口,報這血海深仇。甚至為了徹底執行表妹的願望,瞞著她,連她所生的一子一女都不放過,一心挂念著「斬草除根」想給她一點驚喜。他料想她會有點埋怨,不過頂多只是可惜她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子女,等到他們有了自己的小孩一切便會過去,誰知……誰知她居然隱瞞一手,沒在信中警告他,讓他心狠手辣到親自毀掉阮家的香火!
辛鴻若有所指的話,原來就是這個。難怪他死前的表情似笑非笑,似怨非怨。他早就知道他的妻子婚前便已不貞,才會對她百般冷落,勉強留下一女,便不願再與她同房。天哪!他究竟愛上一個什麼樣的蛇蠍婦人,讓她玩弄男人於股掌之上?
阮大正眼中的溫暖盡失,竇如苑不由自主的把身體往馬車的一角挪動,她驚恐的低語,「飛兒是我跟你所生的,表哥,難道你不相信我?你若不信,可以跟住在辛家堡山腳下的產婆打聽,當年的飛兒是足月出生的嬰兒,只是被我硬指稱為早產兒。」
「啪」巴掌聲,打斷竇如苑著慌的話尾。阮大正狂叫一聲,他瘋狂的臉色猙獰,直直朝竇如苑逼近,嚇得她節節後退。
「表哥,你要做什麼?你別嚇我」
「我要做什麼?我想要掐死你這個狠毒的女人。」咬牙切齒的說完,他真的把雙掌圈在她的頸項間,充血的眼,在最後用力的一剎那,對上她柔情似水的雙眸,面對促使兄弟鬩牆,不惜兵刃相向以致悲劇產生,他曾經深愛過的女子……阮大正終究還是下不了手。
他掀開車后竹簾,猛地抓起緊閉雙目的竇如苑往車外丟去,阮大正猝然淚如雨下的吼道:「車夫,趕路。給我加快速度上路」
被馬車及侍衛遠遠拋在草地邊的人影,呻吟一聲,翻著白眼怨恨地看著遠去的車隊、快馬,沒多久就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