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常笑賭坊
偌大的廳堂中擺著數十張長桌,各色人等圍在桌旁,擠得是水泄不通,吆喝之聲四起,人人臉上表情各異,贏錢的是興高采烈,輸錢的卻是咬牙切齒,目光都充滿了對贏錢的渴求。
京城中,大大小小的賭坊少說也有百來家,但這百來家的生意全加起來,也沒有常笑賭坊一家來得好。
這當然有不少原因:一是常笑賭坊的地理位置好,二是常笑賭坊的老闆蕭常笑名氣響亮。
但最主要的,是因為常笑賭坊很乾凈。
乾淨,指的不只是賭坊的擺設環境,而是蕭常笑對賭坊的經營,一向有她個人的堅持。
首先,常笑賭坊絕不作假出千;再者,常笑賭坊也從不與客人有借貸關係。
有些賭坊會借賭輸的客人銀兩好收取高利,甚至還會以暴力討債。但在常笑賭坊中,客人要賭多大都無所謂,可是,只要身上所帶的財物輸光,馬上就會被賄坊的人請出去,絕無例外,這就是蕭常笑的作風。
一開始,有些賭客曾因此和賭坊產生爭執,但不久之後便了解蕭常笑的用意。人的手氣有好有壞,有時賭輸的人愈想翻本,卻會輸得更多,為免有人在情急之下輸得傾家蕩產,蕭常笑才會特意立下這條規拒。
自此之後,常笑賭坊的生意便蒸蒸日上,不久就成了天下第一大賭坊。
場子熱熱鬧鬧,天定房裡的氣氛也熱絡不己。
此時,坐於天字型大小賭桌前的賭客只有一男一女,桌上整整齊齊放著一副玲瓏小巧的象牙牌九、一對雕刻精緻的象牙骰子,而一旁聚集著不少好奇的圍觀者,正竊竊私語著。
女子當然是蕭常笑,她一身淡藍衫裙,秀髮高挽,簪著數朵小巧的淺紫花朵,愈發顯得她容貌嬌艷無比。
而在她對面的青衫男子看來年紀甚輕,不過二十來歲,他相貌俊秀、氣宇不凡,渾身散發一股富豪子弟特有的傲氣,一雙銳眼直盯著蕭常笑,是驚艷也是好奇。
擺在他倆面前的籌碼,是閃爍著五彩光芒的金剛石,每顆約有握拳大小,桌面上少說也有百來顆。
今晚賭局之大,實在是駭人聽聞,遠遠超乎常人所能想像。
蕭常笑懶洋洋地住后靠坐,雙手輕輕交握,隨意地放於膝上,一派輕鬆自得,很明顯的,她完全沒將對手看在眼裡。
賭局尚未開始,勝負仍是未知數,可男子卻已有些沉不住氣,他皺起眉,沉聲問:「蕭大老闆,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人?」
蕭常笑挑起眉,眼中閃過一絲狡獪,笑道:「雷二爺是在說笑嗎?雷家堡的威名遠播,可說是關外之霸,而您雷二爺雷萬鈞更有關外賭王之稱,誰人不曉呢?」
「那你為什麼一副輕忽態度?」
聽她巧言辯解,雷萬鈞緊皺的眉頭略松,但仍極為在意蕭常笑那漫不在乎的表態。
他出身權貴,誰不是對他萬般尊敬?而他也最見不得旁人不看重自己。
尤其,是像蕭常笑這麼美麗的女子。
蕭常笑笑盈盈道:「您誤會了,我不是輕忽您,而是我賭錢的時候一向不喜歡太過嚴肅,您可千萬別介意。」
她嘴上說得輕鬆,其實心裡卻另有盤算。
睹場如戰場,在賭場上,沉著的一方才能贏得最終的勝利。所以她故意佯裝不在乎,好激起雷萬均的不滿,他的心情一浮動,她贏的可能性自然多了幾分。
「這麼說還差不多。」雷萬鈞哼了聲,臉色己趨和緩。
蕭常笑不禁竊笑,其實她早知雷萬鈞不是她的對手。他年紀大輕,性子太傲、太躁,就算過去贏遍關外無敵手,靠的也多是機運,而非賭技與智力。
她要贏他,是輕而易舉。
不久,賭局開始,骰子滾動跳出點數,一張又一張牙牌推出,分到兩人手中。
雷萬鈞先是眯起眼,將牌稍稍掀起,當看到牌面時,他微微一笑,猛地將牌翻開──
那是一副大牌,一對完美無缺的天牌。
蕭常笑一挑眉,桃花媚眼閃著精光,白皙的手一翻,顯現出來的是「大雞六合細雞三」,那是一副至尊寶,無可匹敵、令賭徒們日思夜想的至尊寶。
雷萬鈞得意的臉色瞬間一變,不可置信地瞪著蕭常笑的牌。「你拿的……竟是至尊寶?!」
一旁的眾人早發出驚嘆之聲,這隻不過是第一副牌而已,蕭常笑竟然就己拿到了至尊寶,她今晚賭運之強,己是不言而喻。
蕭常笑微微一笑,神色泰然。「雷二爺要是懷疑我,大可驗一驗牌,我絕不會在意的。」
雷萬鈞搖搖頭。
「不用了,任何人都知道常笑賭坊以『乾淨』楊名,若是蕭大老闆不值得相信,那天底下怕是沒人可相信了。來,我們繼續賭。」
骰子再次榣動,牙牌再次推出……轉瞬間,蕭常笑已經連贏六把,神情仍是輕鬆自若,笑容也依舊自在。
反觀雷萬鈞的眉頭卻已皺緊,額上開始冒出點點冷汗,放於桌上的手已不再沉穩,正隱隱顫抖著。
所有人無不聚精會神盯著兩人一來一往,而就在此時,房中突地走進一名男子。
那男子一襲銀衫,身形修長,容貌生得是俊美無儔,唇畔揚起漫不經心的慵懶邪笑,足以惑人心神,來者──正是楚飛雲。
他一進天定房,出眾的相貌與氣質立時吸引眾人目光。
蕭常笑也注意到他了,她淡淡瞄了一眼,紅唇微扯出一抹漠然笑意,算是與他打過招呼。
楚飛雲知道她必定仍氣惱上次他命令她吻他的事,卻也不將她的冷淡放在心上,他悄步走近她身旁,傾身附耳低語:「我有事要與你談談。」
「你也看到了,我現在走不開。」她微微蹙眉,知道他有意在眾人面前擺出親匿的姿態讓她為難。
果然如她所料,兩人看似關係匪淺的舉止引來眾人議論。一時間,比起賭局的勝負,反倒是蕭常笑的私生活更能引起興趣。
雷萬鈞見狀,眼中閃過一絲妒意,不禁冷哼:「蕭大老闆,我們的賭局尚未結束,是不是可以先請閑雜人等出去,以免妨礙了我們?」
雖然他與蕭常笑會面不過才半日,但他對蕭常笑的美麗與出色的賭技已然十分傾心,暗暗起了追求佳人的念頭,此時突然見到類似情敵的男子出現,心情立時大壞。
楚飛雲挑起眉,可還未來得及開口,蕭常笑己搶先一步打圓場──
「當然。不過,這位楚公子是我特地請來的貴客,而他來找我是想談筆生意,並不是有意打擾賭局。」
接著,她轉頭對楚飛雲一笑,「楚公子,這位是雷萬鈞雷二爺,他遠從關外而來,在採買貨物之餘,抽空來此賭上一局,就請您先等我賭完這局再談也不遲,好嗎?」
她說得面面俱到,既顧全了兩方的面子,也都不得罪,同時更一併向眾人解釋了自己與楚飛雲並無特殊關係,可說是一石三鳥。
楚飛雲眼中閃著讚賞之意,點頭道:「好,我就先等等。」
他瞄了雷萬鈞面前所剩無幾的籌碼一眼,語帶譏諷地笑說:「反正,似乎也不用等太久了。」
這小夥子的心思他可看得一清二楚,想同他搶女人?門兒都沒有!
雷萬鈞面色一紅,怒極拍桌,起身正欲發話卻為蕭常笑所阻──
「等等,雷二爺請息怒,我這常笑賭坊中可不許人鬧事,您要是想繼續同我賭下去,就請您看我面子別與他計較。」
語畢,她轉向楚飛雲,沉聲又迫:「楚公子,你若是心急,請到內院等去,待我這裡結束自然就會過去。」
雷萬鈞聽了這番話,想了想,才重新坐定。「好,我們繼續賭。」
楚飛雲也稍稍收斂,笑答:「不用,我在這兒等著就行了。」
賭局再次開始,楚飛雲靜靜旁觀,視線只專註在蕭常笑身上。
看了一會兒,他隱隱發覺她正以漫不在乎的態度讓對手憂心,自己卻隨時隨地保持在最佳狀況。
如此一來,她當然是勝券在握。
好狡猾卻也好聰明!
他對她是更加佩服了。
之後約莫兩個時辰后,雷萬鈞輸光了所有籌碼,勝負己定。
蕭常笑微笑道:「雷二爺,賭局結束了。」
己賭紅了眼的雷萬鈞,額上滿是豆大的汗珠,他咬牙道:「不行,就不相信我贏不了你!我雷家在京城的錢莊中還存有百萬兩的銀票,我們可以再賭上一局!」
她搖搖頭,「雷二爺,就此打住吧,您那些全是為了採買貨物的貨款,輸不得的。」
「我不會輸給你的。」
「可是很抱歉,我這常笑賭坊早己立下規矩,客人帶來的銀兩輸完了,就不能再賭,誰來都一樣,還是請您離開吧。」她的口吻堅定,毫無轉圜餘地。
雷萬鈞脹紅了臉,在隨行僕人的勸解下,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眾人也隨即散去,只剩下蕭常笑與楚飛雲兩人。
蕭京笑起身道:「我們到裡頭談去。」
「好。」楚飛雲微笑以對,眼底藏著一抹深意。
賭坊內院
蕭常笑悠然地半倚在軟榻上,她睨著楚飛雲,淡淡一問:「你找我有什麼事?」
自從那日他憤然離開之後,已有數日不見他上門。可儘管心中急於得到五色龍珠,她卻也不願主動找他,於是專心打理賭坊的生意,暫時不想將他的事放在心上。
只是……愈不願去想,就愈容易想起。
她……總是想到他的吻、他離開時望著她的複雜眼神……
她怎麼也想不通,他為什麼要那麼看她……
最後,她告訴自己那沒什麼好想的,他只是一想要她身體的好色男人,而她對他而言,不過是他極欲征服的女人罷了。
楚飛雲直盯著她,說道:「我找你,是想談談有關『條件』的事。」
她冷哼一聲。「談什麼?我不想答應,你又不願放棄,我們這麼僵持下去,是不會有任何結果的。」
「你在抗拒什麼呢?我保證,我在床上絕對是一個最高明,最溫柔的情人,會令你得到前所未存的銷魂感受,還是……你想為你將來的夫婿保住貞潔?」
想到這點,他的心突地一緊,某種陌生卻又熟悉的激烈情緒又緩緩而生,像怒氣又像醋意。
他真的變得好奇怪,奇怪到連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蹙起眉頭,冷笑開口:「我在抗拒一個將我想成洩慾工具的好色男人,一個我完全不想接受的陌生另人,至於保住貞潔,我可從來沒想過。既然敢開這賭場,我就不將世俗眼光放在心上,這輩子,我是不會嫁給任何男人的。」
「你下打算成規?」不知為阿,她的話竟令他感到安心。
他並不是特別想將她綁住,但是,只要一想到這世上沒有別的男人能得到她,他就忍不住覺得歡喜。
「我一個人就能過得很好,何必成親?話說回來,這根本不關你的事,你操個什麼心?」她睨了他一眼,別過頭去。
楚飛雲輕咳一聲,極力掩飾自己的心虛。
「我不是操心,只是想一一找出你不願答應我的原因,只要將這些原因除去,你應該就不會再抗拒我。然後,我能得到我想要的,而你也能得到五色龍珠,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你為什麼就非得要我?」她偏著頭問,語氣不耐。
楚飛雲輕笑道:「我這人的性子就是這樣,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手。」
這男人未免太自以為是了!
蕭常笑在心中暗罵著楚飛雲,實在不願再開口。
見她不語,楚飛雲微微皺眉,故意說:「要是你現在就願意陪我,我也不反對。」
蕭常笑一窒,只能緊抿著唇,倔強地望著他不說話。
她這反應早在楚飛雲的預料之中,他微微一笑,看似漫不在乎,眼底卻閃過一抹難以形容的失落。
他淡淡問道:「如何,沉默表示答應我了嗎?」
「就沒有別的辦法嗎?」她仍不肯就範。
「這樣吧,讓我們多相處些時日,彼此熟悉熟悉,同時也算是給你時間考慮,如何?」楚飛雲挑起眉,薄唇微揚,勾出一抹別有深意的慵懶邪笑。
請將不如激將,他相信只要相處日久,她絕不可能逃得過他的男性魅力,到時,她自會乖乖地投懷送抱。
她媚眼一瞪。「不行!」
楚飛雲眼中閃著一絲狡光,緩緩道:「你是怕和我相處久了,會情不自禁地愛上我,對吧?!莫怪你會害怕,誰教我生得如此俊美瀟洒,世間實在難有女子能抵抗得了我的魅力啊。」
「你說的是什麼見鬼的混帳話!」蕭常笑嘴角抽動,暗暗握緊拳頭,恨不得一拳打掉他那討人厭的邪笑。
楚飛雲從容一笑,「你可別動氣,否則就愈顯得你心虛。」
蕭常笑被他氣得是有口難言,險些無法理智思考,但她可不會輕易中計,隨即逼自己沉住氣。
「等等,我不相信沒有別的法子,讓我先想想。」
「還想什麼?我想的法子對你我都好,你想不出別的法子的。」他笑睇著極力說服她。
一時,蕭常笑只是沉默,無數的心念紛轉,思緒極為混亂。
她知道自己不該答應他,不應和他多有糾纏,不過,或許這並不失為一個好機會,要是能暗中找出並掌握他的弱點,不用獻身便可從他手中得到五色龍珠的可能性並非沒有。
心意既定,她嫣紅的唇彎成一抹深沉笑意。
「好,我答應你。」
她才不怕他,更不可能傻得對他產生任何不該有的感情。
想她蕭常笑能在京城一手創立起常笑賭坊,不知見過多少不肖之徒,有些貪圖她的美色,有些貪圖她的財富,但從沒有一個人能進駐得了她的心房。
因為她的心,早在多年前就徹底封閉了。
如今,她在乎的人,不多不少就只有「麻煩」中的四個好友,連伴她數年、待她至好的林全她都不看在眼裡,何況是這討人厭至極的輕浮男人?!
不過,他這舉動也令她有些不解,以他霸道妄為的個性,竟會想延長兩人相處的時間?
到底,他的真實想法為何?
她還是弄不懂他。
酒香瀰漫,爐火紅熾,交織出一室融融暖意。這日,蕭常笑拗不過楚飛雲想飲杯酒的興緻,只得暫時應付。
「笑兒,你在想些什麼?」
思緒紛轉的蕭常笑回過神來,淺笑道;「沒什麼。」
自從那日約定后,她遲遲不給答案,而不同於之前的威脅態度,他反而極有耐心地等著她主動認輸,只除了仍會不時乘機輕薄她!
而她動員了不少人力,卻怎麼也查不出他將五色龍珠藏於何處,更找不出他的一絲弱點,所以只能繼續與他對峙下去。
就這樣,距兩人初會都已過了兩個多月,彼此卻仍僵持不下──
她沒有答應,他也不曾放棄。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蕭常笑開始有些焦躁,也有些厭煩,她明白不能一直這麼下去,可是,又該如何改變呢?
不願多想的她放下手中酒杯,站起身。「我有事得出門,你自便吧。」
楚飛雲好奇地問:「你要去什麼地方?」
她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想去的地方。」
「哦?這聽起來就有趣了,我可以跟著去嗎?」雖是詢問口吻,臉上那賴皮笑容卻說明了決定同往以一探究竟。
蕭常笑自然明白他的想法,挑眉問:「我能說不可以嗎?」
他笑意更深。「不能。」
她暗暗嘆了口氣,心知以他頑固的性格絕不會放棄,只得勉強答應。
「好吧,不過,你絕不能把待會看到的事說出去。」
「這麼神秘?」
「你是答不答應?」
他舉起手放於胸口上,認真地發誓:「好,我保證不會說,行了嗎?」
她叮囑著:「記住,等一下千萬別多話。」
楚飛雲微微一笑表示回答,起身拿起一旁掛在屏風止的貂毛披風,走上前輕輕為她披上。
「外頭風雪大,穿暖些,免得著涼。」
「嗯……」蕭常笑淡淡應了聲,低斂的眉目令人瞧不清她心中所想。
楚飛雲也不多說,拉起她的手便要住前行。
「走吧!」
她盯望向他,下一秒,立即猛然抽回手,自顧自地走了出去。
楚飛雲望著她織細的背影,苦笑著嘆了口氣,卻仍是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一如往常,她還是拒絕了他。
而他,依然不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