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璟瞿不只得趕去上班,還急著想告訴珈瑋昨天發生的事。於是一到午餐時間,他就抓著珈瑋往樓下餐廳跑,在他們點的義大利面送上來時,珈瑋已經得知了昨天晚上的一切。
「沒想到這麼巧……」珈瑋連面都忘了吃,只顧著稀奇。「奇怪?你們都認識這麼久了,竟然沒察覺?」
「我昨天才發現,她跟我講電話的時候刻意壓低了聲音。」璟瞿仔細回憶,「而且現在想想,她好像從來沒跟現實生活中的我通過電話,每次聯絡都是公事,我總是叫秘書打給她。」
珈瑋笑著拿起了叉子。「喏,這就是老天安排的了,你們註定要有這一段的。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他根本就無視於眼前的義大利面,只用著一種認真的口吻對珈瑋說:「我這輩子還沒遇過像她這樣,不管外表或心靈都讓我著迷的女人,你說我打算怎麼辦?」
珈瑋從出生就認識璟瞿,她果然從來沒聽過他說這樣的話,嚇得她差點噎到:「你說真的假的?」
他的眼睛晶亮亮地看著她。「你看我像在開玩笑?」
好吧,是不像。她恢復了進食的能力,道:「那就去跟她說實話好嘍,去承認你就是那個什麼梁中書。」
「我不是說了嗎?」他重重地吸氣,「她對我印象不好。」
「可是她對梁中書印象很好。」珈瑋提醒他。
「這不見得有用,我不敢冒險。」他謹慎起來的時候,不管任何一個小節都十分在意。
「得失心這麼重呵!」珈瑋更是詫訝了。「難得難得。」
璟瞿自嘲地:「想我一直覺得沒有女人配得上我,哪曉得我終於發現了一個配得上我的,她卻覺得我不夠好。」
「這叫報應。」珈瑋用叉子指指他,「讓你知道,這世上不是什麼事都那麼容易的。」
「報應。」他喃喃重複。以前總是他不要人家,沒想到現在他也有讓人嫌棄的時候,織菁似乎還真的替他從前認識的女人報了仇了。
「嘿,」珈瑋忽然想到一個重點,「你要是追到她的人,不就連鐲子也一塊有了?一舉兩得呢。」
「我沒這樣想過。」璟瞿坦白地說:「事實上當我知道她是顏愷玉之後,我就忘了鐲子的事了。」
「咦?」珈瑋睜大了眼睛。
他嚴肅地:「她對我來說,比鐲子更重要。」
「是哦。」珈瑋完全是調侃的口吻。
璟瞿的樣子不只是無奈,更像含冤莫白,「連你也不相信我。」
珈瑋嗤一聲笑,「誰叫你記錄不良。」
「由此可見岳織菁是怎麼看我的。」他悻悻然道:「還好我昨天沒笨到直接跟她坦白。」
珈瑋從義大利面中抬起頭來,正色問他:「你打算瞞她多久啊?」
璟瞿手上的叉子大概不是吃面用的,叉子老停在半空中,任他思索,「既然瞞了,好像什麼時候說實話都不對。」
「這樣好嗎?」珈瑋也放下叉子,「你不等於在騙她了?」
「這是善意的謊言,我也不願意。而且你沒聽過一句話,」他向珈瑋眨了眨眼,「每個成功的男人背後都有一本……說謊秘笈。」
珈瑋搖頭,再搖頭。
「你啊,就是這麼狡猾。」
「我狡猾又沒害到別人,」璟瞿說得理直氣壯,「只不過是想讓我跟她順利一點罷了。」
「這樣就能順利啦?」珈瑋哼道。
璟瞿嘆了口氣,「我希望。」
事實上,這一切並不如璟瞿所希望的順利。至少,在他接下來幾天去醫院探望織菁的時候,不巧織菁都先有朋友在,熱熱鬧鬧圍著病床,他連個縫隙都插不進去,站在那既尷尬又彆扭,只得匆匆離開。
織菁看在眼裡,心裡了解他的好意,也很過意不去。但住院就是這樣,同事朋友輪流來報到,再加上愷譽,幾乎每天都要來看她一次才放心,甚至還負責去她家幫她餵雞。
在醫院待了五天,織菁終於出院了。
雖說不住院,但織菁左手打著石膏,實在也很難去上班;可織菁責任心重,又很擔憂自己手上的案子,河童張兩相權衡之下算是大發慈悲,准她拆石膏之前可以在家工作,不必上公司打卡,只要不延誤工作就好。
就這樣,織菁用她剩下的那隻右手在電腦上畫設計圖、打電話聯絡公事;她很少出門,因為左手裹著石膏撞來撞去的真是麻煩,更沒辦法打扮──
她索性就窩在家裡不打扮,丑就在家醜好了。
然而這天有個人來探望她的狼狽樣;在她拿起對講機,聽見璟瞿的聲音從樓下傳來的那一刻,她實在很想謊稱自己不在家,哪曉得璟瞿聽得出她的聲音,直接又說:「不開門啊?」
織菁只得無奈地按下開門鈕,趁他上樓前這幾分鐘衝到鏡子前抓起梳子刷了刷頭髮……梳不直,因為昨天洗完頭之後沒照顧好長發,現在翹了……
織菁只好胡亂找了個發箍結束住頭髮;身上穿的,是路邊攤那種三百九一套的家居服,哎,沒時間換了,樓上的大門前已經響起了門鈴──
織菁奔去開門,有點埋怨他為什麼忽然出現,不給她時間準備。
她微噘的唇角、悶悶的神情,都看在璟瞿眼裡,他盯著她看,慢慢地說:「一副不歡迎我的樣子。」
「不是,只是沒想到你會來。」織菁辯著,口氣轉了個彎:「你怎麼知道我家在這?」
「阿文說的。」司機阿文不只一次送織菁回家過。
璟瞿進了屋子,環視這間小小的公寓──小巧玲瓏的客廳,布置得簡單卻溫馨。這屋子雖然不大,但對一個獨居者來說,空問似乎仍是太多了些,他不免問:「你一個人住這間屋子?」
「這是我姑姑的房子,」織菁走過去拿開沙發上的幾個抱枕,讓璟瞿坐。「我幾個表哥之前也在台北念書,所以我姑姑就乾脆買了一間。現在我表哥他們出國的出國,當兵的當兵,這屋子就借我住了。本來還分租給別人的,但我比較喜歡自己住,所以……」她聳聳肩,算是解釋完畢。
「你的手怎樣了?」他沒坐,卻關切著她的手。「還痛不痛?」
「痛是不痛,不過變成簽名簿了。」織菁一笑,抬起手腕來給他瞧,「大家都要簽名。」
白色的石膏上,果然橫七豎八地讓許多人簽名到此一游,璟瞿玩心大起,笑道:「我也來簽一個。」
「拜託……」織菁傷腦筋地嘟起了嘴,卻倒不是真的拒絕,反正石膏上已經夠熱鬧的了,再多個人名也沒差別吧。織菁遂任由他找出了筆,在她手腕上留字。
織菁看著璟瞿低頭在她手腕的石膏上慢慢寫下龍飛鳳舞的三個字:衛璟瞿。他的字十分漂亮,既流暢又陽剛,然而織菁在意的卻不是他的字,而是其它。
他離她很近,太近了,缺乏空間的距離,讓織菁嗅到從他身上傳出的氣息,是他平日習慣的菸草味,加上乾淨衣裳透出的淡淡芬芳,組合成只有他才特有的味道,這男性的醚香竟令她有幾秒鐘的神馳迷盪,她感到自己身上泛上來的燥熱……
「好了!」璟瞿收了筆,抬起頭來,織菁這才像是猛然一醒,意識到自己的失常。
織菁知道自己的臉一定紅得像個蘋果了。她退後一步,轉過身掩飾地想說些什麼,看見餐桌上放著剛買上來下久的炸雞,隨便就問:「嗯,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餓。」璟瞿微微一笑,也看見了桌上的炸雞,忽然一懍:「我媽……送你的雞呢?」
織菁噗哧一聲笑出來。
「放心,不是桌上這盤。雞在後面陽台。」
璟瞿一時興起,「我去看看!」
經過廚房便是后陽台,織菁開了後門,陽台的不鏽鋼架上放了個鐵絲籠子,雞就住在裡頭。
那籠子,已經不是璟瞿當初送織菁時的那個小塑膠籠了,大了好幾倍不止。令人驚訝的是,那雞的體型完全不像衛太太形容的只有十來公分,根本就長成一隻正常的雞了。
「我的天!怎麼這麼大一隻?」璟瞿不置信地瞪著那隻雞。
「你才曉得。」織菁走過去抓起一把飼料順便餵雞。「你媽一定被騙了,哪是什麼觀賞迷你雞。」
雞一看見飼料,兩隻細腳便靈巧地跑跳過來啄食,怪的是也沒別的雞跟它搶,它卻不知是習慣還是怎地,邊吃邊咕咕叫。
「它這麼愛叫?」璟瞿皺了皺眉頭。
「唔。」織菁的表情是很忍耐的。
那雞不曉得是知道有人在談論它,抑或是想吸引人注意,竟咯咯叫個不停,璟翟的眉攢得更深,「吵死了。」
織菁白他一眼。
「有膽你就弄死它,不然就忍耐。」
璟瞿陡地又樂起來,「沒關係,跟它朝夕相處的人不是我。」
織菁撒手往屋裡走。
「還說呢,都是你的傑作!」
璟瞿咧嘴笑,也跟著走回了屋裡。
織菁卻又鑽回廚房裡,取出咖啡壺裝水,拉高聲音問他:「你喝什麼?我煮咖啡好不好?」
「好。」璟瞿順口回。
織菁在廚房裡弄得鏗鏗鏘鏘響,璟瞿則隨便在沙發上坐下,抓起幾個造型特殊的抱枕來看;幾分鐘過去,織菁忽然一頭從廚房冒出來,手上拿著的不是咖啡壺,而是一隻大虎鉗,氣沖沖地往門外奔。
「討厭,又沒水了!」她怨。
璟瞿看著就想笑,「你是要去找人打架,叫人給你水嗎?」
「不是,」她沒好氣地,「我們公寓頂樓水塔的馬達控制開關有點問題,三不五時不靈,從自動變成手動,要人工去開。」
「你去開?」他詫問。
織菁瞄他一眼。
「公寓里的鄰居都上班去了,我要用水當然我去開。」
一隻細嫩白皙的手,握著一具又大又重的虎鉗,另一隻手臂則打了石膏弔掛在那……
璟瞿不由得失笑。
「我幫你吧。」
「你真的行?」織菁懷疑的口氣。
璟瞿脫下身上的外套交給她,從她手中換過那隻虎鉗。
「總比你手上打了石膏強些。」
織菁帶他上了頂樓。控制開關在水塔頂端的蓋子上,璟瞿順著鐵梯攀上塔頂,不像織菁一爬上去只是用虎鉗敲一下那控制開關就了事,他還大概檢查了一下開關的狀況。
「這接線都老舊了,接觸不良。」他從塔上向下面的織菁喊:「你家有沒有電氣膠帶?」
「好像有。」織菁喊完,便跑回樓下找那種不透明的膠帶,從她表哥留下來的工具箱里一陣亂翻,還真的給她找到了,她拿了膠帶剪刀又連忙奔回頂樓。
「我爬上去拿給你?」織菁在水塔下問。
「你開什麼玩笑!」璟瞿可沒忘了她只剩下一隻手。他下鐵梯來拿了工具才又爬上去。
好一段時間,璟瞿只是安靜地在水塔上做水電工。織菁遠遠看著他,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她所認識的衛璟瞿,應該是一身光鮮坐在滿室明亮的大辦公室里的,應該是趾高氣揚吩咐支使人的,然而這麼生活化的璟瞿……
她怔忡了一會。忽然發現,這男人也許嘴上討厭了點,有時狡詐了點,但他也有體貼的一面、成熟的一面。
織菁仰頭望著這個揮汗工作的男人,忽然之間心裡掠過一絲暖流,無以名狀的,甚至是,她不熟悉的,可是那感覺還真好。
璟瞿終於忙完了。他帶著工具步下鐵梯。四月的午後,淡金色陽光雖然不炙,卻也有它的熱力,他一身是汗。
「我把線重接過,應該還可以撐一陣子,不過那個開關很古老了,建議你找水電行來換一個。」
「你真懂啊?」織菁咋舌,沒想到他說得頭頭是道。
璟瞿詫笑。
「就只是重新接線纏纏膠布,不是每個男人都會?」
「我忘了,」織菁的眼裡掠過一絲玩笑的狡黠,「男人是拿來裝燈泡修馬桶用的。」
璟瞿笑了笑,順手扭開了水塔的水龍頭,就著水龍頭下洗了把臉。巨大的水流潑濺得他一身都是,他也不在乎,反正衣服早就汗濕了。那水釋放出他襯衫下面的原始曲線,織菁幾乎看得見他壯碩的肌肉線條,若隱若現,更引人遐思……
織菁都快看得痴了,好半天才收回視線,暗罵自己今天是怎麼了?心竟然還怦怦跳得這麼快。
他關了水龍頭,甩了甩頭,水珠飛濺得到處都是,那模樣既豪邁又瀟洒,織菁往後退了幾步,算是躲水,順便也離他所散發的男性魅力遠一點,比較安全。
「對不起,」織菁不好意思地說:「害你把衣服弄髒了。這是名牌吧?」
「髒了去洗不就得了?」他笑道。
織菁一下子也調皮起來,「我也只是說說罷了,你以為我還會賠你一件哪?」
「我可沒這麼想。」織菁難得這麼輕鬆地跟他說話,那開朗的語氣,水樣的眼眸,攝走他的心。
織菁忽然沖著他噗哧一聲笑,這一笑就笑不停了,手掩著嘴,遮住了笑容,卻擋不住笑聲,還笑。
璟瞿一怔,「你笑什麼?」
「你啊,」織菁笑得一發不可止,忍不住指著他,「頭髮濕得跟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衣服又臟又濕,堂堂一個總經理耶,居然來修水塔弄得這麼狼狽……」
「笑!」他走向她,輕責地瞪著她那雙亮閃閃的、光彩逼人的眸子。「還不都是因為你!」
織菁沒回話,卻還是笑著,笑個不停。
「你再笑。」他已經站在她面前了,深深地凝視著她,他的聲音又低又啞。
那多情的眼神如同無形的吻觸,織菁心慌意亂起來,站在他面前,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是赤裸面對他的那樣害怕、羞怯,她的呼吸急促不堪,她莫名其妙竟又笑了。
倒也不真是這麼好笑,而像是在藉著笑掩飾什麼。掩飾什麼呢?其實織菁自己也不太明白,她的腦子有些糊塗,又好像有些懂,也有些緊張。
他驀然攫住她的肩,毫無警訊地,把唇緊蓋在她的唇上。
一股奇異的感覺在她體內波動,她全身都攤了,任由他把絲緞一般的柔軟唇瓣壓住她,兩具燥濕的身軀緊貼在一塊,她嗅到他混合著濕汗的氣息,非但不令她難受,相反的,那運動之後強烈的男性氣息,幾乎令她暈厥。
如果時間可以在此凍結,她感覺自己可以就這麼一直昏下去,永遠都不要醒來。
他離開她的嘴,搜尋到她頸間細細的脈動,他微啟雙唇貼上去,緊緊銜住那股悸動,她全身無法制約而微微顫慄,她喘氣、渴望、瘋狂,無法抑制住那一波波漫上來的慾望……
她活動自如的右手攀上去摟住他的肩,她打了石膏的那隻手橫在兩人中間,卻不至於形成任何阻礙,兩人如火如熾的熱情足以跨越一切,然而那畢竟是只剛開完刀的手,脆弱的傷口實在禁不起太劇烈的肢體動作,她感覺她的傷口抽疼了一下,那絲疼痛使得她心頭一震,立刻,她的思緒回來了,意識也回來了。
她推開了他。
她愛他嗎?織菁問自己,答案卻是十分模糊的。她欣賞他嗎?答案是不知道。她承認他的外表吸引她,但內心呢?她其實並不太認識他,而且她沒忘記他一向只知狡詐地想騙她賣鐲子。
既然如此,她在做什麼呢?就這樣被情慾牽著鼻子走嗎?她忽然想起她在電話里交往了一陣子的那個情人:梁中書。她想起她曾經如此慎重地對他強調她重視的是心靈層面,她最不屑一時歡愉、短暫的愛情遊戲……
她的臉赧紅了起來,有種彷彿背叛了梁中書似的奇怪感覺,她往後退了幾步,離璟瞿更遠了。
「我們下樓吧。」她疏離地說,領頭先往樓下走,那模樣,彷彿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可是怎麼可能沒事發生?他還沉醉在她柔軟的唇、那令人血液澎湃的熱情激蕩中。他不懂,她怎麼可以上一秒如此柔順而甜蜜,下一秒卻平淡漠然?剛才那激情的擁吻,好像是他自己幻想出來的,她完全沒參與。
他們好不容易才有了這麼一個開始,現在卻眼睜睜又要結束,難道他要任由這機會又平白錯失,放棄時機?
不,他不想錯過。
他一個箭步跨到她面前,在織菁家門口攔住她,直截了當開口問她:「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不會啊。」織菁轉身掏出鑰匙開了門,很快進了屋,她可不想跟璟瞿在樓梯問討論這樣的事。
璟瞿立刻跟進屋去,反手關上房門,他執意要問個清楚,「如果說我愛上你了呢?」
他的坦白讓她大吃一驚,她目瞪口呆,怔怔地望著他,像在猜測他的話有幾分真實,好半天她才疑惑地:「你是不是又在耍我,想騙我把鐲子給你?」
「這完全跟鐲子無關,」他的神情、語調都變得溫和而認真:「我是真的愛上你了。」
織菁更傻了,感覺自己全身僵直,眼睛不由自主張得大大的。他突如其來的表白令她措手不及,她湧起一股反抗的情緒,「你有神經病!」
「我正常得很。」他的眼光凝著她的臉。
「你根本不了解我,我們的關係幾乎都只建立在鐲子上,你怎麼可能愛上我?」她忿忿地說:「別跟我講那種一見鍾情的道理,我不相信。」
「那剛才呢?」他傾身向前,靠近她,視線直鎖著她,不讓她有任何遁逃的機會。「別告訴我你一點感覺也沒有。」
他那強烈而帶電的眼光,總像魔咒似的,能讓她驀地心慌意亂,她煩躁地想擺脫這感覺,「那是一時衝動。」
他緊握住她的手,像是怕她跑掉。
「一時的感情衝動也代表著某種意義,難道不是?」
他掌心中的熱力傳遞至她的皮膚,這樣的接觸提醒她剛才擁吻時那甜蜜而奇妙的感覺……她一驚,甩開了他的手。
「代表我忽然被你迷人的外表迷昏了頭,但我通常醒得很快。你並不認識我,」她退離他一些,煩躁地說:「你不知道我並不想玩什麼愛情遊戲,我這人對感情是很認真的。」
「我也沒要跟你玩遊戲。」他肯定地進逼。
他愈是逼她,她就愈不安,也就愈想否定他。
「我不想被你的外表迷惑,你懂嗎?我想要的是那種心靈上的默契、十足的了解,你可能嗎?不可能,我跟你好像沒什麼共通點。」
「我們會有共通點的,」他誠懇而溫和地說:「只要你願意去了解我。」
「可是……」織菁盯著他,怔怔說出心裡的感覺:「我總覺得,你是個只想要我鐲子的大壞蛋。」
他抿著唇,不答話了。他從沒想到這鐲子的事會成為他的致命傷,就像珈瑋所講的,讓他記錄不良。
「而且……」織菁尋思著該怎麼說似的,「我現在認識了一個男人,我跟他,也不是說有什麼……反正我覺得我們有種默契……至少他是我想要的情人,在心靈層面上。」
織菁說得不明不白,但璟瞿卻像被支棍子敲了一棒似的,驟然想起了他電話中的分身──梁中書!織菁現在是在說什麼?她想愛的是梁中書,而不是他?
他不置信地要求她:「你能不能說清楚點?」
「很難。」織菁搖頭。「反正你知道有這樣的一個人就對了。」
這麼說,他是被否定了,因為他被拿去跟另一個他作比較,而他輸了。
天下還有這麼荒謬的事嗎?
璟瞿忽然笑了起來,笑得有些神經兮兮的,笑得欲哭無淚,直到織菁忍不住盯他──
「你笑什麼?」
他這才不笑了。不只不笑,他還變得異常嚴肅,一雙深黝的眸子緊緊凝視著她。
「我只請你,至少目前先相信我一件事,我現在所做的一切,絕對不是為了那隻鐲子,而是為了你。」
織菁才張口想說什麼,他卻迅速地截斷她:「別急著反駁我,等我說完。」
他口氣中有著織菁沒見過的認真與誠摯,她身不由己地應了他的要求。
「我所認識的你,也許比你想像中要多很多……」他蹙了蹙眉頭,苦於不能再多說,「別要我解釋,我也很難說明白,但我知道,我愛上你了。」
「所以,試著去認識我,去了解我……」他迫切地說,迫切得近乎懇求,「你會發現,我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槽。」
她的眼神由驚訝轉為愕然,他坦白的表達讓她招架不住,他真誠的語氣和熾熱的眼光讓她完全昏亂了,她腦里的所有言詞都像忽然被抽光似的,無言以對。
想說的都已經說完,璟瞿也知道就算再耗下去,也沒辦法讓織菁在短時間內接受他。
他只叮囑了一句:「小心保養你的手。」就先離開了。
織菁則直到他走後好一陣子,才回復知覺似的,拖著快發麻的步子走過去將門上鎖;她靠在門上做了個深呼吸,仔細喘了口大氣,這才像是又有思考能力了。
該怎麼說?璟瞿剛才那番驚人的舉動與表白,對她不可能不產生影響的。
她心裡非常清楚,她的確被璟瞿的魅力所吸引,然而除了她對他的不信任之外,她也十分明白,不管她現在遇到哪個男人,她都會不由自主地拿他來跟那個未曾謀面的梁中書來作比較。
織菁默默走回廚房,去沖煮那未完成的咖啡。在機械式的動作中,她頭一遭仔細而客觀地審視起她與梁中書的這段電話感情。
他是符合她的理想沒錯,然而她畢竟沒見過他;她不知道,她是否一廂情願的把他塑造成了一個她想像的人?她愛上的,是她心裡塑造出的他,然而真實的他,與她想像中有多大差異?
也許,織菁也沒勇氣去見他真實的一面,因為如果他並非她所想像的人,那她會是多麼失望遺憾?
他們在心靈上的相知……織菁幾乎是迷信著彼此的那分默契,但她也理智地想到,只要她一朝鼓不起勇氣和他見面,只要她繼續沉溺於這種夢想式的感情,她就永遠不可能接受任何一個真實的人。
不管她遇上誰,她一定會拿他來和梁中書比較,而這是不公平的。
那麼,她現在似乎必須得去做一件事……
當天晚上,約莫是平常他們通電話的時間,織菁找出他的號碼,主動撥了電話給他。
「你最近好嗎?」織菁先問候了一句。
在織菁住院的這段時間,他們並沒有聯絡。織菁在醫院時每天又是檢查又是朋友來採訪的,忙得不可開交;一出了院,又急著補上之前請假時積欠的工作,因此她雖然常惦著該打個電話給他,卻是力不從心。
在璟瞿來說,他早已知道她的身分與一切狀況,自然不再需要以電話中的假身分來關心她,所以他的聯絡也是中斷的,此時他漫聲回了句:「沒什麼差別。你的……」
他原本想問她的手好些了沒?隨即警覺地想起,梁中書並不知道織菁出車禍。
好險!差點穿幫。他立即一轉:「你的生活過得怎樣?」
織菁盤算著乾脆瞞過了她受傷的事不告訴他,免得他又擔心,只大略說:「有點混亂。」
「為什麼混亂?」他順著她的話問。
織菁暗嘆了一口氣。車禍受傷、堆積的工作都沒辦法讓她如此煩惱,盤據她心的唯有一件事──
「感情吧。」
璟瞿心裡霎時掠過一絲竊喜,是他讓織菁心湖波濤動蕩?他深吸口氣,小心翼翼地問:「願意談嗎?」
「不太說得清楚。」織菁又嘆,光聽聲音都可以感受得到她的迷惘。她索性明白地要求:「我們見個面吧。」
這太符璟瞿的心意!他正想著是否該把電話里的身分與他真人合而為一,以避免太多可笑的麻煩,卻愁不知該如何開口,沒想到織菁卻先提出來了。
「好。」他立刻回應。
他回答得太乾脆,讓織菁感覺他似乎早準備好了似的。她不由得問:「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們不應該再這麼下去?」
他似是非是地說:「彼此認知到了某個程度,當然該見個面。」
織菁可以接受這樣的答案。她思忖著手上的石膏再過幾天就可以卸下,「下星期好嗎?」她當然不想帶著打了石膏的手去見他。「你什麼時間比較有空?」
「都好。」
「那星期六吧。」
「這個星期六嗎?」
「對,晚上八點行不行?」
「可以。找個你我都熟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