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門不當戶不對不是棄嫌不是挑剔只是這樣的觀念已深植教她該如何自處
沈愛君發現,自從那個男的給了她一萬元之後,不知道是她的心理因素,還是怎地,總之近日來她是好運連連,前幾天走路時撿到五十塊,但那種小錢就不用說了;昨天一時好心買了一張及時樂,竟然中了五千塊。
哦呵呵呵!沈愛君簡直是樂不可支,雖然要被政府扣百分之二十的稅,還要付千分之四的印花稅有點討人厭,但說到底,還是好事一樁。
而更令人興奮的事還在後頭,前幾天她去面試的公司通知她今天去報到,而更難能可貴的是,公司里的同事都很和氣,對她很好,跟以前的狀況完全不一樣雖然這得歸功於她一身嚴肅的裝扮,但
她不介意。她介意的是,她開始轉運了,而且,今天新公司的同事還要幫她辦迎新,她們一群女孩子相約要去吃飯,而且還是別人請客。
這在她的經歷中都是頭一遭。
沈愛君坐在同事的車上,臉上還掩不住春風滿面的笑意,她期待過這種日子已經很久了。
就在車子駛過一塊工地時,沈愛君突然看到一抹身影。
咦?!那個人好眼熟!
沈愛君轉過頭去看,這幾天,她下意識的總會去找工地,去找那個熟悉的人影。
真是他!那個王子──唔~~他雖不曾騎著白馬來,但他卻極有風度的救了她一次,這是事實。沈愛君覺得基於禮貌,自己應該當面跟他道謝。
她把頭伸到前頭去,對著同事大叫,"讓我下去!"她用力的拍拍車窗。"我要下去,停車、停車,快點停車!"
她像瘋了一樣大吼大叫,而全公司的人沒一個人真正認識她,對於沈愛君這種突如其來的大叫也是害怕得不得了,駕駛的王小姐趕緊停車,讓她下車。
沈愛君頭也不回的往工地跑去!
但是,那個……啊!那少了主角,那、那迎新怎麼辦?
車內其餘的四個女生一時面面相覷,最後決定,管他的,她們瘋她們的,不管沈愛君了。
*****
"真的是你!"沈愛君衝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人家十次都有了,最後才敲定人家的身分。他真的是那天那個男的,她開心的把嘴咧得開開的,展露出她最最最燦爛的笑容,打算迷死他。
"喏!你的一萬塊,我一直帶在身上等著要還你。"她從皮夾的暗袋裡掏出屬於他的千元大鈔。
他數都不數一下,直接把錢放進他上衣的口袋,而且還告訴她,"還少一千塊。"
"沒少啊!不可能少啊!這錢還是你那天放在床頭前的,我動都沒動呢!"她不理會他的歹臉色,依舊笑得春風滿面。
很多人都說她的笑是男人殺手──言下之意也就是說,沒一個男人能躲得過她的笑。
她笑得猶如春花綻放,但他卻沒多看她一眼,逕自說他的,"我不是說這個,我說的是我替你付了計程車費,一千塊。"他伸手跟她要,臉上的表情依舊是酷酷的,明擺著他根本不被她的美色所誘惑。
啊!怎麼會這樣?這跟沈愛君所設想的狀況完全不合。她一直以為他大方的施捨了一萬塊給她,就該是個大方而且率真的男人,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小氣,連那一千塊都要斤斤計較,而且還一見面就跟她要!
他這樣一點都不像是白馬王子,這跟她心目中的王子形象有很大的出入。沈愛君悶悶的從皮包里再抽出一張一千元遞給他,而他,居然毫不客氣的收下來了。
他現在這樣是粗魯的、是不馴的,跟他那天給她的形象真的很不搭;沈愛君記得他那天像是個風度翩翩的紳士,還記得他背著她走了好遠好遠的路。
他陪她看星星,陪她度過難捱的一夜,難道那都只是一場夢嗎?沈愛君不信,她蹲在工地,默默的看著他。
他有著好看且堅毅的側臉,靠勞力賺錢的他膚色黑黝黝的,不是她最喜歡的白面書生模樣,但在她心中的那頭小鹿還是很雀躍,它在她的心中不停的跳,就只為他......
而他、他......
沈愛君看了他一眼。
他們現在是休息放飯的時間,一群工人圍在一起吃飯,他是拿了便當,隨便挑了個地方就坐下。
問題是,他竟然吃起飯來了!
嘿!他還沒跟她打招呼呢!
沈愛君雖然心裡藏著小小的失落,但她還是厚著臉皮走過去,就坐在他旁邊。
她歪著頭看他──其實是想讓他看清楚她一點,他從她來之後,就不曾拿過正眼瞧她。這一定是因為他沒看清楚她的長相,忘了她是誰,所以,他的態度才會這麼冷淡。
沈愛君如此堅信著,因為,她對自己的長相一向很有自信。
"你不記得我了?"她知道自己今天的裝份很老土,但他怎麼能忘了她?他明明看了她一個晚上,又駝著她走了一夜的路!
她應該是個心目中的女神,是他不敢褻瀆的對象,那日一別之後,他應該對她朝思暮想、念念不忘,但是,他的表情好冷淡,顯然他是真的忘了她。
好吧!沒關係,她再自我介紹一次。"我叫……"
"我知道你是誰。"他一開口就打斷她的話。
呃!他知道?!
她看了他一眼,又看到他口袋中隨意放置的千元大鈔。是喲~~他要是不認得她,又怎麼會跟她要一千元的計程車費。
"你叫沈愛君,是個空姐。"她自我介紹時是這麼說的,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不是空姐。"她跟他解釋,"那是我朋友們起鬧隨便捏造的身分,其實我只是個普通的上班族。我並不是故意要說謊,只是……聯誼嘛!誰都想胡謅一個起眼又風光的身分;倒是你真的比我們坦白多了,直言不諱的說出自己的職業。"唔~~她這是在誇獎他,他聽見了嗎?
沈愛君停頓了一下,她沒想到她說了一堆,可他卻連氣都不吭一下!
他這是什麼意思啊?
他不說話,害得沈愛君覺得好尷尬。在她那天的印象里,他明明不是個這麼冷漠的人才對啊!
"喂!你叫什麼名字?"沈愛君心裡雖然忐忑,卻又想跟他說說話,於是又厚著臉皮重新起了個話題;而他則是抬起臉來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看起來像是很輕蔑她似的。
"怎麼了?"他為什麼這麼看她?她有什麼不對嗎?還是她說錯什麼話了?沈愛君連忙低頭看看自己。
她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啊!
"你很瞧不起我這種人對吧?"他突然有此一問。
沈愛君那天的反應他看得很清楚,他不怪她,因為,這是這個社會普遍長存的現象。
他是個企業小開,看多了攀權附貴的人的嘴臉,他甚至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對。
人是互相利用的動物,他從來不覺得自己能被別人攀附,甚至能被人利用是件可恥、丟臉的事。
而他自願拋棄小開身分去屈就於一位工人,也不是自命清高,是因為他太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坐辦公室的料。
比起每天開會、看報告、數據,他喜歡的是現場實務的工作。兩地父親旗下企業除了證券、百貨之外,還有建築。這是他唯一提得起興趣的一項,所以,他實際參與建築工作,從設計到蓋房子。
他喜歡那種從無到有所建築出來的成就感。
他向來不以企業家的第二代為榮,也不以身為一個建築工人為恥;那是因為他做的是他喜歡的工作,但他不喜歡她加諸在他身上的眼光。
她是怎麼看待他這個人的?
是以女人的身分?那她的確有理由排斥他,畢竟,如果他是個女的,他也不會期許自己嫁給一個靠勞力吃飯的工人。
但她若嫌棄就該嫌棄到底,不該再次出現在他面前,擺出一副對他興趣濃厚的樣子。
他皺眉,而沈愛看則是愣了一下,因為,她的表現有那麼明顯嗎?
呃~~其實她也不是瞧不起他啦!只是,她覺得他們兩個的身分、地位不是很搭,所以那天對他的態度才會一直冷冷淡淡的,提不起熱情。
"你不怕你坐在這裡弄髒了你的裙子?"他惡意的指著她的裙角,她的腳下就有一攤污水。
他知道她一定會驚叫,一定會花容失色,果不其然──
"什麼?!"沈愛君驚跳起來,但已經來不及了,她的裙角髒了一塊。
嗚~~這裙子雖然土土的,但好歹也是她花了兩千八買的說。這下髒了,怎麼辦?
沈愛君陷入懊惱中。
她的表情很豐富,但不是蔣寬隆喜歡的那一種。他默默的吃他的飯,而沈愛君則是心疼她的裙子。其實她心裡再明自不過,像她這樣的女人跟他這樣的男人,就像是火車的鐵軌──彷如兩條平行線,縱使有交集,那也是火車出軌,是一場意外。所以,那天晚上的一切──彷如昨日、歷歷在目的一夜──
那一夜他的溫柔、他的好,一定只是個夢。
*****
離開了那個不屬於她的男人,沈愛君很快便找回以前的自己,重新投入生活。
加入職場的生活雖然忙碌,卻還算充實。
上一個禮拜,她一個人去PUB跳舞的時候,還遇到一個「三高」的男人──身材高、學歷高、薪水高。
她跟他一拍即合,兩人很自然的變成男女朋友,走在一塊。
素謹說她是運氣好,能遇到一個符合自己條件的男人;而她自己也這麼覺得,只是,跟那個三高男在一起的日子卻不如她想像的那麼快活,似乎生活中少了那麼一點什麼。
沈愛君想破了頭卻想不出那是什麼,素謹說她是人在福中不知福,有這麼好的男朋友了卻還挑剔。
是嗎?她是那麼不知足的人嗎?
最後,沈愛君勉強要自己相信,自己是難纏的,甚至是難以討好的;唯有這樣,她才能跟心目中的理想對象在一起。
今天下班前,那三高男買了一大束的玫瑰花送她,這才叫做「浪漫」,但不知道為什麼,沈愛君心裡卻沒有太大的喜悅,倒是他的動作頻頻引來公司的同事一陣嘩然。
"哇~~玫瑰花耶!"
"好漂亮喔!"
"誰送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圍著她問問題。
從她們的眼中,沈愛君可以解讀出她們的言下之意。想必她們也覺得奇怪,為什麼她這樣的醜女──她在她們心中的形象一定是如此,畢竟,如此不顯眼的裝扮,她要美麗也美麗不起來,而這樣的她竟然有人追!
"他是誰?"
"在哪認識的?"
"帶來給我們認識、認識吧!"
她們說,而沈愛君則是笑。
素謹老是說她很單純,沒有心機,其實素謹才猜錯了呢!她不是沒心機,她只是裝作很單純。
過日子本來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有時候能裝傻的時候,她願意裝傻,而去相信人生是美好的;但是此一時、這一刻,她不願意。
她心裡的惡魔正蘇醒,它張著銳利的獵牙想傷人──她當然知道她們為什麼興緻勃勃的想見她的男朋友。
想必她們一定以為她的男朋友鐵定只是soso罷了,這種心態她也曾有過,她也從不曾因此而覺得不好意思,因為這才叫做「人性」。
因此,沈愛君爽快的點頭說:"好啊!他待會兒會來接我下班。"其實沒有,她一向討厭三高男來接她,因為她不
想讓他看到她上班時的打扮,所以,他們每次約會都約在外頭,她會先回家換好衣服之後再去找他。
為此,她還刻意打電話叫三高男來她公司接她,下班的時候,沈愛君還故意遲到,讓三高男足足等了她半小時。
同事們頻頻問她,"這樣好嗎?"
"你不怕他生氣?"
"他要是離開了怎麼辦?"
大家都說得很客氣,而隱藏在心裡沒講的話是,她難得找到男朋友,不管對方條件如何,沈愛君都該懂得珍惜才是。
沈愛君頻頻點頭說:"好,就快了、就快了。"但她還是磨蹭了一下才收拾東西。
當她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到了樓下,同事們拉長了脖子東張西望。"你男朋友在哪?我們怎麼都沒看到?"
但其實,她們不是沒看到,只是不願意去相信。
"喏!就在那裡!"沈愛君指著那個三高男給她們看。
喝!不會吧?來的竟然是個帥哥!而難能可貴的是,那帥哥不酷,他還笑容滿面的跟她們幾個打招呼呢!
他們閑話家常了幾句,沈愛君才跟三高男相偕離去。
等他們離開后,三個女同事忍不住圍在一起閑聊沈愛君的男朋友。
"我覺得那個男的一定有問題。"
"他會不會是看上愛君的錢啊?"
"愛君有錢嗎?"
一句話問傻了眾人,對喔!沈愛君有錢嗎?她們不太了解耶!
"我倒是覺得那個男的一定是愛君花錢請來的,你們不覺得他的笑容、他的言談舉止很職業嗎?"
是嗎?
那種牛郎專業的笑容、專業的言行,因她們從沒機會去過牛郎店,以致沒見識過,所以,也不知道什麼叫做專業的笑容。但她們更不願意相信,以沈愛君那副老處女的模樣,竟然可以交到一個風度翩翩,看起來很有錢又很帥的男朋友,所以,
她們寧可相信那個男的是個在賣的牛郎,這樣心裡才會好過一些。
*****
"你今天怎麼打扮成這模樣?"三高男──顏景澤摟著沈愛君的腰送她上車時,忍不住提出心裡的疑惑。
她這樣看起來老了十歲,很嚴肅、也很死板的感覺。
沈愛君沒跟他說起以前的事,只是敷衍地跟他說:"這樣做事比較方便。"顏景澤自動把她的話解釋為──她穿成這樣,比較不會被男同事騷擾。這也難怪,沈愛君長得太妖艷了,他相信不少男人見到她都會心猿意馬的。
像那天,他跟沈愛君同出席一場宴會,事後他的同事就問他,這麼美麗的女人,他是怎麼認識的?
"怎麼,你不喜歡我穿這樣?"沈愛君側著頭問他。
他開車的側臉很專註,也很好看,卻激不起沈愛君心裡的感情。
沈愛君漸漸不了解自己了,怎麼她碰到一個符合自己開出各項條件的男人,她心裡卻沒有預期的快樂?
她只覺得跟他在一起很虛榮、很有成就感;這種感覺就像他只是一個標籤,彷彿他是她的戰利品,帶著他出現,可以增加她的優越感,除此之外,她對他就沒有別的感覺了。
或許,她應該再熱情一點。
如果她多投注一些感情、再愛他一點,或許這種感覺就會不見了吧?沈愛君這麼說服著自己。
今天,她像一隻依人的小鳥,對三高男百依百順,讓他過足了大男人的癮頭。
可是,沈愛君覺得這樣還不夠,因為她愈是順從他,她心中的那個空洞就愈大。
這天晚上,他帶她去義大利餐館。
她點了個三鮮細面,濃濃的奶油以及眾多海鮮讓沈愛君吃得心滿意足,但令人覺得可悲的是,那竟是這場約會中唯一讓她覺得滿足的地方,但這樣會不會太慘了一點?
沈愛君嘆了一口氣,但她的男伴卻沒發現,他正口沫橫飛的說著上司的壞話,還有同儕間的勾心鬥角。
跟這樣的男人交往,她會不會太可悲了?
為什麼她會認為這樣的男人適合她?而當初她究竟是看上這個男人的哪一點?
沈愛君不耐煩地皺起眉頭,不喜歡聽他說那些批評別人的話。
愈想,沈愛君的心就愈煩,霍地,她倏地心驚了,因為她驚覺到一件事──那就是當一個人不喜歡另一個人的時候,她只會愈來愈挑剔那個人的存在,有些感情、有些惰緒是無法勉強的,像她跟三高男就是這樣。
真想結束這無聊的晚餐。
當沈愛君心裡閃過這想法時,她的眼光不經意的瞥見斜前方的那對戀人,那個男的背對著她,讓她看不見他的臉;但她倒是可以從他女伴的神情上解讀到他的女伴很快樂,因為那個女孩有一張愛笑的臉,整張臉看起來神采飛揚,她忍不住心想,就算中了樂透頭彩也不過是那樣吧!真不知道那個男的是用什麼方法、手段,才能讓那個女孩子如此心悅臣服?沈愛君仔細的打量那個男人。
從他的背影看來,他似乎很高,穿著一件皺皺的襯衫,扎進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從他的穿著來看,他不是個很高尚的人;但在這種高級的餐廳里,他卻沒有顯得不自在。
這樣的男人讓人看得很心曠神怡,沈愛君一時很想看看他的廬山真面目,而他似乎也感受到她的注視。
他轉過臉來,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看到她了!
不!他看的不是她,他只是招手喚服務生過去。
沈愛君認得他!
他就是那個會背著她看星星的摩托車王子,但是從他的表現來看,他似乎不認得她了。
這個認知讓沈愛君打退了想上前跟他問好的念頭,她雖然對他頗有好感,但她也有她的自尊,他都不認得她,她再上前去認人,豈不是自取其辱嗎?
沈愛君強抑下認他的衝動,但整個心思卻不受控制的開始偷偷打量起他。他跟他女伴的位置離她有些遠,以致她聽不見他們的對話,但從他女伴的神情看來,他們似乎有很好的話題。
就在這個時候,沈愛君的心裡湧起妒意,因為,他不曾費過心思討她的歡心,而那個女孩──甚至連她一半的美麗都沒有,卻能有這種殊榮!
他今天到底說了什麼笑話,竟能讓那女孩予笑了一整晚?
沈愛君撥弄著吸管,心思全都飛到天邊;而她的男伴則是說了一晚的辦公室是非。
*****
沈愛君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個晚上,她輾轉難眠,心裡想的、念的全是那個肌肉男──就是那個建築工人啦!
她好像是喜歡上他了──雖然他只有兩個條件符合她的要求、雖然他們兩個的身分、地位都不相當,但這些問題在這一瞬間,在沈愛君的心中似乎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
她的心迫切的想要見到他,所以,隔天下班時間一到,她就迫不及待的收拾東西。
同事們笑她,"哎喲~~愛君今天的動作好快,是不是要去見男朋友啊?"
沈愛君盡量維持跟她打扮相當的嚴肅表情,一直到離開公司大樓后,她才像是失控的火車頭那樣,招了輛計程車,直奔那天她偶遇那個人的那塊工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