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足足有一個禮拜沒有洗澡了，葉天翔從不曉得洗澡竟是這麼美好的一種感覺。

此刻的他，覺得自己乾淨得像是新生的嬰兒。

躺在柔軟的床鋪上，葉天翔望著天花板，睡習慣了堅硬的木板床和公園的草地，突然讓他睡彈簧床，他還真有些不習慣。翻了個身，趴在床邊的是早已沉沉睡去的金子，這小傢伙適應得還真快啊，倒是他，翻來覆去還睡不著。

那傢伙應該是個好人吧，雖然總是裝作一副很冷漠的樣子。

想到江慕予，葉天翔忍下住微笑起來。

大學四年，一直都是半工半讀，但因為景氣下好，連打工也跟著不好找，有時失業了，連房租都繳不出來，這次是真的積欠得太嚴重，房東才會把他趕了出來。

他是不怪那個房東，畢竟，就像那個房東說的，他不是在做慈善事業，繳不出房租的是自己，能怪得了誰？連續遇上江慕予兩次，他就幫了他兩次，他要是真如他自己說的無情，大可以狠下心腸視而下見的－－然而他沒有，不是嗎？

所以，不管他裝得如何冷淡，葉天翔相信，那不過是江慕予偽裝的假像而已。

唉，要是兩人在另一種情況下相遇，或許兩人還有機會成為朋友吧，不過，眼前的情況－－不可能吧，他對他似乎有很深的誤會埃

再多想也沒用吧，明天他就要離開，兩個人以後只怕也沒什麼見面的機會了。

閉上眼，葉天翔正想強迫自己入睡時，他彷彿聽到隔壁傳來的細微聲響，輕得幾乎要讓葉天翔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腹部傳來一次又一次的絞痛，江慕予在床上翻騰著，慘白的臉上，額際已冒出了冷汗。昏昏沉沈中，他隱約聽見門上傳來「叩、叩」兩聲。

「你沒事吧？我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葉天翔帶著關心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咬著下唇，強忍一波波的痛楚，江慕予勉強自己平穩的說：「我……沒事。」

「沒事？你的聲音聽起來一點都不像沒事。我開門進去了。」

「你……別……進來……」聽著門把轉動的聲音，江慕予心中一陣驚慌。

門被打開了，自外頭透進的光芒，映著葉天翔高大的人影，江慕予忍著痛，轉身背對著門，不願讓別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樣子。

葉天翔摸索著開了房間的燈。

當房間充滿了光明后，他看到縮成一球，活像蝦子的江慕予，邁步走向床邊。

「沒事的，你……出去……」

「你的聲音虛弱成這樣，還想逞強，怎麼說我都欠你一份情，我怎麼能放著不舒服的你不管。」

看著江慕予沒有轉過身來的打算，葉天翔乾脆用蠻力抓著他的肩膀，將他翻過身來。江慕予則因他粗魯的動作而倒抽了口氣，眉心揪得更緊。

「對不起。」葉天翔道歉著，旋即問：「你是哪邊不舒服？」看著他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葉天翔雙眉擔心的皺起。

「胃。公事包里有葯……」江慕予終於痛到無法忍受。「我的桌子旁……」

「我去拿，你等我一下。」葉天翔到廚房倒了杯水，走了進來后，在公事包里翻找了半天，才找到那一包夾在厚厚的文件中，皺得不像話的藥包。

葉天翔將水和葯放在床頭柜上，主動扶起江慕予，江慕予此時也沒有抗拒的力氣，任他扶自己坐了起來。「你還能吃藥嗎？」

江慕予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拿過水和葯，一口氣吞下所有的葯后，將水喝下。

看著江慕予吃藥的葉天翔，像是突然想到什麼。「為什麼不吃晚餐？」

「沒有胃口。」江慕予蹙著眉說。感覺著胃的騷動漸漸緩和。

「你──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啊！」葉天翔氣急敗壞的說，因為自己也是間接害了他胃痛的幫凶，是他吃掉了江慕予的晚餐。

「這不關你的事吧。」葯發生了作用，覺得舒服一些的江慕予再度板

臉。

「我看你也沒有按時吃藥，對吧？」葉天翔不理會江慕予的話，逕自問著。

江慕予抿緊了唇，不答。

「沒有，對吧？你難道不曉得不吃藥，病是不會好嗎？」

聽著他像是在教訓小孩子的口氣，江慕予不悅的說：「我當然知道。這不關你的事！」憑什麼他得乖乖坐在這裡聽他訓話呢！

「你就不懂得照顧自己……」葉天翔搖著頭，沉思了半晌，就在江慕予正打算開門趕他出去時，他說：「這樣好了，我們打個商量，我留下來照顧你的三餐，你呢，只要提供我一個住的地方就好了，等我打工領到錢時，房租我會照付。」

「說得太好聽了吧，其實，你只不過是想找個免費住宿的地方吧。」

江慕予冷冷道，他可下是個那麼好欺騙的人。

「就算是吧，」葉天翔倒是坦白自己的意圖。「不過，你不開火，對吧？三餐都吃外食，你的胃是永遠部不會好的，我提出來的，只是一個對我們兩人都有利的方案，既可解決我的住宿問題，也可以解決你胃痛－－你覺得呢？」

「我會找醫生治療，犯不著你操心。」江慕予對他的建議根本下予考慮。

他沒打算和一個算得上是完全陌生的人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你還沒嘗過我的手藝吧？等嘗過再決定也不遲埃」葉天翔不死心的遊說。

說一句實話，江慕予壓根兒不相信他會煮東西－－而且，看他的外表，江慕予相信就算他真的煮出東西來，那東西肯定也是不能入口。

「如果明晚我無法做出你滿意的晚餐，那我馬上走人，如何？」

「我看不出我有答應的必要。」

「答應我對你有什麼損失呢？如果你真的不滿意，明天我一樣會走，不會多留一晚，不過早走晚走而已。還是你怕了？怕你明天會喜歡上我的手藝？」

「你－－」一口氣衝上了頭頂，江慕予衝口道：「可以，明天你要是

無法讓我滿意的話，請你馬上離開！」

「成交。」像是不給江慕予反悔的機會，葉天翔的回答來得極快。「

這對你絕對是項有利的交易，你不會吃虧的。」他笑道。

真是這樣嗎？看著窗外泛著魚肚白的天空，江慕予不禁如此懷疑著。

葉天翔的笑容，讓他已開始後悔自己的決定了。

※※※

凝視著前面的路況，開著車住家的方向駛去的江慕予心中想著：不知道那兩個不速之客走了沒？

今天早上他離開時，葉天翔跟他請了一筆款子，說要去採購食物，他料想葉天翔可能會拿了錢之後開溜，所以今天上班時，一點都沒把這

事放在心上。

應該是走了吧，葉天翔昨夜只是為了騙這一筆錢所以才會說那些話吧。

想到他往後平靜的生活，江慕予覺得花那麼一點錢就可以打發那個流浪漢是很值得的。想到這裡，他的心情輕鬆了起來。

和往常一樣，他到了便利商店，買了一份微波晚餐，繼續往回家的路前進。

然而，他輕鬆的心情，只持續到回到公寓，看到門前坐了一個人時終止－－他錯愕的發現到，那個傢伙竟然沒走！

「你可回來了，我忘了我沒有鑰匙，就跑出去買東西，結果被關在門外了。」

葉天翔看到他后，高興的站了起來，笑得露出了隱藏在茂密鬍子中的白齒，這樣的笑容，除了嫌惡外，絲毫無法讓江慕予對他產生任何的好感。

除了換上了較為乾淨的衣服外，葉天翔那邋遢的樣子和昨天記憶中的全沒什麼兩樣。心情瞬間轉為惡劣，脫了鞋，江慕予沒有回答，逕自開門走進客廳，眼前凌亂的景象足以教他眼前發黑、一陣暈眩。

只見報紙雜誌散落在沙發上、茶几上，原本放得好好的面紙盒也下知道為什麼摔落在地上、地板上，處處可見一處處灰灰的、沾了泥巴的腳印，有大有小－－不消說，這鐵定是那兩個不速之客的傑作了。

看到自己原本整潔乾淨的住處被弄成了這個樣子，一把無名火開始在胸中焚燒－－看來，他根本就該忘了昨夜的約定，直接趕人出去才是。

葉天翔提著大包小包跟著進來，沒發覺江慕予惡劣的心情，他逕自說：「你等我一下，晚餐等會兒就可以好。」

江慕予怔了一下，沒想到他請了那筆錢，倒是真的去採購食物了。

不過，他給的錢買一個禮拜的食物還足足有餘了吧，剩下的錢，他當然是自己收下來了。心中理所當然的如此想著，江慕予對葉天翔沒什麼好的評價。

出乎江慕予預料之外的，葉天翔從口袋中掏出皺成一團的發票和幾張紙鈔、幾個硬幣。「你算算看金額是不是相符。」

愣愣的接過葉天翔遞過來的東西，一時之間，江慕予竟不知道如何反應。

「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所以什麼東西都買了一點，你有不吃的東西嗎？」

沒發現到江慕予的反應，葉天翔自顧自地問著。

「……沒有。」

「那就好，我還買了一些水果，你要是有特別喜歡吃的，就告訴我好了。」

江慕予沒回答，事實上，因為怕麻煩，所以他幾乎不吃水果。

葉天翔走進廚房后，江慕予坐在沙發上，想著等會兒就算東西真的好吃，也要昧著良心否認，雖說昨天的約定是那樣，但沒說他不能說謊吧──他壓根兒下想自己平靜的獨居生活就此斷絕。

但是，不久后，鼻端飄過陣陣食物的香味，讓原本不餓的江慕予突然感到飢腸轆轆起來。聞著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葉天翔的手藝似乎真的如他自誇般不錯。

所有的念頭，在這一瞬間暫時被趕出腦海，江慕予將手中的微波晚餐悄悄丟到垃圾桶中。他不曉得葉天翔是否有看到，但即使他看到了，他也聰明的沒說什麼。

倒是江慕予，因為自己對他的不信任而升起一股莫名的愧疚，但下一瞬間，也又很快的將這感覺抹去。他的反應是正常的，畢竟葉天翔只是個流浪漢，他要是相信他所說的話，那他就該去檢查腦袋了。

※※※

看著桌上擺著的四菜一湯，糖醋排骨、奶油白菜、魚香茄子、冬瓜排骨湯全都飄散著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鮮麗的色澤引人食指大動。輕咳了一聲，江慕予將心中的驚訝隱藏在漠然的表情后──真沒想到這個流浪漢竟也有好手藝。

用餐時候，江慕予一逕的沉默，雖然他極力的想維持著一逕的冷淡，但滑入口中的食物卻讓他的努力毀於一旦。

「如何？」葉天翔專註的盯著江慕予的表情，一臉認真的問。

真的很想如當初所想的，昧著良心撒謊，但是，一想到葉天翔離開后，自己就吃不到這樣的美食，江慕予的謊言，到了舌尖，卻怎麼樣也吐不出口。

在心中掙扎了許久，太久沒吃過這樣子人間美味的江慕予終於不敵眼前的充滿誘惑香味的食物，點了點頭。

「這是表示，我可以留下來了嗎？」葉天翔笑開了口。

「……對。」江慕予不情願的說。在葉天翔再次開口前，江慕予道：「別高興得太早。」江慕予潑他冷水。「條件是你必須負責我的三餐，我每天八點半出門，六點半左右到家，要是你做不到的話，那麼請你自行離開。」

既然是為了他的手藝才讓他住下，所么樣都得物盡其用才對得起自己。

「沒問題。」葉天翔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我不會讓你有機會後悔。」

江慕予什麼話也沒答，只是安靜的扒著飯，已經有好幾年的時間沒吃這麼多飯了，連他自已也沒有察覺，自已竟然吃了整整兩碗。

「那個……」葉天翔開口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寂。「我的房租和伙食費，等我找到工作后，我會還給你。」

「嗯。」江慕予虛應著，心中卻是抱持著保留的態度。

「還有，既然我要在這裡住下，是不是可以給我備鑰呢？」

江慕予起身到房間的抽屜里拿出了另一份備鑰，丟到了他手中。

「先聲明，只讓你住到畢業，你還剩一個學期就畢業了吧？」只有四個月而已，四個月的時間也該吃膩葉天翔的手藝，正好可以要回平靜無波的獨居生活。

「沒問題。」葉天翔點頭，反正他也沒想到要久祝「明天我會去找工作，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先預支薪水來支付我的房租。」

憑他這副德性能找得到工作嗎？看著一臉落腮鬍，頭髮亂得跟稻草沒什麼兩樣的葉天翔，江慕予十分的懷疑，真會有人僱用這樣的流浪漢嗎？

※※※

已經夜深了，江慕予的房裡的燈依然亮著，他還在桌前看他從公司帶回來的工作。他是企劃室的主任，由於公司最近有很多企劃要進行，

所以他和手底下的人都忙得焦頭爛額。搜集資料和作出評占報告是其他人的工作，只不過，要審核這些報告是否合理、正確，就是江慕予職責。而向來要求完美的他，總是要等到報告都盡善盡美、連個錯字都沒有后，才會向上遞出企劃書。

圈著錯字和有問題的數字，江慕予蹙著眉，也許是大家都很累了吧，所以這份報告的錯誤率比往常來得高。

翻過另一頁，總算快結束了，江慕予正要鬆口氣時，胃部卻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抽痛。他這才想起，因為工作太忙的關係，他今天又忘了吃藥了。

咬著下唇，一次強過一次的痙攣像是快要了他的命，臉上的血色瞬問被抽干，冷汗沿著臉頰涔涔滑落。江慕予強忍著痛，起身拿起公事包，開始翻找著，但翻遍了整個公事包，卻始終沒看到那白色的藥包。

他收到哪裡去了？他強迫自己回想──中午時原本要吃藥的，結果，因為有人來找他討論ＣＡＳＥ，所以他一忙，就又忘記了。那時，他好像是把葯隨手一放……若他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放在抽屜里……那，他沒把葯帶回來了。腦中一片空白，沒有了葯，他實在不曉得該如何減輕這波狂猛的胃痛……

也許，睡個覺應該會好一點吧。他關起桌燈，移動到床上，心中卻十分懷疑自己在這樣的劇痛下，如何能睡得著。另一波的痛苦襲來，江慕予忍不住申吟出聲。

他伸手捂著口，這次絕不能讓葉天翔看到自己這個樣子……絕對……不行……

意識因劇痛逐漸渙散，模糊中，他仿彿看到了有人打開了門，朝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