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爸爸挽住一瑪,我則和金銀並肩,走進冷家古色古香的大廳。

我穿一套麥克斯瑪拉灰色西裝,望著金銀穿費雷黑色西裝的側面,感嘆。男同女,終究有大不同。素日混跡黑道的他,換一身行頭,便一掃渾身邪氣,儼然是貴公子模樣。可惜,是個壞小孩,滿肚子壞水,一腦袋奸計。

「你不要在心裡罵我。」他斜我一眼。「是你自己求我的,莫忘記了。」

「一刻不敢或忘,上了你的賊當。」我恨恨地白他。臨行前,他竟然拿了一襲露肩露背的火紅色晚裝要我穿,說不想沒面子,連一瑪都在一旁勸我換上。我堅決不肯的下場是,欠他一個情,今後要答應他一件事。簡直似簽了賣身契,不知何時會被他利用。我比張無忌還不甘心。

「哪裡。你看一瑪多漂亮,水色禮服將她襯托得亭亭玉立,一點也看不出『孕味』。在場不知多少男士滿臉驚艷。你若也肯稍做打扮,頂著金大先生女公子身份,在這裡轉一圈,要想嫁掉,簡直易如反掌。」

「你不如說頂著金二先生公子的身份,更容易找個花痴和你結婚。」所以我才最不耐煩到這種場合促進感情,統統只看得見表面的風光。

「彼此彼此。」金銀技巧地掩去銀黑色眼眸里的厭煩。

「如果不是為了一瑪,我也不會來。反正你的人情我欠也欠了,不要時時刻刻提醒我好不好。」我和金銀躲在一邊小聲講話,順便觀摩一下豪門夜宴的場面派頭。

五十桌中式酒席,誇張;唱堂會的藝人,老套;各色花籃禮品,奢侈。還有男男女女籍機認識寒暄,無聊。我們十分有共識地對望一眼。

「快開席了,怎麼還沒見冷大公子現身?」我要了一杯水,捧在手裡,環視整個宴會廳,人頭攢動,卻似乎沒有一瑪心上人的影子。這麼重要的場合,冷老爺子的長孫卻沒有到場,只意味著兩件事。第一,他失寵了;第二,冷家下決心要隔離他和一瑪。

我們想得到來壽宴上找冷楓琉,冷家自然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冷楓琉現在很可能被關在某一間華屋之內。這還是最好的預測。而最壞的是,他已經被送往國外。那麼,今天便是白來了。而我,也白白欠了個人情。

「放心,我查過了,沒有他的出境記錄。」

我偷偷掐他的腰側,「死小孩,你還藏了什麼消息沒告訴我?」

「反正有我在,你只要放心地吃與喝就好,」金銀側臉貼一貼我的頰,「我的公主。」

我笑眯眯把他的頭推到一臂之外,受不了。金銀從小到大都不太親近人,只喜歡纏住我。嬸嬸說他一直希望有個妹妹,讓他一逞保護欲,偏偏我比他早出生十天,心有不甘之餘,便時時弄些個惡作劇出來調適心理。在家人無法糾正其惡行的情形下,長大了他成了一個惡劣的男人。哎呀,真是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走罷,入席了。」他也沒反應,早習慣了我的態度。

「真不想來。好在一瑪還沒有害喜的反應,不然看見那一桌子菜,早不知嘔到哪裡去了。」我咋舌。「金銀,爸爸和二叔沒有辦生日派對的意思罷?」

「他們比較聰明,一貫西式自助餐,大家隨意。只是你自大學時代起,已經很少再出入家裡的宴會了。」金銀聳肩。「太過低調,毫無長女自覺。嘖嘖,伯伯的壓力好重。」

「五十步笑百步。」我神色自若,不孝的罪名套不到我頭上,俯仰無愧。

「說到五十步嗎,Time姐,五十步以外有個大帥哥朝我們,不正確的說,是朝你走來了。」他在我耳邊小聲說。「九點鐘方向。」

我無意轉頭去看,社交圈裡認識我的人雖然不多,但總還有幾個。有人來找我不意外,但我希望是那個人,省得我在滿屋子一片黑壓壓裡頭找人。

不出所料,一張性感英挺冷峻的臉出現在眼前。

「你們怎麼混進來的?」他的聲音低而有力,但語氣頗有一點暴風雨前的寧靜感。

我挑眉,不期然地看見金銀也挑起眉毛。呵呵,好玩。冷天煬完全不認識金家的金錢、金銀,他可能將一瑪的祖宗十八代都調查清楚了,卻偏偏沒有查我們的背景。剛愎的人的一大缺點,太過自以為是的自負。

見我不答,他的黑眸里燃起冷冷的火焰,十分有震撼性,可惜,他覓錯了對象。這件事里,我們才是苦主呢,尚輪不到他來指手畫腳。

「我何必混進來?」我揚聲反問,已經有眼光向我們這裡聚集了。

還沒等冷天煬駁斥,另一個身形在我們邊上立定。

「天煬,爸爸找你呢。」此人正是冷大公子的父親——冷天燁。

「我要先將這裡的不速之客處理了。」冷天煬低聲同他兄長交談。

「不速之客?」冷天燁有點不解地望住我和金銀。

我坦然地回視,無畏無懼,金銀則笑得向個小狐狸,等著看好戲上演。

「你——」冷大先生由遲疑而肯定。「你是金錢,他是金銀。」

我們分別同他握手。

「我剛才還看到令尊和一位小姐在一起。」

「是,家父今日和一位故人之女前來,我和小弟則代表二叔一家。只是因為冷二先生不認識我們,所以——」

「哦,怪不得。天煬三年前才回國,那時候你們這兩個鬼靈精,似乎早已經人間蒸發。今天怎麼這樣賞臉啊,雙雙聯袂出席?」他轉向冷天煬,「你不認識他們罷?為你介紹一下,金錢,金大先生的女公子;金銀,金二先生的公子。你們年紀相仿,以後要多往來才是。」

「一定。」我和金銀從善如流,口氣謙和,應付老人家嘛。

「好了,先別站在這裡了,趕快入席,散席后你們年輕人再聊。天煬,走罷。」冷天燁示意冷天煬隨他走。

「那麼,二位,稍後見了。」冷天煬倒也乾脆,留下一個待會和你算帳的眼神,走了。

我和金銀入席,坐在一瑪左右,替她布菜擋酒,照顧有加。

「金老,另千金同侄兒,很友愛朋友,真正體貼。」席間有人和爸爸交談,「不象我女兒,唉——哪肯陪我這老人家出來應酬。」

爸爸睨我一眼,笑道:「她也一樣,今天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她正好想見個朋友,所以才撥冗前來給冷老賀壽。」

那邊廂,冷老爺子出來致謝,並宣布正式將公司交給兩個兒子,自己退休頤養天年去了。

然後冷天燁上台去致辭,整個過程,都沒人提起冷楓琉,實在很奇怪,就算他失寵遭禁,也不用這樣噤口不提罷?

我和金銀交換一個眼神,借口上洗手間,溜出來到花園裡透氣兼且聊天。

「如何?」我徵求意見。

「冷大先生如果不是太會作戲,就是真的並不知道一瑪的身份。一瑪和他面對面數分鐘,他似乎沒有認出她來。按理,他們調查了一瑪,不應該不曉得她的長相。」

「所以?」

「所以,冷大先生可能都不知道兒子的近況,事情由冷二一手導演。」

「理由呢?」我懷疑。「他和冷楓琉同齡,不會古板到無法接受一瑪的出身罷?」

「據我了解,他少時留學英國,讀的是最古老嚴謹的公學,階級觀念森嚴。」

我失笑,簡直荒謬,但轉而一想,卻也可以理解冷天煬的疑慮。

算了,一瑪也不執著於要和冷楓琉糾纏,她只是要一個公平,一個親耳聽見「結束了」這句話的結局。也是一個痴女。

「我可以安排你們見楓琉。」冷天煬突然從暗處走了出來。

我壓下淡淡驚詫,以我的警覺性,沒有覺察他的靠近,情有可原;但是以金銀的身手,他絕不應該也沒有察覺。這個人,不是簡單對手,我升起了這樣的戒備。

「你的條件。」我不笨,沒有白吃的午餐不是嗎?

「從此以後,唐一瑪不可以出現在楓琉的視線里。」

「我只能保證,如果一瑪證實了分手的意願出自令侄本人,她便不會再同他有任何瓜葛。然,不過就這樣大小的世界,除非死亡,否則很難有不碰面的一天,是以,這樣的要求,十分不理智,太過強人所難。」我輕聲說,不想驚擾了花園裡可能有的其他人。

「好,只要她肯分手,不再與楓琉往來。」他痛快地答應,巴不得快點擺脫一瑪,似視她為一顆毒瘤,越快割除越好。

「最後一個問題。」我不想一瑪不明不白就出局,一定要替她問個明白。「為什麼不能接受她?」

「太多人認識謀殺時間的唐一瑪,連我都耳聞她的事迹。冷家不能讓這樣一個人進門,更不要提她之前的經歷了。」

我嘆息。「冷天煬,我想你永遠也不知道你們錯過了什麼。一個完美主義者,永遠也不會明白有缺憾才是生活。倘使時間倒流,我希望我從來沒有批准過冷楓琉的會員資格。他糟蹋了一瑪。或者不是出自他的本意,但袖手旁觀的默許,等同於助紂為虐。」

我看著冷天煬不豫的臉色,淡淡達成同他的交易。

「請安排一瑪見他。」

「宴會結束后,請在花廳等我。」他看我們一眼,頜首離去。

金銀望住他的背影一會兒,緩緩說出評語。

「金錢,他很危險,您未必是他對手,今日以後,最好不要同他有交集。」

我挽住他的手臂,和他一起往回走。

「我一向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條,等一瑪的事解決了,我自然不會再同冷家的人有什麼干係。」

「別太自信,我有個不很好的預感,你要同他糾纏不清了。」

「我?」我停下腳步,別開玩笑了,那麼剛愎自負的一個男人,躲他都來不及了,哪裡會傻到自找麻煩的與他糾夾纏不清。「金銀,你不要烏鴉嘴。」

「希望我是杞人憂天庸人自擾。」他笑著親吻我的額。「金錢,我不會再讓你受一點傷害,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就不允許這樣的事再發生一次。我以我的生命許諾。」

我擁抱他,「小銀,謝謝。」

「你是我的家人,不是嗎?所以,不用客氣。」他拍我的背。「走罷,我們進去了,免得一瑪擔心。」

回到宴會廳,整個壽宴已經接近尾聲,年輕人多半已經結伴尋歡去了,上了年紀的客人聚在一起,不是講經濟政治,就是兒女孫子,連爸爸都在那兒向冷老爺子抱怨女兒不肯回家繼承事業,和侄兒一樣,是個不婚主義者。一旁的冷大先生連連點頭稱是,而冷老爺子的矛頭則直指冷天煬。

「天煬,你要多和同齡人相處,工作和生活要並重。」

「是。」他斂眉收聲,一副孝子模樣。

「冷伯伯。」我和金銀齊齊向他拜壽。

「這不是老金的女公子和侄兒嘛,呵呵,金錢、金銀。我一直記得你們小時候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冷伯伯叫你們,你們都不理。」冷老爺眉慈眉善目地笑說。

「那時年幼不更事嘛。」我心裡頗佩服老人家,那麼久遠的事了,他竟然都還記得。「冷伯伯,我和小銀想向冷二哥請教些問題,你把他借給我們好不好?」

這就是年輕的優勢,當我童言無忌好了。

「Time。」爸爸用眼神警告我,不要太放肆。

「呵呵,金錢一點也沒有變呢。老金,她小時候就喜歡直來直去的,不開心就板面孔給人看。這就是她的優點了,夠坦白,我喜歡。」冷老爺拍爸爸的手,然後轉向我。「既然金錢開了口了,我當然要滿足你了。沒問題,冷伯伯把天煬借給你,假如你不想把他還給我了,只要說一聲就行了。」

眾人聞言,無不為話里的含義而笑了起來。

「謝謝冷伯伯。」我故意露出一副小兒女的羞色,拉著冷天煬走向一瑪。我能感覺到他研審探究的眼光。但是,一個人若不想被另一個人所了解,是易如反掌的。而,一個人的保護色染在身上久了,便真的很難再洗去了。

☆☆☆

冷天煬驅車在前面帶路,我們跟在他後面,被他引至一處高級住宅區,在其中的一幢華宅前停車。

我們被他讓進門,立刻有彪形大漢迎上我們的視線。

我和金銀忍不住眯起了眼,而一瑪則神色黯然。

「曼都,請你帶這位小姐去見孫少爺。」冷天煬語帶警告地說。「三十分鐘,你們有三十分鐘可以將事情說清楚。」

目送一瑪被保鏢帶上樓,我心裡突然覺得悲哀。一個生在富豪之家的成年男子,竟然沒有戀愛的自由。而,這其實,並不是不他的錯,畢竟曾經有太多的人,受過欺騙遭到傷害。他們害怕真相——所愛的人,究竟是為了自己的錢?亦或是為了自己的人呢?

心底湧上的無奈與無助,被金銀看見了罷,他伸手擁抱我,輕聲安慰。

「放心,一瑪她很堅強的,你看著她從街頭太妹一路走至今日,成熟懂事,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你何曾見她低頭認輸?她不會輕易被任何人任何事打倒的。」

感覺他掌心傳來的溫暖熱度,象是有一股力量籍由他的體溫,源源不斷輸入了我的身體,我微笑著靠在他肩上。「小銀,你如果不姓金多好。」

「喂,為什麼要我不姓金?」他笑著用手指扣我的頭。

「小銀你這麼體貼的男孩子,為什麼至今還是單身呢?」我有我的理由,可他呢?他為什麼坐擁龐大勢力與財富,卻不見一個紅顏知己在身邊?

「沒看到你得到幸福,我怎麼會自己先擁有幸福?」他淡淡說,聽不出他是玩笑亦或真有這樣的執著。

冷天煬冷冷地看著我們,眼光疑惑,語氣不屑。

「你們是兄妹嗎?」他皺眉,「不覺得有礙觀瞻嗎?」

「冷先生,難道你和家人間沒有親昵的動作?」金銀笑問,完全不理會他嚴苛的眼光。「你不會擁抱自己的家人和愛人?」

冷天煬聳肩,頗不以為然。「很少會在公眾場合看到二位,不知金先生何處高就?」

「無業游民。」金銀用一貫面對討厭的人才會有的疏離口氣說。我能感覺得出來,他真的極其反感冷天煬。我不懷疑若果冷天煬今日在言語上得罪我,他日金銀一定會加倍替我討還回來,而且,鑒於一瑪和我的關係,冷天煬可能會有一陣很不好過的日子要過。

「是嗎?金家的小姐少爺倒真是與眾不同,一個做了俱樂部老闆,一個是無業游民,難怪從不參加社交活動。」

我面不改色地拍拍金銀的臉,要他別生氣。是事實,不是嗎?不值得為了一個完全無關的人的冷言冷語而動怒。冷天煬恐怕因為一瑪的干係,看我們金氏都不順眼。更何況,我與金銀擺明了支持一瑪。呵呵,這個梁子,難免是要結下了。有點好玩,本來全無干係的人,最後成了相看兩相厭的情形。冷天煬呼風喚雨慣了,多少人唯他馬首是瞻,今次,一下踢到兩塊,不,是三塊鐵板,怕也真咽不下這口惡氣。如果我或者金銀再出口反唇相譏,那真的會應了金銀的預感,變成糾纏不清的結果了。

捻虎鬚是要看人的。此人,還是不要碰的為妙。

室內一時陷入大眼瞪小眼的莫名境況。金銀雖然收起了一身邪佞,但是他看向冷天煬的眼神是算計的。我好歹也同他做了二十八年姐弟,太知道他惡劣的性格,心中不免暗暗替不了解他的冷天煬祈禱,千萬不要說出超越禁忌的話,千萬、千萬不要。

正當我不耐煩這種氣氛,想站起來走動一下時,保鏢領著一瑪回來客廳里。

一瑪的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在看見我之後,她向我撲了過來,倒在我懷裡,將頭埋在我的肩頭。由她顫抖的身軀,我能感受到她強抑的傷慟。

金銀伸手環抱住我和一瑪,象一堵堅實的圍牆,要保護我們不受傷害。

「告訴我,發生什麼事?」我輕拍一瑪的背,問。

「沒什麼。」一瑪抬起頭,臉上淚痕猶存,卻有堅強笑容。然後她退出我的懷抱,轉身面向冷天煬,非常仔細地將他打量一遍。

我想平日里一定沒人敢這樣明目張胆地用這種眼光審視他,所以他的眉梢情不自禁地蹙了起來,一臉的老大不爽。

一瑪就在此時開口。

「過去半年,我做了一個非常甜美的白日夢。雖然,這場夢,在稍早的時候正式醒了,破滅為飛煙,但,它會是我人生里一段甜美的記憶。因為我在這段夢裡,得到了無價的珍寶,所以,冷先生,我沒半點不甘心,我是空著手來的,走的時候也沒帶走冷家一分一毫財帛,我可以走得清清白白。不過,我可憐楓琉,可憐他三十年的人生,無怪他要到俱樂部里尋取快樂。而我更可憐的人,是你。你完全不知道你的人生錯過了什麼。並且,我一點也不意外你會永遠錯過。真可憐,一個人生殘缺的完美主義者。」

說完,一瑪昂首挺胸向外走,我和金銀馬上追上去。其實我們更想留下來看冷天煬臉上是什麼顏色。呵呵,一瑪講得好,不愧是我和金銀調教的。

離開冷家的別墅,車子開出好遠,一瑪的眼淚才流了下來。

我和金銀都沒有勸她的意思,由她發泄。她需要哭一場來哀悼自己逝去的戀情,更哀悼自己逝去的青澀年華。就在剛剛,一瑪已經褪去青澀的過去,真的長大成熟了,不再只是外表的美艷,她,已經擁有有個會發光的美麗內在。雖然這樣的成長很痛很疼,可是,今後的小一瑪,會無懼無畏罷。

待她哭得差不多了,金銀才緩緩開后。

「接下去有什麼打算?肚皮很快就會凸起來,冷家想不懷疑也很難。」

「不,這是我的寶寶,冷家和他沒一點關係。」一瑪反應激烈。

「那麼——」我笑,尋人我或者不拿手,可是藏人卻是最在行的。「既然小一瑪決定要當單身未婚媽媽,我這個未來乾媽也沒什麼好送的,不如就招待未來的母親環球旅行如何?看到喜歡的國家,就停留一年罷。比如說,荷蘭,又或者,比利時?只要你喜歡就好。」

金銀立刻會意,「我要做乾爹啦,我就送你一個旅伴,好不好?」

一瑪收住眼淚,破涕而笑。「Time姐,金少,我看起來需要生一對雙胞胎,這樣你們才不會為了爭寶寶的寵而打起來。」

我們都笑了,幾乎可以想見那種場面會有多滑稽。

「一瑪你走了,我會很寂寞。」我不捨得,她陪了我五年,已經情同姐妹。只是,就好象小鳥長大了,總有一日會離巢,飛向外面更廣闊的天空一樣,一瑪,也不會永遠在我左右。她,有她的人生要過,再不舍,也要放手。

「怎麼會?我會打電話,寫信回來。而且,我也不是一去不復返,生完寶寶,我說不定會找個異國的英俊男子做老公,帶回來讓你鑒定。」

「一瑪。」我含淚與她在後座擁抱成一團。從撿到她那一日始,一瑪就沒有離開過我,我與她,似姐妹多過似老闆屬下。看著她由滿口髒話江湖切口,變成今日可以獨擋一面的利落女子,我有著似母似姐似師的喜悅。只是,時間不停地流逝,小小的一瑪,已經要為人母了。

金銀將我們送回謀殺時間。

「明天,一瑪的旅伴會來報到。我會辦理你們的離埠手續,讓你們走得瀟洒無憂。」

「好。」我與他道晚安,吻別。

回到頂樓,換下身上束手縛腳的正式禮服,換回素日里穿的便服后,一瑪坐在我的床上看著我。

「Time姐,今天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她仰著臉,小聲問,象個不知何去何從的小孩,一如多年前,我初次見到她的那一個下著大雨的夜晚。

那一夜,她在謀殺時間門外,被一群小太妹圍毆。她以一敵眾,雖然贏了,卻也傷痕纍纍狼狽不堪,正巧我因故走進大雨中,適時發現了蜷縮在角落裡的一瑪,將她救回頂樓。那時她的臉上,就是這種表情,混合著迷惘、不安、倔強。

嘆息一聲,我坐在她的身側,將她攬進自己的懷裡。

「對不起,一瑪。」

「為什麼這樣說?」

「我曾經誇口,要好好保護你。可是,這幾年,我以為你長大了,可以自己保護自己照顧自己了,所以疏忽了你。」我將她染成深藍色的頭髮往後撥,露出她精緻的小臉。「以後不會了。我早在五年前,已經開始替你存錢,時至今日,你已經是個小富婆了。本來,這筆錢是我給你的嫁妝。現在,就當是我這個乾媽送給小寶寶的紅包罷。你這次出門,一去不知幾時才肯回來看我,也要有錢傍身。別和我爭,乖乖收下!」

「Time姐。」一瑪的聲音已經轉為濃濃的鼻音。

我知道她是難過的,在冷家別墅里,她強忍著不肯示弱露怯,然而,畢竟,她還只得二十二歲而已。

「好啦,別難過了。你這一走,沒人似你一樣,耳提面命,我懶於管理俱樂部大小事宜,沒幾日俱樂部便關門大吉也未可知。到了那時,我就飛去同你會合。」

「你哄我。」一瑪脫出我的懷抱,嬌嗔地捶我一拳。

「知道就好。天下有幾個老闆似我這樣命苦?要陪自己的下屬睡覺,還要哄她開心,又替她準備嫁妝、育兒基金?丈夫對妻子也不見得這樣落心落力。」我故意長吁短嘆,忽爾真的傷心鬱結。少了一瑪的相伴,我,便不是現在的我了罷?

「Time姐,你若是男人多好?」

「呵呵,是呀,我若是男人,只怕老早被你的愛慕者大卸八塊了,小姐。」

一瑪突然不說話,然後又撲過來,摟住我的脖頸,一徑地喊:「我不想離開。」

「是,我知道。你生下寶寶便可以回來,我們可以想辦法替你瞞天過海。但你留下來生產,很難杜絕悠悠眾口。我也不想你這個得力助手去國遠遊呀。」

「Time姐,希望他日我回來的時候,謀殺時間仍在。」

「放心,大不了我再找一個精明能幹的女助理,替我打理一切大小事務。」

「當心識人不明,上當受騙。」

「一瑪,我從來沒看錯過人,你就是最好的例證。」我存心要逗她一展歡顏,恢復開心。

「哼,我是例外。是Time姐你走運,遇到我這塊石中璞玉、沙里明珠,否則還不是人財兩空?」她馬上精神了起來。

「是是是,一瑪說的是。現在,可以讓我去洗漱更衣,熄燈就寢了罷?」

「好罷。」她終於恢復了元氣。「不過,你欠我一頓意式大餐。」

哇!臨走仍不忘敲去我一頓豐盛美餐,夠狠。

☆☆☆

清晨,一瑪將我喚醒,催我洗漱更衣。我沒有賴床,乖乖依她的話起床洗臉刷牙。

當我神清氣爽地走進客廳時,客廳的桌上,已經擺好了熱氣騰騰的白粥,切成丁和小豆腐拌在一起的皮蛋,煎成金黃色的吐司,還有幾碟醬菜。我知道,一瑪一定一早已經起來準備這些看似平常的早點。

「Time姐,快趁熱吃,這些都是你最喜歡吃的東西。」一瑪盛了一碗粥放在我的面前,又替自己盛了一碗,慢慢吃了起來。

「唔——」我閉上眼吃了一口粥佐皮蛋,「一瑪的手藝越來越好了,不知將來哪個臭男人走狗運娶到你,那真是三生修來的福分。」

我不甘地嘆息,有一瑪在,簡直有個全能瑪利亞。

「Time姐,胎教,不要說髒話。」一瑪瞪我一眼,但口氣溫柔,已經開始懂得顧及寶寶了。

「是是是。」我點頭如搗蒜。准媽媽的臉神聖不可侵犯至極,我哪裡敢反駁。

「我走了以後,你要按時吃飯,不要時飽時飢,也不要速食麵芝士蛋糕胡亂充數。我會叫人提醒你。」她似不放心我,切切叮嚀。

「知道啦,管家婆。」我失笑。「你自己要多注意才真,懷孕初期比較不穩定,不要勞累,亦不要情緒激動精神緊張。總之你給我修身養性就是了。」

「是。」她巧笑嫣然,散發美麗風韻。

吃完飯,我陪一瑪收拾行李,一瑪將所有裸露緊身繁花似錦的衣服全留了下來,並無留戀神色,看得出來,她決定拋卻這一段往事,當稱職的准媽媽。

中午時分,金銀打電話上來說一瑪的旅伴已經來了,囑我們下樓。

我拎起輕簡的行李,攬住一瑪的肩,下樓和金銀會合。

見到等在樓下的金銀個一瑪未來的旅伴,我有些驚訝。

「龍少,怎麼會是你?」一瑪也詫異地問。「金少,你在開什麼玩笑?我怎麼可以勞動龍少大駕陪我去國遠遊?」

我突然了悟地看住他們。本埠最大地下勢力之一的少主,輕易決不拋頭露面,雖然他和金銀是八拜之交,但我和一瑪也只在年節才見過他一兩次。可是,今日這樣的場合卻見到他,那便只有一個解釋了,他墜入情網,愛上一瑪。

真正奇怪,喜歡一瑪的人,簡直族繁不及備載,連這冷麵煞神也逃不脫一瑪的魅力。想到這裡,我釋然。想必金銀一早已經知道他摯友的心事。只是,他從未籍著這一層關係來接近一瑪。今次,是下定了決心要俘獲一瑪的芳心,才站出來的罷?

「去去去,一瑪和龍庭坐後邊。一起結伴而游,起碼十月一年,先培養同伴默契去。我就和小銀充當司機。」我故意先一步坐進副駕駛席去。

金銀笑,和龍庭紳士地服務一瑪上車坐定,系好安全帶,然後才飛車趕往機場。

☆☆☆

機場里,永遠充斥著離別的傷懷與重逢的喜悅。如果有一中探測感情指數的儀器,那在這裡,探測值一定會是最Hight的罷?

我和一瑪在一起,做最後的話別,所以手續都交給男士去辦。未幾,金銀和龍庭回來了。

「還有二十分鐘就入閘了。」金銀摟一摟一瑪,在我們對面坐了下來。

一瑪似乎極不習慣同寡言少語的龍庭面面相覷,找了個上洗手間的借口溜開了。

「金銀,你跟上去照顧一瑪。」我支開他。

「遵旨。」他知道我與龍庭有話要說,識相地追一瑪去了。

「龍庭。」我也不客氣,收起微笑的假面具。「一瑪在我心目中的地位,絕不遜色於金銀之於你。以你龍少的身份,我想,金銀是指使不動你的。故此,必是龍少自己有意同行的了。」

他默認,眼裡閃過銳利光芒。

「我既無權利亦無資格,要你使一瑪開心快活幸福,畢竟別人給的怎樣也不同自己尋的。是以,請求你,照顧她,保護一瑪的平安周全。希望再見時,她健康活潑依舊。」我伸出手。「你可答應?」

龍庭眼底泛起溫和笑意,握住我的手。「我應承。Time,謝謝你這些年對一瑪無微不至的照拂,現在,照顧她,使她開心快活幸福健康,便是我的責任權利和義務。今後,沒有人可以再傷害她。」

我很難忽略他周身瞬間流露的凜冽殺氣。

「你知道。」我肯定。

「是,我知道。」他承認。「因為一瑪愛冷楓琉,我才由始至終沒有插手。所以,其實是我使一瑪陷入這個傷心地。一開始我就應該阻止他們往來的。是故,錯的人上。否則,姓冷的不會這麼輕易可以解決此事,就此脫身。」

我腦海里靈光一閃。「把吳良幸那頭蠢豬痛打一頓的黑衣大漢,是你的手下?」

他點頭,老實大方承認。

我好笑地看住他。心愛的人被人輕薄,他可以差使手下修理無眼蠢貨,他卻眼睜睜看心上人投向他人懷抱。真是奇怪的思維方式。

「我想,一瑪一定很想知道這些事。」

「不要告訴她。」龍庭的臉上竟泛開羞色,似一個情竇初開的少男。很難相信他原來是叱吒風雲的老大。

「可以,交換條件是你告訴我,金銀究竟在我的俱樂部里安插了多少眼線,是誰?」我笑眯眯說,同一瑪相處久了,深諳敲竹杠之道,怎麼會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

龍庭斂去羞澀表情,換回原來的冷然,語氣是深思的。

「很難想象,你是拉斐爾·麥克格雷喜歡的人,你完全不是他的風格。但,現在,我有一點明白了。如果不是早已經知道你是他喜歡的人,而我又先愛上了一瑪,我或者也會迷上你。」

啊?怎麼會扯上我?然後,我無奈地太息。

「你是想說,你和他有往來,知道他在找我。而你卻一直沒有告訴他,謀殺時間的Time,就是他要找的人?」

「一個女孩子,執意躲開似他那樣的人物,且又能一躲經年,便不是簡單角色。可是,以他的能力,會至今沒有找上你,只有兩種可能:有雄厚的勢力在保護你,又或者,他已經找到你了,只是,他在等最適當的時機出現在你面前。」

狐狸!我心裡給這個男人下定義,難怪會和金銀做了拜把兄弟。反將我一軍,成功迴避了我的問題。

「在聊什麼這樣投入?」金銀護著一瑪返來了。

「共同的朋友。」我們異口同聲,相互警告地看了一眼。

「好了,該登機了。到了目的地,打個電話回來報平安,嗯?一瑪,要好好相處。」我轉向一瑪。

她點頭,和我吻別。

突然,一種極強烈的存在感涌了上來,似乎,有人在注視我。這種感覺強烈到連金銀和龍庭都注意了,我們不約而同、不動聲色地分別環視四周。然而,那種被注視感立刻消失。然後,我催促他們登機。

「再見,要好好替我照顧一瑪。」我再次叮囑。

「好啦,又不是生離死別。」金銀攬住我的肩頭,和我共同目送他們入閘登機。

直到看不見他們的身影,我們才返身走出候機大廳。

「金銀,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一直知道拉斐爾的事?」

「是。」他停下腳步。

我深呼吸,鎮定心神。「有多久了?」

「從你獨自由義大利返來之日便已經知道。」他輕描淡寫,「以他的能力,要找到你的去處,並不難。」

「龍庭同你,都與他有聯繫?」

「我不否認。」他坦然承認。

「為什麼?」我輕聲問。

「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同理,只有知道他的動向,才能更好的保護你。」他側首在我發頂落下一吻。「金錢,小時候我發誓長大之後,再也不要跟在你身後要你保護。現在我長大了,換我保護你。」

我笑。「小銀,我不是單純的良家婦女,你們過慮了。」

「就知道你不會領情。」他低聲埋怨。

「好了,我曉得了。你先回家,乖。」我似拍小狗般安撫他。

「你呢?」

「我想單獨走一走,就當是出來逛街好了。」我淡淡笑。「也許會遇見朋友。」

他與我對視,臉上閃過瞭然神情。「那我先走了,替我問你的朋友好。」

「再見。」我站在原地目送金銀取了車之後駛離,才慢慢走出機場,沿著路旁的綠化帶緩緩信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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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錢·謀殺·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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