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記憶，似乎因他而有了開始；那個始終佔滿我記憶每個角落的人——季風。

樓梯口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一路從二樓，奔向一樓的餐廳。

「小楓，又睡過頭啦。」紀母放著洗好的盤子，從流理台回過頭，笑望著酷似自己的兒子。

那一頭柔軟的栗色頭髮，從小時候就沒變過，此刻因為太過匆促，而略顯得凌亂，溫暖的棕眸除了帶著似醒未醒的睡意外，還有著些許慌張。

「媽，妳怎麼沒有早點叫醒我。」紀楓蹙起眉一臉懊惱的叫道，一邊將桌上的吐司抓起來往嘴巴塞。

雖然長相稍嫌秀氣了點，但紀楓的動作粗魯得就像同年紀的男孩。

「我有叫，是你自己沒聽到吧！」紀母眨著那雙和兒子如出一轍的棕眸，無辜的說。

紀楓努力的吃著吐司，塞了滿口的食物，根本無暇回話。

「小楓，吃慢點，別噎著了。」這孩子，枉費了她給他生了副這麼英俊瀟洒的容貌，全被這副吃相給破壞了。

「阿風就要來了啊！」每次都要麻煩季風來接他，總不能老是讓人家等吧。

話才剛說完，門外頭就傳來一陣叫聲。

「小楓，快遲到了！」

「阿風來接你了。」紀母笑著提醒著還在跟早餐奮鬥的兒子。

「我吃飽了。」吞下滿嘴的食物，喝下最後一口牛奶，紀楓抓起書包，衝到門口。

「我走了。」拉開大門，他頭也不回的道。

「怎麼每次都這麼慢埃」季風抱怨著。

騎在自行車上的男孩留著俐落的短髮，剛毅的五官透露著比實際年齡更成熟的氣息，深邃的眼恍如一道難解的謎。只是隨便一個停車的動作，就在不經意間，流露著自然的帥氣。

「今天又睡過頭了。」紀楓有些懊惱，本來打算先在門口等季風的，但是，這個願望，似乎從來就沒實現過。

季風看到紀楓亂翹的頭髮，未曾多想的抬手，幫紀楓順了順發，掠過指尖的，是他一直熟悉的柔軟髮絲。

很習慣季風這樣為他梳理頭髮，待季風收回手，紀楓抬手摸了摸梳理好的發。

「謝謝。」紀楓漾開了笑容。

「上來吧。」季風頭微微一偏。

雖然口中抱怨，但看樣子季風早就習慣了紀楓的慣性遲到。

紀楓雙腳踩在自行車的後輪上，季風待他坐穩后，開始踩動踏板，自行車就這樣慢慢的加快速度，然後平穩的前進。

早晨的風拂過紀楓柔軟的發梢，他低頭看著季風的頭頂，放在季風肩上的手，和深棕色的制服比起來，顯得更加白皙。

望著那白得近乎刺眼的皮膚，紀楓深深嘆了口氣，真的不曉得該拿自己這身怎麼曬也曬不黑的皮膚怎麼辦才好。

因為皮膚白，和這張太過秀氣的面孔，從小到大，他不知道被誤認為女生多少次，即使身上穿著男生制服，向他告白的男生依然前仆後繼。

幸好，上了高中后，這種情況就減少到幾乎沒有。

但是，不管怎麼樣，紀楓依然希望能夠讓自己變得陽剛一點，就像——季風一樣。

相較於總是被男生告白的他，季風被女生告白的次數更是多到數都數不清，每次都讓紀楓羨慕不已。

幾乎記不得是什麼時候了，從紀楓有記憶以來，他和季風，便是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雖說這和兩家比鄰而居有極大的關係，但兩人之所以會認識，還是因為兩人的名字。

沒錯，他們兩人的名字，念起來的音是完全一樣的。

也因為這個原因，從幼兒園開始，別人總是將他們兩個人湊在一起。自然而然的，他們兩人也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

從小到大，不管做什麼，他們總是在一起；上學也好，念書也好，郊遊也好，不管快樂或悲傷，他的每一個回憶里，總是有季風在。他從來不曾懷疑過，他們會有可能分開的一天。

仰望著碧藍的晴天，紀楓好心情的微笑著；他們的友情，一定可以持續到永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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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教師辦公室，季風和紀楓一人搬著一大疊的作業，走向通往二年級校舍的走廊。

「重嗎？」季風問著走在他身邊的紀楓。

紀楓聳了聳肩，輕鬆的笑了笑。「放心啦，我搬的量才你的一半啊！我的力氣沒那麼校」

因為成績好的關係，季風通常都是被老師叫去跑腿的對象，而和季風交情很好的紀楓，自然是義務幫忙了。

雖然不比別人矮，但紀楓卻比一般人還瘦，也難怪向來照顧紀楓的季風會擔心那一疊作業會壓垮了他。

上課的鈴聲在這時候傳來，兩人對視了一眼，很有默契的加快了腳步。

「筱憂，快，上課了！」走廊上傳來一個女孩的叫聲。

「啊！等我啦！」

一個女孩著急的喊著，跑過了轉角，卻跟抱著滿懷作業的季風撞成一團，他手中的作業也跟著散了一地。

「啊！」四聲驚呼不約而同的響起。

「阿風，你沒事吧？」紀楓忙問道。

季風人是沒事，只是手中的作業只剩下了兩三本，反倒是那個撞到他的女孩，因為反作用力的關係，跌坐在地上。

「我沒事。」季風對紀楓笑了一下，然後伸手扶起了坐在地上的女孩。「對不起，妳沒事吧？」

「對不起，都是我不小心。」那個女孩搖了搖頭，才接受了他的幫助，站了起來。

女孩拍去身上的塵埃，終於抬起頭，兩條辮子垂在頸側，小小的臉蛋上，鑲了兩顆明亮的大眼，很是動人。

女孩的眼和季風四目交接時，臉上不自覺的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他的眼神——好溫柔……她怔怔的想著，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他一眼。

「筱憂，妳沒事吧？」她的朋友跑了過來，連忙問著。

「沒，我沒事。」她心虛的縮回視線，但是，心卻跳得好急。

季風見她沒事，對她笑了笑。「沒事就好。」視線未曾在她美麗的容貌上多停留一秒，便彎下身開始撿拾掉了一地的作業本。

一旁的紀楓也早就將自己手中的作業放在一旁，幫季風撿作業。

「看樣子鐵定是遲到了。」紀楓不很在意，反正他上課時間也多半在睡。

「遲一下不會怎樣，我們可是去搬作業埃」季風撿起作業本邊道。

「我也來幫忙。」女孩連忙說道，加入了撿作業的行列，但是，她的視線，卻總是在不經意間朝季風溜去。

雖然想開口問他的名字，卻總是說不出口。

終於撿好了作業，季風對那女孩和她朋友笑道：「謝謝妳們。」

「不，沒什麼……」那女孩還正要說什麼，但是季風和紀楓卻已經轉身先行離去。

女孩望著他們的背影，那個方向，是二年級的校舍吧！那麼，他是二年級的學長了？

「筱憂，怎麼了？」朋友關心的問。

「不，沒什麼……」見那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女孩心中突然湧起一陣失落。

「真的沒什麼嗎？筱憂，妳該不會是對那個學長一見鍾情了吧？」朋友笑得曖昧。

「才……才不是呢！」女孩白嫩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

「妳就老實承認嘛，妳要是承認的話，我就去幫妳打聽那個學長是誰。」她笑得一臉奸詐。

「我才沒有，妳別亂說。我們該回去上課了。」女孩跺了跺腳，就要轉身。

「妳要不承認的話，我就不幫妳打聽了哦。」

「妳——」

「好啦，筱憂，難得妳喜歡上一個人，我這個老朋友當然要幫妳啊！老實說，剛剛那個學長，感覺不錯，和妳很相配哦！」

女孩望著適才他們消失的方向，終於，最後還是害羞的點頭。

「既然妳喜歡他，我就去幫妳查出那個學長是誰。這件事包在我身上吧。」朋友豪爽的拍著胸脯保證。

「我們，還是先去上課啦——」女孩的臉紅得熟透，拖著朋友的手，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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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怎麼這麼難啊！」紀楓大叫了一聲，將手中的筆丟開，整個人趴倒在桌子上。

他和季風的父母四個人從昨天開始就不在，相約去作四天三夜的旅行，要到兩天後才會回來，將他們兩個小孩子丟在家裡自生自滅。

「反正有阿風在，不用擔心。」

這是四個家長的結論，總之，季風就是可靠到連父母都非常放心就對了。

至於他，臨去前，爸媽還耳提面命。「你就住到阿風他家去，要是回家拿東西時，記得要把門鎖好，好好聽阿風的話，別給人家帶來麻煩……」拉拉雜雜的交代了一堆。

他和季風明明就是同樣的年紀，但卻一點都不被父母信任，真是自己的表現太糟糕了吧，可是，他也不過就貪睡、迷糊了點，不愛念書了點……就這樣而已埃

季風從浴室走了出來，就看到紀楓趴在桌子上。

「小楓，睡著了嗎？」

「還沒……」紀楓有氣無力的回答。

「這些題目要做完才能睡，除非你明天想考不及格。」季風的聲音里沒有半點同情。

「我知道，我知道。」紀楓振作自己的精神，強迫自己專註在季風為他準備的考題上。

「哪邊有問題嗎？」季風在他身邊坐下，非常了解紀楓只要他不在身邊超過半個小時，念書就會念到睡著的習性。

在季風淺顯易懂的解說下，紀楓很快的做完剩下的題目。

「呼，總算做完了。我去洗澡。」迫不及待的丟開手中的筆，紀楓第一時間逃離書桌前。

他討厭念書，只要坐在書桌前，通常不用十分鐘就會開始打瞌睡，超過半個小時就會趴在書桌上睡死。只是，說也奇怪，當季風陪在他的身邊時，他就不會想睡覺，也只有他陪著他時，他才有辦法念得下書。

季風拿起紀楓剛才做的習題，逐題確認紀楓的作答正確無誤后，他才放下手中的試卷，伸了伸懶腰。

將身體埋入床里，季風頭枕著手，望著天花板。

幾乎不記得什麼時候了，他和紀楓一直是很好的朋友，他也想不起來，在不認識紀楓前的自己，是什麼樣子。

在十七年的生命里，紀楓佔了他記憶中的絕大多數，或許，平常人會覺得不可思議吧！從幼兒園、國孝國中到現在，他們幾乎都在一起。

每天一起上下學，即使——他交了女友也一樣，從來都沒想過要把紀楓丟在一邊，和女友膩在一起。

季風不由得想起幾個月前主動提出分手的女友。

「我知道你對我真的很溫柔，但是，你不喜歡我，對吧？在你的心裡，早就有一個真正喜歡的人了。所以，為了我，也為了你，我們……分手吧。」

至今，他依然記得那女孩清澈的眼眸中泛著的淚意。

從過去到現在，都是因為有了好感，他才會和那女孩交往，但是，絕無例外的是，每次提出分手的，都是女孩。

想到那女孩的話，真的有那樣的一個人存在嗎——那個他真正喜歡的人？

要是真的有的話，為什麼他從來都不曉得有這樣的一個人存在呢？

「阿風，阿風——」

他聽到浴室傳來紀楓的叫聲，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

「什麼事？」他應著，從自己的房間探出頭。

浴室就在他房間的隔壁，雖然隔著一扇門，依然可以清楚的聽到紀楓的聲音。

「我忘了拿衣服進來。」

這傢伙，還是一樣的迷糊埃聞言，季風搖頭微哂。「我幫你拿吧！」

「換洗的衣物剛好用完了，要回我家拿。」

「鑰匙呢？」

「書包里。」

季風在紀楓的書包里找了半天，還是找不到，於是他又詢問了紀楓一次。

「咦，不在書包里嗎？」紀楓疑惑的問著。

「等我一下，我出去找。」紀楓找了一條浴巾，圍住下半身以後，從浴室走了出來。

看著剛從浴室走出來的紀楓，季風不覺一呆。

栗色的頭髮潮濕的貼在兩頰，白皙的肌膚因為熱氣的關係，泛著一層薄薄的粉紅，因為匆忙走出來，水珠仍不停的沿著肌膚慢慢蜿蜒滑落。

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子的紀楓，小時候，他們甚至曾經一起洗過澡，但是，在記憶中，他似乎從來沒有注意過——小楓的身體，有這麼纖瘦、這麼白皙、這麼……美嗎？

紀楓低下頭，在書包里翻找著，幾乎將整個書包都翻過了，才在一本書里找到了夾在裡頭的鑰匙。

「在這裡。」紀楓轉過頭，就看到正在發獃的季風。

他好玩的將鑰匙在他面前晃了晃。「喏，鑰匙。」

「啊，哦——」季風愣愣的接過鑰匙。

一陣帶著涼意的風從窗戶吹拂了進來，拂過紀楓依然潮濕的身體，紀楓不由得打了個噴嚏。

季風總算回過神，催促著紀楓道：「你還不趕快進浴室，小心又著涼了。」

直到推著紀楓走進浴室，季風才重重吐了口氣。

他剛剛到底在想什麼啊！

就算紀楓長得再纖細、再秀氣，他都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孩子啊！和他一起長大的他不是最清楚這點的嗎？

那麼，他剛剛為什麼會有那樣子的反應？

季風不由得握緊了手心裡的鑰匙，直到鑰匙的齒印深深的刺入皮膚里，仍不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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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楓換好了衣服，從浴室走了出來。

「你沒把頭髮擦乾嗎？」正躺在床上看書的季風將視線從書上移開。

「麻煩。反正等會兒就會幹了。」紀楓聳了聳肩。「你在看什麼？」他好奇的將頭湊了過來。

「金庸的笑傲江湖，從我爸的房間里挖出來的。」季風揚了揚手中的書。

「好看嗎？」紀楓在床上坐下。

季風拿了另一本給他。「這是第一集，你看看。」說完，他走到浴室里，拿了一條幹毛巾出來。

紀楓接過了書，才看了幾行，季風就開始幫他擦頭髮。

「我說沒關係的埃」嘖，這樣他怎麼看書啊！

「你剛剛才圍著浴巾到處跑，現在又不把頭髮擦乾，你想感冒不成？」

季風就是這麼愛操心，他又不是小孩子，光是這樣子哪會感冒。

心裡嘀咕歸嘀咕，紀楓卻還是乖乖的坐著，讓季風幫他弄乾他的頭髮。

注意力又回到書上，他知道季風拿來了梳子，正在幫他梳頭髮。他的頭髮留得比同年紀的男孩長，幾乎到了肩膀，雖然平常也沒什麼在保養——他是男孩子，哪會去理這種小事，但班上的女生卻總是用又羨又妒的眼光瞪著他的頭髮。

季風所用的力道很輕，所以，雖然是他在幫自己梳頭髮，紀楓卻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乾爽的髮絲被窗戶拂進的風撩動著，感覺很舒服。

見季風梳完了頭髮，紀楓移動自己的身體，躺在季風的身邊，邊看書，一邊和季風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

雖然小說好看，但是一頁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字，紀楓看沒多久，眼前的字慢慢變得模糊，眼皮也跟著緩緩垂落。

「小楓？」季風聽著紀楓均勻的呼吸聲，知道他一定又睡著了。

真是，連看小說也會看到睡著。

季風輕輕的拿起蓋在紀楓下巴上的小說，細微的動作，讓紀楓微皺著眉，但卻仍然沒醒過來。

凝視著紀楓的睡顏，那像小孩子似的純稚睡容，從小到大，都沒變過。

微長的瀏海垂落額際，長長的眼睫在他的臉上投下陰影，透著淡淡粉紅的唇微啟著，微敞的領口處，纖細的鎖骨隨著平穩的呼吸微微起伏。

心跳莫名其妙的加速起來，季風慌忙的移開視線。

他今天究竟是怎麼了啊！眼前的人，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好朋友啊！

慢慢的平復自己紊亂的呼吸，為了不再胡思亂想下去，季風決定熄燈睡覺，他越過紀楓，將床頭燈扭亮。

雖然已經盡量放輕了動作，但是，他的動作還是吵到了睡著的紀楓。

紀楓眼睛連睜都沒睜開，半撐起身子，剛好和低下頭的季風對上，兩人的唇不經意的擦過，雖然時間短暫的可能不到一秒，但季風卻像是被雷擊到了般，倏地坐直了身。

「怎麼了？」紀楓揉著眼睛，聲音中凈是濃濃的睡意。

「我……開小燈而已，你繼續睡。」

「哦。」紀楓想都沒有多想，倒頭又睡著了。

看著紀楓平靜如往常的睡顏，季風不由自主的伸手，輕撫過自己的唇。殘留在唇上的，是紀楓的柔軟，炙熱得像是烙印，焚燒著他的雙唇，讓他即使想要遺忘、想要忽略，也辦不到。

躺在床上，季風睜著眼望著天花板，耳邊聽著紀楓平穩的呼吸，卻怎麼樣也睡不著。

那一晚，在清涼如水的夜裡，季風唇上那火燙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