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突來的一陣晃動，驚醒了沉睡的紀楓。

迷迷糊糊的醒來，一時之間，紀楓還記不起來自己究竟在哪兒。

看著安置於膝上的書包，紀楓這才想起，這是自己第一天搭公車上學。

因為不放心，母親還特地陪他一起等公車，確定他坐上了車才離開，在他上車前，還一再叮嚀。「你只坐四站，千萬則睡著了。知道嗎？」

他雖然也很努力提醒自己別睡著，但昨夜的失眠，讓他上了公車后，就不由自主的打起瞌睡。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心中一驚，不由得站了起來——這不是他往學校的路啊！

慌張的瞥了眼腕上的手錶，離第一堂課的時間，已超過十分鐘了。那自己究竟被公車帶到了什麼地方？

紀楓有些茫然，陌生的道路，讓紀楓手腳冰冷，他慌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這樣的事情，他從來都不曉得該如何處理，每當他因迷糊而闖禍時，總是有季風在他身旁，季風處變不驚的冷靜，總是能安撫他每次的慌亂。

難道，沒有季風在他身邊，他就什麼事也做不到了嗎？

昨夜，他想了一整夜，他知道自己太過依賴季風，是季風先鬆開握住他的手，那麼，他也該學著獨立了。

所以，他婉拒了母親要開車載他上學的提議，試著讓自己搭公車上學。他想要證明，即使沒有季風，這樣的小事，他一樣可以做得很好。

但是，失敗了嗎？就連這麼一點坐過站的小事，都足以教他慌張得如同世界末日。

深吸了一口氣，紀楓試著讓自己鎮定下來。若是季風的話，他這時候會怎麼做呢？

先下車啊，等會再坐反方向的公車回去好了。

季風一定是聳聳肩，無所謂的笑說。

是啊，先下車吧。

紀楓按下停車鈴，然後他下了車，佇足在一個他完全陌生的地方。

陌生的景物、陌生的人。四周流動的人潮彷佛沒人注意到他，只是面無表情的從他身邊擦身而過。

熟悉的慌亂又湧上了心頭。

不能慌啊，這沒什麼大不了的。紀楓拚命安慰自己。

總之，先過馬路，然後尋找公車站牌。

紀楓深吸了口氣，踏出了第一步。

他朝著下一個十字路口走去，穿越馬路，直到看到了公車站牌時，紀楓才稍稍鬆了口氣。

他看著林立的站牌，試圖從中找到一個可以到學校的公車，只是，看過一個又一個，直到最後一個站牌，仍然沒有一個站牌上寫著學校的名字。

沒有！

一直壓抑的驚慌無措，全在最後一線希望落空後上涌，紀楓只能站在原地，茫然的望著站牌，卻完全不曉得該怎麼辦。

一陣尖銳的剎車聲在紀楓的身邊響起，將紀楓恍惚的神智拉回現實。

「你不是紀楓嗎？怎麼會在這兒？」

「阿風！」紀楓轉頭，直覺的喊道。

每次，他有困難時，季風總是會適時出現，幫他解決所有麻煩，這次，也是一樣的吧──

但是，停在紀楓身旁的，是一輛寶藍色的跑車，搖下車窗，叫住紀楓的男子，約莫二十七、八歲，雖然戴著墨鏡，依然掩不去那張俊挺的臉龐。

不是他！濃濃的失望瞬間蔓延。

「不認得我啦？」男子笑道，摘下了墨鏡，露出一雙漂亮深邃的黑眸。

「康老師？」看清對方的面貌后，紀楓訝異的脫口喊著。

康逸南是他們學校的英文老師。而今年紀楓那一班的英文就是他教的。

「不是上課了嗎？你怎麼還在這裡？」

「我……坐公車坐過站了。」紀楓說著，臉上微微泛紅。

「睡過頭了吧！」康逸南露出瞭然的笑容。

紀楓有些尷尬點了點頭。

雖然康老師的講課在學校算是數一數二的，但紀楓在他的課堂上還是照睡不誤──這也是康老師為什麼會記得他的原因。

「上車吧。」康逸南頭微微一偏，示意紀楓由另一頭上車。

紀楓遲疑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季風似乎會來找他……

「怎麼了？」見他沒有動作，康逸南出聲問道。

「沒什麼。」搖了搖頭，紀楓滑進跑車內的真皮座椅上，雙手不由自主的緊抱著書包。

他還在想什麼呢？季風不會為了他特地跑出來的，他再也不是季風最重要的人了礙…

「喂……你怎麼了？」康逸南愕然的看著紀楓臉上簌簌掉落的淚滴。

就這麼一眼，康逸南的心臟像是受了劇烈的撞擊般。

從來不曉得，一個男孩子哭泣的淚顏，竟也可以……這麼美！

明亮的黑眸彷佛籠上一層薄霧，清澄的淚滑落白皙的臉龐，柔弱得教人只想擁入懷中好好的呵護。

耳中充斥的凈是自己急促的心跳，那一瞬間，康逸南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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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風第三十一次看向自己的手錶，指針離第一節下課只剩下十分鐘了。

視線不由自主的瞟向窗邊一個空蕩蕩的座位，那是紀楓的座位，而它的主人至今仍未出現。

今天，是他們認識以來，第一次沒有一起上學。

一直以來，紀楓都是與他一起上下學，幾乎沒什麼一個人坐車的經驗，再加上他迷糊的個性——一個人坐公車，真的沒問題嗎？

雖然，說不要再一起上下學的是他自己，但是，季風卻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那麼擔心。

台上的老師嘴巴一開一合，說得口沫橫飛，但季風卻聽而未聞的任那聲音溜過耳邊，對紀楓的擔憂，已隨著時間的經過，累積再累積。

桌上突然丟來了一張紙條，是斜前方的同學，也是紀楓和他的好友的——季靖遙。

季風皺起眉，這時候，他實在沒有心情理會這種無聊的傳紙條遊戲。

「打開它。」季靖遙無聲的道。

季風還是依言打開，只見紙條上寫著：

小楓呢？他今天早上沒和你一起來上課嗎？

季風抬頭，看到季靖遙正疑問的望著他，他極緩極緩的搖著頭。

過了不久，季靖遙又丟來了一張紙條。

為了女朋友？你不怕迷糊的小楓出問題嗎？

雖然只是玩笑話，但卻讓季風的擔憂累積到了極限，他倏地站了起來。

「季同學，有什麼問題嗎？」台上的老師見是品學兼優的季風，原本生氣的臉立刻緩和下來，開口時，甚至是和顏悅色的。

「我要早退！」季風很快的道。

「早……早退？」老師不敢置信的重複，鼻樑上的眼鏡跟著滑了下來。

季風也不等老師的回答，已知一陣旋風般，刮出了教室。

離開教室后，季風第一時間沖向了停車棚，牽出他的單車，心急的只想找到紀楓。

他果然……還是不該丟下紀楓一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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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好些了沒？」下了車，康逸南問著站在車子另一頭的紀楓。

「對不起，老師。我沒事的。」紀楓朝康逸南綻開一抹微笑。只是，那抹故作堅強的微笑，看了更是教人心疼。

「真的不肯告訴老師嗎？」

「沒什麼的。謝謝老師。」

他能說什麼呢？說他太依賴季風，說他沒有季風在身旁，連坐公車生過站這點小事都無法處理嗎？

紀楓垂著頭，默然無語。

「小楓！」

前方傳來一陣焦急的呼喚，紀楓渾身一震。

這聲音——是季風啊！

紀楓很快的抬頭，便看見季風騎著自行車朝他而來。

季風丟下車子，捉住紀楓的雙臂。「怎麼了？為什麼這麼晚才來學校？」急切的語氣，季風的擔心已溢於言表。

「我……」季風凝視著紀楓，只是一夜未見，卻恍若隔了一個世紀之久——他好想他啊！

「你哭了？」季風的眉很快的聚攏。「誰欺負你了？」黑眸開始染上怒意。

「沒有，不是的……」紀楓連忙搖頭，然而，見到季風的喜悅和全然的放鬆，讓他不由自主的掉下淚來。

「怎麼可能沒有，不然你為什麼哭？」季風握緊了拳頭，腦中充滿了殺人的念頭。

然後，他看到了康逸南。

康逸南和季風充滿殺氣的眼對個正著，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然而，就在他還來不及說什麼時，季風已放開紀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康逸南衡了過去。

「你……」康逸南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字，一記狂猛的右拳已惡狠狠的擊中他的左眼。

「啊！康老師！」紀楓先是愣愣的看著季風莫名其妙的惡行，直到發覺季風正準備給老師第二拳時，他才連忙跑過去阻止。「阿風，不是的，你誤會了！」紀楓拉住季風的手臂，慌張的道。

「我誤會了什麼！」季風怒猶未消，眸中的怒火直朝摀著左眼的康逸南焚燒而去。

「我……是我自己今早坐公車生過站了，當我不曉得該怎麼辦的時候，遇上了康老師，是他載我回來的。」紀楓一口氣將一切解釋清楚。

季風聞言一呆，緊握的拳頭鬆了下來。

「對不起，老師。」見季風終於聽進他的解釋后，紀楓鬆開了季風的手，跑向老師。「老師，你沒事吧？」

想不到平時看起來穩重冷靜的季風，竟也有抓狂發飆的時候啊！

康逸南搗著眼，剛才那一拳可真有力，讓他狼狽的退了數步還差點摔倒，左眼上的刺痛幾乎快讓他不顧形象的齜牙咧嘴了。

「老師？」

「我沒事。」只是有點痛而已。

「真的沒事嗎？」紀楓再度問著，生怕老師動怒。

雖然季風不該打老師，可是，他無法看著季風因此而受罰——何況，季風會打老師，全都是因為他埃

「那個……老師……」紀楓欲言又止。

「怎麼了？」

「阿風他……只是誤會了老師，他絕不是故意打老師的，可不可以請老師……原諒他？」

望著紀楓哀求的眼神，康逸南覺得自己的氣幾乎全消了。

「沒關係。」他忍著臉上的疼痛，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小楓，別說了！」季風突然一把拉過紀楓，瞪著康逸南的眼神依然不馴，甚至，含了些許敵視。「康老師，我承認這是我的錯，若要處罰，我接受。」

「阿風……」紀楓愕然的看著季風。

為什麼？老師都說要原諒他了啊！

「沒關係的，我知道你可能是太關心紀楓了吧！」康逸南微微一笑。

季風瞪著康逸南，突然轉過身拉著紀楓。「小楓，我們回去上課。」

「可是，你還沒向老師道歉礙…」紀楓就這樣被季風拉著跑。

季風沒有回答，紀楓沒辦法，只得轉頭向老師投以抱歉的一瞥，隨著牽起自行車的季風走回教室。

「阿風？你在生氣嗎？」回教室的路途上，紀楓忍不住問著抿緊唇的季風。

「沒有。」季風自齒縫中迸出這兩個字。

「可是……」和季風認識這麼久了，紀楓怎麼可能不察覺季風的情緒，雖然季風這麼說，可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明明是冰冷的怒火啊！

前思後想，紀楓覺得季風一定是在生他的氣，所以主動的開口道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生過站的，我只是不小心睡著……」

「我說過了，我沒生氣。」季風瞪了紀楓一眼，成功的讓紀楓咽下尚未出口的話。

「可是，我還害你逃課跑出來找我礙…」現在是第二節的上課時間，季風一定是擔心他，所以才跑出來找他的。

「沒關係。」季風脾氣終於慢慢緩和了下來。

沉默籠罩著兩個人之間，紀楓看著季風的自行車，不由自主的想到——今天早上，季風一定是用這自行車載許筱憂上學吧！

腦海中浮現著兩人依偎的畫面，心中一陣刺痛，紀楓腳步不覺停了下來。

「怎麼了？」季風幾乎是在紀楓的腳步一停時，就跟著停了下來。

「沒……沒有。」紀楓勉強搖頭，跟上季風。

「你怎麼會遇上康老師的？」

「我在找回學校的站牌，可是找不到，是老師發現了我……」

季風抿著唇，這是他知道的紀楓，迷糊又不善於應變的他，遇到這樣的事，一定慌得不曉得怎麼處理吧！

過去，每當紀楓闖禍出事時，總是有他在紀楓身邊收拾善後，然而，這一次，紀楓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在，幫了紀楓的人，是康老師。

而，這個事實，讓季風煩躁不已。

「找不到不會問人嗎？」季風的語氣帶著責備。

「可是……那時候我沒想到嘛……」他一看到沒有一個站牌是到學校的時，整個人都已經傻了，哪還想得到這麼多。

「你礙…」聽著他的回答，季風的氣不知不覺消了，他深深嘆了一口氣。

只是，他和紀楓，都未曾察覺這一聲嘆息中，除了莫可奈何外，還含著深深的……寵溺。

「對不起。」

「跟我道歉沒用埃」季風將車停好后，陷入了沉思。

雖然，決定跟紀楓保持一點距離的人是他，但是，過了今天，他知道自己還是放不下他。

他不希望，下次當紀楓還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在——

「怎麼了，阿風，不是要回教室了嗎？」紀楓問道。

「我看，我以後還是接你上下課好了。」季風終於道。

紀楓聽了季風的話，微微一怔，險些脫口而出的，竟是迫不及待的——好。

然而，紀楓想到了許筱憂——他只是季風的朋友，怎能佔去他太多的時間，他必須多陪陪女朋友。

「不用了，我……今天只是睡過頭而已，下次我會小心的。而且，要是再坐過頭的話，我會記得問別人怎麼坐回來的。」紀楓試著輕快的道，儘管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是如此的困難。

「你不用再擔心我了。」紀楓對季風微微一笑。「走吧，我們回教室去。」

「是嗎……」季風一怔，沒想到得到的是這樣的回答。

轉過身的紀楓未曾發覺季風眉宇間的失落，那彷佛遺失了某樣寶物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