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走出季家大門，紀楓雙腿一軟，無力的蹲在門口，雖然，對季風死心是自己的決定，然而，胸口依然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絞痛，紀楓伸手掩口，卻掩不住逸出口中的啜泣聲。

他該回家的，這裡是季家，他不能讓季風發現……

踩著跌撞的步伐，紀楓走出了季家的庭院。

「小楓……」身後傳來的呼喚聲讓紀楓渾身一僵。

「小楓，你在哭嗎？」季風望著紀楓的背影，遲疑的問著。

第一次發覺，紀楓真的好瘦小，纖弱的肩膀，彷佛隨時都會消失般——突然上涌的驚慌，讓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拉住季楓。

紀楓倉惶的搖了搖頭，試圖甩開季風。

臉上的淚不能讓他看見啊，不能讓他知道他為什麼流淚，不能……

「小楓，我在和你說話，為什麼不回過頭來？」季風焦躁的說，看不到紀楓的臉，他心中有種不安的感覺。

紀楓還是不肯回頭，季風微微動怒。「小楓，到底是怎麼了？」他用力的扳住紀楓的肩膀，將他轉過身來。

街燈柔和的光暈灑落紀楓的臉龐，也讓他臉上交錯的淚痕無所遁形。

「協…楓……」季風獃獃看著季楓的淚顏，思緒紛亂，那乍見小楓臉上的淚痕，心中湧起的，竟是濃濃的不舍和心疼。

「小楓，你究竟是為了什麼哭，不能告訴我嗎？難道，我們真的不能回到以前嗎？」他無法對自己否認，他真的還關心紀楓，在他心中，紀楓始終仍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還能回到以前嗎？

就算回到以前又如何呢？他依然只是季風的朋友，怎麼樣，也不可能成為情人──

「你為什麼不說話呢？那些事，不能對我說嗎？」

「我……」季風關心的話語讓紀楓幾乎無法隱藏他的感情，真的能說嗎？他能清清楚楚的告訴季風，他愛他嗎？

「說啊，小楓，告訴我埃」

「阿風……我……」望著季風的臉龐，那是紀楓熟悉的關心，這一瞬間，紀楓真的好想告訴他——然而，他想起季風那對著另一個女孩的幸福笑臉，心在霎時冷卻。

「小楓？」

「我沒事的……」紀楓垂著頭，卻掩不去聲音中的哽咽。

「小楓——」不自覺的將眼前脆弱的人擁入了懷中，季風恨透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小楓，我該怎麼樣才能幫你？」

感覺著季風的溫暖，紀楓心情漸漸的平靜下來，這仍是他熟悉的臂彎，他熟悉的溫柔，阿風始終沒變藹—然而，他卻變了。

「小時候，我每次哭時，你都是這樣抱著我、安慰我。」紀楓輕聲說。

「小楓？」

「我沒事了。」輕輕地推開他，不再眷戀那一抹溫柔，這是他最後一次依賴他了。「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吧？」他笑了。

「當然，但——」

「這樣就夠了。」

如果，這是他所能夠得到的，那麼，足夠了。他會把對季風的感情，鎖在記憶的最深層——不再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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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浴室中走出來，季風發覺先洗好澡的紀楓已經睡著了。

他們好不容易才和解，所以，當他提出要紀楓留下來時，他猶豫了一下，才終於答應。

為什麼他們的關係會變成這樣呢？季風嘆了口氣。

走到床邊，紀楓的呼吸平穩的傳來，眼睫低垂著，他的睡顏依舊恬靜，但卻多了些許憔悴。

「為什麼不告訴我哭泣的原因呢？」

想起紀楓的淚顏，那是他從沒見過的，記憶中，紀楓從沒有那麼悲傷的表情。

一直到現在，他依然不懂，不懂紀楓改變的原因。

「是你自己問我，我們是最好的朋友的，但，為什麼你什麼都不告訴我呢？」

季風挫折的問著睡去的紀楓。

紀楓的眼睫微顫，淚水在他的眼角凝結，順著臉龐滑落。

是什麼樣的痛苦，讓紀楓即使在睡夢中也如此傷心呢？

沒有多想，季風彎身拭去紀楓臉上的淚水。

近距離的凝視著紀楓的臉龐，那是幾乎比他自己的臉孔還要熟悉的容顏。

紀楓有一張此女孩子還要清秀的臉蛋，他一直知道。然而此刻，面對著這張他看了十多年的臉孔，他卻移不開視線。

從他柔軟的瀏海，長長的眼睫，微挺的鼻樑，一直到透著淡淡粉紅色澤的唇瓣──

就像是被蠱惑了般，他慢慢低下頭……

直到，他的唇觸及他的柔軟。

那是他記憶中始終未曾遺忘的感覺，小楓的唇——柔嫩清甜，讓他幾乎無法自己的一再流連……

「唔……」

紀楓發出的些微聲響，讓季風回過神，察覺到自己做了什麼，他慌亂的站直了身。

紀楓他醒了嗎？他發覺到他對他做了什麼嗎？

他掩住自己的口，心狂跳不已。

但是，紀楓只是翻了個身，並沒有醒來的跡象。

鬆了口氣，季風頹然的坐在床邊。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啊！他怎麼會、怎麼會想要吻紀楓呢？

他們是朋友啊，更何況他們都是男的，他怎麼會——

但是，腦海中，不由自主的閃過季靖遙的話。

我不在乎，我知道我喜歡小楓，無關性別，我就是愛上小楓！社會上不容許無所謂，我只要小楓。

不，那樣是不對的，季風知道，那樣的感情根本不被社會認同——

但是，他卻吻了紀楓；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卻是出自他自己本身的意志。

對紀楓的感覺，真的只是朋友嗎？

摸著自己的唇，唇上殘留的感覺依然那麼清晰。

季風清楚的知道他吻了他最好的朋友，但是，卻一點都不後悔。

真的，只是朋友嗎？

季風忽然不那麼確定了。

********************

走進咖啡廳里，紀楓和季靖遙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了下來。

從紀楓第一次坐公車生過站后，因為不放心，所以，除非季靖遙有事，否則他都會陪他一起等公車。

「我也是要等公車，一個人等或陪你等還不是一樣。」

季靖遙雖然這樣說，但是，他每次總是會等到紀楓坐上公車后才離開。

雖然從來都不說，但是，季靖遙總是默默的幫助著他，在季風不在他身邊的時候，陪著他。

今天，他們一起離開教室時，季靖遙就說有事情要跟他說，就把他找到這間學校附近的咖啡廳里。

「靖遙，有什麼事一定要在這裡說嗎？」紀楓有些困惑的望著他。

凝視了紀楓半晌，季靖遙才終於開口。「小楓，你和阿風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些日子以來，只除了上下學時沒在一起外，他們兩人彷佛又回到過去一樣，一起聊天、一起吃飯，好得就像兩人之間什麼事也沒發生。

紀楓先是一愣，才有些心虛的說：「沒、沒什麼啊，你為什麼這麼問？」

靖遙發現了什麼嗎？紀楓的手心不覺冒出了冷汗。

「是嗎？那麼，你的感情呢？你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再回去當阿風的朋友嗎？」季靖遙不再拐彎抹角。

「靖遙，你在說什麼啊？」紀楓試圖擠出一抹不解的笑容，然而，他從來就不是擅於說謊的人，更別提是在了解他的靖遙面前。

「小楓，你以為你瞞得過我嗎？」

季靖遙的唇向上彎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紀楓依然如同記憶中的一樣單純，不懂得說謊——那是和一身污穢的他截然不同，宛如天使般天真純潔的存在。

「可是，你為什麼會……」紀楓咬著下唇，臉色蒼白。難道說，他掩飾的不夠好嗎？為什麼連靖遙都發現了？

那是因為，從一年級開始，我就一直注視著你，我比你還早發覺，你對阿風的感情。

但是，這幾句話，季靖遙卻沒有說出口。

「小楓，我是你和阿風的好朋友埃身為你的好朋友，我不會連你喜歡誰都沒注意到吧。」季靖遙笑著，將自己真正的心情，隱藏在淡淡的微笑下。

「可是，你不會歧視我嗎？因為我是……同性戀。」紀楓低垂著頭，季靖遙是他的好朋友，要是從他眼中看到厭惡或恐懼的眼神，他會承受不了。

「小楓，為什麼要那樣想呢？愛人是無罪的吧，不管同性或異性，愛情的本質還是不會變的埃」

「靖遙……」知道季靖遙並沒有排斥他，紀楓終於抬起了頭。

「但是，小楓，為什麼要隱藏你真正的心情？」

「我——不能說啊，阿風他一直把我當成他的朋友，我不能……」

紀楓知道他很怯懦，他根本沒有勇氣去承擔將感情表白的後果，只肚夠一再逃避。

「那麼，你為什麼和康老師在一起？」

「你——」紀楓驚訝開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靖遙竟然連他和老師的關係都知道了！

「我在餐廳看到了你們，康老師看你的眼神，不是老師對學生的眼神。小楓，你喜歡他嗎？」

「我……我會試著去喜歡他。」他沒辦法撒謊，對老師的感情，始終和對季風是不一樣的，但是，他相信，只要給他時間，他會喜歡上老師——因為，老師是那麼溫柔埃

「小楓，為什麼要勉強自己呢？」季靖遙從紀楓的表情就知道，他會跟康逸南在一起，只是因為歉咎。「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為什麼要欺騙自己，也欺騙他呢？」

「我沒有欺騙康老師，我沒有。」紀楓驚惶的搖頭否認；康老師是那麼好的一個人，他不能、也不該欺騙他８我會喜歡上老師的。」

「你既然這麼說，那麼，從交往至今，你們有接吻過嗎？」

「接……吻？」紀楓一怔，和老師有親密的行為，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的。

「沒有，對吧。」從紀楓的表情，季靖遙輕易的猜出答案。

「可是，老師從沒有……」

「你以為他不想嗎？小楓，康老師是喜歡你的吧，因為喜歡，所以他怎麼可能不想與你更進一步呢？」季靖遙搖頭，小楓遇上的人，真的都太保護他，也太寵著他了。

「小楓，當你能接受他的吻，甚至是更進一步時，你才有可能接受他的感情。如果你沒辦法做到的話，那就和他說清楚吧。再繼續下去，只是增加你們兩人的痛苦。」

紀楓一臉的茫然，靖遙說的那些話，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的。

季靖遙輕輕嘆了口氣。

「小楓，我只希望你能快樂，如果你在老師的身邊能夠快樂的話，我會祝福你——但是，你知道嗎，我看得出你並不快樂。」

「我不是逼你離開康老師，但是，小楓，我希望，你能對自己的感情誠實。」

一直很喜歡紀楓的笑容，但是，季靖遙知道，紀楓的笑容，從來就不屬於他。

能讓他重新綻放笑容的人，只有一個人，從一開始，就只有季風一個人。

但是，他能幫季風的，也只有到這裡了。

但願，季風千萬不要讓他失望才好，否則，他所作的努力，將會全數白費。

要到什麼時候，你才會明白自己的感情呢？

季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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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視著眼前玻璃杯中的液體，淺淺棕色，在燈光的照射下，閃著清澄透明的色澤，像極了那對他一直熟悉的眼眸——那屬於紀楓的澄澈棕眸。

這些天來，紀楓的身影，始終在季風腦海中迴繞。

不管紀楓是笑著，困窘或生氣，他卻總是會在不經意之間，想起紀楓哭泣的淚顏。

他那對哀傷的眼，一直糾纏著他的思緒，讓紀楓即使在微笑，但季風依然覺得紀楓他——不快樂。

彷佛，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紀楓單純快樂的笑容了，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紀楓失去了那總是一貫開朗的笑容？

是在兩人吵架那時，還是更早之前？

這些日子來，紀楓侵入了他所有的思維，即使天天見面，他卻還是無法阻止自己不想著他。

而，更干擾著他的思緒的，是那一夜的吻。

一直到現在，他依然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吻紀楓。

試圖遺忘過，試圖說服自己，那個吻不代表任何意義，但是，每次望著紀楓，望著紀楓透著淡淡粉紅的唇時，記憶就鮮明的浮了上來。

他記得那份美好柔軟，明知道不應該，但是，只要看著紀楓的唇，想吻他的慾望就越來越強烈。

那份迫切的渴望，幾乎凌駕了理智，讓季風幾乎想要不顧一切的——吻他。

他是他的好友，他知道，他是男人，他也知道，但是，他的渴望，卻沒有因此而減少。

我不在乎，我知道我喜歡小楓，無關性別，我就是愛上小楓！社會上不容許無所謂，我只要小楓。

季靖遙那句話，像是一把鑰匙，它開啟了一扇門，門后，某種情緒正蠢蠢欲動著，掙扎著要逃出那扇困鎖了它自由的門房

「風？」許筱憂叫了眼前心不在焉的人一眼。「你怎麼了？」她擔心的問，這些天來，季風的恍惚讓她有種非常害怕的感覺。

「沒事。」季風搖頭，但卻依然沒有看向許筱憂。

「風？」許筱憂輕叫了一聲，像要確認什麼似的捉住了季風的手。

季風雖然人坐在他的眼前，但是，她卻覺得他的心不在這裡，她覺得好不安，好不安。

她不要失去他，他曾經說過，她擁有他的愛了礙…

許筱憂突然吻上他的唇，大膽而主動，不顧他們此刻正在眾目睽睽的餐廳里。

「筱憂？」季風終於因唇上柔軟芳馥的觸感而回過神。

「風，你愛我吧？對嗎？」許筱憂有些哽咽的問，清澄的眼中漾著水氣。

「筱憂……」是或不是，只是個簡單的是非題，但是，季風卻發覺他回答不出來。

「風，你要是還愛我的話，那麼，抱我吧。」

「筱憂！？」

「我好不安，我真的好不安，你明明就陪在我身邊，但，我卻怎麼樣也觸摸不到你，風，可以嗎？」眼淚滾落了她的眼中，她凄然的閉上眼，等著季風的答案。

「筱憂……」

季風猶豫著，他是真的愛她嗎？真的要答應她？心裡突然有那麼一絲絲的不確定。

「風……不要拒絕我……」許筱憂睜開眼，哀求著。

望著那雙悲傷的眼眸，過了許久，季風終於開口。

「我答應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