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天色昏暗,入夜後的京城街道上只有冷風吹過,白天人來人往的熱鬧景象早已不復存在。

夜色中,只見一道黃影疾閃而過,眨眼間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除了那道黃色身影外,又疾閃而過一道高大的黑影,只是天色已黑,不易看清。

妙首光光笑容可掬地站在錢府的屋檐上,看向剛在她身旁站定的蘇君樵。

「我贏了。」她笑眯了眼,得意洋洋地朝他誇耀著。

蘇君樵佯裝難過地直嘆氣,朝她打躬作揖地說:「妙首光光不虧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神偷,腳上功夫果然了得。在下方才在你後頭直追,卻仍敬陪末座。」

妙首光光挑高眉,看來不可一世,「那當然!你現在知道也不會太晚啦。」

蘇君樵不由得笑出聲,無奈地搖頭道:「沒見過像你這麼不知死活的小賊,三更半夜的,夜行衣還做成亮眼的鵝黃色,你就這麼想被逮嗎?」方才出客棧前,他見著她身上的衣服著實吃了一驚,頭一次兒到有人穿著鵝黃色的夜行衣,天色昏暗,豈不是讓人大老遠就瞧見了?

妙首光光俏鼻一皺,沒好氣地罵道:「你到底識不識貨啊?我怎麼可能只是個小賊?

你有看過像我這麼聰明伶俐、反應靈敏的小賊嗎?」

蘇君樵倏地拉過她摟在懷裡,柔聲道:「算我失言,你彆氣了,氣多了可會丑的。」

「巧言令色。」她沒好氣地拉開腰間的大手。

蘇君樵不死心地又握住她的手,彎腰看著她氣豉豉的俏臉,「真的生氣了?」

「當然是真的。」妙首光光朝他扮了個鬼臉,看他一臉無奈的模樣,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這麼頑皮。」蘇君樵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倏地,他臉色一斂,摟著妙首光光的細腰一閃,兩人登時站立在一旁的樹榦上,隱身在茂密的枝葉后。

下一刻,屋裡突然走出三個人,手中提了個燈籠,往剛才兩人站立的屋檐照去。

「奇怪了,剛才明明見到屋檐上有個黃影,像是有什麼東西站在上頭。」今晚負責巡邏的弟子朝後頭的人說。

「你是不是想睡覺,一時眼花看錯了?」另一名錢克己的弟子沒好氣地罵道。三更半夜被人從暖烘烘的被窩挖出來,任誰也不會有好臉色。

「真想睡覺不會到一旁偷偷打盹,幹啥三更半夜把大夥全叫起來?這麼晚了,就是小鳥也回鳥巢睡覺,不可能出現在屋檐上。」另一名弟子氣憤地罵道,拉著一塊被叫起床的同伴往屋裡走,「咱們回去睡覺,別理會他。」

被人斥責一頓的弟子納悶地搔搔頭,剛才他出來小解時,明明看見屋檐上有道黃影。

他又搔搔頭,接著打了個呵欠,決定聽從其它兩人的話,找個舒服點的地方打盹,這裡壓根兒不會有人出現。

等他離去之後,蘇君樵和妙首光光又從樹榦上躍回屋檐。妙首光光吐了下舌,先聲奪人地朝蘇君樵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可是要不是跟你站在這兒聊天,我壓根兒不會被人發現。不管怎麼樣,我還是堅持穿這件衣服。」

「我都還沒開口,你就說了一大串,不口渴嗎?」蘇君樵戲謔地笑著,不著痕迹地損她。

妙首光光聳聳肩,朝他咧嘴一笑,「還好。」

蘇君樵搖搖頭,拉著她的小手一塊躍進院子里,憑著記憶中的路徑,不一會兒的工夫就來到書房。

兩人閃身進入書房后,蘇君樵抬頭望了四周一圈,除了一張偌大的書桌外,其它的東西全和過去不同,擺設也變得俗不可耐。

他緩步走到書桌前,伸手輕撫著桌沿。

這裡原是他父親的書房,記憶中,他總是坐在父親腿上學寫字,而娘親則坐在一旁刺繡,笑看著他們,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清晰得恍如昨日一般……

「樵哥哥?」妙首光光擔心地拉拉他,抬頭對上他迷茫的眼神,知道他又想起了往事。

蘇君樵嘆了口氣,突然一把抱住妙首光光,將臉埋在她的頸窩裡,遲遲說不出話。

妙首光光輕拍他的背,安慰道:「好啦!你別難過了,其實現在雖然人事全非,可是景色也變了啊。剛才咱們進來的時候,你不是說這兒的格局雖然和從前的蘇家一樣,可是擺設裝飾全變了,所以咱們往好的方面看,至少變的不只是你而已,大夥全變了。」

蘇君樵閉上眼,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出手揍她?一流的大盜安慰人的話連三歲小娃娃都比不上,這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種悲哀?

他輕笑一聲,突然輕咬一下她的頸子作為報復。

妙首光光驚呼一聲,推開他,伸手捂住自己剛被咬的地方,氣憤地瞪向他,「你幹嘛啦?」她好心好意安慰他,他竟然咬人!

蘇君樵懶洋洋地張開眼睛,「你說呢?」「我怎麼知道?」她氣呼呼地鼓著臉,怒道:「剛才要你吃飯你不吃,現在肚子餓了竟然偷咬我。」

「不然我讓你咬回來。」語畢,他半蹲下身子,把頸子伸向她。

妙首光光倏地在他頸上咬了一大口。

蘇君樵用力眨眨眼,一手勾著她的細腰,另一手捂著頸子,詫然道:「你竟然真的咬!」

「不然還跟你客氣啊!」她得意地仰高臉。「早告訴你不要隨便得罪我。」

蘇君樵舉高她的腰讓她直視他,無奈地搖頭笑道:「現在我知道了。不過你也太狠了吧,咬這麼大口,存心咬死我不成?」他捨不得她,只是報復性地輕咬一口,而她卻像在咬殺父仇人一樣,張口就咬。

「活該!」她摟著他的頸子,笑得開心極了。

蘇君樵俊眉一挑,毫無預警地吻住她帶笑的櫻唇。

妙首光光小臉一皺,張嘴才要抗議,蘇君樵溫熱的舌頭乘機探入她口中。她驚呼一聲,被他突如其來的熱吻嚇了一大跳,腦子裡一片空白,連抗議也忘了,只能被動地回吻著他。

許久,蘇君樵離開她的唇,微微喘氣,笑看著她。

妙首光光氣喘吁吁地瞪著他,聲音沙啞地罵道:「你……咳!」

「我什麼?」他像只偷腥成功的貓,笑得曖昧。

她氣呼呼地破口罵道:「你太過了!竟然在這兒親我,也不想想看這兒是哪裡?要是有人闖進來,那我們怎麼辦?」

「你太秀色可餐了,我沒法子控制自己。」他一臉無辜。

「哼!」妙首光光用力捶了他一下,沒好氣地說:「你幹啥一直抱著我?還不放我下來!」

蘇君樵在她嬌紅的小臉上輕輕一吻,才將她放下來。

妙首光光仍舊氣憤,突然用力地在他胸口亂打。

蘇君樵無奈地輕嘆一聲,乖乖地站在原地任她打。

過了一會兒,妙首光光終於手酸停手。「看你以後還敢不敢老是欺負我。」她雙手環胸,睨著他。

他搖著頭,輕聲嘆道:「當然不敢了。」

「哼!就知道你不敢了。」她得意地仰高臉,不可一世地微笑。

蘇君樵挑了下眉,識趣地不再多說什麼。「妙兒,咱們現在可以做正事了吧?」

「可以。」她點點頭,「要不是因為你老發獃,還好色偷親我,咱們老早就拿到東西走人了。」

他配合地點點頭,「是,我錯了。」只是口氣中不帶半分愧色。

「好啦,你還不快拿鑰匙,拿到了我們就可以走了。」

蘇君樵突然輕笑一聲,黑漆的雙眸算計地看向她,「妙首光光貴為天下第一神偷,你的本事我卻從沒見識過,當然除了你把我從地牢偷出來那次。」見她細眉一挑,張口要抗議,他搶先把話說完。「不過那時我昏昏沉沉的,你的本事我可沒看清楚。」

「你想怎樣?」她偏著臉,似笑非笑地問:「想考我嗎?」

「聰明!」蘇君樵笑著輕擰了下她的俏鼻,「你有法子找出鑰匙藏在哪兒嗎?」

「當然。」她想都沒想便直接回道。

蘇君樵怔了下,奇道:「你這麼有把握?」

她斜睨著他,仰高臉,但笑不語。「好,那鑰匙在哪兒?」

妙首光光的大眼骨碌碌地轉了轉,突然抿嘴一笑,指向書桌。「在那兒。」

蘇君樵嚇了一跳,驚道:「你怎麼會知道?」真的太不可思議了!

這張書桌伴在錢克己身邊長達十年,他什麼都沒發現,現在他們倆才走進書房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她已經看出書桌的奧妙之處。

「簡單。」妙首光光緩步走到書桌后,在大椅上坐下,笑道:「剛才你說這兒所有的東西都改變了,卻撫著書桌,可見這張書桌沒變過。」

「那又如何?」他雙手環胸,慵懶地靠著牆。「錢克己留著這張桌子可不是因為他看出鑰匙藏在桌子里。」不然這十年來他不會不斷逼問鑰匙的下落。

「他那麼笨,當然看不出來。」妙首光光輕哼一聲,「要是他看得出來,我還混什麼?」

蘇君樵搖搖頭,不甚有誠意地附和,「是啊,像你這麼厲害,普天之下大概沒人比得上。」

她得意地仰高臉,「那當然。」

「你說鑰匙藏在桌里,猜得出藏在哪兒嗎?」

「當然猜得出來。」妙首光光皺皺俏鼻,對他多此一問不滿極了。「我要猜不出來,天底下沒人猜得出來了。」

「自信滿滿哪。」蘇君樵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走近她,「想不想來打個賭?」

「打什麼賭?」她皺起眉頭,總覺得他在嘲諷她,不相信她。「你最好想清楚點再和我打賭。你別以為我叫光光,就真的會輸光光。」從小到大,她逢賭必贏,還沒輸過呢。

「我什麼時候說你輸光光了?」他靠坐在桌沿,伸手輕撫著她鼓起的小臉,感到有些好笑。「你嘴裡沒說,可是你心裡頭說了。」妙首光光偏過臉,不滿地往他手指咬下去,滿意地看到他一臉錯愕。「就連你的表情都出賣你了。」

蘇君樵搖搖頭,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免得待會兒讓她咬得遍體鱗傷。兩人相安無事地住了半年,他現在才發覺她有咬人的癖好。

「你想不想賭?」他拉回正題。

妙首光光下顎抬得老高,「賭啊!為什麼不賭?反正我一定會贏。」

「好!夠豪氣。」蘇君樵拍拍她的小臉,贊道:「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偷——妙首光光。」

「你客氣了。」她挑了下眉,言不由衷地說。「蘇兄,你說咱們賭什麼?」

蘇君樵直勾勾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嘴角噙著一抹不懷好意的微笑,「咱們就賭一件事,輸的人無條件替贏的人做一件事,不得有任何異議。」

「可以。」她點點頭,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太為難你。」

「我都還沒說賭什麼,你就這麼有把握會贏?」

「當然。」她挑釁地問:「咱們賭啥啊?」

蘇君樵抿嘴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如果你能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找出鑰匙就算你贏。」

「就這樣?」她一臉失望,直搖頭,「看來我真的太看得起你了,我還以為你可以想個比較不同的東西來賭。」

「這麼有自信?」他不以為然地笑著,也許她猜得出鑰匙放在哪兒,但拿不拿得出來就是個問題了。

妙首光光無聊地長聲嘆氣,「這賭局我一定會贏,賭起來挺無趣的。」

不理會她的暗諷,蘇君樵依舊自信滿滿,「你到底賭還是不賭?」他怎麼也不相信她可以把鑰匙拿出來。

「賭!」她趴在桌上,偏著臉看他,「反正我一定會贏。這樣好了,我今天就好心點,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若想反悔現在還來得及。」

蘇君樵搖頭輕笑,認為她是怕輸,找借口想逃避。「謝謝你的好心,我是賭定了。

反之,若你怕了,想抽腿,我能諒解。」

妙首光光誇張地搖搖頭,「算了,既然你這麼想輸,那咱們就賭吧。」

「好,咱們的賭約從現在開始,一炷香后我可要看到蘇家寶庫的鑰匙,你可別隨便拿把鑰匙出來搪塞。」

她不滿地白了他一眼,「你當我是西門賀那糟老頭啊!」

蘇君樵嘆口氣,「剛才出客棧前,你不是才說早忘了今天早上西門家那件事,怎麼現在還提?」

「誰規定忘了就不能提?」她不滿地哼一聲,數落道:「說到底你最差勁了。」

蘇君樵指著自己,不敢置信地問:「我差勁?」關他什麼事?他到底招誰惹誰了?

從她一出西門家吆喝到傍晚,他可是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靜靜地坐在一旁聽她發牢騷,現在她竟然怪到他頭上來?

「你肯認錯就好。」妙首光光滿意地點點頭。「雖然你的行為要不得了點,不過我這個人一向心胸寬大,就不跟你計較了。」

蘇君樵撇撒嘴,偷偷地白了她一眼,嘴裡說忘了還不停提起的人敢說自己心胸寬大?

「我到底哪兒差勁了?」

「不就是上午那回事?」

「哪回事?」他一頭霧水,實在不懂兩個人的話題怎麼會愈扯愈遠。

「西門賀派人跟蹤咱們的事。」

蘇君樵輕蹙眉頭,「那又如何?」那個跟蹤的大漢不是被她捉弄得誤以為自個兒大白天撞了鬼,嚇得顧不得街上人來人往,連滾帶爬地爬回去?

妙首光光不滿地噘著嫣紅的小嘴抱怨道:「後來那頭小白豬來了,你說什麼都不肯讓我教訓他。」她光看著那頭小白豬就巴不得上前狠狠踢他兩腳。

「不讓你教訓他是為了你好。」蘇君樵嘆口氣,不懂她為什麼對西門耀那麼深惡痛絕。「西門世家的武林帖招來了多少武林高手,你貿然出手,要是讓人認出來,你這條小命還要不要?」

妙首光光把臉靠在他腿上,嬌聲道:「我說了會小心的嘛。」

他搔搔她的頭,不以為然地說:「不捉弄他就不需要小心了。」

「誰教他一臉欠揍的模樣。」

蘇君樵輕笑出聲,為她的抱怨好笑不已。

他輕拍她的小臉,提醒道:「彆氣了,一炷香的時間快過去了。」

「喔。」妙首光光點了下頭,卻沒有任何動作,依舊趴在他腿上。

「你真的那麼有把握?」見她還有興緻跟他東拉西扯的,蘇君樵不禁心生懷疑。

「有把握是不敢說啦。」她偏著臉,嘴角漾著一抹可人的微笑,「不過信心十足是真的。」

「凈吹牛皮。」他以指頭輕撫她吹彈可破的臉頰,調侃道:「待會兒牛皮撐破了,看你怎麼收尾。」

「待會兒難看的人是你不是我。」她朝他齜牙咧嘴地嗤了一聲后,才緩緩坐直身。

「怎麼,決定開工了?」看她又是轉頭,又是甩手的,蘇君樵忍不住笑道。「會不會遲了些?」

妙首光光白了他一眼,「你繼續笑吧?待會兒你就等著哭了。」

把寶盆當痰盂,沒見識的傢伙。他挑了下眉,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心裡有八成把握,自個兒贏定了,於是雙手環胸,神色自若地看著她在桌沿四周摸索。

她微微仰首,挑釁地看了他一眼,「張大你的眼。」

在他的注視下,她纖細雪白的素指在桌沿的一隻龍形圓環上輕輕搖晃了幾下,一隻長約尺余見方的木筐子跟著被她拉出來。

「你……」蘇君樵睜大眼,驚詫地瞪著她手中的木篋子。

妙首光光朝他揚揚下顎,晃了晃手中的木篋子,神色得意。「七巧鎖,說穿了不過是七字口訣——扭拉推拐挑按拔,何難之有?」

「你怎麼會知道鑰匙藏在那兒?」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蘇君樵迫不及待地問:「這桌子跟了錢克己十年,他都沒發現這秘密,怎麼你才一會兒工夫就看出來了?」

「還不簡單,看就知道了。」她將手中的木篋子打開,從裡頭取出了把約五寸長短的黑鐵鑰匙,「喏,你的鑰匙。」

「看就知道?」蘇君樵詫異得直搖頭,「你的眼睛異於常人還是怎麼著?光用看的,你都看得出來鑰匙藏在哪兒?」

「你的眼睛才異於常人哩!」她大發嬌嗔,悻悻然地將木篋子塞回它先前所在的位置。「有點腦袋的人都可從這桌子的外表瞧出一二。」

「是嗎?」他收起鑰匙,不甚確定地問。至少他就看不出來,不過,他可不承認是因為自己的腦袋瓜子不行。

「當然。這張桌子是由上好的紅檜木做成,四個桌腳和桌面找不著任何接縫處,換句話說,這張桌子是由整個巨大樹榦雕刻而成,這也是為何錢克己這麼寶貝它,連本書都捨不得擱在上頭的原因。」

蘇君樵一臉不解的看著她,他當然知道這張桌子是什麼做成的,畢竟這張桌子在他家傳了好幾代。「這跟他舍不捨得放書有何關係?」

妙首光光撇撇嘴,對他的問題鄙視極了,「這桌子到底是不是你家的?」「是啊。」他點頭,不知道她為何突來此問。

「那你還問?」她沒好氣地又問。

「我……」蘇君樵一臉無辜,他就是不懂才要問。

妙首光光見他一頭霧水,不由得直嘆氣。「他不在桌上放東西當然是因為寶貝這張桌子,捨不得用它。天底下能找出像這種由整棵樹木雕刻而成的書桌大概不出三張,除了質材難尋外,木匠師傅的功夫也是很重要的,畢竟要將一棵大樹刻成四尺見方的書桌不是易事。」

蘇君樵點點頭,是他被關在地牢太久才孤陋寡聞,還是她真的懂太多了?怎麼好象他有問,她必答,沒事難得倒她。

「若你仔細地往這書桌看。」她拉著他走到書桌前,示意他跟著她一塊蹲低身子。

「你瞧,桌子的右上角和左下角平均寬厚,可是再仔細比較后,你會發現左上方明顯的比右下方厚上寸許。一等的工匠連毫釐都會計較半天,怎麼可能讓兩邊桌角足足差了寸許,當然,除非他是故意,那又另當別論。」

「才差這麼一點你都看得出來?」蘇君樵忍不住嘖嘖稱奇,老實說他蹲在這兒半天,仍瞧不出這桌子有何不對勁之處。

「那當然,你當我神偷的稱號是騙來的啊!」妙首光光不滿地咕噥道。

蘇君樵怕她又把話題扯回西門世家,一扯下去又沒完沒了,是以急忙帶開話,「你剛才說到一半,這桌角差了寸余又如何?」

「我想那工匠之所以讓兩邊桌角有差異,無非是要使四角平均,桌子不至於搖晃不平,唯一合理的解釋只有可能是右下方桌角裡頭藏了機關,右方桌面比左方沉了些,工匠才將左下方製得厚實些。」

蘇君樵吁了口氣,對她的見解讚佩不已,難怪她偷遍大江南北,還沒哪個機關陷阱難得了她。

「你再看看這桌沿的龍形圓環。」她拉著他繞著桌子走了一圈后,停在最先拉出篋子的地方。「除了這七巧鎖的龍環位置,其它十一個龍環全都平均分佈在桌沿,而工匠的手藝巧奪天工,也讓匣子和桌沿看不出接縫。可是,你若再瞧仔細些,你會發現這七巧鎖的龍環和兩旁的圓環距離不相等,似乎比其它的相距遠些。」

「所以你看出這第十二個龍環有問題?」蘇君樵敬佩地看著她,「妙兒,我真的得對你刮目相看,沒想到這麼細小的地方你都瞧得出來。」

妙首光光高傲地哼了一聲,「我哪像你那麼笨,這張桌子看了十幾二十年,還沒看出其中奧妙。」

「話可不是這麼說。」蘇君樵不以為然地辯稱道:「這張桌子在蘇家幾十年了,小時候我還趴在上頭打盹,壓根兒沒把它當寶貝看過,更不會注意它有什麼不尋常之處。」

他直話實說,畢竟一樣東西天天看著、用著,已成了習慣,哪會有什麼閒情逸緻觀察它?

妙首光光隨口嗯了聲,「是啦,你說的都對。」蠢就蠢嘛,還找借口搪塞。

「你怎麼會開七巧鎖?」

「爺爺教我的。有一次爺爺找到了一座前朝古墓,在裡頭發現了一個雕工精細的柜子,他試了好半天,就是沒法子把柜子裡頭的木篋子拉出來。為了找出法子拉出那木篋子,他盜遍了所有前朝知名人物的墓穴,找開鎖之法。後來,他在一座王爺的墓穴里見到一本書,裡頭提到那拉不出的木篋子是被一種叫作七巧鎖的鎖扣在柜子里,這七巧鎖的鎖道共有七種不同的組合,若是拉開的順序錯了,卡鎖馬上又會退回原處,又得重頭來過。」

「很多人懂得開這種鎖嗎?」

「當然沒有,這東西早在一、兩百年前就失傳了,是爺爺花了幾年的工夫才找著法子開鎖。」

「你爺爺可真行。」蘇君樵口氣里難掩酸意,一天到晚老聽她把爺爺掛在嘴上,糟老頭一個了,有啥了不起?

「當然了!」妙首光光與有榮焉,「我爺爺可不簡單,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沒有什麼不知道的。」

蘇君樵冷哼一聲,撇嘴道:「活那麼久,比別人多懂些東西是當然的,有啥不得了?」「誰說的!」她不滿地打斷他的話,「為了醫好奶奶的病,爺爺盜遍天下的醫書精心鑽研,從一竅不通到成為妙手神醫,他可了不得了。」

有什麼了不起?他也做得到啊!蘇君樵咕噥一聲,對她開口閉口「爺爺好、爺爺棒」的崇拜模樣吃味極了。

「樵哥哥,你說什麼?」她走到他身前,仰臉問道。

「沒什麼。」他輕輕一笑,在她臉頰上輕吻一下,「謝謝你陪我來。」

「不客氣。」她拉著他的手,開心地道:「咱們該走了。」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此時靜悄悄的,人人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塊,敢怒不敢言地看著街角圍成一圈的人。

街角有六、七名大漢圍住一老一小的乞丐,口吐穢語,表情猙獰。

「老乞丐,你最好識相點,沒長眼睛撞到我們兄弟幾個,還不趕快跪下來認錯?」

帶頭的撂下狠話,「這條街上誰不知道我王阿大,這兒可是我的地盤。」他本想開口向兩人索賠,但看兩人衣衫襤褸,心想他們大概全身上下沒個值錢的東西。

「你這樣說就不對了。」被人圍住的老乞丐非但沒跪地求饒,反倒是長聲嘆氣,一副曉以大義的口氣,「這大馬路上人來人往,大夥都能行走。再說剛才是你自個兒來撞我們爺兒倆,可不是我們沒長眼睛撞到你。」

「你還敢教訓我!」王阿大氣得臉紅脖子粗,鼻子不斷噴著怒氣,大吼道:「你這該死的老乞丐,今天不好好教訓你,我王阿大還要不要混下去?」

老乞丐輕嘆一聲,搖頭晃腦,嘴裡叨念道:「王公子,你火氣太大了,今天別說是你不小心撞到我們爺兒倆,就算我們真的撞到你,你也不應該這般盛氣凌人,有道是』有理行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你這樣咄咄逼人,實在是……」

王阿大眯起眼,雖然這老乞丐說的話三句有兩句他聽不懂,但他清楚得很,這死老頭在罵他。「老傢伙,你找死!」

「找死?」老乞丐沈吟了下,緩緩搖頭,「這倒不會。有道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老朽身為讀書人,這點道理還是懂得的。」

他話才剛說完,街上觀望的人們無不倒抽口氣,為這老頭的不知死活錯愕。王阿大仗著自己舅子是縣太爺,平時帶著狐群狗黨魚肉鄉民,大家均敢怒不敢言,這老頭竟然……真是虎口拔牙——不知死活!

王阿大怒喝一聲,因他的咬文嚼字而火氣更旺,「死乞丐,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還真把我王阿大看扁了!」他轉身吆喝同黨,「給我上!」

老乞丐仍舊不怕死地想開口規勸即將對他動手的大漢。

就在拳頭快擊中老乞丐時,原先一直默不作聲跟在他身旁,約莫十三、四歲的小乞丐伸手將他位往身後,用自己的身子護住他,臉上有著超乎他年齡的神色,完全不在乎即將嘗到的皮肉之苦。

下一刻,他預期的拳頭非但沒落在身上,反倒是原先一擁而上的大漢全都捧著自己的手,又哭又叫地跪坐在地上。

小乞丐疑惑地呆望著眼前奇怪的景象。

連同帶頭的王阿大在內,他和身後的嘍啰手上都插著一支竹筷,跪在地上哀號。

而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站在一旁,全身散發駭人的冷意,瞥視地上的人。

蘇君樵獨自坐在客棧二樓的雅座,輕啜著香茗,跟客棧里其它客人一樣注視著街角。

一向和他形影不離的妙首光光竟破天荒地沒和他在一塊,原因無他,還不是剛才她硬纏著他替她按壓頸項,才按幾下,她就沉沉入睡,叫也叫不起來。他一個人悶得慌,明天起程到揚州去要帶的東西又都準備齊全了,所以到客棧來喝杯茶。

他所坐的位子可將街角看得一清二楚,是以發生了什麼事,他看得明明白白。原先他只為老乞丐的不知死活感到好笑。對地痞流氓講道理有用的話,世上哪來那麼多奸淫擄掠之事?不過他倒是為他的出口成章有興趣,那老頭分明是個讀書人,怎麼會淪落到以乞討維生?

他原本只是以看熱鬧的心情觀看街角的鬧劇,雖然冷血了點,但那老頭要找死壓根兒不關他的事。十年的牢獄之災讓他改變了許多,從前俠義熱心的玉面公子早已不在,現在的他只有一身的仇恨。

可是當小乞丐奮不顧身地護住喋喋不休的老乞丐時,臉上的漠然和滄涼竟觸動了他,讓他還不及細想,桌上的竹筷己全數飛出客棧,人也跟著飛身而出。

「滾!」蘇君樵聲若寒冰,冷冷地朝地上王阿大等眾人說。

王阿大深吸口氣,好不容易暫時忍住疼痛,抬頭才想斥責他不知死活,卻因意外對上蘇君樵冷冽的黑眸而嚇得差點屁滾尿流。

「你……你……」他張口結舌,連同身後的同伴全都因蘇君樵冷然的息氣怕得說不出話。

「還不滾?」蘇君樵不耐煩地又說了一遍。「想死嗎?」

王阿大還沒來得及反應,身後的同伴已經嚇得魂不附體,連滾帶爬地逃離,不過在逃跑之際,他們仍夠意思地拖著王阿大一塊跑,沒壞心地將他一人留下。

蘇君樵冷眼看著他們落荒而逃,鄙夷地輕哼一聲,才要轉身離開,老乞丐突然衝到他身前,又是打躬,又是作揖。

「這位公子,真是太感謝你了,剛才要不是你見義勇為,我和我義子兩人恐怕就難逃險境,有一頓皮肉之苦好吃了。」

蘇君樵淡然地掃了他一眼,不發一語,閃身又想走。

「這位公子。」老乞丐連忙遞了個眼神給義子,示意他擋住想離開的蘇君樵。「你先別走啊!」他跟著衝到蘇君樵身前,急道:「你的大恩大德,我們爺兒倆還沒報呢!有道是『施恩勿念,受恩勿忘』,老朽讀聖賢書,這點道理可是一刻都不敢忘懷。」

蘇君樵微蹙眉頭,他真是自討苦吃,救錯人了!老乞丐像是沒看見蘇君樵的不耐煩,也不理會義子的暗示,依舊熱絡地道:「今天不管怎麼樣,公子一定要給老朽一個報恩的機會。」

「不用了。」受不了他的纏功,蘇君樵終於開口。

「哎呀!」老乞丐搖頭道:「公子此言差矣,即使受人點滴也不可忘,更何況是救命大恩。」

蘇君樵暗咒一聲,這下他真的覺得自己救錯了人。

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字地問:「你想怎樣?」

「報恩啊!」老乞丐拉著小乞丐,彎腰恭敬地說:「從今天起,我們爺兒倆就跟著恩人。您要咱們往東,我們絕不敢往西,一切全聽您的吩咐。」

「不用了。」他咬牙又回了一次,腦海中浮現待會兒被妙兒取笑的畫面。

「不行。」老乞丐不以為然地搖頭,堅決地說:「從今天起,我們爺兒倆跟定您了。」

蘇君樵惡瞪著他,想以一雙冰眸逼退他。

好半天,他眼睛都瞪酸了,卻見老乞丐仍恭敬地站在他身前,以家僕自居。

登時,蘇君樵只有一個想法——這輩子別想甩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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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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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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