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幾天又過去了,一模一樣的禮遇,只是從季家、華家和水家對調,由床換成暖炕罷了。
但心情卻已截然不同,再也回不到從前。
心思飄搖之際,指扣門板之聲響起,姚爾爾的心立刻提到半空之中,待看清推門而入的男人是誰后,她才鬆了口大氣。
「很抱歉,我不是華公子。」
拎著茶具、拂除身上沾到的霜雪,季清澄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笑是諷。
姚爾爾笑著搖頭,笑容里摻了幾分淡漠。
「季公子請別打趣爾爾了。」
季清澄沒有回答也沒有笑,表情不多的他,逕自打開茶具,將小炭爐拿出燒水,在水沸第二次時放入了一勺茶末攪拌,第三次沸騰時再放入一小勺涼水,止沸后從爐上移下,知她不能喝茶,他也沒幫她斟,自顧自飲用的姿態,彷彿這兒就他一個人。
姚爾爾抱著自己的暖杯,杯中散發著淡淡梅香,暗香清心。
其實不如眾人所想,面對這個冷淡的男人,她不覺得棘手,相反的,她很安心,很自在。
因為他不會撥動她不該被撥動的情愫,明明知道她藉由他來逃避華自芳,但他不發一語,三不五時帶茶來探她,處在同一個空間里,卻又不擾她。
縱使是想說個話解悶,他也是想答腔就答,不想說話便靜,態度簡單明確得使人不需猜測或猶豫他的心思如何。
加上她在那一夜曾見過他動搖時的激動模樣,更讓她覺得他也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男人,只是不太表達罷了。
和她不謀而合。
「外頭,下雪嗎?」姚爾爾望著季清澄肩頭一小塊濡濕,想起他方才進門時的動作,柔柔地問。
季清澄喝了口濃茶,暖了心口后,頷首。
「天雪開工,看來今晚又要到冰田裡送茶水點心了。」
看他沒等多久就接話樣,她猜他今天不想當啞巴。
姚爾爾起身取來百花糕,季清澄拿了一塊,配著茶吃了起來。
「這糕是你的點心,就這麼給我吃好嗎?」
確定這句是在打趣,要不他也不會先吃再說,姚爾爾皺眉搖頭。
「太多了,我也吃不完。」
「我指的是他的心意。」
她垂下頭,「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季清澄眸光一跳。
「如同水寒一心向著姚衣衣,華自芳看起來真心不假。」他知道不該多嘴,但他忍不住。
姚爾爾幽微一笑。
大姊?!發雪盲那日是被水寒從冰田一路抱回水宅,又看他之後笨拙的照顧模樣,正如她不可能對華自芳的情意視而不見一般,她也隱隱意識到水寒待大姊是特別的。
「這倒是,要是果真如此,那樁神旨娃娃親或許還能造就一對好姻緣。」
「一對?你不算在內嗎?」
「我只是說水當家和大姊之間的感覺不壞。」
季清澄放下茶杯,清冷目光定在姚爾爾蒼白的笑容上,「只是因為你無法生育嗎?」
沒有料到會從他口中聽見的話語,姚爾爾瞬間瞪大了眼,季清澄勾起一抹若有似無,極易被忽略的淺笑。
並非嘲諷的笑容,清淡卻真心,一如他這個人。
「依令弟愛說話的習慣,和他同住了六個月有餘,再拼不出真相,我就是個聾子了。」
姚爾爾的臉上浮起無奈的苦笑,只是無奈,而不是心煩意亂,也沒有痛徹心扉。
「這理由還不充足嗎?」她總算能夠傾吐地道。
只能自己心煩,她不敢讓大姊知道,一則是眼傷為重,二則是不要大姊以為事情有轉圜。
因為這事絕對沒有轉圜可言,不妄圖,才能持平保泰,不好不壞的活下去。
華自芳親口說他不在乎,但是他怎麼可以那麼說?
季清澄臉上浮現體諒的理解表情。
「這倒是已經足夠,華自芳怎麼說?」
「他說他不在乎。」
沒必要隱瞞,不知道為什麼,面對季清澄時,姚爾爾總有一种放松感,可以盡情的吐露她陰暗的,不完美的、不快樂的那一面。
「真是的,他要不這麼說,你還不需要為了他點滴計較,但他一那麼說后,無法不在乎的你,就必須為他在乎了,是吧?」
詞輕語淺,聲若清鈴,短短几句就理清自己糾結的想法,或許季清澄真能讀心吧,姚爾爾不能不這麼想。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姚家也是單傳男丁,你打小耳濡目染,知道姚彩衫必須傳宗接代繼承家業,所以華自芳不該要一個會在乎的人去不在乎的,尤其是深知事態嚴重的你。」
姚爾爾的心糾纏成理不清的團。
華自芳問她相信什麼,願不願意去相信他,她卻根本不敢捫心自問,連暗暗的喜悅都不敢有,他的豁達,他的眼中只有她沒有別人,在在剝奪了她自私的可能性。
雖然從那一天後,他體貼地沒有馬上向她要答案,只是繼續調養她的身體,但是她不能對他不時流露的無限溫柔視若無睹,若她真應了他,那麼大錯將會一併鑄下。
他將選擇拋給她,等於將這個責任交由她來背負,可是她無力承擔。
她不能不怨他令她扼殺她唯一自由的心,就算那心情不能傳達,但至少是她唯一自由的部分。
季清澄難得玩弄起了杯子,若有所思地望著安靜但心念百轉的姚爾爾。
「我一直以為你是被保護的人,可姚衣衣直爽但魯莽,姚彩衫太不拘小節,或許,你才是那個懂得顧全大局的細心人兒。」
聞言,姚爾爾苦笑著搖頭。
「我只是不能讓別人再為了我而這麼做罷了。」
許久,一聲嘆息逸出季清澄的薄唇。
「聽姚彩衫說姚衣衣認為我是最適合你的夫婿人選,我上面有兄長,下面有兩個弟弟,也不特別想要孩子,若我和華自芳身份對調,或許事情就不會那麼麻煩了。」
姚爾爾垂下雙睫,「你是你,華公子是華公子,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強去想只是讓彼此都痛苦,在這傷痛的漩渦里,有一天不能不憎恨起彼此罷了。」
她的最終底線,就是不要華自芳有一天恨她,因為……她已拴不住自己的心。
不知何時起,她就已經明白,想負責的背後,必然是戀心在操弄。
可愛意泉涌而出之際,她所預見的未來是一片不見五指的黑暗。
這路不是荊棘遍布,而是滯礙難行,所以,她一個人走就好,讓他走出她的生命,迎向順遂的大道。
【第七章】
十一月初一,冬至,是一年裡最冷的一天,製冰人家的小過年,無聲無息的來臨了。
仰首站在梅樹下,華自芳拿著細紗,摻雜在雪花中落下的花瓣,是他想接住的東西,一徑雪白的顏色,被風一吹,好似江南吹絮時節的迴旋繽紛,心情也跟著飄搖。
梅花花期是十二月,十一月初只能找到開錯時節,少之又少的花朵,好不容易才讓他找到這株半開的梅樹。
梅花有治鬱悶心煩的功效。
今天至陰至寒,其實並不適宜用梅花,但姚爾爾的六神無主,心亂如麻也不能忽視。
沒料到告知他很清楚她沒有月事這件事會使她受盡煎熬,虛寒的身子里唯一焦燒的是心火,讓他好心疼。
在華家時,她還能偶爾起床走動走動,現在的她幾乎不能出房門半步。
華自芳微微移動身子,接住了一朵混在雪片中的梅花,可愛的小巧花蕊是多麼惹人憐愛。
他不後悔告訴她,因為他早晚得說明,而且他也得表白決心才成,他不希望爾爾做出以為他會在意的結論。
沒有孩子,若說完全不在乎,也不必面對娘親、家人們的異議,那是絕對痴心妄想的。
可是,緣分和幸福一樣都不該強求,強求來的緣分,和強求來的幸福一樣傷人,他若有孩子,孩子唯一的娘親人選只有爾爾。
他無法去愛不是爾爾生的孩子,即便那孩子有他的骨血。
這對他,對爾爾,對孩子,甚至對孩子的親娘都不公平。
不如不要。
執著是種很奇妙的東西,不知不覺就會領人找到方向,或許在一般人眼中不是最好,但卻是局內人最心甘情願的。
如果她們真那麼在意有后無後的問題,那華家家業就由她們的孩子來繼承吧!
六個姊妹各有才幹,從她們的孩子里挑一個頂尖的出來,將來一定能光耀華家門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