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今夜無月,姚衣衣開了窗正在賞雪。
只是表情和她以往的開朗、淘氣完全相反,她靜得讓人心驚。
一陣夾雪的狂風吹過,揚亂了姚衣衣的發,也讓受不得刺激的姚爾爾大聲咳了起來。
姚衣衣並沒有發現。
「大姊,天氣冷,關起來吧!」忍住了咳,姚爾爾走到姚衣衣身邊,柔柔地說。
姚衣衣這才感覺有人在自己身旁,連忙關上了窗。
「冷到了嗎?」看見妹妹咳嗽的模樣,她擔心的問。
一關上窗不多久,房間里燒的香炭便發揮作用,迅速暖了起來。
一冷一暖,姚爾爾又咳了幾聲。
姚衣衣跺了下腳,「你怎麼咳得這麼凶,花露沒用了嗎?」
姚爾爾搖搖頭。
珍而惜之,那露她不敢隨便配用,連看也不敢。
「有用,可我不敢喝得太凶。」她笑著隨口撒謊。
她早已沒有太多感想,所有的罪惡感在看到那抹背影后,全都死盡滅絕。
姚衣衣聞言,表情複雜。
「你就喝嘛,喝完了再買就好。」
不只是買賣這麼簡單,姚爾爾搖了搖頭。
現有的花露是華自芳親手交給她的,才那麼足以珍惜,況且未來不見得有錢就買得到那花露。
「我要嫁去巴蜀,這麼浪費,不好吧?」姚爾爾刻意開朗的說著。
「爾爾──」
不讓姚衣衣說完,姚爾爾少見地搶白了,指著掛在一旁的嫁裳,「所以,大姊,你就順著自己的心,嫁給水公子吧。」
一聽見水寒,姚衣衣渾身一僵,轉過身去。
近來,她看到的都是背影,不管是姚彩衫雷霆狂怒的背影,還是現在姚衣衣自責不已的背影。
兩個月前,恍若無覺地呆坐了一夜之後,以為永遠不會來臨的早晨,姚家思念寶貝孩子們的爹娘派人來接他們回家,她在水寒屋子裡找到大姊時,也看到水寒陰寒若凍的背影。
還有一抹沒有靈魂的背影,足以讓她每一想起就心碎一次。
姚爾爾闔上眼呼出嘆息。
「大姊,我依你所想的,要嫁給季公子了,這下子,你何必再要求水公子娶我呢?」
聞言,姚衣衣回過頭來。
「爾爾,你可願意遠嫁?巴蜀還是太遠……」
姚爾爾淡雅的微笑,她早已不在乎了。
為了讓那男人死心、為了成全姊姊、為了季公子,她嫁。
沒得選擇時,唯一的選擇就是最好的選擇。
「我不能生育,季公子能接受就成。」
姚爾爾體弱多病,從無月事,華自芳上頭三個姊姊,下頭三個妹妹,是華家獨子,這就是姚衣衣不讓她嫁的原因。
她也明白,華自芳必須傳宗接代,她對他無用。
而季清澄是家中次子,上頭兄長早已產下幾個娃娃,他又不在乎有沒有孩子,所以姚爾爾嫁給他,當然是最適合的。
加上為了讓姊姊放下一切對她的擔憂,她願意嫁給水寒。
最重要的是在那一夜騙過華自芳,讓他永永遠遠對她死心,她只好答應季清澄的求親。
姚衣衣撥開她的額發,「如果能嫁在京城,出了什麼事,家裡才能照看到你呀!」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若季清澄用這個理由苛待她,怎麼辦?
假設都要納妾傳后,水寒的個性肯定比季清澄來得體貼,姚衣衣因為這麼想,所以還是相中水寒。
雖然在午夜夢回,內心的真實呼喊都告訴她,這是違心之願。
不知姚衣衣的心情,仿若死了一半的姚爾爾不在乎;不在乎是她現在能支持著不倒下去的最後堅強了。
「季公子會待我好的,我相信他。」縱使不好,她也快死了,無所謂的。姚爾爾又撐起笑顏,「大姊,我的歸宿有了,你呢?要嫁給誰呢?」
姚衣衣看著嫁衣,臉上表情卻和迷了路的孩子沒有兩樣。
「再讓我想想吧。」
或許等到最後,水寒會來兌現承諾,娶爾爾的承諾。他答應她的。
姚爾爾拍拍姊姊的肩,「要好好考慮水公子啊,姊姊。」
她不在乎自己,但那樁神旨娃娃親里,只剩他們這對好姻緣了,就讓她能夠感到一絲絲欣慰吧。
姚衣衣強顏歡笑,「我希望水寒能娶你。」水寒,究竟為何沉默……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只知自己無法喘息,突地,她頭好昏、好昏,眼前一黑,就這麼厥了過去。
見狀,心驚的姚爾爾拚命揪住那傾倒的身子。
「大姊、大姊,你怎麼了……救命啊!請大夫啊!救命啊!」她大聲呼救著。
同時間,對門的京醉樓。
一心求醉,能多醉就多醉,最好一生都不要醒來。
華自芳舉盞一仰,卻怎麼喝也喝不醉,這酒又甜又蜜,喝起來只餘一股胸口惡氣,名為諷刺。
他望向一旁的男人,笑著開口,「樂兄,拿些會醉人的酒來。」
那笑淡得隨時一陣風吹來,就會飄散在空氣中。
坐在他旁邊自斟自飲,看起來相當快活,一派瀟洒的樂逍遙有心想幫,但雙手一攤。
「『拋青春』蒸出來的酒,那夜全喝光了,那樣浪費好酒的事情再干一回,會天打雷劈的!」
華自芳拎起他的酒壺,直接灌向自己的嘴裡,然後用拳頭一抹嘴。
「那拿這酒去蒸。」他近乎命令。
樂逍遙神情煩惱,往櫃檯那兒的嬌羞人兒瞥了一眼。
「小南,過來,拿『忘功名』去蒸。」
已是打烊算帳時間,卻因為體諒在此留宿的華自芳的心傷,所以不阻止不知懷著什麼壞心眼的樂逍遙和他對飲,但沒想到會聽到他無理的發言,楚小南聞言轉身就走,樂逍遙只好聳聳肩。
「她不肯哪!」他笑道,眸光追隨楚小南的身影直到看不見,眼底是一抹幾不可察覺的纏綿。
什麼都無法思考,連過了多久也不知道,想親眼看到心上人嫁人,才能了斷戀心的華自芳自然沒有注意到。
「拋青春,忘功名,離恨天,絕情地,配著釀製看看吧!」他胡言亂語,連笑都噴出酒氣。
樂逍遙搖搖手指,「那怎麼可以呢!上乘好酒可是快樂種子,才不會是那麼絕望的事呢!拋青春,忘功名,夢鴛鴦──」
他的話語因為看見一幕而中斷了。
華自芳本也沒注意到,但他看見面前的酒壺被人拿走,安了個杯子就斟,不禁揚高了眸。
幾乎想撕裂這人的惡念頃刻在胸口奔騰。
來人不是別人,是在婚前不得和未婚妻共處一室,於是也留宿在京醉樓的季清澄。
「我也需要喝上一杯。」季清澄淡淡地道。
看著他淡漠的飲酒,不太明顯的喉頭一動,胡亂想像那液體往下流經胸口,腦中便轉著他的胸膛曾宿著誰……
華自芳才一言么想,胸口便痛到快要裂開。
想也沒想到有一天,他和季清澄的立場會對調,換成是自己來京城觀禮,以盡當年誠信。
如果可以變成季清澄,不知道會是多麼幸福的事情。
「……我想變成你。」華自芳醉意翻騰,頭昏眼花不能剋制,放肆縱情的道。
季清澄冷冷掃了他一眼,疑心一動。
為什麼?這個男子都已經絕望了,而那個男子卻還不肯死心。
「我也想變成你。」他真心的說著。如果他是華自芳,那姚彩衫就不會再對他糾纏不清了吧?
華自芳趴在桌面上,突然好想笑。
他咯咯咯的笑著,差一點身子不穩就要掉下桌,樂逍遙只顧著自己逍遙,季清澄趕忙抓住了他的長臂,卻沒料到反被男人狠狠扣住。
幾乎要折斷他手腕的力量,逼得他迎視那對沒有笑意,強硬直視著他的剛硬眸子。
「答應我你會對她好。」華自芳語氣陰狠狠的道。
季清澄沒有點頭應允,只是冷冷的開口,「別用你想像中對她的好來強迫我。」
想到華自芳居然還能注意他一無準備,將自己所準備的聘禮全都送給他,就讓他心頭煩悶。
他不可能會虧待姚爾爾,但他無法承擔華自芳心中那份對姚爾爾永無止境的疼寵。
正如同,他無法面對姚彩衫口中的尋常幸福。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想要姚爾爾,一個和姚彩衫有著血緣關聯的女子。
季清澄那不願承諾的態度,讓華自芳的血氣上涌,一把揪住季清澄的衣襟,但緊接著卻眼前一黑,渾身一軟,直直軟倒趴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