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范總，我先走了。」平常難得準時下班的劉致中，今天卻一反常態的在下班的五分鐘內，就準備走人。

「怎麼，今天這麼早走，有事嗎．」范軍臣笑著問。

「和老婆約好了，今天是情人節，我們要一起過，要是遲到就慘了。」結婚才兩個月，劉致中卻已是標準的懼內大丈夫。

「……情人節？」范軍臣一怔。

已經……是這時候了嗎？

「是啊，你也差不多該考慮再交個女友，幫可愛的小浩浩找個媽媽啊。」劉致中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勸道。

「再說吧。」范軍臣雖然笑著，但話中卻透露了拒絕之意。

目送著劉致中離去，范軍臣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到窗邊。

窗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一年前的今天，是他和高奕凱第一次見面的日子。

思緒漸漸變得遙遠。

心底那個始終不曾遺忘的影子，逐漸變得清晰。

最後，他和妻子終於還是協議離婚。

意外的是，過程十分平和。

曾經，他太過執著想要給兒子一個完整的家庭，但是，妻子的話卻讓他清醒。

我知道，你不肯離婚是為了浩浩，但是，這樣維持著虛偽的假相，對浩浩真的好嗎？總有一天，浩浩會察覺的，你又想瞞著浩浩到什麼時候？

謊言，只能欺瞞得了一時，但是，他執意的想給兒子完整的家庭，卻讓他忘了這一點。

他不愛妻子，卻自私的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將她鎖在他的身邊。

他一直都虧欠她，身為一個丈夫，他始終都不盡責。

所以，他答應了，簽署了離婚協議，他讓他們兩人從這段婚姻中得到解放。

然而，儘管恢復了自由的身分，他卻沒有去找高奕凱。

從認識開始，他帶給高奕凱的，一直就只有傷害。也許，他的離開，對高奕凱來說，反而最好吧。

想抱他是自己的慾望，然而，他卻始終將一切怪罪於高奕凱，他總是從高奕凱身上不停的掠奪，卻沒有付出。

沒資格吧，在自己那樣傷害了他之後，他已經失去了留在他身邊的資格。

所以，他不能去找他，即使——自己始終忘不了他。

范軍臣嘆了口氣，抹去纏繞著心頭的影子，離開了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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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車子駛出了停車場，已經八點多了，高奕凱卻還不想回去公寓。

不想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然而，同事們的交談，和一束束送進辦公室的花，卻不停的提醒著他。

二月十四日，情人節。

一直都沒有遺忘，那是他和范軍臣的第一次見面，在同樣的日子裡。

不自覺的捉緊了方向盤。只是想到那個名字，心臟就劇烈的收縮著。

九月底的時候，由於與柏泰的合約結束，自己就再也不曾見過他，分屬不同的公司，當然連他的一點消息也聽不到。

車子在路上行駛著，高奕凱讓車子漫無目標的在街上繞，今天，他不想這麼早回去那間漆黑冰冷的公寓。

瞥見一間熟悉的酒吧招牌——「夜城」。

雖然這裡他一個人不曾進去，但因為公事上的關係，和客戶來過。

他將車子停進專用的停車場后，走進了酒吧里。

酒吧里的人不少，讓高奕凱皺起了眉，他加快腳步走向吧台，坐在最角落的位置。

他淺淺啜著酒保送上的酒，加了水的伏特加一路燒灼著他的喉嚨。

他曾經滴酒不沾，然而，那一夜后，他的冰箱里，不管何時，總是冰著好幾瓶酒。他依然不喜歡喝酒的感覺，然而，他需要遺忘，而酒精，能將他所有的知覺麻痹。

右邊的空位坐了個人，高奕凱沒有費心多注意他一眼，他低著頭，望著那透明的酒液。

過了許久，他才注意到映入視線中的東西。

那是一隻表，深黑色的錢，與他左手腕上戴的，是同樣的設計。

高奕凱倏地抬頭，不可能的，不會是他，那個禮物，應該已經去了，不可能在他手裡，不會是他

但是，那堅毅的側驗，那斜揚的肩和深邃的眼，那是深深刻劃在他腦海里，始終不曾遺忘的——范軍臣！

該調開視線，該在他還沒發現的時候離開，但是，高奕凱卻渾身動彈不得，只能以雙眼緊緊的凝視著他的容顏，貪婪的記憶著范軍臣的每個臉部線條。

像是察覺到有人正看著他，范軍臣終於轉過頭，兩人的視線，終於相對——在這酒吧昏暗不明的光線里。

范軍臣心中一震，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因為心情的激動，他的手指幾乎整個掐造高奕凱的手臂里，然而，他們兩人卻都沒有察覺。

兩人的視線交纏著，凝視著彼此，確認著眼前的人，並不是出自於自己的虛幻想象。

「……奕凱。」范軍臣終於開口，聲音瘖啞。

只是不想太早回去，范軍臣才到這個他常來的酒吧，他沒想到，竟曾往這裡碰到他。

他的聲音，將恍惚的高奕凱震回現實，他並沒有忘，范軍臣是個有家室的人，即使今天見了面，這樣的事實依然未曾改變。

「范總，請你……放手。」高奕凱強迫自己開口。

只是見到他而已，卻幾乎讓他的呼吸便在喉中，心像是被什麼狠狠的揪住般，淚水幾要湧上眼眶。

見到他的喜悅，在范軍臣看到高奕凱泫然欲泣的表情時，全部消失。

總是待人冰冷的高奕凱，另在他面前才會展露真正情緒的高奕凱，然而，讓他有這樣難過的表情的人，是他。

從過丟到現在，他帶給他的，一直都是痛苦，只有痛苦。

手慢慢的放鬆，直到高奕凱脫出了他的掌握。

「對……不起。」高奕凱低著頭，淚水在這一瞬間滑落，晦暗的光線中，沒有人看到晶瑩的淚滴落地面，轉眼間消失，他匆忙的轉身離開了酒吧。

范軍臣怔怔的望著前方空蕩蕩的座位。

一秒鐘前，高奕凱還坐在那裡，就在他面前。他們，曾經如此的靠近。

他看著自己的手，手心裡，還殘留著握著高奕凱手腕的感覺，那瘦得幾乎不見肉的纖細手腕。

然而，他卻這樣讓他離開了，再一次的，從他的眼前消失。

那普握在手心的，他最想要的人，他卻……親手放了他。

他是孤兒，他從來沒有想象過，幸福，會是什麼樣子。

只是為了擺脫貧困，為了向曾經嘲笑鄙視他的人證明他存在的價值，他拚命的往上爬，拚命的累積財富，然而，他卻仍然不知道，幸福，該是什麼樣子？

然而，當他放開高奕凱時，他卻有種……幸福從他手中溜走的錯覺

為什麼要讓他離開？范軍臣自問。

他曾經錯過一次，難道說，他真的要讓幸福再次從他眼前溜走嗎？

「不，我不會讓你走，過去的錯誤，我會用未來來彌補，我怎麼能再讓你離開我？」口中喃喃，范軍臣的雙腳已開始移動，隨著每個步伐，腳步越來越穩定。

他知道，這次，追上了他后，他不會再讓他離開，再世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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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狽的逃出酒吧，拂面的涼風，讓高奕凱發覺臉上早已一片冰涼。

茫然的止住腳步，他遺忘不了啊，即使知道他有妻兒，他卻仍想不顧一切的投入他懷中——

徹身的寒意，讓他的身體顫抖著，他伸出雙手環抱住自己，然而，身體卻仍是一片冰冷。

他的身體，還留戀著范軍臣的體溫，沒有他，他溫暖不了。

一雙手毫無預警的從身後環上，高奕凱渾身一顫，他掙扎著要推開身後的人，卻在聽到身後的聲音時，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奕凱，冷嗎？」他的氣息吹拂著他的頸項。

想推開范軍臣，然而，他的手卻遲遲伸不出去，那是他身體所熟悉的溫暖，只是這樣被擁抱著，他就覺得身體幾乎快融化在他的溫熱里。

「為什麼……還要追上來？」

「不要走，留在我身邊吧。」范軍臣說著，更加用力的抱緊了懷中的人。

「但是，你說過的——我們之間，根本……不可能。」

沉默了一會，范軍臣才說：「奕凱，到我的公寓來吧，有一些事情，我想告訴你。好嗎？」

范軍臣聲音中的渴望，讓高奕凱無法拒絕，他終於點頭。

坐進范軍臣的車裡，他們誰也沒開口。

看著范軍臣打開公寓的門，那是高奕凱第一次走進范軍臣的世界里——在他們認識一年後的今天。

范軍臣的動作極輕，避免發出任何過大的聲響，他看到高奕凱望著他，他笑著解釋。「浩浩應該已經睡了，我不想吵醒他。」

他的兒子在這房裡，那麼，他的妻子呢？想到這裡，高奕凱的心就一痛。他突然開始後悔，後悔他為什麼要答應范軍臣。

他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裡！

發現高奕凱動也不動的站在門口，范軍臣疑問的回頭。

「怎麼了嗎？」

高奕凱搖了搖頭，范軍臣知道他在顧慮什麼，開口道：「這裡只有住著我和兒子。」

被看穿了心思，高奕凱有些困窘，但是，教他訝異的，卻是范軍臣的話。

高奕凱的表情，讓范軍臣露出了一絲苦笑。「我和妻子離婚了。」

「怎麼會！？」高奕凱驚訝的失聲道。

他記得范軍臣曾說過，他想要給兒子一個完整的家庭，這樣的他，怎麼可能會離婚？

「進來再說吧。」

高奕凱跟在他身後，卻依然無法接受范軍臣已經離婚的事實。

待兩人都坐走後，范軍臣才靜靜的開口。「先提出離婚的是她。她懷了身孕，但我們都知道，那不可能是我的小孩。我原是不同意，但是，她卻點醒了我從不曾注意到的事。我一直想給浩浩一個完整的家庭，但是，那只是個假相。

「從妻子的外遇到我和你的事，這個家庭，其實早就不完整了，再勉強下去，不管對我，對妻子，甚至是浩浩，都是痛苦。然而，造成這一切的，卻是我。即使這樁婚姻是建立在利益上，但我卻從來不曾想過要改變它。

「我從來不曾愛過她，也從來不曾想過，但是，我卻愛上你，奕凱。我一直都虧欠她，她有她要追求的幸福，所以，我讓她自由。也讓我們兩個人，從這樁婚姻中解脫。」

眼淚滑落。

「是我的錯吧，是因為我，讓這個家庭支離破碎——」要是那一夜從來都不曾發生就好了，是他毀了這個家，讓年幼的浩雲失去了母親。

范軍臣搖了搖頭。

「不是你，奕凱，這是我的錯。如果我曾努力維持這段婚姻，她或許就不會愛上別的男人，但是，我卻沒有。」

「但——」

「會認識你，愛上你，全是意外，但，就算沒遇上你，這段沒有感情的婚姻也維持不了多久。妻子她的外遇，是在認識你之前就開始了。」

「奕凱，我想說的是，留在我身邊，可以嗎？」范軍臣終於開口。從過去到現在，高奕凱始終給他不確定的感覺，到現在仍然是。

「我——」但是，身為男人的他，真的能留在他身邊嗎？

高奕凱真的不曉得。

「你不願意嗎？」他的猶豫，讓范軍臣感到焦急。

「但是，我是個男人，我……可以嗎？浩浩他需要的是母親，但是我卻——」怎麼樣也不可能是個母親。

聞言，范軍臣將高奕凱擁入懷中。

「我要你留下來，不是為了浩浩。是為了我自己，需要你的人是我。為了我，留下來！」

耳邊響起一陣平穩的鼓動，那是范軍臣的心跳，而，擁著他的，是他最眷戀的懷抱。

「為什麼……那隻表……」在他的懷中，高奕凱輕聲問著。

「表？這隻表……是從你房間書桌上……拿的。」范軍臣回答得有些狼狽，當初拿的時候，他並沒有問過高奕凱——這，算是偷竊行為吧。「我很抱歉，沒問過你就——」

高奕凱在他的懷中搖了搖頭。「這本來就是要送你的……七夕……情人節的禮物。我……一直以為摔壞，去了。」原來，闕聖瑋那時幫他收到桌上去了。

「我想留下什麼東西，這樣，我就不會忘了我們之間的回憶。」范軍臣的語氣中帶著些微的自嘲。

高奕凱怔忡著，他們的心情，都是一樣的，就像，他始終無法去了范軍臣送他的錢一樣。

「奕凱，你願意嗎？留在……我的身邊，好嗎？」

高奕凱知道的，不管什麼時候，他其實一直、一直，都想留在他的身邊。

從認識的那一夜起，從他溫柔的擁抱他時，他就在他的心底，烙下了痕迹。在一年前的今天，這樣的夜晚

高奕凱緩緩的點頭。

「你……答應了？」

「嗯。」他吶吶的應著，聲音細微的幾不可聞。

「奕凱！」

高奕凱將手纏繞上他的頸項，主動吻上他的唇。

四片**密密的重合，交經著，在彼此的口中，汲取著對方的口津。他們之間再沒有任何虛假、任何謊言，甘甜的物，像是將兩人融在一起般，分開時，唇間仍牽連著銀色的絲線。

「今天……是情人節。」高奕凱微喘著氣。

「嗯。」范軍臣應著，卻分心將手滑進他的衣服里，**著他的肌膚。

「我……一直希望能和你一起過。」他捉住范軍臣的衣袖說。

高奕凱始終沒有忘，范軍臣曾說過，要一起過情人節的話，從那時候，他就期待著，一直——

「奕凱……」

范軍臣嘆息著，他是他的情人，雖然有著冷漠的外表，卻有著最純稚的心。

他的唇吻上他纖細的身體，那比記憶中更瘦弱的身體，讓范軍臣更加愛憐。

在這個屬於情人間的夜晚，他找到了他的幸福，今後，他會緊緊的握在手中，永遠——不再放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