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果卡薩斯先生以為她會輕易讓自己被百合花,或是他本人所迷惑,那他就得重新考慮一下他的策略了。
當莎拉走出無花果樹的樹陰,她的藍眼睛眯成一線,噴泉的音樂繚繞不絕,她也充耳不聞。她必須理智地好好想一想。
可以確定的一點是他正在試圖誤導她,使她困惑,她必須想出該如何搶在他的前面,阻止住他每一步的行動。起先,他就像對待敵人一樣對待她,冷酷,不;肯寬恕,動輒羞辱她——像昨晚,他的目光肆無忌憚地掃視她的全身,隨即,他又轉向一邊說:「不,謝謝。」
早上,此番情景又重演了一番,卡薩斯又將她置於難堪的境地,如果他吻她,抱住她,撫摩她一觸即化的身體,她會不假思索地、虛弱地任由他親近,甚至還會跪下來請求他!然而,他平靜地拒絕了她,一定是知道這不過是個交易。如果他更進一步,沒準兒會告訴她,她就像個無家可歸的老婦人。
用早餐期間,她表現出恢復了元氣,重鼓鬥志。而卡薩斯,已經又變換了角色,用低沉、性感的嗓音與她做起遊戲,談及和煦輕風中的遠山、美酒和鮮花。他邀請她,如果她願意,可以來探究他的內心!
她喉嚨里發出一聲苦惱的低嘆,坐在被古老的樹榦包圍著的木凳上,放鬆地向前伸著腿。
她斷定,卡薩斯一定正在進行著什麼計劃。他是在引誘她嗎?只想了一下,她便打消了這個想法。對於可以隨意挑選世界上漂亮女子的卡薩斯來說,她出身卑微,太過平常了。即使兩人要共同經歷漫長而無聊的時光,等待父親的回應,也不足以使他動一絲與她親近的念頭。
所以,對他的態度惟一合乎情理的解釋,就是他要誤導她,讓莎拉被他那時冷時熱、時硬時軟的方式所迷惑,糊塗到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再沒有精力設計出逃。
將她關在套間里一段時間,勢必會引起羅西亞的懷疑,不如給她些自由,他會隨時監視她的一舉一動。在這種情況下,更有利於使她頭腦混亂,蠢到不會惹出麻煩。
羅西亞在收拾餐桌,難道她是被委派來監視她,確保她不會四處亂走,迷失在安都勒斯群山中的嗎?
莎拉沒法不想起他。他騙她說要離開半個小時,留下她獨處,幾乎使她信以為真。他一定覺得有必要讓羅西亞做不知情的看守。
莎拉決定測試一下她的推測。她站起來轉身緩緩地走向庭院圍牆的外門。從那裡,她會發現最外面的城堡大門。
很容易就找到了昨天下午來時的路,她也找到了大門。然而,門卻鎖著!她站在旁邊,又一次強烈地感覺到身陷囹圄。與被鎖在套房中一樣毫無區別。
羅西亞沒有跟過來。像她的主人一樣,她知道莎拉無路可逃。更可惡的是,卡薩斯居然欺騙她!
他告訴她不會再有鎖來鎖住門。她不敢想象自己竟蠢到又一次信任了他!他又狡猾又可惡。她早該知道這點!相反,她已記不清最近一次如此受傷是什麼時候了。沉悶寂靜中,痛苦撕心裂肺,讓她憤怒地要大哭一場。
「羅西亞告訴我說你在這裡。」
因為事先沒有聽見他輕輕的腳步聲,她一下子僵立在那兒。她努力掩飾著聲音里眼神里流露的傷害,轉身面對他。
「你說謊!你說過門不會上鎖,」她大聲斥責著他,不明白為什麼在他那溫暖、洞察一切的目光注視下,她那種遭背叛的感覺更加強烈了。如果她夠理智的話,她早就應該猜到他會騙她。她恨死了他那充滿同情的微笑,就好象他確切地知道她的感受。最讓莎拉無法容忍的是,他那似乎可以解讀她混亂複雜情緒的敏銳直覺。
她的情緒通常都被很好地控制著。而這個男人,卻偏能攪混她的思緒,讓她羞憤,弄得一團糟!他一定知道這樣做會讓她瞧不起自己。
「儘管我應該早就預料到,」她尖刻地說道,「對於一個能綁架無辜女人的人,說上一兩個謊算什麼?」
莎拉小心躲開卡薩斯的眼睛,如果她從過去二十四個小時的磨難中總結出了什麼,那就是她不會忘記這個教訓:只要經他那雙能融化一切的眼睛一瞥,她的冷靜自製就會不攻自破。但是,她卻躲不開他的聲音。
他說:「我很遺憾你生氣了。我不是有意的。」
她聳聳肩,抵制住他那充滿誘惑力的聲音,否認說:「誰生氣了?!好一個鎖上的門,又一個對我的侮辱嗎?哦,請別在理我!」
「噓!」卡薩斯抓住她的手,與她的手指交纏在一起,令她的抗議阻在喉嚨處,讓她覺得眼花繚亂。「我希望能給你一個驚喜。稍後,我們會打開所有的門。我甚至會告訴你鑰匙放在什麼位置。」
他以為他在愚弄誰?!把她當作三歲孩子來糊弄。她抽回手,站穩腳跟。如果告訴她鑰匙在哪裡,她就會隨時逃脫。他一定以為她沒長腦子!她不需要所謂的驚喜。在與他短暫卻使她傷痕纍纍的交往中,他給她的所有驚喜都極不愉快。
卡薩斯慢慢轉過身,看著她,一絲淡淡的、惱人的笑意爬上他性感的嘴角。她不由自主地倒換著雙腳,臉上泛起紅暈。她知道自己穿著皺巴巴的衣服看上去有多麼邋遢,他大可不必流露出一副欣賞的表情。
「別在執拗了。」卡薩斯命令道,「安安靜靜地跟我來,像你希望的那樣,做個明智的女人。或者被我抱著走,反正對我來說都一樣。」
他知道她沒有別的選擇。莎拉藍色的眼睛黯淡下來,嘟囔道:「只有精神上的無能者才會這麼欺負看上去比他弱小的人,難道就從沒有人教過你怎麼請求別人嗎?或許這樣凌弱,更符合你對自己男子漢氣概的自詡?!」
聽到這番話,他的濃眉上挑,不知什麼原因,令莎拉全身發抖。她眼睛盯著腳面,飛快地掩飾說:「好吧,我這就跟你去,但不要以為我會對你虛構的事情感興趣。我惟一感興趣的就是看見你進監獄,進那屬於你的地方!」
雖然很難做到,但莎拉的話的確終止了卡薩斯震驚的注視。他徑直走開,走下陰影下的長廊,穿過通往套房的門和樓梯,進入了一間寬敞幽靜的客廳。她漫不經心地跟在後面。優雅的傢具,雕刻精美的窗飾,年代以久的淡色掛毯,整個房間充滿了白色百合花的淡雅清香。
他領她繼續前行,穿過中間的走廊,裡面高懸著華美吊頂,鋪著鏡子般光亮的打蠟木地板。哥特式欄杆的階梯蜿蜒向上,幾乎每級台階的一側都懸著畫像,有珠光寶氣的貴婦,有騎著駿馬身穿制服、腰佩寶劍的軍官,神情中都有種和卡薩斯一樣的倨傲。
莎拉初步估算,這樣氣勢恢弘的殿堂,它的氣派、高雅,以及傢具的精美,都需要一筆取之不盡的基金,才能維持它的保養和如此的品位。她猜想可能是他所說的房地產收入用以提供這筆必要的財力。無論如何,她的父親真不該挑選這樣可怕的敵人。
她剛要詢問還要走多遠才能到達目的地,卡薩斯打開一扇門,進入了一間莎拉所能想象得到的最女性化的套房。精緻、鑲有花紋的傢具裝點著客廳,牆上的幔布全是純白色,布藝裝飾是一式的玫瑰黃並佐以深淺不一的藍色色系,她向裡面的屋子瞟了一眼,精巧的四腳床,純白一色的華麗帷幔,蕾絲的垂花雕飾。
他是要為她提供這套房間嗎?她不敢想象他會如此替人著想。只要不像昨天那樣讓她與他同睡一床,脖子感覺著他的呼吸,那就算住在豬圈已讓人千恩萬謝了。
然而,這套房間太豪華了,以至她不敢奢求。他一開口,就證實了這一點:「這是茜卡的房間,」他僵硬的做著手勢,嘴角下垂,「你會想象一個年輕的女孩在這裡會不快活嗎?你看,她什麼都不缺,為什麼還想離開,和一個比她年齡大三倍的浪蕩子私奔呢?」
他黑色的眼睛像鑽石般閃亮,直盯著她,臂膀的肌肉繃緊,牙關緊咬,顯而易見他的憤怒。
「我怎麼知道呢?」莎拉嘟囔著,在這樣女性化的套房裡,隨口說出故意惹惱他的話,顯得分外不協調。「這房間就是你要帶給我的所謂驚喜嗎?我該做些什麼?只是羨慕瀏覽一番呢,還是搬進來住?」
「我妹妹回來的時候,她不會願意看見有陌生人正使用她的房間。」他粗聲粗氣地回答,「你還是待在我安置你的地方——和我在一起。至於原因,我已經解釋過了,不是嗎?」
野獸!希望一下都落了空。他不要以為可以隨意擺布她,讓她像個白痴。
「哦!我可真蠢!」莎拉垂下眼睛掩飾她的怒火,慢吞吞地說,「前一分鐘,我還以為你要做件體面的事。」
「體面?你真的懂得什麼是體面嗎?」
當卡薩斯的眼睛譴責地看著她的時候,她的怒火一觸即發。然而,她重新鎮定下來,冷冷地提醒他說:「我並不是我父親,先生,更不是他的看守。在我看來,你和他一樣的毫無原則。在這個糟糕的事件中,我是惟一、也是完全無辜的一方,你違背我的意志將我拘禁在這兒,而你妹妹,估計正心甘情願地與我父親在一起!如果你已經把你想展示的都展示給我了,不妨讓我離開!院子里的空氣遠不像這裡那麼壓抑,在那兒,我甚至會誤以為自己不是在監獄里。」
也許他會認為她的話很放肆,冒犯了他,說不定他會為此將她關進地牢里,她邊想邊有些為自己強硬的語氣感到後悔。
憤怒令卡薩斯高高的顴骨變了色。有那麼一會兒,她以為他會因為她剛才說的話而打她。因為她的話提醒了他,他妹妹有自己獨立的思想,她和皮埃爾私奔了,她有權利和自己的愛人在一起。然而他令人眩暈地微微一笑,他的道歉令她眼睛大睜。
「請原諒我。你成為你父親的女兒,是你的不幸,但你說得對。你並沒有傷害我和我的家人。」他優雅地攤開手,「我忘記了,小姐,首先,你是我尊貴的客人。我向你致以萬分的歉意。」
他的高貴有種讓人傾慕的魅力。他說話刻毒和他那獨裁的倨傲曾讓她怒不可遏。但偶爾,就像現在,他的騎士風度,令她覺得著實可愛。
只可惜,他是她父親的敵人,挾持她的敵人,他們處於敵對狀態。他,始終是父親的敵人。所以,再完美的騎士風範,也無法為他的虐待找到託辭。
硬下心腸,莎拉無視他悔悟的笑容。惟恐笑容會讓她付出代價。當他手指伸向不遠處的沙發時,她的疑問更加深了。
「看看,如果我願意,我會多麼的細心體貼,來……」他走過去,做著專橫的手勢讓她跟上,「美麗的衣服要配美麗的女士。」
浮誇的奉承在她這裡一點作用都不會起,莎拉堅定地想。她並不那麼看重自己的外表,因為那是天生的。不會多一分,不會少一分。如果她費心裝扮的話,會看上去滿吸引人的,但決不是他所說的美麗。現在,她看見沙發上堆滿色彩絢爛的輕柔織物,好象天空中垂下的一道彩虹。
「請過來看,千萬不要說,除了你那身難看的灰衣服外,你對別的都不感興趣。」
她在他哄騙下咬緊牙關。她討厭被他所掌控。
但是,她不能不換身衣服,好堅持等到她父親來救她。
如果父親會來的話。
當然,遲早他會和他的經紀人取得聯繫,並收到那封恐嚇信。或許會遲一些,特別是在他正處於火熱的戀情中,是不會那麼輕易把茜卡與他那一向持反對態度的女兒作交換的。她不是早就證明給父親看了嗎?她會照顧好自己,不用任何經濟上或其他的幫助。
父親或許會不理睬卡薩斯的威脅,因為他確信他那務實的女兒會很好的照看自己。莎拉嘆息著,緩慢地走向卡薩斯,她順從了因為她別無選擇。但她的姿態並不優雅。他可不值得她做出優雅的姿態。
「你從哪兒弄來的這些?」她冷淡地說,用拇指和中指夾起那薄如蟬翼、又細又軟的棉布裙,簡潔的白色V領,漸變的顏色,到下擺成為最深的松石綠色。
「你猜呢?」他富於表情的眉毛揚起,「自然是從我妹妹的衣櫥里。我並沒有偷偷穿女人衣服的喜好。」
她忍俊不禁,但她決不能放縱自己,回擊道:「如果茜卡回來,也一定不喜歡別人穿她的衣服。」
卡薩斯聳聳肩,笑意倨傲:「怎麼會呢?如果你用過她就會扔掉的。她有上百套衣服。我不過挑選了一些適合任何身材的衣服,要知道,她要更……高大豐滿一些。」
莎拉的臉因激怒而泛紅。有太多的羞辱等待她挑出一條回擊。一開始,她就打心底不喜歡這個被他寵壞的妹妹。不僅因為她愚蠢到和皮埃爾攪在一起,惹地一團糟,更因為她是個被慣壞的、放縱的小傢伙。
「哦。」他嘟囔著,誤會了她的憤怒。「我不打算做貶低你的對比。說實話,我妹妹是更豐滿勻稱些,但是,你所展示的告訴我完美的女性身段不在於型號。」他的眼睛打量著她,讓她不由得發窘。當他注視她的時候,有種融化一切的熱力在她的身體里旋轉。
他是故意的,她生氣地想。如果她還尚存驕傲的話,就該掉頭離開。但他似乎催眠了她,抽走了她的脊梁骨,任由她虛弱地站在原地,聽任他拿起幾件衣服,對她輕聲地說:「我們到我的房間,好嗎?你可以在那裡換上這衣服,那樣子才配得上你那副妙不可言的誘人嬌軀。我會在一旁觀看,沒準兒會被你挑逗得無法自制,誰知道呢?」他帶有誘惑力地微笑著,「莎拉或許會變成名副其實的莎樂美,誰知道呢?」他高傲地結束對話,「我很高興能下這個斷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