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地方真的是非常非常的漂亮,卻也十分殘忍。
掌心傳來刺痛,她才發現自己不自覺地握緊拳頭,不知道幾年沒留長過的指甲在這半年裡變長了,它們戳進內里,在掌心印下一個個半月形的紅痕。
她張開手掌,看著它們,烤箱在這時當了一聲。
蛋糕烤好了,她卻已失去了貪慾。
不知道是著了什麼魔?
彷彿是按下他電鈴的那一剎那,她才突然清醒過來一般。
瞪著自己的手指,她像被燙著似的,反射性地縮回手,正當她想抱著烤好的蔓越莓蛋糕轉身逃跑時,那個通話燈卻亮了。
「誰?」
這男人夠粗魯了,不過他問的倒也簡單明了。
她一愣,想想反正被逮到了,便清了清喉嚨,開口道:「你好,我是你對面棟的鄰居,前幾天早上你幫我救了一隻狗--」
「什麼事?」他話音冷淡的打斷她。
基本上,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找他有什麼事,不過總不能說她發白日夢,夢遊到他家這來吧?
她身上只套著一件毛衣,在十二月的寒風中張著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然後下一秒,她聽見自己說:「我做了一個蛋糕。」
他一定覺得她很奇怪。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在沉默了三秒之後,那扇門喀嗒一聲,開了。
她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沒有人走出來,她轉頭看向門旁電鈴上的通話燈,它熄了,所以門是他開的羅?
她試探性的推了門一下,鐵門順勢往後滑退,露出裡面的樓梯間。這棟公寓和她家那邊的格局一樣,可她怎麼看,就覺得裡面陰森森的,好似惡魔的巢穴,連牆上的壁燈看起來都十分老舊,其中一盞還不時明滅閃動著,一副快要壽終正寢的模樣。
「別傻了,這當然不是惡魔的巢穴。」她喃喃自語著,深吸口氣,捧著蛋糕走進去,順著樓梯往上爬。
令人意外的,雖然公寓相當老舊,樓梯扶手卻相當的乾淨,幾近一塵不染。
樓梯只到三樓就沒了,盡頭處是一扇厚重的不鏽鋼門,那門微微開著,門縫中透出昏黃的光線。
雖然門是開著的,她還是試探性的敲了敲門,「哈羅?」
「門沒鎖。」他的聲音從門裡傳出來,不知道為什麼聽起來有點距離。
她疑惑的推開門走進去,卻被裡面的景象給嚇了一跳。
這棟公寓和她住的那棟不一樣,外面看起來是一樣沒錯,裡面卻完完全全的不同,她杵在門邊,半天說不出話來。
三樓和四樓之間的地板不見了,這整層樓也沒有隔間,她對面那高達兩層樓的牆,從地板順著牆面一直到天花板全是人工攀岩的假石頭,在那面牆和她之間,整齊的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健身器材,跑步機、舉重器、腳踏車等等,只要想得到的,這裡幾乎都有,而且全是最新型的,每一台都被保養得閃閃發亮。
在她左手邊還懸挂著一個拳擊沙包,沙包旁是體操選手玩的那種吊環。
這真的是太誇張了!
難怪他都不出門卻能有阿諾那種猛男身材。
這傢伙是一個運動狂,而且有潔癖,他是一個有潔癖的運動狂。
她在瞬間下了這個結論,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輕微聲響,她閃電般回過身,那扇厚重的鋼門自動合上了,無聲無息的,只除了在靠上時發出的那聲輕響。
這男人其實是個變態吧?
腦海里一瞬間閃過這個念頭,隨之出現的是殺人狂、被棄屍,和報紙頭條--停下來、停下來!
她想象力太豐富了。
自嘲的翻了個白眼,她要自己別胡思亂想,然後深吸口氣,轉過身來。
既來之、則安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雖然其實她還是不是很確定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衝動的跑來一個陌生男人的家中。
鎮定下來后,她才慢半拍的發現他人並沒有在這裡,至少沒在這層樓。
她再次環顧了下四周,在右手邊發現一座流線型成螺旋狀的不鏽鋼梯,它向上延升,消失在天花板的一個圓洞里。
她端著蔓越莓蛋糕走過去,在上樓時,發現她為何從沒看過這屋子的窗戶送出過光線,因為三四樓原來該是窗戶的地方,全被裝潢牆給遮住了,他的健身房裡,一扇窗戶都沒有,倒是天花板上的燈將整個空間照得和白晝一樣。
才剛這麼想,當她走到最後幾階梯子上時,那些燈卻突然熄了,她的腳下在瞬間陷入一片漆黑,那感覺像是深陷黑洞一樣。
幸好五樓的燈是亮的,她很快的走完那幾階,來到這棟公寓的五樓。
這一層看起來正常了一點,黑色的皮沙發、整組的高級音響、四十二寸的電漿電視、流線型的玻璃桌,他的傢具看起來十分冷硬,而且同樣一塵不染。
這傢伙果然是有潔--
她回過身,視線定在牆上的其中一點上,思緒整個一頓。
那是一幅相片。
一幅她十分熟悉的相片,草原上微風吹拂,天剛破曉,雲彩在遠處天際翻飛著,一頭雄獅姿態輕鬆地靜立於草浪之中,獅鬃張狂的飛揚著,琥珀色的瞳孔炯炯有神地瞪視著她,它是如此的栩栩如生,彷佛隨時會踏出下一步從相片中走出來。
當然,那只是錯覺,她卻仍是反射性的退了一步,相片被放大到成一比一的尺寸,佔據了一半的牆面,那讓那隻獅子看起來像真的;事實上,那讓整個景物看起來都像真的。
一個細微的聲響讓她回過身來,他就站在那裡,離她不到兩尺的距離,她的神經立刻拉起警報,這男人走起路來悄無聲息的。
她忍不住朝他腳上看去,他打著赤腳。
「為什麼?」他突然開了口。
她嚇了一跳,瞬間抬起頭,一臉呆的看著他,「什麼?」
「那個。」他雙手插在褲口袋裡,面無表情的揚了揚下巴,指著她手中的蛋糕。
「呃……」她張了張嘴,思緒有些混亂,而那大部分和眼前這個穿著黑色襯衫,卻有半數以上的扣子沒扣,露出厚實胸膛的男人有關。
「我烤了一個蛋糕。」她瞪著他的胸膛,猜測他的胸圍至少有她的兩倍。
「這你剛剛說過了,我是問為什麼?」
他的聲音十分冷淡,多少拉回了她迷失的神智,她眨眨眼,強迫自己看著他的臉,而不是他身體的其它部位,然後試著找出一個較適當的說詞。「呃……我……我搬來時曾拜訪鄰居,似乎漏掉了你。」
他沒有反應。
「我以為這棟是空屋。」
他還是沒有反應。
「我想我欠你一個這個。」她將蛋糕送過去,試著微笑,但這男人讓她覺得緊張,她知道自己笑得很僵硬。「你好,我是唐琳。」
他看著那個蛋糕,然後直視著她,好半晌才道:「這裡是西雅圖,不是維吉尼亞,沒有人搬家後會拜訪鄰居。」
「我會。」她瞪著他說。
他挑眉,再開口又是那一句:「為什麼?」
「因為這樣我不在家的時候,才不會有小偷正大光明的把我家搬空。」她實事求是的說,「而且遠親不如近鄰,和鄰居和睦相處是處世之道。」
「你家沒什麼好搬的。」他忍不住說。
她倒抽口氣,指控道:「你偷看我。」
「你的房子沒有遮掩。」他臉不紅、氣不喘的說。
什麼意思?他沒有偷偷看,但他的確有看?
她面紅耳赤的瞪著他,卻又無法開口責備,因為是她自己偷懶沒去裝窗帘,她僵直了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現在有了。」
「我注意到了。」他說。
她忽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麼,然後他伸手接過她手中的蛋糕,轉身消失在一扇滑開又關起來的不鏽鋼門后。
「喂--」她呆了一下,慢半拍的開口喊他,門已經合上了。
不會吧?這男人就這樣把她丟在這裡?再怎麼說她也是客人吧?他怎麼可以就這樣轉身走開?
她不敢相信的瞪著那扇門,好象瞪久了他就會出現一樣。
這真是太過分了!這個沒有禮貌的傢伙!王八蛋、豬八戒。
她又看見牆上那隻大貓了,然後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開始來回踱步,她瞪著那隻獅子,有些著惱的站定,停下這壞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