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裴寧兒坐在岑嶧的床上,敕陪在她的身邊。
她一直無聲地哭著,任由淚水奔流,濕透麗顏,也浸濕了她的心。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不該是這樣的,爸爸、媽媽還有馨兒。他們本來是一個人人稱羨的美滿家庭啊!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身後輕微的腳步聲出現,她以為是岑嶧,所以兀自浸淫在自己的哀傷中並沒有回頭。
「泠灧!」身旁的敕輕喚道。
不是岑嶧嗎?她看著一個小小的雪白身影靠到她身邊,也學她一樣坐到床上來,敕還非常自動地依偎到來人身旁。
是泠灧!她瞠視泠灧輕撫著敕的頭,對她微微一笑。
裴寧兒想抹去眼淚,可是淚水還是一直從她眼眶中溢出,停都停不了。
「對不起!」她不好意思地喃喃低語,對把自己脆弱的一面顯現在外人前感到有些難為情。
「沒關係!」泠灧還是甜美可人地對她笑著。
難怪岑醫生會對她著迷,同樣身為女人,當泠灧對她這麼笑著的時候,地也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像是被那朵笑容給奪走了一樣。
「妳剛剛是不是一直在想,為什麼自己會遭遇到這種事對不對?」泠灧溫柔地問道。
裴寧兒驚訝地看向她,「妳……怎麼會知道?」
「我知道妳現在正在哀悼自己的遭遇,接下來我所說的話可能對妳來說會有點不中聽,但是妳願意捺著性子聽我說嗎?因為我知道,嶧哥哥一定不忍心跟妳說這些的。」
裴寧兒只能被動地點點頭。
泠灧輕柔一笑,「或許是因為身為靈使的關係吧?看多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相對地對悲劇的感受力就下降了不少,甚至可以說已經麻痹了!是的,我無法對妳說,我了解妳的感受,因為那是騙人的,我至親的人都還健康快樂的活著,我怎麼可能了解妳的感受,不是嗎?」
裴寧兒神情專註地傾聽著。
「一般人在悲劇發生時,都只會埋怨這種事為什麼會發生在他身上,這是很正常的反應,我能夠體會,但是在經過一段時間,悲傷已然平復后,有多少人會去探究悲劇發生的原因呢?大部分的人都只會看到自己的悲哀,而不會去想,在這廣大世界上,有多少人跟他們一樣悲慘,甚至更悲慘的呢!」
裴寧兒心中一震,不由得想到了岑嶧,是啊!她比岑嶧不知要幸福多少倍了,她曾經享受過父母給她的關愛,而岑嶧可能連親情的感覺是什麼都不知道。
「人是很自私的,往往只會看到自己,而不會去想到別人,我不知道上帝造人時為什麼要有這樣的設定,可是我欣然接受,因為這就是人類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生存法則,也許就是因為自私,人類才能如此生生不息吧?」泠灧的話語陡然停頓,她對裴寧兒微笑道:「對不起,我有點離題了。」
裴寧兒搖頭,淚水慢慢地自她眼中消逝。
「我只是想說,與其埋怨自己的不幸遭遇,倒不如想想該如何活下去。我不知道是一無所有還是擁有一切之後再失去所有比較悲慘,可是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呀!再怎麼樣也追不回來了,比起來,堅強的活下去才是最要緊的事,不是嗎?」
裴寧兒抹去臉上的淚痕,淚水不知在何時已經止住了,她用著鼻音對泠灧道:「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岑醫生會對妳如此迷戀了!」比外貌更吸引人的是她潛藏於內的蘭心蕙質。
「嶧哥哥嗎?是我負了他。」泠灧的水眸中閃過一絲苦澀。
「不!不是的!」裴寧兒急切地道:「岑醫生從來就沒有怪過妳,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著妳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妳對他的心懷愧疚,才是令他最無法釋懷的,別再說什麼對不起他的話了,這樣只會讓他更難過而已!」
「是嗎?他這樣跟你說嗎?」泠灧的眼光變得迷離深邃,「他從以前就是這樣,只會替別人著想,卻從沒想過自己需要的到底是什麼,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我跟熾才會覺得對他有所虧欠吧?」
「岑醫生他不是存心想讓你們有罪惡感的,他只是……他只是……」裴寧兒支吾了半天,卻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我知道,他只是像聖人般地奉獻自己,卻不要求回報。」泠灧替她把話說完,淡淡地一笑,「也許就是因為他人太好了,才讓人感覺寂寞吧?會情不自禁地想著,到底什麼樣的女子才會配得上他,對吧?」
「嗯!」裴寧兒同意地頷首,這的確是對岑嶧最貼切的形容了,「那為什麼妳會……」
「會跟炘熾,而不跟嶧哥哥是嗎?」
「是!」裴寧兒點頭之後才發現她是在探人隱私,她急忙道:「如果妳不方便說就不要說了,我不會介意的,真的!」
「沒關係!妳不用那麼緊張,這又不是什麼說不出口的事。」泠灧輕笑。「我沒跟嶧哥哥在一起的原因是,我的紅線並不是纏在他的小指上。」
「紅線?」裴寧兒不明所以。
「月下老人用來幫世間男女配對的紅色姻緣線啊!和我的紅線相連的並不是嶧哥哥,而是熾喔,所以,我只能當熾的天使,而沒辦法當解救嶧哥哥的天使喔!」泠灧的俏臉上盈滿甜笑。她伸出小指,彷佛上頭真有一條紅色絲線纏繞著。
「那麼,我的紅線又是和誰相連著?岑醫生的天使又會是誰呢?」裴寧兒看著自己的小指頭,喃喃地自言自語道。
「這個……就要靠妳自己去找嘍!」泠灧語帶玄機地道:「不過,我恨驚訝喔!嶧哥哥竟然會跟妳說我跟他之間的往事,妳對他而言。果然是很特別的。」
裴寧兒頓時羞紅了臉,「不是這樣的!他會跟我說。大概是被我問得煩了,我的問題很多的,所以……」
「哦?是這樣的嗎?」泠灧的明眸中充滿了嘲弄。
「當然是啊?我只是一個幽體而已,他怎麼可能會對我……而且他會收留我,只是因為……」裴寧兒愈說頭垂得愈低。絕望悄悄地蒙上了她的眼。
「是嗎?我可不這麼認為喔!」泠灧本想繼續說下去,從樓梯傳來的腳步聲制止了她,她柳眉微蹙。「沒時間了嗎?」
「什麼?」
泠灧拍拍裴寧兒的手給她鼓勵,「嶧哥哥來了,你們好好聊聊吧!」
她轉身,微笑地和岑嶧擦肩而過,心中想的卻是:嶧哥哥到底要怎麼處理呢?他真的捨得放開寧兒嗎?
「碧!」岑嶧輕喚,來到裴寧兒身邊,「沒事了嗎?」
「嗯!」裴寧兒對著他溫柔一笑,「我好多了!」
岑嶧輕撫著她的粉頰,凝視著她猶然閃著淚光的麗眸,面有愧色地道:「對不起……」
「為什麼要跟我道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才對,我給你惹了那麼多的麻煩。」裴寧兒雙頰緋紅地道。
「我從來都不覺得妳是個麻煩!」
裴寧兒驚訝地抬頭看他,看到了岑嶧眼中的真誠,她微笑道:「謝謝!」他真的是個大好人!可惜啊,她是個靈魂,不是他的天使!
「我……要帶妳去個地方。」岑嶧好象下了重大決定般地說道。
裴寧兒愕然,「去哪裹?」
「等會兒妳就知道了!」岑嶧拉起她。
「要不要跟泠灧他們交代一聲?」她問道。雖不知道岑嶧在想什麼,她還是站起身來,因為她信任他。
「不用了!」岑嶧帶著閃躲意味避開裴寧兒的眸光,他將她擁入懷中,念起移形法咒。
敕若有所思的眸光緊盯著岑嶧,最後慨然一嘆,「算了,這次我不阻止你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無妨,岑嶧有自己的打算,牠也有牠的,哪個辦法行得通,就得看天意了。
「謝了!」岑嶧輕聲道謝,任由心中情緒百般糾結,和裴寧兒消失在光幕中。
為了她,他什麼都可以做,即使是失去她……
心中被思潮侵佔,也就自然沒發現,在他們倆離開之後,敕也在黑夜中失去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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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是初秋,山頂絕崖上的凄清冷風,仍是煞有其事,盡責地呼號咆哮著。
岑醫生為什麼要帶她來這裹呢?
裴寧兒的眸光梭巡著四周漆黑寂寥的荒涼曠野,不解岑嶧為何大費周章地帶她來這個方圓百里不見人煙的怪地方。
而且來到這裡后,岑嶧就將她撇在一旁,自顧自地做起自己的事情來,在空地上用法力畫著奇形怪狀的圖畫,她看了半天看不懂,叫他又不應,她只好在一旁無聊地幫他抓抓蚊子。
「岑醫生?」終究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裴寧兒又不畏艱難地靠過來。
這廂岑嶧的奇怪圖形已接近完成了,裴寧兒再仔細一看,發現他畫的赫然是中國易經里的八卦圖,八個方位各有不同的卦象,岑嶧還在卦象的旁邊寫上龍飛鳳舞的古文字。
裴寧兒出北邊方位依順時鐘方向逛了一圈,依序是干、巽、坎、艮、坤、震、離、兌,剛好八個方位,而岑嶧也在此時完成了最後一個圓形,他在八卦圖的正中央畫上一個太極。
裴寧兒飄過去,來到岑嶧面前,她好奇地問道:「岑醫生!這個八卦圖是要幹什麼的呀?」
岑嶧不答,只是深深地看了裴寧兒一眼,指示她站在太極上。
「站在這上面嗎?做什麼?」裴寧兒不明所以地做言站上。
岑醫生到底要做什麼呢?
看著裴寧兒於太極圖中央站穩后,岑嶧返到東南方艮的方位上,手結手印,深呼吸一口氣中,口中不疾不徐地念誦真言,「存在於此座聖山的所有神靈精獸啊!吾乃爾等之主人,請順應吾之召喚,將爾等之靈力匯聚於此,搭建起一道通向過往的橋樑吧!聖光柱!」
一層銘黃光霧自腳底卦象升起,緩緩地包裹住他,似應和這道光霧,裴寧兒所在的太極圓周猛然自地底升起一道光幕,將裴寧兒團團圍住。
岑嶧閉上眼,額上黃色五芒星重現,五芒星射出柔和的光芒投降到手印中,再轉換成一道銘黃光柱由岑嶧手中射向裴寧兒周邊的光幕。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裴寧兒的心中浮起一絲惶恐,她知道岑嶧不會加害於她,可是她的手再怎麼觸碰也穿不透圍繞在她周圍的光幕,而岑嶧俊臉上的決絕,就好象要跟她訣別似的,她不喜歡這種感覺,非常不喜歡。
「岑醫生!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這裡面!」裴寧兒驚惶失措地望向岑嶧,卻看到他的嘴角緩緩流下一道血水,斗大的冷汗自他額上冒出,順著臉部線條向下滴落。
「岑醫生!」裴寧兒放聲驚叫,渾然忘了自己的處境,她現在只關心岑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臉上會有那麼痛苦的表情?「岑醫生?快放我出去!」
她想到他身邊去,想去阻止他!
還是不行嗎?岑嶧狼狽地抹去嘴角的血水,手中灌注之靈力未曾停歇。
「歸元」法咒是要八位靈使全部聚合在一起方可施法成功的,現在只有他一個人,的確是太勉強了點,可是他無所謂,為了碧的幸福,即使觸犯法規,他也要送她回到……過去。
「嶧哥哥,夠了!」
驀然一聲哀戚女聲自他耳邊響起,岑嶧仰頭,看到三個不同顏色的光球降落在他身旁,藍蒼、炘熾、泠灧自光球中走出,三人臉上神情各異,連一向笑臉迎人的藍蒼也失去了笑容,星眸中儘是不敢置信。
「喂!撲克臉,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炘熾首先發難,咆哮出聲。
岑嶧的烏眸中閃過一抹苦楚,他澀聲道:「我當然知道我在做什麼。」
藍蒼苦笑道:「嶧哥哥!我真的不敢相信你會做這種事,要不是灧姊姊神機妙算,拉著我們趕來阻止你,我簡直無法想象後果會是如何。」
泠灧柳眉緊攏,水眸中滿是哀痛,「夠了!嶧哥哥!我求你停手!憑你一個人是根本無法完成這個法咒送裴寧兄回到過去的。要是沒成功的話,後果會有多嚴重,你知道嗎?」
「泠泠,妳該知道的,只要魔法陣一激活,就沒辦法停止了,而要停的方法只有一種,不是成功,便是……失敗,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岑嶧一臉坦然,顯然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才作此決定的。
「有心理準備的頭啦!憑你一個人根本就沒辦法承受那麼大的靈力消耗,萬一失敗了,你所有的靈力都會喪失,還當個什麼鳥『聖山靈使』哩,可能連個屁都做不成,你到底搞清楚狀況沒?」炘熾愈說心頭的怒火燒得愈熾。
媽的!真想把他的腦袋拿來解剖,看看裹頭裝的是不是漿糊?還是什麼東西都沒有,所以他才會這樣死腦筋,連這種笨方法都想得出來!
「我不在乎!」岑嶧淡然道。
「你說什麼?你……你不在乎?就為……為了一個女人你竟然……」炘熾氣到連說話都結巴起來了。
「如果換成是泠灧呢?你敢說你不會嗎?」面對炘熾的怒氣,岑嶧冷靜地反問道。
「廢話!我當然會!我……」炘熾語塞了。
是啊!為了心愛的女人,男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何況是捨棄這勞什子的靈能力,他可以為了泠灧放棄所有東西!
岑嶧瘖著聲音道:「我的能力是『治療』,卻治療不了自己,是碧將我的心靈解放的,所以這一次,該我保護她了,我要還給她原本該有的幸福!況且,已經沒有時間了……」
「嶧哥哥!你真的下定了決心嗎?」藍蒼猶然不死心地問道。
「你說呢?」岑嶧只是回他淡淡一笑。
三人面面相覷,炘熾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泠灧擋下。
「灧!」炘熾不信地大喊。
泠灧哀戚地看他一眼,搖了搖頭。她知道,現在再說什麼都沒用了,一旦岑嶧決定的事情,不管什麼人來說都沒有用的。
岑嶧面無表情地回過頭,正想加重手上傳輸的靈力,卻隔著光簾看到裴寧兒那一雙布滿淚水,哀痛不已的大眼睛。
「不……不要!我不要!」裴寧兒癱坐於地,瘦弱的肩膀不停地拍搐著。
「碧……」岑嶧一震,卻只能無力地望著她,因為他沒辦法……
陡然一陣白光射向光柱,岑嶧驚訝地看向右手邊,雪白衣袂飄然的泠灧站定在東方坎的位置上,額上也浮出了白色五芒星,正將她的靈力灌注到光柱上。
「嶧哥哥!這裹由我來,你先過去吧。」泠灧對他溫柔一笑。
「泠灧?」岑嶧瞪大了眸子,卻又看到一道金光和紅光閃過眼前。
藍蒼和炘熾也各自站立在自己的位置上,炘熾的暗紅長發飛揚在涼風中,嘴中叫囂著,「對啊!你就快去吧,我們還可以幫你擋一陣子!」
藍蒼則是含著笑,以眼神示意。
「你們……」岑嶧喉嚨緊縮,將感謝放在心中,飛奔到裴寧兒身邊。
「碧!」岑嶧輕喚,心疼她的淚眼迷濛。
「夠了!不要了!我不要你再為我犧牲了,你已經為我做了那麼多了,真的夠了!」裴寧兒泣不成聲。
岑嶧輕喟,他伸出手,隔著光幕貼著裴寧兒的素手道:「沒關係的,我……甘之如飴。」
「為什麼?」裴寧兒張大嘴,愣愣地問道:「怎麼可能呢?你只是在安慰我對不對?我知道的!」
不該是這樣的!在她闖進他的生活,惹了那麼多的禍之後,一般人都會覺得麻煩的,他怎麼能說他「甘之如飴」呢?岑嶧一定是在騙她,因為他是個大好人,不忍心讓她傷心難過。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岑嶧急忙否認,「我不是對每個人都那麼好的!」他喃喃地附加道。
「那為什麼……」
他凝視著她鳳眼兒中的哀傷,遲疑了半晌,最後他俯身在裴寧兒緊貼著光簾的紅唇上印下輕吻,「這個……就是原因!」
裴寧兒的眼眶中霎時被淚水填滿,她撫著唇,靜默了好一會,「愛我,是因為我有一雙像泠灧的眼睛嗎?」她不是不信,只是需要再一次的確認,雖然她知道岑嶧從不說謊的。
岑嶧搖頭,柔聲地對她道:「愛妳,是因為妳是妳!」
裴寧兒的淚水泛濫得更厲害了,嘴角卻泛出一抹笑容,她顫聲道:「那為何你還要送我回到過去呢?」她記起剛剛泠灧所說的。
「妳的期限已經到了,若不送妳回去,妳,裴寧兒,就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岑嶧解釋道。
「你只要把我送回我的肉身去不就好了嗎?這樣我就可以陪在你身邊了,不是嗎?」裴寧兒不解地追問。
「我……不要再看到妳哭泣了。」
裴寧兒愣住了。
「我喜歡妳的笑容,不管我對妳做了什麼,妳一直都是那樣溫柔地對我笑著,是那樣的笑容解救了我,所以,我希望妳永遠保持著那樣幸福美麗的笑容。」岑嶧想撫摸裴寧兒的容顏,無奈光簾阻擋著,他只能挫敗地放下手……
「我想了很久,我不希望因為發生在妳身上的悲劇讓妳失去了笑容,只有回到過去,妳才能得到幸福,這是我衷心的盼望,所以求妳,別跟我爭了好嗎?」岑嶧的烏眸中難掩傷痛。
「那你呢?你怎麼辦?」
「我?」
「我走了,你會幸福嗎?」
「會。」只要她過得好,他無所謂的。
「好,那我知道了。」裴寧兒站起身,一雙明眸望著岑嶧,「送我回到過去,是你的願望嗎?」
「是的。」岑嶧不假思索地答道。
「是嗎?」裴寧兒收起了眼淚,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堅決,「那告訴我吧!我該怎麼做?」
雖不解裴寧兒態度的突然轉變,岑嶧還是答道:「記得我跟你說過嗎?只要有心,不管做什麼事情都可以成功的,時間不過是一條條存在於空間中的并行線,妳只要想著妳要回到悲劇發生之前,在法陣的幫助下,妳一定可以回去的,知道嗎?」然後她就會忘了他,忘了所有有關於他的事……
接下來的話他並沒有說出口,無妨的,思念的苦果就讓他自己一個人承擔就夠了,他不要她像泠灧一樣背負著愧疚的包袱。
「嗯!」裴寧兒柔順地點點頭。
「那麼,我該回到我的崗位上了,泠泠他們已經快撐不住了!」
「好!」
岑嶧深深地看了裴寧兒最後一眼,將她的容貌刻在心上,他轉過身。
「嶧!」裴寧兒在他身後叫道,第一次這樣喚他,卻是再自然也不過。岑嶧回頭,看到裴寧兒綻開一朵絕美的笑靨。
「我要你記得,是因為你的願望,所以找才回到過去的喔!」她對他笑著,笑得那樣的燦爛,那樣的凄美。
岑嶧狠心地再度轉過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情況怎麼樣了?」他問道,重新加入發射光束的陣容中。
「不行!快撐不住了!」炘熾回道。
「這樣下去不行哪!太陽已經快升起來了,時間快到了!」藍蒼咬著牙道。
「對不起,拖累你們了。」岑嶧愧然地道。是他把他們給拖下水的。
「嶧哥哥,我們可沒說什麼怪你的話喔!」泠灧已恢復成少女的模樣,這樣她才能將靈力發揮到最極致。
「可是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照這樣看來,我們可能撐不過去!」
正當眾人感到絕望時,一道黑色光束激射而來,分攤了壓力。
「塵姊!」泠灧欣喜地叫道。
八卦的正南方,坤卦的位置上,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名黑紗女子,子夜般的波浪長發遮掩住面容,讓人看得有些不真切,墨黑的裝束彷佛與暗夜融合在一起,縱然有些詭異,但從她散發出的神秘氣息又讓人不由自主想一探究竟。
黑紗女子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只是盡職地奉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呵呵!還有我呢!這麼好玩的事怎能不算我一份呢?」不遠處幽暗山徑的那一頭,響起了一串如銀鈴般的清脆笑聲。
在月光的映照下,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女孩兒現身在陰影中,俏麗短髮,嬌小可人,紅艷櫻唇邊推滿了怡人笑意,巧妙地掩飾了她麗眸中的鬼靈精怪。
「澤姊姊!」藍蒼的眼中出現了興奮神釆。
一眨眼,女孩兒已來到了西北方位,也就是兌的位置,她對藍蒼扮鬼臉道:「死小子!你還有臉叫我,枉費我對你那麼照顧,有這種有趣的事,怎不趕緊Call我來湊熱鬧呢?」
藍蒼悶笑道:「事出突然嘛!澤姊姊,先別找我算帳,我們現在需要妳的一臂之力。」
「那還有什麼問題!」她操起口訣,眉心問出現靛青色五芒星,「看在同門的份上,本小姐今天委屈一點,免費大贈送,不收錢啦!」沼澤般深藍光束奔向裴寧兒所在的光柱。
「好!到了六個了,再加把勁,說不定會成功!」炘熾叫道。
「這意思是說,即使我不來也沒關係了嗎?」
半空中傳來一陣低沉男聲,跟著電光一閃,白銀閃電將闃黑夜空照個閃亮,旱雷劈哩啪啦猛地打到法陣西南方震的位置上,閃光消逝后,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一個眸光如閃電般銳利的男子,高大的身形,超短的平頭,左耳耳垂三個銀色耳環在月色中閃閃發亮,眉宇間的浩然正氣讓人望而生畏。
「霽!你怎麼會……」岑嶧不敢置信地道。
「朋友有難,我怎麼可能不過來兩肋插刀呢?」來人揚起兩道濃眉,手中銀光一閃,兩把閃電形狀的電矛出現在他雙手中,他將雷矛舉至眉心,猛力一敲,銀色光束在剎那間加入了陣容。
藍蒼開心地笑道:「霽哥哥也來了,那就只剩下……」
「我這不是來了嗎?」清亮的男中音順著晚風飄然而來,揚起飛沙走石,樹叢枝葉激烈地婆娑起舞,似在歡迎某人的到來。
東北方,巽的卦象上,由地底捲起了一陣狂風,漩渦狀的風暴愈卷愈大,居中隱隱約約浮現了一道人影,人影手一揮,霎時雲淡風清,萬籟俱寂。
乘著狂風駕臨的是個美麗不可方物的男人,高瘦頎長,及腰長發隨性地用皮繩扎發成辮,井然中帶著凌亂美,俊美的容顏上掛著淡淡的笑容,頗有「一笑傾城,再笑傾國」的絕艷。
「姓風的,時間抓得剛剛好啊!」炘熾的活力又都回來了,這次全部人都到齊了,「歸元」法陣算什麼!
「讓大家久等了。」絕美男子淺笑,眉心緩緩浮現碧色五芒星,綠色光束朝著光柱席捲而去。
八道光束彙集在一起,包圍著裴寧兒的聖光柱開始閃爍著七彩的絢麗光芒。
此時東方山頭已然躍出了第一道晨曦。
「岑嶧!快一點!沒時間了!」
在眾人的催促下,岑嶧往前站一步,右手撫上失去的那隻眼睛,蒙眬的黃光在他手底下如水般輕輕地流動著,「凈眼!開!」他手一按,自眼中取出一個閃著琥珀色澤的睛狀物體。
他將它拋土九柱的最頂端,口中念誦道:「靈使齊聚,唯天命所定,萬物靈氣,皆歸我所用,以之開啟時空之門!喝!」
光柱頂端的琥珀物體乍然變大,從中緩緩開敢了一條細縫,披泄而出的柔和金光將裴寧兒接了上去。
岑嶧一直盯著,盯著那張只為他盛開的溫柔笑靨。
隨著旭日東升,陽光降臨於大地之時,細縫也關上了,岑嶧看著笑靨消失於光霧之中,而他忽然想起,他竟然忘了跟她說一聲再會。
算了!他搖搖頭,反正也不會再見面了,他的碧回到過去后,就會忘了有關於他的所有事情,她就不再是他的碧,而是裴寧兒,與他素不相識的女子了。
「成功了嗎?」炘熾揚聲道,將小女孩模樣的泠灧放上肩頭。
「應該吧?」泠灧不太確定地答道。只因以前從未有人使用過這個法陣,她也不太清楚到底是否成功了沒。
「我看是成功了喔!」藍蒼臉上無邪笑容再現,「因為,漂亮姊姊消失了啊!」
「是啊!說的也是。」泠灧看了呆立的岑嶧一眼,轉而向其它人道:「謝謝各位的鼎力相助,我替嶧哥哥向各位致上謝意,我們欠各位一個人情。」
「哎呀!」短髮女孩擺擺手,「這又沒什麼大不了的,說什麼人情不人情的,好玩嘛!對不對啊,小子?」她嘻笑地看向藍蒼,「不過話說回來,依嶧哥的個性,這次搞得如此驚天動地,可算是天下奇聞了喔!」
藍蒼卻是望著黑紗女子的方向,「咦?塵姊姊!妳要去哪裹?」
黑紗女子悄然離去的計謀被識破,她尷尬地停下腳步,囁嚅道:「有人……在等我。」
不遠處一名男子傲然挺立,他的臉上掛著淡笑,溫柔的眸光佇足在黑紗女子身上。
「原來拓叔叔也來了。」藍蒼自言自語地道,看著男子擁著黑紗女子遁入漆黑光球中離去。
「我和霽也要去趕通告了!」長發男子輕聲宣告。
「咦?」短髮女孩蹦跳著到他眼前,抓住他的臂膀,大驚小怪地道:「風哥哥!你也要走了啊?不要啦,人家好久沒看到你了說!」最近在她眼前晃蕩的都是一些凡夫俗子,難得看到這麼養眼的,她不乘機滋補一下怎麼行!
「不行喔!小澤。這是工作呀!」長發男子輕撫著她的臉頰道。
「喂!小澤,妳很不夠意思喔!」一旁傳來抗議聲,平頭男子拉扯她的短髮道;「妳沒聽風說我也要跟他一起走嗎?怎麼妳只挽留他,而不挽留我呢?」
短髮女孩對他吐吐粉舌,「霽哥,你忘了我的格言嗎?「哪個人帥就往哪人身邊鑽!」你是長得不錯啦,可是一跟風哥哥比起來那就……」她狀似不勝欷吁。
「行了!夠了!我知道了!每次都用「比較法」來損我,我認了!」他的確是比不上風的超級美形,「不過,我們真的要走了,已經遲到了!」這句話是對長發男子說的。
長發男子點頭,「那麼,我們告辭了!」語音方落,兩條人影消散在晨風中。
「唉!真無趣!」她大嘆一聲,看向現場目前惟一夠格讓她巴著不放的男子,炘熾正忙著幫小泠灧整理被風吹散的一頭亂髮,算了!她還是別當電燈炮好了!「那我也要走了。」
「澤姊姊!妳帶我一起走好不好?」藍蒼揚著興奮的語調道。他知道跟短髮少女在一起,絕對少不了好玩的事情。
「這個嘛……」女孩低頭很認真地研究起藍蒼來。嗯!依這小子的堂堂相貌,長大絕對會成為一個被女孩追著滿街跑的超級大帥哥,她帶著他面子也掛得住,「好吧!我犧牲一點,讓你跟好啦!」
「謝謝!」藍蒼道了聲謝,轉頭向泠灧和炘熾揮揮手算是道別,就和短髮女孩隱沒在山徑的那一頭。
「都走了嗎?」泠灧輕聲道。
走了幾個人之後,偌大山頂頓時顯得凄清寂寥了起來。
「我們也該走了。」炘熾提醒她。
泠灧頷首,「我知道。」她看了猶如槁木死灰的岑嶧最後一眼。
希望是成功了,不然嶧哥哥的犧牲就白費了。
「走吧!」她將頭棲放在炘熾的肩上,覺得有些累了!
「嗯!」
艷陽中,紅色光球閃著奇異的光芒,成為遠方天際的一個小亮點。
終於,又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呆立在絕崖邊的岑嶧,嘴角浮現出淡淡的苦笑。
不過是回復到原來的狀態而已,他又有什麼好遺憾的呢?
一直以來他就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一個人孤獨地活著,他應該已經習慣了,可是從胸口擴散出來的這股椎心之痛又是什麼?
只要碧幸福,自己無所謂的!
這是他的肺腑之言,還是在自欺欺人呢,連他自己都已經搞不清楚了。
他撫著胸口,強迫自己漠視心中的疼痛。
算了!回去吧,她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他如此告訴著自己,無限依戀地再看一眼裴寧兒消失的地方。
祝妳幸福啊,碧!
只要妳幸福,我……無所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