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是誰?」
問得可笑,能在這個教皇地出沒的除了僧侶也沒別人,敢情雷因以為別人都像他一樣有個熊心豹子膽。不過被抓的也不是個普通人,他一點也不怕雷因的利眼,為了掙開他,一口咬上雷因的手臂,在他因痛而縮手的當兒,像條美人魚一樣又潛入水中。
「想跑?沒那麼容易。」
咬了「獅子皇」,這筆賬可就大了,雷因興奮地也跟著一頭扎進水裡,在這世上能讓他興奮的有趣事實在不多,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傢伙正好讓他解解悶。
一場水底追逐戰就在平靜的潭底里無色無聲的進行著,在過了讓人以為兩人都窒息而死的漫長時間后,才有人「嘩」一聲爬上岸,是銀髮的少年。
他裸著雪白的纖細身子艱難地從水裡走出來,才沒走幾步,突然從水裡伸出一隻大手一把抓住他白皙的腳踝硬是將他扯進水裡去。
「喂,你放手呀,」清澈的屬於未成長的男孩子的聲音憤怒地響起,同時還用另一隻腳踢向那個無禮的登徒子,雷因很輕易的就用空著的另一隻手將他的飛腳擋下來。順便還將纖細的他拉進懷裡,強迫他抬頭,雷因對那雙吸引他的碧綠眸子很好奇。
那一抹他捕捉不到的光彩是什麼?
「回答朕,你叫什麼名字?」口氣里有不容拒絕的堅持。
「無禮的傢伙,放開我,你不可以對侍奉神的僧侶做出這種下流的動作。」少年睜著一雙好看的潭綠眸子。他怒氣沖沖的樣子卻讓雷因有一種「很可愛啊」的感覺。
雷因皺了下眉,「你是僧侶?」
「你快放手,變態!」
光著身子和人面對面站著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呢,無憂用盡各種方法想擺脫那隻力大無窮鉗著他下巴的巨手,不可以的,他不可以讓外人看到身子的。
「小鬼,乖點!」
雷因不耐煩地將小傢伙拖出水面,按倒在岸邊的草地上,真不明白他在掙扎個什麼勁兒,又不是女人,不過,他的肌膚光滑白皙得可一點也不輸給後宮的那些女人呢,雷因放肆目光在少年身上游移。
被人強暴的女子一定也像他現在一樣的恐懼吧,全身上下一絲不掛地被一個比自己高大壯碩好幾倍的陌生男人壓倒,那種驚惶失措的感覺,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那樣,屈辱與男性自尊的受損讓無憂全身僵硬,睜著的圓圓大眼湧上一層霧氣。
「不要臉,放開我,變態。」嘴巴上很有氣勢,可眼睛卻硬是不爭氣的滾下豆大的淚珠,「死變態,你喜歡男人的身體嗎?快放開我,臭猴子。」
這小子也未免太嘴硬了吧,害怕就害怕,一邊流眼淚一邊罵人算什麼。最討厭眼淚,不管是女人的還是男人的,雷因撇撇嘴放開他,無憂立即像只小鹿一樣跳起來,跑到附近的一棵樹下,飛快的套上只有僧侶才穿的黑色棉質長袍,銀色的長發和珍珠色的肌膚與黑袍形成鮮明的對比,也讓他顯得和僧侶這個頭衍格格不入。
這樣美麗纖細的少年會是僧侶嗎?
等他穿好衣服,雷因走過去強橫地攔腰抱起銀髮的少年,像放貨品一樣粗魯地「搭」到自己的馬背上。
「你要幹什麼?」
無憂死盯住眼前高大有力得可恨的男人,有點無賴地纏上男人鍛練有素的手臂,如果這個男人要非禮他的話,他就咬舌自盡。
「這是你的榮幸,朕看上你了。」
不容他說「不」,雷因利落地跨上馬,不料那個小和尚居然不要命的想滑下馬,以他的身高體形鐵定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摔斷脖子。
「你幹嘛?」
雷因將無憂緊緊攬在懷裡,為什麼這個小傢伙非要違逆他的命令不可呢。
「你不可以這麼做,我是個僧侶,不能離開教皇地。」
「朕說可以就可以。」
「不,不行,我絕不能離開這裡。」
「為什麼?」
他最好給他一個理由,否則雷因發誓他會先揍昏他再帶走。
「因為……」
無憂遲疑了一下,看來他不說明白,這個霸道的男人是不會放過他的。
「因為我是個帶罪之人。」
罪!?他會犯什麼罪,而且有哪一種罪犯了要來當僧侶的,雷因斷定這小傢伙在敷衍他。
看他一面不相信,吸了一口氣,無憂決定全說出來。
「我是政治犯,被當今的皇帝陛下雷因格林二世流放到的黎波里神殿當一輩子僧侶。你如果不想死就不要和我扯上什麼關係。」
他有下過這樣的命令嗎?
一年前,雷因登上帝國皇位后,的確處理過一批在繼承戰爭中的反對分子,例如幫助原皇太子的符滕堡家。難道這個小傢伙……
見身後的男人沒反應,無憂順利跳下馬,他以為剛才的話湊效了,沒有人敢和他這個政治犯接近的,來了黃金城一年,他都快忘了自己還會說話,還會有感情的波動,是這個魯莽的男人讓他記起血是紅的,身體是溫暖的。
可他是個罪人呀!
而且還是「銀色的符滕堡」最後的血裔。
小傢伙的確十分有趣,罪人,雷因唇角揚起一道高深莫測的笑容。
讓他走不表示就放過他,他會讓他自動自覺到他身邊來,而且就在不久之後。沒有「獅子皇」雷因格林做不到的事。
「陛下!」
遠遠傳來紅的聲音和凌亂的馬蹄聲。
他們終於找到他了呀。慢!雷因搖搖頭,這樣的御林軍怎麼保護得了他。
「屬下來遲了,請陛下恕罪。」紅在離皇帝十米遠就跳馬下跪,其它人也跟在他後面。多虧他們來遲了,否則自己就找不到這麼有趣的玩具了。
「陛下,您身上都濕了,如不介意請換上屬下的衣服吧。」
紅為雷因脫下弄濕的罩衣換上自己的絲質外套,在觸及獅子皇健碩的身體時,紅白皙的面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他忙低下頭。
「紅,朕找到排譴無聊的東西了。」
雷因沒有發覺到這是自己首次對權力以外的東西產生這麼濃郁的興趣。
無憂急匆匆地往城裡跑,塔樓的大鍾已敲響了十二下,他已經遲到太久了,要是被那個萬年鐵公雞大僧正看到,今天的晚餐八成保不住了。
「無憂。」路過引殿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他,是朱可夫——和他一樣因為受到繼承戰爭的牽連而被強送來黃金城當僧侶的堂兄。
無憂小心的左看看右望望,確定四周無人才放開腳步走過去,朱可夫將他拉到更僻靜的角落。無憂老覺得他們這樣東躲西藏的見面好像在偷情似的。但誰叫他們是罪犯,整個黃金城的僧侶都是監視他們的衛兵,稍有不慎,不但人頭不保,還會連累軟禁在領地上的家人。
「無憂,你要小心,今天雷因格林二世來教皇地了。」
「你見到陛下了?」
「沒有,他們怎麼會讓我見皇帝?我是怕皇帝來找你算賬。」
無憂咬了下淡色的薄唇,朱可夫繼續說下去,「符滕堡家完了,就只剩下你這點血脈,要不然他們也不會單單將你這個路德維希公爵之子抓到這鬼地方囚禁。」
「皇帝對符滕堡家的恨,到了要滅他一族的程度,我擔心你也難逃一死呀,無憂。」
無憂緊閉雙目,藏在衣袖下的拳頭握得泛白。一直以來,無憂對誰當皇帝沒有興趣,淡薄的路德維希家對權力也沒有執著,那塊富饒美麗的小小公爵領地就是他們一家永遠的天堂,只要讓他們繼續在和平的故鄉生活,路德維希家樂意向任何一個坐在屈靈宮寶座上的皇帝奉獻忠誠。
但,就因為一點符滕堡的血液,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間被摧毀。無憂不怨自己的血統,那是最親愛的母親唯一留給他的東西(母親死後,為了避嫌,其它遺物都燒毀了)。但他不明白,當今的雷因格林皇帝為什麼要那樣憎恨符滕堡家,就因為他們曾幫助前皇太子對付他嗎?身為一國君主可以如此沒有肚量嗎?
無憂真的好想親自問一問那位高高在上,身受萬千光芒的「獅子皇」——雷因格林二世。
屈靈宮,正殿。
國務會議終於在沒有超期的情況下「順利」召開,幾乎所有大的、小的、老的、少的的大臣們都鬆了一口氣。他們的君主雖任性又橫行,喜歡胡作非為又好色,但只要他肯做絕對會是一個工作狂,在麒麟帝國歷代帝王中算是少見的理智派。
至少雷因格林皇帝不會像先王一樣只知道沉浸在漫無邊際的只有在詩歌戲劇里才會出現的綺麗幻想中。
霍享斯道芬一族都流有狂王謝林利亞瘋狂的血啊!
今年的天氣真是出奇的冷,走在環廊上被來自坎魔山的冰凍寒風一吹,紅赫里米亞不由得打了一個噴嚏。極注重儀錶的紅可從沒在皇宮這麼失禮過,作為帝國引以為豪的近衛騎士無論在任何時間、場合都應該是無瑕可擊——即使旁邊沒有人。
「喲,這不是我們的赫里米亞男爵嘛。」
流里流氣兼陰陽怪氣的特殊高八度魔音毫無預警地穿過紅的耳朵,紅驚惶失措地搜索「魔鬼」的所在。
「在找在下嗎?高貴的紅騎士。」
一個頭髮凌亂,面形瘦削,眼睛細長卻是倒三角眼的男子突然從矮樹叢里冒出來,趴在紅身邊的欄杆上,衣服和頭髮上粘了不少枯葉,看來他躲在那兒很久了。
「凱基利達譚普。」
紅驚愕地叫出了那個男人的名字。他為什麼會在皇宮裡?
「魔天」騎士團應該還在南方鎮壓特雷爾郡的舊皇黨叛亂才對,難道那麼大規模的叛亂只在短短的一個月內就平息了?
「喲,叫全名多不親切呀,以我們的交情,紅大人大可以叫在下小凱嘛。」凱老不正經的對紅飛了個媚眼外加香吻一個,嚇得紅倒跳好幾丈遠以策安全。
「凱大人什麼時候回來的,任務完成了?」紅死死盯住「魔鬼」,唯恐他突然狂性大發,又來「強抱」他。
「你幹嘛離我這麼遠,我身上又沒蚤子。」
凱仔細地將自己從頭到腳看一遍,沒不妥呀,為了來皇宮,他還特地洗了個澡換了件新衣服的說。(凱是北方山地人,通常一個月洗一次澡,但因為被紅嘮叨了太多次,改為一周洗一次。)
「紅大人不會是怕我吧,『魔鬼』只在戰場上瘋狂,平時在下可是很斯文的。」
凱剛說完,他身邊卻突然冒出一個女人的頭。
棕紅色頭髮的女人濃妝艷抹,打扮得妖里妖氣,衣服也沒幾兩重,身體卻有大半還掛在凱身上,一看就知道是外面來的風塵女子。
「凱凱,你把人家壓得好不舒服哦。」
她還故意嗲聲嗲氣得讓兩個男人雞皮大革命。
壓得很不舒服?腦筋一下轉得不夠快,紅瞪著眼僵立原地,他……他們在……哎呀,獃子都看得出他們在做什麼「好事」,恢復原狀的紅馬上將燒死人的視線投向散慢的倒三角眼男人。
「哎呀,親愛的,你先等一下。」
凱很快就把女人重新壓下去,尷尬地對紅露出難看的笑容。
「這個……」
不妙,出名死板兼假正經的紅騎士面色都變了,凱在心裡大叫倒霉,為什麼好死不死的居然給最討厭偷情的紅看到。平時沒事兩人連招呼都打不成,偏偏每次他幹壞事時都讓紅碰上了,所以說人真的不能幹壞事。
「凱基利達大人,基本上你的私事我是管不著,但請你不要將外面的煙花女子帶進來,雖然你不是我們麒麟帝國的人,但既然陛下賜你騎士地位就請你遵守我們的規舉,這兒是皇宮,請自覺奉行皇宮裡的禮儀典範。失陪了。」
一板一眼的教訓完,紅噴著火離開,大老遠還可以聽到他用力踩地板的聲音呢。
凱嘆口氣,躺到矮樹叢里,被他壓下來的女子趴到他胸膛上,依然用嬌媚的聲音說話:「凱凱,剛才那個該不會就是你常掛在嘴邊的那位『佳人』吧。」
「這算是女人的直覺嗎?」
「哼,可別小看女人,我可算是閱人無數了,那位『佳人』對你可是一點意思也沒有乜。」
「我知道,」
紅心裡一直只有一個人,與那個人相比,自己絕對沒有勝算,但喜歡上了又有什麼辦法?
凱搔搔幹得就像堆草的炙紅色亂髮,把它們弄得更亂了,「我凱基利達碰上一輩子最麻煩的事了。」
發生於霍享斯道芬王朝一百八十年的那場繼承戰爭被稱為麒麟帝國歷史上規模最大牽涉最廣的一場內戰。
當時已故尤里烏斯一世最年長的六個兒子為了爭奪皇位而大動干戈,同時各地的諸候為了自身的利益分別擁護不同的主子也加入了戰事,結果本來只是局限於宮廷中的爭鬥進一步發展成全國範圍內的血腥戰爭。
在這場內戰中,唯一最不被看好的是第五子雷因格林,他沒有強有力的外家支持,本人頭腦空空容易被感情左右(當然是故意讓人這麼認為的),又年幼;打仗打了一年,幾乎全國上下都認為背後有最大勢力——符滕堡家族協助的皇太子鐵托維亞會是下一位皇帝。然而,事情就是在鐵托維亞在自己的城堡中突然瘁死之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發生的,快到讓人來不及細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雷因格林就在屈靈皇宮正式登基為王了。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一直處於弱勢的雷因格林居然暗藏著相當雄厚的兵力,他所向披靡地在一年內掃平了參與過繼承戰爭的主要家族,其中包括他的五個兄弟和他們的一家。雷因絕對不會讓有可能影響到他統治的因素存在,因此,他對符滕堡家族所作的事就可以理解了。
但雷因本人對符滕堡家族的恨之深卻連他最親近的母親和弟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同時也是無憂最不明白的地方。
他一直都想親口問一問雷因格林二世為什麼要那麼憎恨符滕堡的血。
「告訴朕,你叫什麼名字。」
過度驚嚇讓無憂連思考的能力都喪失了。
這個人就是雷因格林二世?
在夢中,無憂曾不止一次的用七拼八湊來的印象刻畫過那個殘酷無情的男人的容貌,但絕不曾將至高無上的「獅子皇」和潭邊那個戲弄他的登徒子聯想到一塊去,嗜血瘋狂的雷因格林是同性戀嗎?
他神遊到哪去了,雷因不悅的揚起一邊眉毛,伸手托起這瘦弱男孩的尖尖下巴,這雙深如無底清潭的寶石眸子還是這麼美麗,如月光冷又如上等真絲一樣順滑的銀髮服服帖帖地挽成麻花辮垂在腦後。
這小小人兒依然吸引著他呀!
「回答朕,你叫什麼名字。」
看在他的美麗份上,雷因不厭其煩地再問了一次。
「無……無憂,草民叫無憂烏利爾路德維希。」
「無憂,很好的名字,」
雷因執起無憂的髮辮解開,他喜歡看這頭銀髮在他手中散開,隨風飄逸時的柔和姿態。「威爾拉符滕堡是你什麼人?」
一聽到這個名字,隨侍在一旁的紅和其它陪同皇帝造訪黃金城的近臣都吃了一驚,這可是整個雷因格林宮廷的禁忌,皇帝登基后一次也沒有提起過,同時也嚴禁其它人議論,如今卻主動再度提起,而且對像還是個小小的僧侶。
「是草民的小舅舅。」
雷因滿意的笑了,放開了撮在手中的銀髮。
「知道你為什麼會在這兒嗎?」
「是因為草民流有符滕堡的血。」
就是因為這個沒道理的原因,母親被逼自裁,他和家人擔驚受怕,而自己也形同囚犯般地被禁固在這兒當和尚,一想這,無憂就忍不住火氣攻心。
「看起來,你很不服的樣子。」
這回雷因可以清楚的捕捉到小傢伙眼中的憤怒,可惜這不是他想要的那種感情。
「草民當然不服,草民無罪,但就因為草民身上流有陛下所憎恨的血液就要草民死,這對草民來說不公平。」豁出去了,反正都要死了,幹嘛不死得痛快點。
「陛下是麒麟帝國的至尊皇上,陛下要草民死,草民不敢不死,但只因為那樣的罪名就判草民死罪,草民即使到了地獄也不服。」
本以為接下來一定是皇帝的怒吼,不料,雷因格林突然大笑起來,「真不愧是血脈相連,你的脾氣和威爾一模一樣,臨死了,嘴巴還是不饒人,朕就喜歡這種利嘴。」
雷因用一隻手扶起無憂,「無憂,到朕的身邊來。」
一句話讓無憂和紅同時大驚失色,獅子皇的舉動實在太異常了,他何時開口要過人?一直是別人主動送上門,從來沒有他主動想要一個人。
就因為他有一頭和威爾一模一樣的銀髮嗎?紅無奈地想。原來雷因陛下還是對那個人念念不忘。即使那個人死去多年早已成了地下的一堆白骨,陛下還是不會看他一眼。
無憂太震驚了,他的腦袋再一次失靈,直到雷因拉著他走出神殿才恢復運轉。
「陛下,您在開玩笑吧。無憂可是僧侶,不能離開教皇地的。」
「那又怎麼樣,你以為教團敢說個『不』字?」
「但是……」無憂還是猶豫著不敢動。
「你真麻煩,」雷因沒好氣的橫抱起無憂,大步走出神殿,「你這麼喜歡做和尚,朕乾脆就在皇宮建座和尚廟讓你做和尚頭做過癮總行了吧。」
什麼!?
這個人……為……為什麼會這麼任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