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裝神弄鬼計畫失敗的隔天,祝羿樓終於認清自己不是塊熬夜的料子。於是他擬定了新的方案,找來張政豪幫忙。
「我想到一個好方法。你就說再也受不了我,堅持要搬走,晴川無可奈何,只好搬回來。簡單有效,你願不願意幫這個忙?」
「可以。」張政豪答應得很爽快。對他而言,住在哪間寢室並沒有任何差別。
「太好了!不過我現在得去舞蹈教室一趟,老師要交代決賽的行程。」祝羿樓瞄了一眼手錶,盤算道:「我想最多不會超過兩小時,等我回來就一起動手搬。」
「我自己搬就可以。」
張政豪二話不說,著手收拾起桌上的書本。
祝羿樓感動地看著他的「前室友」。
「你這人真是……真是太夠朋友了!謝謝啦!」說著在「前室友」的肩頭重重拍了下去,對方悶哼一聲,踉蹌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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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舞蹈教室回到寢室,望著空空如也的另一半房間,黑風大王高興得振臂狂呼!
張政豪完全搬離,晴川無處可去,還能不回來嗎?他歡天喜地坐下來等、站起身等、繞著房間踱著步子等,等著等著,直等到晚上九點半,連晴川的一根頭髮都沒有等到。
耐性最後被時間磨光光,祝羿樓按捺不住,溜過去一探究竟。李俊傑的房間里不見晴川人影,但是晴川的私人物品依舊原封不動。
「怎麼回事?」晴川不在,他正好堂而皇之入內質問李俊傑。「張政豪呢?他沒有搬過來?」
「張玫豪搬到二樓的空房間去了。」
「為什麼有空房間?」就他所知,目前整棟宿舍都是客滿的才對。
「上星期一個二年級轉學,所以嘍。」李俊傑聳聳肩,兩手一分,做無奈狀。
這一刻,情緒的火山爆發,事態完全超越黑風大王的忍耐極限,頭頂都要噴煙冒火了,還怎麼跟晴川冷戰?戰個大頭!
「晴川他去了哪裡?」他惡狠狠問。
「圖書館。」
祝羿樓聽了迅即回身,沿著一樓走道拔步飛奔,失火逃命也不過如此。
「喂,圖書館在另一個方向!」
李俊傑好奇地追到門口,遠遠卻看見他拐進盡頭的工具間,三分鐘過後,他又跑了回來,手上多出一支大鐵鎚。
「鐵、鐵鎚?殺人可是要償命的,你別衝動哇!」
祝羿樓不理他,直接走到百里晴川床前,捧起棉被枕頭,全數堆到李俊傑床上。
「喂、喂、喂!幹什麼?!你這是幹什麼?!哇啊啊!」
李俊傑怪聲亂叫當中,祝羿樓高高舉起鐵鎚,重重揮下,同樣的動作不過重複兩三次,就把整張床鋪砸成一堆廢料。
李俊傑整個人呆在原地。「你……你……」太……亂……來……了!他知道黑風大王一向不大在乎規矩,可是、那可是百里晴川的床喔!那個百里晴川喔!他很想逃離現場,卻又渴望知道百里晴川的反應,腦殼裡一番天人交戰,正要分出勝負,耳邊響起得意洋洋的笑聲。
「哼哼,這下子你沒有床睡了吧!」
黑風大王手握兇器,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一抬頭,牆上的鏡子里斜斜映出一個人影,就在自己身後。
百里晴川站在房門口,腋下挾著兩本新書,低頭看看被砸爛的床鋪,轉頭看看大鐵鎚,視線最後停留在祝羿樓臉上。
祝羿樓伸手抹去額頭的汗水,鬼扯道:「哼,我可不是故意的!李俊傑說要借鐵鎚,我幫忙拿給他,結果一下子手滑,全是意外。」
李俊傑無力地張嘴想辯白,最後還是選擇閉上嘴,不蹚這次的渾水。
百里晴川的表情,恐怕連他自己也難以確定是屬於哪一種。疑惑、錯愕、驚訝、好笑?或許全部都有,甚至有一大部分可以被歸類為「甘拜下風」。
「所以你手滑了,鐵鎚掉下來,砸壞我的床?」
手也真滑,滑了三次?四次?他寧可搞這種離譜的事,編出如此愚蠢的借口,卻硬是不肯老老實實說一句希望他回去?
「是啊,抱歉啦。」祝羿樓挑起眉毛,佯裝不在乎。「看樣子你沒地方睡了。」
向來率性的黑風大王,遇到兒女情長也會彆扭?百里晴川想起昨天清晨,大剌剌睡在他門口的那位仁兄,若有似無的微笑悄悄爬上唇角。
「看來,這張床是不能睡人了。」
祝羿樓大喜,卻又聽到他說:「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宿舍有一間地下儲藏室,裡面有備用的桌椅燈具……」手指敲了敲桌面上新換的檯燈,清脆的響聲帶起黑風大王不安的預感,果然……「也有全新的床。」
「啊!」祝羿樓大驚失色。他現在想起來了!去年儲藏室更新設備時,他還出過力氣,搬了不少東西,方才一時腦充血,竟連這麼重要的關鍵都給忘記了。
滿不在乎的囂張德性霎時飛到了天邊,黑風大王呆愕地張大嘴巴,滿心著慌。早知道就先去砸毀儲藏室!現在想阻止晴川搬新床,似乎也找不到理由了。
百里晴川用最大的努力忍著笑,手撫下巴,沉吟道:「不過我一個人搬不動,你大概不會願意幫我搬床吧?」
「當然不願意!」他馬上予以否決。
差點忘了,從地下室搬床上來的粗重工作,晴川他絕對做不來。真是一線曙光,他緊緊抓牢這一點,情緒稍微恢復了鎮定。
「是嗎?」百里晴川皺著眉頭,假裝為難。「那我只好找張政……」
「啊啊啊!不、不要——」不要找別人!
「噗!」百里晴川忍俊不住,笑出聲音。
算了,這樣子已經足夠當他的下台階,祝羿樓連鐵鎚毀床的傻事都幹得出來,也該輪到他讓步屈服了。他不想、也不該再要固執,否則,天知道會有什麼更驚人的災害出現?
「是你手滑乾的好事,你得負責搬棉被。」百里晴川進門拿了書包以及桌上的幾本書,對祝羿樓喚了一聲:「走吧。」
「走?去、去哪?」
「你說呢?」
當然是回黑風寨。
——第三十四天,幼稚園等級的分居鬥氣,宣告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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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晴川踮起腳,在南面牆壁的老地方懸上他的黃鶴樓書法,遮住牆面上不搭調的一塊長方形空白。
然後他退到桌邊,將鏡框往鼻粱上輕推,靜靜打量著四周。他感到很滿意,整個房間又重新回到熟悉的樣貌:那裡是祝羿樓扔書包的地方、掛外套的位置,還有床角邊的雜誌堆,領帶照樣被捲成一團,隨隨便便丟在床邊角落,關起的衣櫥門永遠夾著半隻衣袖。
救起可能過兩個鐘頭便會宣告失蹤的領帶,對摺撫平,接著拉開衣櫥門。
櫥門大開的當兒,百里晴川幾乎可以看見,所有飽受磨難的衣服們,灑下喜極而泣的淚水朝自己撲來的幻覺。
「簡直是廢墟。」
只是一個月沒出手幫忙,眼前的雜亂無序,百里晴川嘆為觀止,想都不敢想像時間繼續延長的結果。
著手整理處境最急迫的襯衫開始,一件接著一件,他發現自己完全停不下來。「這件要燙……這件和這件得送洗……」
口中喃喃自語,手上轉眼抱了一大疊另一名男子的衣物,他猛然醒覺——自己是在幹什麼?言歸於好的第一件事就是急著幫他洗衣服、燙衣服?這種行為,跟當人家的老婆有什麼兩樣?
寢室門在身後輕輕關上。
百里晴川半轉身,祝羿樓回來了,額頭微微見汗,尷尬一笑。「那張床……壞掉的那張,處理完畢。」然後他看見百里晴川雙手都是自己的衣服。
他不解地問道:「那些衣服怎麼了?」
還問怎麼了!根本是對衣服的慢性謀殺,半夜難道不會聽見衣櫥里傳出啜泣聲?
百里晴川啟唇正要發動叨念攻擊,「老婆」二字卻揮之不去,莫名其妙,臉頰燒燙了起來。
「我只是挑出需要處理的衣服。」
「喔,辛、辛苦你了。」一句話,將百里晴川又往老婆的位置推了好幾大步。
百里晴川勉強維持著略嫌僵硬的彆扭微笑,不知道該回什麼話。回說不辛苦、沒什麼、或是別客氣?不管怎麼回答,都沒半樣對勁。
於是他抱著衣服,和祝羿樓面對面杵著,輕鬆的話題沒有,只有室溫、臉龐的暈紅度不斷攀高……氣氛尷尬到最高點。
百里晴川強迫自己轉過身,待處理的衣服暫時放在椅子上,藉機醒一醒腦子。
顯而易見,從試膽大會當晚,直到此刻,一個多月,產生變化的不僅是時間,跨越過的朋友界線同樣一去不復返。
他們不可能再假裝只是朋友。
對方的想法他不願貿然揣測,但他本身有所體認:他們八年間幾乎形影不離,歡笑憂傷與共,祝羿樓早已成為他生命中很重要、或許是最重要的存在。為了不再第二次失去這份存在,合理的代價必須被支付。
率先道個歉,他應該這麼做。
並且,他認為祝羿樓也在等著他致歉。事情確實因自己而起,一句對不起,不過分,只是……他再次面向祝羿樓,紅潤的臉色已褪,情緒因此寧定許多。
「我知道你在等我說一句話,而我也願意說。」
「你願意?」
祝羿樓過度喜悅的語調有些出乎意料,百里晴川趕緊又補充:「可是,為了公平起見,你也該有同樣的回應。」
對方點頭如搗蒜。「沒問題!」
「那我數一二三下……」
百里晴川數到三,兩個人同時開口:
「對不起!」
「我愛你!」
好不容易才下降的熱度全白費了,紅霞色像日落時分的快轉鏡頭,迅速染上百里晴川的臉龐,然後定格靜止。
「你……誰叫你告白了!」
咦!不是告白是什麼?
「你應該要說對不起。」
難得聽晴川的聲音透著某種奇妙的恐慌與動搖,黑風大王突然感受到某種佔據上風處的優勢感。
「那你呢?是誰剛才提什麼為了公平起見,應該做同樣的回應?快還我三個字來。」
「……別想。」
「不公平!我說都說了,你怎麼可以撇下我逃走?除非,我是自作多情?」
「不是……只是……難道我不說你就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不知道我……我沒說的那幾個字。」百里晴川勉力玩著文字遊戲,希望講得黑風大王頭暈眼花,就此晚安睡覺,明日待續。
但黑風大王這一次不蠢了,他雙手環胸,慢慢地、用力地搖頭,裝傻道:「不知道,不說當然不知道。」
百里晴川揚起眉。「你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他揮揮手,走向自己久違的床鋪,一面打著非常誇張的呵欠。「不知道就不知道,反正我也不知道你不知道什麼,別人更加不會知道,天下終於太平。我要睡了,晚安。」
百里晴川祭出恕不奉陪的撒手鐧,黑風大王兵敗如山倒,小孩子撒嬌般扯住他的棉被,哀號起來:「啊,晴川,不要這樣!快說給我聽啦!」
百里晴川伸出左手食指朝他勾了勾。
黑風大王乖乖彎腰靠過來,想起韓文棋親他的時候也是差不多的召喚方式,心中的期待有如煮開的熱水,沸騰揚波。
待他靠得夠近了,百里晴川右臂攬住他的頸子,右頰貼著他的右頰。祝羿樓不敢動彈地任他摟著,飄進鼻端的是思念已久的洗髮精香氣,柔軟的兩片唇瓣離右耳不到三公分距離,輕輕吐著氣音,蕩氣迴腸的三個字——「不、要、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