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又是星期三學琴的日子。

出門前,琉璃特地跑到廚房去找多良,耳提面命半帶威脅地警告他:「不準再叫那傢伙來接我。」

雖然當時多良正忙著上菜,但她想……他應該有聽進去吧?

近十點,她離開琴藝教室,一走出門口,便看見旅館的小卡車。

這次,來接她的人沒坐在車上,而是靠著卡車,站在一旁。

而那個人……還是他?

她氣呼呼地衝到車子旁,「多良叔叔呢?」

「他忙。」和典閑閑地說。

「那岩吉咧?」

「他也沒空。」

「為什麼每次都是你有空?!」她有點慍惱。

「我不知道。」

「我不要你來接我。」她瞪著他說。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反應為什麼這麼激烈,他奉命來接她,其實一點錯都沒有,她沒理由更沒借口怪他什麼,但……

但每當看見他,她就忍不住鬧起彆扭來。

雖說她一向對男人就維持著不即不離的態度,但她從不對任何一個男人發過睥氣,動過肝火。她是怎麼了?她真的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和典神情平靜,不發一語地望著她。

「你是怎麼一回事?」須臾,他淡淡地問道。

隱約感覺到他有點不高興,她倒是心虛起來。

「你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反正車我開來了,你坐不坐?」他問。

琉璃飛快地瞥了他一眼,半聲不吭地開門上車。

車子在回玄春的路上行駛了許久,兩人始終不發一語。

看著路邊的樹木一棵棵地往後倒退而去,琉璃不知怎地竟覺得頭暈……

「慢一點……」她說。

和典並沒聽見她的聲音,繼續踩著油門。

「我說……」她莫名焦躁起來,並氣惱地大叫:「開慢一點!」

和典微微一怔,然後以極快的速度將車子開到路邊,並緊急煞車。

輪胎級路面摩擦,發出了——的尖銳聲響。

琉璃驚魂甫定,心驚膽跳又懊惱不滿地瞪著他,「你……」

「你真不可愛。」他打斷了她,兩隻眼睛筆直地盯著她。

她陡然一震,錯愕地望著他,好一會兒回不過神來。

「剛開始我還覺得你只是愛鬧彆扭,但現在我發現你的性情簡直是古怪。」他說。

「你……」她露出不滿的表情。

「適度的刁鑽很可愛,但過分的刁鑽叫野蠻。」他直視著她,「你懂不懂?」

「你想教訓我?」明明有點心虛,但好強的她還是不肯退縮讓步。

「我沒想教訓誰,只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說著,他熄掉了引擎,「說說看,我是哪裡讓你看不順眼?」

看他突然熄了火,而車子又停在荒郊野外,她覺得不安又惶惑。

「你……你開車。」她感覺自己的聲線在顫抖。

「你放心,我不會做壞事,只是想聽聽你怎麼說。」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懼。

「我沒什麼好說的。」她說。

「怎麼沒有?你不是看我不順眼?」他神情凝肅地看著她。

「我沒看你不順眼……」她小小聲的道。

「那你幹嘛事事針對我?」他問。

她下意識地往門邊移,沒回應他的問題。

見她不斷地往門邊移動,和典伸出手去,一把就攫住了她的手。

「呃!」她大吃一驚,兩顆眼睛瞪大了地看他。

「你是對所有的男人都不滿,還是只針對我?」

「我……」車內有點昏暗,但她還是看見了他閃著銳芒的雙眼。

她兩隻眼睛不安又委屈地睇著他。「送……送我回去。」

「你還沒回答我。」

「我沒義務回答你的問題,而且你幹嘛為難我?」她懊惱地睇著他。

他一怔,「我為難你?」

真是夠了,是誰不斷地挑剔人、刁難人的?

雖說一開始,他還有種「打情罵俏」的感覺,但近日來,他越來越不覺得是那麼一回事。

他感覺她在排斥他,不全因為他是男人,彷彿還有其他原因。

是什麼原因,他不知道也不清楚,不過她沒理由得寸進尺。

「你發什麼呆?送我回去。」她語氣強硬。

這會兒,他大少爺脾氣一來,也跟她杠上了。

「你這種脾氣,是正常男人都會倒退三步。」他語帶嘲弄,「你可能會嫁不出去。」

「要你管?」她羞惱地瞪著他,「我從沒打算要嫁。」

「放心吧,沒人敢娶你的。」他哈哈一笑。

「你!」即使在母親的影響下,她本就沒結婚的打算,但被他這麼一激,還真是教她生氣。

他在說什麼東西?有多少男人追在她後面,就為博她一笑,他居然說她沒人要?

見她生氣漲紅著臉,和典露出得意的笑。

但隨即,他笑意一斂,「你這種脾氣,真的會沒有男人敢要你,不過……我不怕。」

琉璃一怔,驚疑地望著他。

「我不怕你這種脾氣。」他神情嚴肅,「我敢娶你。」

他這句話才一出口,琉璃的心就咚咚咚地跳個不停。

她感覺到自己的臉頰發燙,耳根發熱,整個人像是快燒起來似的。

「你……」她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我敢娶你。」他將身子欺近她,近距離地凝視著她驚羞的臉龐。「你敢不敢嫁我?」

他的欺近教她更加驚慌,她反射地伸出手推他。

「走開!」她大叫。

他身子一側,她推了個空,整個人被那股力量拉著往前。

「啊!」一聲驚呼,她跌進了他懷裡。

還沒來得及推開他,她就先抬起頭來。

臉一揚,她的視線對上了他的——

窗外透進的微光下,四目相對。

他心頭一悸,而她驚慌害羞。

她驚怯的模樣還是那麼地美麗,美麗得教他失去該有的理性。

頭一低,他迅速地在她唇上印上一記。

她瞪大雙眼,像是被電到了般的僵硬。

和典的吻溫暖而帶著試探,不深入,更不具攻擊性,像是……羽毛輕觸般。

望著她一臉驚怯的表情,他胸口一陣激動。

她並沒有拒絕,更沒有閃躲。

「你這樣的女孩若真抱獨身主義,那真是……太可惜了。」他低聲地說。

說罷,他情不自禁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一次掠奪了她的唇。

這回,他的吻變得有點狂妄,有點熱切……就像是要她永遠記得這一秒鐘的震撼般。

她是想推開他的,可是……她卻渾身無力。

她像只被麻醉了的羊,癱軟在他強勁的臂彎里。

她感覺到他的心跳、他的氣息、他的溫度……她從不知道男人的身體是這樣的溫暖,而胸膛又是那麼的寬闊厚實。

這是她從不曾有過的經驗,它是那麼的真實、那麼的強烈、那麼的震蕩她原有的世界。

忽地,一道強光射進了車內,驚醒了她。

那是一輛行駛過的車輛所發出的光線,而它適時地將她從另一個世界里喚回。

她以雙手推開了他,羞惱而驚慌地瞪著他。

他一怔,自知失禮地露出歉疚的表情。

「我……」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嘆了一口氣。

「下流。」她瞪視著他,恨恨地說。

她打開車門,飛快地跳下了車,沿著馬路旁,快步地往前走。

見狀,和典立刻跳下車子,追了上去。

「你做什麼?」他拉住她的手。

她轉頭瞪著他,「我要走回家!」

走回家?開車都要花上四、五十分鐘的路程,她居然說要走回家,而且是現在?晚上十點?

「你發瘋了?」他蹙眉,難以置信,「你不怕遇上壞人?」

「壞人?」她直視著他的臉,「剛才在車上的那個壞人,現在就在我眼前。」

他啞口無言。

是的,他剛才確實親吻了她,而且還兩次。

不過他不是抱著佔便宜的心態,而是真心的。

「剛才的事,我不會道歉的。」他說。

「什麼?」她一震。

不道歉?他是什麼意思?當然她是不冀望他會道歉,不過他這一副理苜氣壯的模樣,還是教她動了氣。

「無賴!」她氣得大罵。

「我不下流,也不是無賴,好嗎?」他皺皺眉頭,懊惱地說。

「那你是什麼?」她瞪著他,咄咄逼人,「你憑什麼那麼做?你憑什麼?!」

「因為我……」他猶豫了幾秒鐘,「因為我對你有好感,行嗎?」

她一怔,眼底翻騰著複雜的情緒。

有好感?他是說他……喜歡她?對她有意思?

他怎麼可以?他明明已經有女朋友了,怎麼還可以對她示愛,甚至親吻她?

難怪媽媽說男人不可靠,尤其是好看的男人。

還沒結婚都如此用情不專,結了婚,進入一成不變的婚姻生活,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你真可恥。」她咬牙切齒地道。

「什……」他一震。可恥?

真是夠了,她剛才罵他下流、無賴,現在又說他可恥,天知道她接下來還要罵他什麼。

做錯了被罵當然應該,問題是……他做錯了什麼啊?

就因為他向一個決定不婚,甚至懼婚的女人示愛?

「你明明有她了,居然還……」她氣恨地說。

「她?」他一怔。她指誰?

怔愣了一下,他腦海中閃過一張面孔——美紗。

「你說她?」他濃眉一挑,「拜託,我跟她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我不想知道。」她打斷了他的話。

「你誤會了。」

「跟我不相關,我不想知道。」她又說。

看著她那張冷漠而惱火的美麗臉蛋,他沉默了一下。

她為什麼這麼生氣?因為她以為他跟美紗有什麼?

如果真是因為這樣,那是不是表示她介意,她在……吃醋?

琉璃瞠瞪著他,又侮罵了一句卑鄙,然後轉身要走。

「喂。」他及時地拉住了她。

「放手。」她回瞪著他,兩隻眼睛像要噴出火來。

迎上她憤怒的目光,他無奈一嘆。「我投降,好嗎?」

她不解地望著他,沒有說話。

「我下流、無賴、可恥、卑鄙,你愛罵什麼就罵什麼,但是拜託你,別真的從這裡走回家。」他露出了溫柔又愛憐的表情,「很晚了,別拿自己的安全賭氣。」

他這些話說得中肯又誠摯,一時間,她竟頂不上話。

「你要是有什麼萬一,我沒工作事小,一輩子良心不安事大。」他說。

她沉默不語,只是蹙著眉心,懊惱地看著他。

「上車,好嗎?」他瞥了小卡車一眼,「我保證不會再說話。」

她瞪著他,有點懷疑。

「我發誓。」他舉起右手,一臉正經,「一路上,我會安安靜靜,連喘氣都很小心。」

看著他認真的表情,她動搖了。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想坐「十一號公車」回家,只是一口氣吞咽不下,一定要發泄發泄罷了。

躊躇了一下,她轉身往車子的方向走。

見狀,和典鬆了一口氣,趕快跟了上去。

坐上車,發動引擎,他再睇了她一記。

她將頭望向車窗外,擺明了不只不想聽到他的聲音,更不想看見他的臉。

蹙蹙眉頭,他有點無奈,但並不覺沮喪。

不管是高興還是生氣,有反應總比沒反應好。

至少他知道,她在意他跟美紗的關係——雖說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忖著,他樂觀地撇唇一笑。

利用一天的休假日,和典回了東京一趟。

不只為了讓母親看他一面,也為了向父親報告這次開發案的行前勘察結果。

他非常在意這個開發計劃,不只因為他好勝,想要有所表現,最主要的是……他跟他父親有個交換條件。

回到東京的家,他先請思子心切的母親喝了杯咖啡,然後就到父親蜷川信的書房裡。

敲敲門,他走進了蜷川信的書房。

「爸。」

蜷川信放下手裡的書,拿掉老花眼鏡。「去看過你媽了?」

「嗯。」他點頭,在蜷川信的書桌前坐下。

「如何?」蜷川信用字簡短。

他知道父親指的是開發案。「很有可行性。」

「噢?」蜷川信眉心微擰,神情嚴肅而認真,「說來聽聽。」

「我觀察過那一帶的旅館,都是一些中小型規模的舊式旅館,經營得普普通通,只有一兩家的生意算是不錯,其他的就幾乎是靠著家裡幾個人撐撐場面,只有固定的客人偶爾上門。」

蜷川信認真地聽著他的報告,沒有插話。

「那裡的風景秀麗,又有幾處的天然湧泉,經濟價值頗高。」和典的神情不似他在玄春時那般弔兒郎當,在蜷川信面前的他精明銳利,眉宇之間有著一種征服者的氣息。

「我們公司已經在那附近購買了一些地,如果再收購那些經營不善的旅館,一定可以重新動土,開發一家複合式的大型度假中心。」

蜷川信眉丘微隆,「收購?你是說……」

「這些旅館幾乎都有跟銀行借貸的問題,而據我調查,他們借款的銀行是三葉銀行在當地的支行。」他說。

「三葉?」

「是的。」他點頭,「就是最近我們即將併購的三葉銀行。」

「是嗎?」蜷川信顯然有點意外。

他信心滿滿地一笑,「再不用多久,我們即將成為這些旅館的債權人,到時我們要收購他們的土地,是易如反掌之事。」

蜷川信滿意地笑睇著他,「想不到你做了這麼多功課……」

他把這個惟一又叛逆的兒子送到國外念書,果然是正確的決定。

和典撇唇一笑,「我可不會拿自己的未來開玩笑。」

蜷川信微怔,發覺他所說的「未來」,並不是指事業上的表現,而是……

「你是認真的?」他笑看著和典。

「當然。」和典點頭,「您也必須信守承諾。」

「你放心,我答應的事不會反悔。」蜷川信笑嘆一記,「只要你順利完成這個開發案,我就不干涉你的終身大事。」

聽他這麼說,和典笑了。

這就是他跟蜷川信的條件交換——愛的自由。

他從小生長在豪門之中,可以說是銜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

自幼,他就是一個可以呼風喚雨,翻天覆地的人,當然這也就養成了他叛逆不馴的個性。

自明星高中畢業后,叛逆的他在威權的父親及溫柔的母親之要求下妥協,前往國外念書,並拿了幾個學位。

回國后,他從母親口中知道,父親有意替他挑選未來的結婚對象。

對方是舊大臣鷹取的曾孫女,今年剛從大學畢業的鷹取真子。

蜷川家是富可敵國的財閥,能跟有政治背景的家族聯姻,對蜷川家來說簡直是如虎添翼。

叛逆而又自主的他不肯做如此的妥協,而精明嚴厲的父親又不放棄任何可能的希望;與其跟父親長期抗戰,搞到永無寧日,索性以這次的開發案跟父親賭輸贏。

換言之,他若成功,父親便無權介入他的婚事,隨他自由。

但若是不幸失敗,那麼他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這是步險棋,輸贏的代價就是「自由」。

但天生叛逆的他,還是賭定了。

望著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父親,他不顯懼色,表現得意氣風發,又勢在必得。

「我會成功的。」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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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道揚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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