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八月底美國公開賽是硬地球場……十月初日本公開賽也是硬地……十月中斯圖加特大師賽同樣是硬地……你是刻意選硬地球場的嗎?」韓宸風看著手中從杜閔薰處拿來的資料,一面研讀,一面忍不住提出疑問。

這時韓宸風、杜閔薰連同杜巧蓉夫婦倆全都擠在那台小小的紅色TERCEL裡頭.趁著萬里無雲的好天氣,在杜閔薰的提議下,幾人一同往海邊出發,作為北上以及赴美比賽前夕,最後一次放鬆玩耍的機會,大伙兒的打算是,就算沒能赤腳踩到冰涼的海水和細沙粒,至少也要嘗到烤魷魚一類的美食。

只是諸君可別忘了,杜閔薰是個超級會暈車的人。因此幾人興緻勃勃的出發,卻因為杜閔薰不時出現暈車癥狀而走走停停。倒是每回才在路邊停車休息沒多久,杜閔薰便又生龍活虎起來,幾次之後,更不知從何處抽出疊網球的賽程粢資料,和韓宸風你一言我一語討論起來。

而說起網球的球場,一般根據球場的質地分為三類,也就是硬地、草地和紅土。

硬地球場算是普通的一種場地,也是最為網還需選手熟悉的。特色是表面比較平整、硬度較高的硬地球場讓網球的彈跳非常有規律,不像草地或紅土球場上球彈跳的速度和方向較為不好預測。儘管如此,在硬地球場上,還是有不小的挑戰性,例如網球反彈速度很快便是其中一項。

至於歷史悠久,也最具傳統的,則算是草地球場。四大滿貫之一的英國溫布頓錦標賽便是草地球場的賽事。

草地球場的特點在於球落地時與地面的磨擦較小,球的反彈速度快,選手需要有極佳的反應與靈敏度。一般來說,懂得運用各種上網的戰術是致勝的關鍵。

以法國公開賽為代表的紅土球場,則屬於『軟性球場』,球落地時與地面產生較大的磨擦,會使球速變慢。

在紅土球場比賽時,想到取勝,球員必須具備比在其他場地上更有堅定的意志,同時,移動、奔跑的能力方面也需要更為提升。又因為在這種場地比賽對於球員來說是相當大的考驗,通常會出現令人跌破眼鏡的結果。

不同質材的網球場地讓球員發揮不同的球技戰術的機會;而即使不打網球,只當個旁觀者看球,多了解球場質地與特色的話,也不失為增加與球員互相交流,更有親近對方打球、球風的方式。

聽到韓宸風對於比賽場地都為同一類的低語,杜閔薰嘿嘿一笑。『純屬巧合,我主要是以時間允許來做選擇。」

繼續比較各場賽事的日期,韓宸風低吟聽刻,又道:「可是日本公開賽和斯圖加物那場不會距離太近嗎J?」

聞言,倒讓杜閔薰也跟著思索起來,「其實中間大概有超過一個星期的休息時間。不過……衡量一下情況好了……畢竟一整年內光是ATP(AssociationofTennisProfes-sionals,國際男子職業網球協會)巡迴賽事就有很多場,的確不一定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連續進行比賽。

兩人討論得起勁,前方突然冒出個假裝不耐煩的聲音。「喂,你們兩個網球痴,說夠了沒有啊?」

原先車子只是暫停路邊等杜閔薰暈車感消失,結果兩人討論起網球這話題來,似乎早將此行的主要目的晾在一邊,杜巧蓉在旁看不過去,左思右想,終地決定出言打斷他們的對話。

抗議聲出現了,即使杜閔薰不在意,韓宸風也不好意思繼續討論下去。

接收到指示,負責駕駛的唐任伯緩緩將小TEREL開上道路。較少行車的馬路上,一般而言,駕駛都會不由自主地踩油門加快速度,因為一旁的嬌妻有孕在身,唐任伯儘可能小心而放慢速度駕車,但不時從旁呼嘯而過的飛車,仍教幾人不由得多捏幾把冷汗。

「小心一點哪……」

杜巧蓉的話猶在耳邊,韓宸風抬起頭,從前方的後視鏡中,竟看到一輛銀灰色轎車,以極不可思議的快速超越一輛又一輛的車子,朝他們接近著,他還來不及開口提出警示,後視鏡中卻霎時閃過一道白光。一時之間,韓宸風只覺得奇怪:大白天的,那輛車開什麼頭前燈?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緩慢得彷彿以慢動作播放的默片,天地整個倒轉了過來,韓宸風只聽到自己耳中的嗡嗡響聲,突然間杜閔薰的臉就在面前,離自己很近很近,他的嘴巴開闔,卻沒有吐露半點聲音。韓宸風瞪大眼睛,但是杜閔薰卻將他整個人摟在懷中,將他的臉壓在他的胸口。

然後韓宸風似乎聽到周圍有類似玻璃破碎的聲音。

然後他感覺到一陣很強烈的晃動。

然後,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時值午夜,毫無預警而響起的鈴聲驚醒了好眠中的一對情人。

「秋絮!秋絮!」

另一頭傳來連串摻著焦慮害怕的呼喚,讓接起話筒的秋絮不由得心中一緊,急忙詢問道:「小月,怎麼了嗎?」

察覺事情似乎不對,正巧在電話旁邊的韓檠風也趕忙湊近話筒,希望能從中聽出些端倪。

「他們!宸風和閔薰出事了啦!」柳望月帶哭音的話語如同夏天裡突如其來的響雷,轟隆一聲震驚了遠在德國的兩人。

柳望月一通越洋電話,將韓宸風與杜閔薰、杜閔薰的妹妹及妹夫四人發生車禍的消息緊急通知兩人。

而後秋絮及韓檠風即以最快的速度訂到機位,匆忙返台。

當兩人風塵僕僕地趕到位於林口的醫院時,在病房附近正巧遇到在販賣機投錢買飲料的柳望月,只見他眼睛下方一圈堪與熊貓媲美的黑眼圈,滿臉疲憊。

見到秋絮的出現,柳望月彷彿吃了定必丸,頓時鬆懈下來,但又搖遙晃晃,差點兒站不住腳。然後他揚起虛弱的笑容,對趕緊上前將他撐住的秋絮說道:「韓宸風剛醒過來,他沒事。閔薰也沒事,不過情況比較慘。」

秋絮拍著因為連著幾天神經緊繃,而無法好好休息,這時候終於不由自主掉下放鬆淚水的柳望月,安撫地說道:「小月,辛苦你了。」

柳望月點點頭,接著他抬起仍帶有水意的眼,望向韓檠風,有點擔心挨罵,卻又不掩得意地說道:「我剛告訴韓宸風,除非他站得起來,否則別想去看閔薰。」

聞言,韓檠風倒沒說什麼。

如果這是激將法,以韓宸風的個性,應該會有效。而柳望月這麼說,也表示韓宸風的傷勢的確沒有什麼大礙。

從柳望月口中得知韓宸風才剛睡去,秋絮轉而對韓檠風說道:「你先陪宸風吧,我想過去看看閔薰,同時和他的父親打聲招呼。」

當杜閔薰因為傷勢較為嚴重而轉到大醫院治療時,杜父也陪同他一道前來。至於杜母則留在原來的醫院裡,與唐任伯看護著杜巧蓉。

雖然在車禍的猛烈撞擊下,杜家的紅色小TERCEL變得面目全非,杜閔薰和韓宸風的身上也有多處受傷,前座的杜巧蓉夫婦倒很幸運地沒什麼損傷,心裡的驚嚇反而更為深刻。

由於杜巧蓉是個孕婦,雖然外表好端端,胎兒情況也很正常,為保險起見,還是被迫留在醫院裡多觀察幾天。

韓檠風將手搭在秋絮的肩上。「既然宸風在休息,我也先和你過去。畢竟那車禍發生的真正原因,會不會和咱們有關,也很難說。」

「你是說……」聞言,秋絮若有所思地看著韓檠風嚴肅表情下閃過一絲冷意的雙眼。

而在柳望月的激將法下,終於能夠清醒過來的兩天之後,拄起拐杖來到杜閔薰病房內探望的韓宸風,頭一眼看見杜閔薰時,著實嚇傻地好半晌做不出任何反應來。

原來杜閔薰不但額頭纏滿紗布繃帶,眼角有瘀青,嘴唇有令人心驚的裂傷,還腫起來,原先很帥的臉看起來真的蠻慘的。

聽見旁人說明他身上骨折的數量,是自己的兩倍以上,脾臟也被切走了一半,肺臟更被裂開有肋骨穿透過。韓宸風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我沒事,別擔心。」儘管疼得嘴角幾乎在忍不住抽搐,杜閔薰還是儘可能地對一臉慘白的韓宸風笑道:「你瞧,因為你給我的平安符帶來的保佑。」

這句話讓韓宸風的眼睛忽地如旋開的水龍頭一樣,淚水直流。

見狀,杜閔薰無奈地笑了下,接著很緩慢很緩慢地伸出手,輕輕拭去韓宸風的眼淚。只是此舉不但無法止住他的淚水,反而湧現得更多。

「別哭,哭是認輸的表現。」

斜地里冒出一句話來,是被稱為商場冷血悍將的韓檠風。

大哥的從旁提醒,讓韓宸風猛然想起當年下定的決心。

我才不認輸!

見此情況,莫名地,杜閔薰一股氣直湧上心頭。「誰說的!」他轉頭用力瞪著韓檠風,毫不畏懼地說道:「哭是種發泄,發泄后才會有力量繼續走下去。沒發泄悶在心裡反而得內傷!」

而後,在眾人訝異的目光注視下,杜閔薰撐起應該無法動彈的身體,一把將韓宸風扯進懷中,認真地,一個字一個字清楚地說道:「宸風,在我面前,你儘管用力哭。有我給你靠!」

大伙兒全為此怔住了,韓宸風也是。但不一會兒,韓宸風的舉動,更讓每個人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韓宸風有記憶以來,頭一次放聲大哭。

他哭得很放肆,涕淚縱橫,沒作任何節制。

他知道在場所有人一定都為他的行為所嚇到,也知道自己事後一定會羞愧於這時的軟弱,但在這樣的時刻,杜閔薰的言語,杜閔薰的動作,都深深敲入他的心坎里。

他第一次覺得,如果杜閔薰真如所說願意永遠讓他這麼依靠,或許自己將不必一直假裝擁有不需要其他人就能活得很好的勇敢。

眼風小弟放聲痛哭,抒發壓抑已久的情緒,韓檠風依舊維持一貫的沉穩嚴肅,緊緊注視著眼神卻緩緩地轉變為濃濃的關愛與欣慰。

而後幾人悄聲退出病房,將剩下的時間留給他們兩人。

「怎麼樣啊,大哥?」病房外,同樣也是聞訊之後便匆匆返台探視的左陽風這時展現痞子的笑容,調侃外表平靜,內心卻必然經過一陣天翻地覆的兄長。「發現自己不再是小弟唯一靠山,有什麼感覺啊?」

「第一次遇到敢這麼沖跟我說話的小夥子。」韓檠風這時竟露出罕見的微笑,說話的語氣中不乏讚賞的意味。

「別這麼說,把自己叫老了。」左陽風上前拍拍兄長的肩頭,好似安慰,但臉上不正經的嘻笑表情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韓檠風搖搖頭,感慨說道:「比起你們,我的確是老了。你也是,陽風,你的年紀也是三字頭的。」

「我?由心境上來說,我可一點兒也不覺得老哩。」左陽風一麵皮笑著,一面伸手摟住許多日子沒有見到的柳望月。

這時,秋絮邊撫著下鄂,邊詢問道:「你覺得這場車禍……是意外嗎?」

「根據目擊者表示,那輛車子似乎是蓄意撞上宸風他們。只是車后並沒有掛上車牌,而那輛車聽說撞得車頭毀了,還能夠逃之夭夭。」

「我聽說……那幾個老頭全員到齊,都在陽明山那棟別墅里……」左陽風看似懶洋洋而隨意地說著,其實眼神中閃過的,是與韓檠風不相上下的深沉。

「事實的確如此。」韓檠風望向自己的弟弟,發現他的眼底帶著「你打算怎麼做」的詢問意思,韓檠風牽起唇角。「我想……該是對他們表明立場的時候了……」

「需要我陪你去嗎?」左陽風笑問道。

「不必。」韓檠風拉起秋絮,注視著他的眼睛,同時說道:「我和秋絮兩人就夠了。」

當那幢值上千萬豪華別墅的厚重大門被強力推開,砰地一聲撞上嵌有考究彩繪磁磚的牆壁時,或翹著二郎腿、或銜著煙斗、或品著香茗的幾外上了年紀的老先生不約而同全往門邊看去。

望清來人,擁有灰色落腮鬍的老者滿臉不悅地首先開口,道:「檠風,做什麼,這麼沒禮貌?」

在場其餘幾位老者紛紛點頭稱是。

唯有一位發色幾乎白透,模樣挺像老牌影星史恩康納利卻少一分英雄氣概多一分紳士氣質的老者繼續品嘗著他的老人茶,彷彿沒有發現屋子內多了人,也沒聽見此時彼落的責難。

韓檠風不愧為家族年輕一輩中最受重視及栽培之人,加上商場磨練多年,再怎麼敵對的氣氛、兇險的環境都遇過,哪裡會怕這些已有一隻腳踏進棺材里的老頭子們,即使他們曾是在韓家呼風喚雨數代的『長老』。

將現場掃視過後,韓檠風與秋絮踩著堅定的腳步,來到眾位長老面前,見他們大我面露不悅抑或鄙視的神色,冷笑著,韓檠風先給個下馬威。「相信各位都明白,現在的當家是誰……」話未說完,就見幾人臉色已然大變,微揚著唇角,韓檠風續道:「身為當家,我自然不會對某些不當事情的發生視而不見。」

何謂不當事情?其餘人一聲不吭,但大多數心裡有數。而那位白髮老者這時又啜了口杯中的茗茶,對於韓檠風表現的氣勢,隱約露出讚賞的眼神。

「宸風這陣子出了事情,各位長老該聽說了。」眾位長老點頭同時,韓檠風冷冷眼神瞥過,而後接道:「幸好這次宸風和他的搭檔沒什麼大礙,我也就不去追究事發原委。」

敢情兒韓檠風以為車禍的造成是咱們下的命令?

幾位長老被這樣的情況驚著,怔楞地,一時忘了要出言反駁。

「但是有一點我要說清楚的:今後宸風或他身邊的人,或是其他韓家子弟及其重視的人再發生什麼意外……我有能力,讓韓家的後代子孫完全沒聽過『老子』這個名詞。這樣說,每個人應該都明了了,是吧?」

單刀直入,完全不婉轉的說法和語氣,就在眾人為韓檠風這股凜凜氣勢所驚,完全不知道,抑或提不起勇氣抗議的同時,就見那名白髮老者驀地爆出呵呵大笑。「哈哈,檠風啊檠風,幾年不見,你說話愈來愈有力道了。」

韓檠風轉向那名老者。「二長老,我那愛惹麻煩的二弟多靠你照顧了。」與先前口氣不同,這回韓檠風的話語摻著難得的尊敬。

白髮老者笑道:「不,我那藝廊倒是多虧他的幫忙。」

原來這名行事風格與其餘長老最為不同的,便是韓家『表面上』性情最溫和的二長老,也就是讓韓宸風那位與好萊塢艷星發生緋聞的二哥被排除管理階層之後,跟隨在身邊學習如何做個藝廊負責人的長老。

點點頭,韓檠風這時將身邊一直沒有發言,只是默默注視自己一舉一動的秋絮更拉近些。「哦,對了,各位長老,這是秋絮,我的另一半,你們應該認識。」他摟緊扶在秋絮肩頭的手。「在任何人想輕舉妄動之前,最好先知道一點,秋絮如果有什麼閃失,我便無法保證各投資和財產仍然能夠維持到怎樣的程度。」

話語中除了威脅,還是威脅。

隱忍了這麼多年之後,韓檠風會一股腦將自己的意思說得這麼明白,想必已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而爆發這一切的導火線,說來正是韓宸風此次發生的事故——一個正巧不是長老們計劃出的事故。

冤枉啊。長老們雖然在心底為自己叫屈,卻沒人敢在韓檠風面前喊出來。怪只怪他們前科累累,加上現在最重要的經濟大權已然牢牢掌握在韓檠風與秋絮兩人的手中,才會有苦說不出,被吃得死死的。

所以虧心事做多了,終究會遇上報應的。

眾位長老的腦中,不約而同冒出這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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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風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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