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楚騰挑起劍眉,道:「你其實可以不用介意的,應天對銀光沒興趣,他只當銀光是妹妹,他不像你。」
是沒錯。
可他也知道,若老爺要應天娶銀光,宋應天是不會反抗的,他是個隨遇而安的人,隨遇而安到幾乎是很隨便的狀況了。
他是介意的,怎麼可能不介意?
宋應天,是老爺認同且親自為銀光挑的男人,是她應該要嫁的夫婿。
在初始聽到老爺有這個意思時,他幾乎無法呼吸,憤怒、嫉妒泉涌包圍酸蝕著心,只因他挑不出應天任何的毛病,應天性格上或許有點小問題,但沒有任何足以反對這門親事的大毛病。
應天會包容銀光的任性、嬌蠻,會疼她、寵她,會讓她經營鳳凰樓,會縱容她做任何她想要做的事,而且他和他一樣,如果有必要,會用生命保護她。
對別人來說,宋應天或許有一點問題,但對銀光來說,他無可挑剔。
他甚至清楚,即便他染指了銀光,只要有必要,應天一樣二話不說會娶她,而且一輩子都不會對這件事說上一句。
所以,他是介意的,當然介意。
不覺中,他陰鬱的握緊了拳頭,卻聽見阿萬的聲音。
「少爺,你有一點說錯了。是的,沒錯,我是老爺挑出來的人,但你可不是他挑的,你是被硬栽贓給他的。可他還是讓你待在小姐身邊,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看向阿萬。
阿萬撐著臉,瞧著他道:「我想他一開始就知道你是什麼了,就像你說的,他不會讓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待在小姐身邊,即便是個孩子也一樣。」
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老爺確實不會這麼做。
奇怪的是,他從沒想過,風家老爺有可能知道他的來歷。
兒時,他也曾想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但他一直以為,沒人知道他為什麼會被栽贓給老爺,而後來銀光更是佔據了他所有的心思,所以他再也沒去深想這件事,直到現在。
「你應該回去和冷叔談談,你若還想離開,我可以帶銀光回去就好,我可以告訴銀光,你走了。」楚騰看著他,道:「或者,我們也可以當作沒找到你和銀光。」
「是啊,我們——咦?什麼?我們可以?」原本點頭同意的阿萬,話至一半,才領悟他說了什麼,瞬間抽了口氣,愕然的瞪著那傢伙。
「我們可以。」楚騰重複,一臉似笑非笑的瞧著阿萬,他雙手依舊交抱在胸前,神色輕鬆的道:「當然,如果你需要一點幫忙,我非常樂意進行協助。」
這男人的協助,想當然耳不是什麼好事,八成是敲昏他、綁架他、賣掉他,或乾脆直接宰了他,丟到海里餵魚之類的。
俗話說的好,識時務者為俊傑!
所以,雖然老爺也很可怕,但為保小命,他還是眼也不眨,立刻轉頭看著少爺改口,道:「當然,我們可以,少爺你想怎麼做都行,怎樣都沒問題。」
看著前方這兩個男人,他眼角微微一緊。
怎麼樣,他也沒想到,還會有選擇的機會,可楚騰和阿萬卻把選擇權給了他。
讓她單獨回去?或帶著她一起遠走高飛?
他是個怪物,一輩子都會是,他清楚若為了她好,讓她回去才是上策,他們會照顧她,應天會照顧她,老爺會照顧她,小樓夫人會照顧她,鳳凰樓里的每一個人,都會將她捧在手心。
可若跟著他,她時時都會有危險,像他這樣的人,不見容於世人,她被他牽連幾乎是可以預期的事。
他不想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可他更不想她受傷,他不想看見她再因他而傷。
他清楚記得,她身上每一道因他而傷的傷,她臉上的刮痕,手上的燙傷,胸上裂開的肋骨,還有她那為他而狼狽憔悴的模樣——
原本篤定想帶她遠走的心,剎那間,開始動搖。
帶她走?他怎麼能夠?如何可以狠下心腸?
【第十二章】
梧桐的葉,悄悄落了一片。
她醒過來,看見那片在稀微晨光中飄落的綠葉。
不是才是盛夏,怎麼葉就落了?
她來到這兒是過了多久?她沒有在算日子,已經初秋了嗎?
是了,她覺得冷,才醒來的。
冷?
近來有他陪睡,她很少覺得冷的,這領悟讓她心頭一驚,猛地翻過身,才發現身旁男人已不見蹤影。
他躺的那處,已冷。
天還沒亮,沒全亮,他去了哪裡?能去哪裡?
心頭,微驚,莫名的慌。
昨晚夜半她曾醒來,他還在這的,裸著身子,擁抱著她。
在確定了那白日激狂的歡愛不是夢,而他也還在,所以她才安心睡去,怎地現在卻不見了?
她爬坐起身,告訴自己,他可能只是去梳洗,去打獵,可他躺的那處,好冷好冷,幾乎是冰的。
她知道,他離開已經很久,一陣子了。
你應該嫁的。
他痛苦低啞的聲音,輕輕的響。
不要……
倉皇無端滿布,她胡亂套上被披在身上的衣裳,綁緊腰帶,快步走向溪畔,跑到水潭,再到竹林,但四處都沒他的蹤影,恐懼越形深重,顧不得還沒穿鞋,她開始奔向溪谷的出口,踉蹌的衝進那山林之中。
應該嫁的。
他說。
不要——
他不會拋下她的,不會的!
她告訴自己,卻清楚明白,自己套在他身上的枷鎖有多重。
他渴望自由,非常渴望,可她總千方百計的鎖著他。
但一切,終到了盡頭。
淚水,奪眶,飛灑。
天下那麼大,她要到哪去找他?
以前還有阿萬跟著,再怎樣有阿萬跟著,可如今,已沒人跟在他身邊了,再沒人能告訴她,他人在哪,過得好不好,她是要到哪兒去找?
她是要如何才能知道他在何方?
「阿靜!阿靜!」她跑著,哭著,心慌的喊著:「阿靜——」
一顆小小的石子,絆倒了她,她摔跌在地,重重的撲倒在山林的落葉之中,可她顧不得胸骨的劇疼,不肯死心,再次爬了起來,心痛的嘶喊。
「你回來、回來啊——」
明知他可能已走遠,明知他也許早聽不見了,她依舊癲狂的在山林里奔跑,試圖追上他,可因為太慌張,差點又跌了,卻仍狼狽的手腳並用,奮力往前跑,扯開了喉嚨,任性的哭喊著。
「我不准你走!你聽到了沒有?不準走!不準——你回來!回來——阿靜——阿靜——」
她哭著,喊著,擦傷了手,磨破了腳,失措的在林間奔走。
山林、草木、藍天,都不過眼。
她淚流滿面,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覺心痛欲裂,只聽見自己瘋狂的聲音,回蕩在林葉之中。
她狂亂的奔跑著,尋著他,撕心裂肺的哀求著:「不要走!不要走——阿靜——阿靜——」
慌亂之中,她只想找著他,只想追到他,什麼也顧不得,什麼也看不清,下一瞬,她衝出了山林,前方一片廣闊天地,那兒是一處斷崖,她驚喘出聲,可她停不住腳,整個人往前摔飛出去。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當場摔下山崖的那瞬間,一雙大手從后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