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隔日清晨，岐斌和朱愷極早便已不見人影，洛崴起床后見此情形，只覺得落寞心情油然而生。岐斌先前雖然沒有明白表示他不能繼續留在林間小屋，但每當他想找岐斌說明緣由時，歧斌不是走得不見人影，便當他是個隱形人，對他的所作所為毫不關心。洛威輾轉思索整夜，腦筋仍是一片混亂，拿不定主意，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洛崴梳理好，便朝柏萊斯的方向前去，至市政廳找發飆中的克里斯。還未走進市政廳內，就聽得震天吼聲穿透厚實的玻璃門，直傳進他的耳中。「你們這些傢伙在搞什麼鬼啊！？跟你們說有個人不見，你們拖拖拉拉，推三阻四，再這麼下去，我就算只有一個人，也要把自治區整個翻過來找。」
洛崴對克里斯的暴躁相當了解，只不過他絕對不會對自己發脾氣，再則過這麼多年，也許已經收斂了不少，這會兒看來其實是一點也沒有變。他無可奈何一笑，而後推門進入：「克里斯……」
正與許多人七嘴八舌爭論的克里斯根據自己的本能，在嘈雜聲中敏銳地發現他尋找的目標，立即回頭大叫：「老天啊！小崴，你到哪兒去了？」接著衝到洛崴面前，緊緊握住他的雙手，一副感動泣零的樣子。連珠炮般的句子脫口而出：「十天耶！你整整失蹤了十天！怎麼都找不到！我真擔心你遇到什麼危險。這兒的人也真是，說什麼只要再過幾天你一定會出現，叫我在旅館慢慢等候就好。哪有這種事？！找不到你，我連飯都吃不下去。」看到完好如初的洛崴，克里斯放下心中大石，然後繼續抱怨道：「我說這自治區的人還真過份，以為外邊人好欺負，就隨隨便便敷衍我，哼！我看要不是我殺到這兒找他們理論，你還真不知何時才有消息。這些天你到什麼地方去了？我打聽到你最後失蹤的地方，可是那兒的人說什麼也不讓我進去。啊！對了！！竟里斯突然發出殺豬般的叫聲：「你的頭髮和眼睛！小崴，你怎麼會想通，恢復原來樣子啊？」
洛崴微微一笑，低聲回道：「你也知道，以前是為了保命。現在沒這必要了，所以就……」
「還說呢！你在霸宇時說什麼都不肯變回來，在那兒還不是沒有危險了？」話雖這麼說，克里斯心中還是十分高興。回復原本容貌的洛崴，更像是記憶中那個令他憐惜又仰慕的男孩。「還有，你的眼角，都瘀育成這樣……是誰傷了你？我非找他拚命不可！」
「不要緊，現在投事了，我們先離開這兒，別待在這兒妨礙他們辦公吧。」洛崴提議道。
「如果兩位不介意的話，市政廳內倒是有幾處讓人隨意聊天的公共空間。或者柏萊斯里也有不少喝茶談天的地方，不過大多需要花些小錢。」克里斯一停止吵鬧，市政廳里的人個個都鬆了口氣，再看到前來平息這一切的洛崴模樣討人喜歡，一個原本在旁勸著克里斯的女孩在偷聽到兩人對談后，忍不住插嘴對他們提出建議。
「謝謝你了。」洛崴對她點頭道謝。女孩子則滿臉通紅地離開。
「那麼我們是……」克里斯看向洛崴。
洛崴微笑：「就到一間店裡坐坐吧。」說完，兩人便一同離開市政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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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萊斯中，有不下五間予人休憩閑談的店面，其中一家以各邊疆民族樂器為裝飾，兼有樂團現場演奏輕音樂的茶館最為老字號。
「我真是不明白，你一個大男人，在鬧什麼脾氣啊？」坐在牆角的老位子上，朱愷對著面前一聲不吭，低頭猛喝飲料的岐斌抱怨道。「你明明很在意他的，幹嘛要裝成不理人的樣子？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這麼多年來難道你拚命找他，對他的關心都是假的？打死我也不信！」
「你就當做我這幾年一直是個大傻瓜，不就得了。」岐斌總算是悶悶地回了一句。
「這句話就想把我打發掉？沒那麼簡單！」朱愷輕哼。「我告訴你啊，要不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給我聽，否則我可是會死纏爛打，直到你受不了為一」未說完，面對人口方向朱愷突然打住了話，而後低頭對蚊斌輕聲說道：「說人人到。洛崴和克里斯現在剛走進這間店。」
蚊斌聞言心頭撼動，不過外表並未做出任何錶示，只是繼續喝著飲料。
「聽說中心都市裡，就屬這間店最為老牌了，咱們來瞧瞧是否真有這麼吸引人。」克里斯高興地隨服務生帶位，洛崴則走在他身邊，兩人最後在一張雙人的雅座坐下，與岐斌和朱愷的位子才隔了一張無人的桌子。不過由於角度的關係，朱愷他們可以輕易看見洛崴和克里斯的動作，但是當中的盆栽，卻阻礙了洛崴他們的視線。
「好啦，小崴，你這就好好說出這些天跑哪兒去了吧！」點完了飲料，克里斯忍不住多看了服務的女孩子一眼。他一進屋裡就覺得這兒的服務生服飾相當眼熟，正巧來了個女孩子為他們點菜，這才發現她分明就與他和洛崴在霸宇帝國酒吧中見到的那名花衣女子擁有一模一樣的打扮，鈴鐺首飾掛了一身。
洛崴回道；「這幾天看了些自治區的情況，一時被吸引住了，沒跟你連絡，教你擔心，真不好意思。」他隱瞞了自己肩膀受傷的事實，以免克里斯大驚小怪。
「我不是怪你，只要你沒事就好。怎麼樣，你有發現什麼特別的地方嗎？」克里斯想知道洛崴是否多得了些情報，也好回報聖帝知曉。
洛崴輕輕一笑：「特別的地方多著呢，這兒有許多蟲魚鳥獸，都是古地球時代就有的，我一直以為它們已經絕跡，沒想到竟能在這裡看見。」
克里斯急急說道：「這哪是什麼特別的，我是要問你有沒有看見什麼重要的東西，可以告訴聖帝啊！」
「我就認為這重要得很。那些生物原本也有生存的權利，因為地球的環境遭人類破壞，連活存的機會都投了。現下人類懂得彌補過錯，讓這些生物得以繼續繁衍下去，怎麼會不重要？我關心的就是這個，留意的也是這些，可投什麼要報告給父親知道的。」洛崴說完，將桌上杯清水一骨碌灌下去，涼爽爽的感覺通過喉嚨，也壓下他一時間差點激動起來的情緒。
見到洛崴險些發怒，克里斯吞了下口水，低聲說道：「可是咱們該怎麼對聖帝交代啊？」
「父親雖交代了一堆，我卻沒答應他什麼，只說想來這邊看看，情況你也都看到了，不是嗎？」洛崴看了克里斯一眼，克里斯回想當初的情況便是這樣，只得點點頭。洛崴續道：「你便這樣告訴他罷，就說自治區人民生活安樂，平靜閑逸，外來的打擾只是會破壞美好的現狀，是不必要，也不應該的。」
克里斯低叫：「老天！小崴，你要我這麼說，不是要我的命嗎？」
「若不願這麼說，就把你看到的情況照實告訴他。」
服務生此時端來兩人的飲料，洛崴道了謝端到面前便喝，克里斯則等服務生遠離之後方始開口：「可是我什麼也投看到啊，這些天除了找你之外，根本無暇注意其他的事。」
洛崴笑了笑。「那就告訴他你什麼也沒查到吧，反正他說過，霸宇派了不少人來，也投帶什麼資料回去，再多一人無妨。」
「別這樣吧，我看、小崴啊，還是你去說吧！」克里斯想想，還是這麼做最妥當。
「不了。」洛崴回答地相當乾脆。
克里斯睜大眼睛。「你說『不了』是什麼意思？」
「你自己回到霸宇去吧。」洛崴微哂道：「我愛上了這兒的生活，喜歡這裡的感覺，希望能永遠留在自治區。晚點我就會去市政廳申請永久居留。」
「慢著，你，你怎麼會突然說這種話來呀？」克里斯訝異地差點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我在霸宇帝國並不適合的，一如我當年到自由都市便擁有的感覺。但是這兒不同，我感到熟悉又新奇，而且自在。」說到此處，洛崴綻開清麗笑容。「留在這裡，我不必成天擔心自己的一舉一動是否違反規定，沒有監視電眼突然間引來一群人把住處翻箱倒櫃。人們見著彼此是笑著打招呼，而不是僵著臉懷疑對方暗藏鬼胎，或是對你畢恭畢敬，搞得你渾身不自在。在這裡四處都有歡樂的人聲，而非寂靜無聲的電子世界。克里斯，我只想要輕輕鬆鬆的生活，不希望再活得這麼痛苦了。前些年在自由都市是為了保住性命，免遭殺身之禍，才這麼勉強的，現在難道不能有些自己的主張，為自己打算嗎？」
「不會是這樣吧？霸宇帝國可以讓你吃好穿好，只要你一聲令下，也沒有人敢違抗聖帝之子的命令，這樣你仍不滿意嗎？」
「克里斯，難道我說了這麼多，你還是不懂？」洛崴嘆道。
「誰說我不懂，其實我清楚得很，讓我猜猜，你在這兒一定是遇到什麼人了，對吧？」克里斯稍稍揚高音量。「有什麼人能讓你一下於改變想法，我記得當年就只有兩個人能對你造成這般影響，一個是帕德，另一個，就是在邊境下落不明的岐斌！」
聽他所育，洛崴的身子明顯地晃了一晃，但他很快強自振作，對克里斯的這番言語不置可否。
至於「藏身」盆景之後的朱愷在清楚地聽見這句話后，更是睜圓了眼，接著望向同樣聽到這些話，表情卻一無所動的岐斌。
現在已經變成人家交談的主角了，我就不信你還能繼續保持冷靜。朱愷暗忖。
克里斯冷笑道：「我猜的沒錯吧？你從前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突然開始對岐斌感興趣起來，收集有關那個人的一切資料。我想起來了，就是從那年我們在瀚和艦上頭一次見到歧斌之後，你便對他著迷了。當年聽到邊境爆炸的消息，要不是我和帕德儘力攔著你，你還真的會不顧一切地跑到那兒找他，對吧？是不是他要你留在這兒，兩人一同生活？他在這裡吧？或許正在某個地看著你我的一舉一動呢！」說到此，克里斯不由得朝四周張望。
洛崴瞧著克里斯的動作，腦海突然像是雷電打中了般，有了頓悟。他知道克里斯過去一直對他明示暗示，但他就是無法接受他的情感，只因自己早已心有所屬，更何況他與克里斯之間唯有朋友之情，再無法更進一步了，可惜直到兩人因戰亂分開，洛崴都沒有找到機會讓克里斯徹底死心。如今正是表明自己心意的好時機，雖說機會來得有些突然，但這股難以遏止，將要爆發的衝動，使他絕對不會在此刻繼續欺騙自己，也欺騙他人。他本準備以其他的話來讓克里斯死心的，只是既然已經提到岐斌，他也顧不了這麼多地將本欲深藏心底的話一占腦說出。
「不會的，他一點也不會在意我，你別胡亂猜了。」洛崴感傷道：「你說的設錯，他的確在自治區，而我希望留在這兒，確實有大半原因是為了他。在霸宇見到父親之後，我本來是沒了活下去的打算，因為再繼續活著，也只會變成父親利用的工具而已，而這，正巧違背我的意願。當年若非反抗軍的鼓動，也不會造成訐多人流離失所，更不會讓帕德，或是許許多多無辜的人民受累身亡。帕德與我親如兄弟，感情之好你在學生時代是親眼見的，然而我現在很難想起從前與他渡過的快樂時光，閉起眼睛，看見的都是他渾身是血，在我懷中死去的慘狀。我與帕德當時不過正巧經過一群反對反抗軍的群眾，誰知軍方竟仗著武力朝人民隨煮掃射，我與那群泯滅人性的反抗軍間唯有不共戴天之仇，又怎會甘願在反抗軍組成的霸宇帝國之下淪為走狗？我如何能心甘情願幫助與我少有父子之親，又是間接造成帕德死亡的劊於手？」
克里斯結結巴巴地說道：「小——小崴，你這麼說太嚴重了……」
「我原本以為岐斌已經死於邊境，只心底還存留一絲絲的希望，誰知真能夢境成真，在此見著他，也不枉我這些年死命的苦撐著。你可能體會那種重生的欣喜？帕德離我而去，這八年來我也一直以為父親早喪命於反抗軍的手下，還有叔叔及堂兄弟們的相繼遇害……克里斯，你以為是什麼力量讓我改名換姓，苟且偷生？是他啊，他總是化入夢境來給我鼓勵，給我支持。我這因為帕德捨命相救而拾得的生命，除了繼續活下去但求不辜負他之外，不外是希望有一天能讓夢裡的身影真真實實地出現在面前。我本期盼能以『容愷』的身份，與他共續前緣的。如今事與願違，不過我倆的長輩是對頭，再加上我先前一直對他隱瞞身份，而今他會有何種反應都是難免。但我在見到他之後便已經決定，就算是死皮賴臉地留在此地，就算只能躲在暗處偷偷瞧著他的身影，都沒關係，我是絕不會放棄這盼了多年終於見到的人！」一大段話說完，洛崴竭力剋制著說話同時造成的顫抖。
不過是將盤旋腦海中的句子表達出來了，但他為何幾乎無法自己？因為他擔心，那個他放人了一顆完整的心的人，會否任由自己隨著破碎心扉化為腐朽，隨風散去。
但他終不後悔，這輩子就這麼一顆心，被糟蹋了，亦縱情無悔。
「他討厭你，是吧？小崴，那你又何必委屈自己？」克里斯說道。
洛崴搖搖頭，輕笑。「我不後悔，只消見到他的背影，我便有幸福的感覺，我夢寐以求，最真真切切的幸福。克里斯，你願意成全我這願望嗎？」
「你都這麼說了……」克里斯沉默一會兒，接著將桌上的便簽和筆拿到面前，書寫了些宇，而後交給洛崴。「這是旅館的名字，我先回去了，得好好想想該怎麼回復聖帝。你如果願意的話，在這兩天內到旅館找我吧，後天清早，我就會回霸宇了。」
洛崴點點頭，克里斯則前往櫃檯付帳寓去，只在身後拋下一聲嘆息。
見他遠去之後，洛崴露出一絲苦笑，把手中紙片揉成一團，丟人杯中，隨後也步出了這間店。
「他走了。」朱愷突然出聲。
岐斌將額前瀏海拂開，低聲說道：「我知道。」
「你有什麼感想？」朱愷問道。
岐斌避開朱愷的目光。「他是個一流的騙子，別讓他給騙了。」
「你說什麼？！」朱愷氣得只覺眼前冒出一堆星星。他怒吼道：「你竟然說這種話，他都已經表白到這個地步了，你難道一點兒也不覺得感動？你的眼睛和耳朵是被什麼給蒙住了？一雙眼睛還不如我這一隻跟睛的人看得真切！我告訴你，你是我的朋友，洛崴也同樣是我的朋友，我是絕對不會讓他吃虧的。你和他之間有什麼誤會，還是早早講清。你這幾年心中便只有他一人，為什麼現在捨不得花點時間讓一切冰釋？你為他做了不少，他也同樣為你付出很多，彼此是沒有虧欠的。天底下痴情的不只你一個，但如他這般有情的卻是風毛麟角！」由於朱愷毫不節制音量，店內不少人都把目標轉到兩人身上，朱愷發現這點，決定結束這段對話，他稍許降低聲量：「不理你了，你自個兒想想吧！別再這麼不為所動了！」說罷，便氣呼呼地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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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的新居？」明亮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看起來不錯嘛……」
洛崴回過頭，不由得微笑。「雅絲翠……怎麼有時間到我這兒來？」
「聽你添了新居，特地來打擾一下。」雅絲翠笑道。
「我這兒還亂成一團呢！你先隨便找個地方坐，等我把地上的東西移開。」
雅絲翠毫不客氣地在床上選了個空位坐下。「你已經決定留在自治區了？」
洛崴點點頭。「嗯！我用容愷的身份去市政廳辦理居留申請，才沒兩三下就批准了。至於這房子，是我趁其間的空檔找的。」
雅絲翠東張西望，而後看到身邊一台銀灰外殼的隨身電腦。她打開電源，在看到可愛動物圖案的開機畫面后不禁再次微笑。「這電腦是你的？」
得到肯定的答覆后，雅絲翠按了幾個鍵，而後問道：「熒幕可以是觸控式的嗎？」
洛崴踏過散了一地的物品，走到雅絲翠身邊，彎身按下熒幕邊一個不顯眼的按鍵。「將這開關調整就可以了。」
「這樣真的好嗎，洛崴？」雅絲翠趁機會撫摸洛崴已然回復原來色的金黃髮絲。「現在去找岐斌說明白，應該還來得及的，何必這麼急著搬出來。」
「失去了解釋的先機，我實在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希望。況且他現在不給我機會解釋，我想還是等段時間讓他平靜點再說。繼續纏在他身邊，只會讓他感到厭煩而已。」洛崴輕輕嘆口氣，將垂下的髮絲撥回耳後。
「絕對不會的！」雅絲翠急得連聲音都變了，而後她倏地站起身。「我去替你說好了，反正我也不介意他會更討厭我！」
「雅絲翠！」洛崴按住她的臂膀，接著趕忙把手縮回。「謝謝你……但是……別這麼做……好嗎？」
雅絲翠凝視洛崴浮現擔憂與期盼的眼神，半晌之後嘆道：「好吧。」她重新坐回床上。
洛崴笑了笑，改變話題道：「對了，你呢？接下來打算怎麼做？會繼續和朱愷培養感情嗎？」
「其實我這道來，是要告訴你，我打算回『翔』去了。大概明天就動身吧！想拜託你，等我離開了之後，你再把這事情告訴朱愷。有機會，我會再回來看看你的，雖然我實在很想見到你與岐斌幸福之後再離開，不過『翔』那兒有些事情，必須快些回去處理了。」
「你不繼續待著了？我以為，你也會住下來的……」乍聽雅絲翠準備寓去，洛崴只覺得背後一股支撐的力量就將退去，不由得大感失望。「你也一直住在『翔』？我以為你在那兩個月之後便離開了。」他指的是雅絲翠以男裝在他耳邊嘮叨不已的那段時間。
雅絲翠笑著解釋：「翔』那兒的人欠缺來往，你也是知道的。我如果不特意去拜訪，你怎會有機會遇到我？我是在自由都市一成立便已經待在那兒，說來資歷比你還長呢！」
洛崴頷首。「為何不直接把你要離開的消息告訴朱愷？」
「他這個人的性子激烈了些，我還不大能應付，等我會如何面對他之後再說。目前只能請你幫個忙。」雅絲翠吐吐舌頭。「不過，就算平日再怎麼冷靜，真遇到事情，會有什麼反應還真教人難以預料呢！」
洛崴知道她的意思。每個人在遇到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時，會有何種反應，本來就是不易預估掌握的事。而他自己，如今就為了這種事苦惱難過著。
「還有，洛崴，有件事情，不曉得你可曾考慮過？」想了一會兒，雅絲翠開口道。
洛崴凝視她盈盈的棕色大眼。「什麼事？」
「你執意留在自治區，你父親會有什麼打算？難道道會眼睜睜看自己的繼承人背離，或是，會採取更激烈的措施。我不想危言聳聽，可是心底實在很感擔心。你知道，霸宇帝國一向希望擴張版圖，就連『翔』也隨時對其保持警戒。自治區的人民生活安逸久了，不曉得能否應付帝國軍的攻擊。我只能看清過去發生的事，對於未來並投有參透的能力，可是只要深入想想，這種危機並非不可能發生。洛崴，你想過該怎麼面對嗎？」
洛崴閉起眼睛，輕聲嘆道：「若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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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再這麼不為所動了！」
朱愷的怒吼仍舊陣陣回蕩著。
他不為所動？
岐斌坐在房裡的電腦前，無意識地盯著面前熒暮，想起稍早所受的言語震撼，不由得苦苦一笑。
絲毫沒有料到洛崴會做出如此表明，他並非鐵石心腸，怎可能不會動容？
乍聽洛崴所言，胸口瞬間產生的，是種暖暖的感覺，一種他自以為多年之前便已經喪失，此後亦將不會再擁有的感覺。暖暖的心，牽動著幾要忘卻如何哽咽的喉嚨。
他到底是怎麼了？心底早承認之前是錯把真心當假意，言語上卻是如何也不肯認錯。洛崴顧慮甚多，一時間沒把事情真相告訴他也是無可厚非，他不好好探究洛崴的苦衷，卻教理智給蒙蔽，也冷酷地打碎兩人原本已稍有萌芽的幸福。
該怎麼做？道歉嗎？一聲道歉真能彌補他造成的傷害？他這個人白痴，竟然傷害了自己在這世界上最不願去傷害的人。
岐斌懊惱地用手紋著髮絲。洛崴的話語一宇一句地重擊他的胸口：「我只想要輕輕鬆鬆的生活，不希望再活得這麼痛苦了。」
「是什麼力量讓我改名換姓，苟且偷生？是他啊，他總是化入夢境來給我鼓勵，給我支持。」
「就算是死皮賴臉地留在此地，就算只能躲在暗處偷偷瞧著他的身影，都沒關係，我是絕不會放棄這盼了多年終於見到的人！」
他都已經如此無情地在他的傷口上再踩一腳了，他竟能依舊死心塌地，從一而終。反觀自己，那有資格這麼受神謄顧，哪有資格獲得洛崴這外表與內在同樣如天使般美好的人青睞？
啊，洛崴，我能盼得你的原諒嗎？我能化解言語行為在你心中造成的芥蒂嗎？
岐斌苦澀地閉上眼睛。
就在他獨自悔恨之際，大門咿呀一聲開啟，陷入沉思之中的岐斌並未立即發覺，直到溫柔話語響起，方讓他驚醒。
「吃點心吧！我剛烤好些餅乾。瞧你，這副樣子多憔悴。」
岐斌轉頭，見到笑意盈盈的玫麗正端著一盤點心，朝他走近。岐斌依舊坐在椅上，低聲說道：「謝謝，但是，我現在一點食慾也沒有，先放在桌上好嗎？」
玫麗聞言改將盤於置於桌上，而後轉身以帶有深意的目光凝視岐斌。「你何苦這麼自責？錯的人是他，你該當理直氣壯才是。」
理直氣壯？他向來便是自顧自，不可理喻的理直氣壯啊！本以為自己早已長大，沒想到年齡漸長，行事沒任何長進，仍是如此幼稚可笑。
「你早知道他就是洛崴了，是吧？早在我認出他之前。」岐斌望向玫麗，後者顯然因他的話感到訝異。
「昨晚你見到他恢復原本模樣，並沒有感到吃驚。」岐斌苦澀地續道。「為何不告訴我？我一開始原本已懷疑過是他的，正打消這念頭，沒想到『容愷』和『洛崴』真的是同一個人。我真是傻……」
玫麗嘆口氣，走到岐斌身後，白皙修長的手輕撫岐斌的肩，而岐斌頓時渾身緊繃。玫麗說道：「你過去對他用情甚深，我怎麼敢突然說破？也只好等到你自己看清他的真面目。」
「真面目……？」岐斌喃喃開口。
「他是洛紜的兒子，必然會為父親效命，只怕他未說出來的，是更可怕的陰謀。你應該還記得從前讓你受傷的罪魁禍首是誰，更何況這些年霸宇帝國總是在旁邊虎視眈眈，對自治區的安全造成極大威脅。你真以為洛崴到這兒來只是單純的觀光？』
岐斌將身子挪前，避開玫麗的撫摸，僵硬地回道：「洛崴只是嚮往這兒罷了……」
「你還為他說話？！斌，你為何不睜眼瞧瞧誰才是真正一心為你思量打算的人？！」玫麗突然激動地脫口說出，從岐斌的後方將他緊緊擁抱住。
岐斌只驚得呼吸停止，背部清楚感受到玫麗急促的心跳，自己的一顆心更是遭受巨大震懾，被無形外力狠狠絞住。「玫——玫麗！」岐斌迅速掙脫，回過身，雙手撐著後頭的電腦桌。面對玫麗，他仍舊無法冷靜地處理這景況。「對—對不起，我——我不知道事情竟是這樣，但我一直將你當作長姊……」他喘著氣說道。
「我不要這樣的關係！斌！難道你介意年齡的差距？」
「玫麗……」岐斌見玫麗失控喊叫的摸樣，更是心驚。
「你以為我為何這些年心甘情願待在這兒？所做的這一切，不求什麼，只求能留在你身邊，換得你有朝一日的真心相待。幻象不比現實，斌，你何不捫心自問？」
岐斌因她所言，慌亂地險些將桌上物品打翻。
繞了這麼一圈，原來最為遲鈍駑笨的是自己。這麼些年來他一直都是瞎了眼啊！他向來尊敬玫麗，只因她便像他的親人一般，哪知事情並非如他所想，從一起頭，他就看錯了！
過往的一切如同暴露過久的酒，在這短短時刻里，變了質。
好教人心冷，與心慌。
「我還是只能說，對不起。」岐斌數次深呼吸，然則難以遏止的激動情緒怎麼也無力平撫。
世事本就無法全盤兼顧，兩全其美更是難上加難，他心中早已有了決定，傷了人心勢必阻止不了。然而撇開虧欠，他仍是得狠下心。
感情這事，絕不妥協！！
岐斌再次深吸口氣，注視玫麗，眼中的堅定在言語尚未出口之前，便已讓她碎心。
「過去洛崴對我無比重要。而今後，我心底更是只有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