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辜祐軒將孟蓁送到上回閔翊寬頻她來的海邊，將車停在遠處，指著漆黑的一處輕聲說：「他就在那個方向。」

孟蓁緩緩的下車，懷著複雜的心思正想跨步往前走。

卻聽聞身後又傳來辜祐軒的嗓音，「如果他對你的態度不佳……請原諒他，他有些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如果你能的話，或許──將你自身的遭遇先與他一起分享，那麼……我相信他會對你吐真言的。」他言盡於此。

孟蓁點點頭，表示知道。

她抬腳往前走，卻不知為何感到腳步異常沉重，這是為什麼？難道她是怕閔翊寬不肯原諒她嗎？

笑話！她都還沒原諒他，他憑什麼不原諒她？！

再說，他原不原諒她與她已經沒很大的關係了，不是嗎？

那她……為何心情這般忐忑呢？

是因為……她還是在意閔翊寬的嗎？

怎麼可能！孟蓁逞能的想，萬一她一接近閔翊寬，而他擺出拒她於千里之外的態度，那她絕對會立刻走人，再不理他。

反正最壞的打算就是，她還能再嫁一次，應該沒差！

哼！她繼續向前走，完全沒注意自己走得好慢，幾乎跟慢動作一樣了。

當她緩緩往前行時，卻又聽聞辜祐軒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我不會這樣對你妹的，親眼看到阿寬所犯的錯誤，我不會明知故犯的。」

話說完，辜祐軒轉身離開。

他現在得趕回閔家，讓閔媽媽帶著小寬一起過來，因為萬一孟蓁無法安撫阿寬已然崩潰的情緒，至少小寬應該能讓他稍微緩下狂亂的思緒才對。

孟蓁走了好一會兒，終於透著迷濛的月光，看到一道黑影佇立在海邊。

不知為何，她就是可以深切感受到那道身影從頭到腳都散發出一股濃濃的哀愁，甚至還像是以愁郁將自己整個籠罩住，一副生人勿近的態勢。

要是之前，她一定會不顧三七二十一直接喚他的名，可今晚、此時，她卻是不敢輕舉妄動。

她悄悄的接近他，沒往他的身畔靠近，只與他站在相同的位置，與他保持一些距離，可只要轉頭就能看到他面容。

她跟他一樣，將目光投向只有微微波浪的大海。

深夜裡，海風微涼，孟蓁因匆忙出門，連件禦寒的外衣都沒帶。

暗夜中，大地一片寂靜，只有一陣陣夜風襲來，讓人隱隱感到一絲涼意。

就這樣，兩道身影站在漆黑的海邊，靜靜的看海。

閔翊寬感覺到有人接近，但此刻他的心緒波濤洶湧，沒有心力去理會任何人、任何事，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孟蓁突然以極為平靜的語氣開始說話，將她先前對著閔母哭訴的遭遇傾吐而出。

閔翊寬從一開始的無動無衷，到逐漸有些微反應，像是人已回魂，可以感受到周遭的事物般。

孟蓁始終沒轉頭看閔翊寬，只是一味的說話，像是想試著再吐一次苦水，看自己心理的負擔會不會更輕些。

「……所以我會有不正常的心態，我不相信愛──」

「我也不相信愛！」

孟蓁詫異的愣住，緩緩地轉過頭，看著突然出聲打斷她話語的閔翊寬，「你……」終於決定要跟她說話了嗎？

想到他曾在感情上受過創傷，孟蓁看向閔翊寬時，小臉有些微的蒼白，再加上她穿得少，身子微微的顫抖，「阿寬～～」

閔翊寬像是看出她的冷、她的怕，雖然俊顏上還是一片陰霾，卻忍不住伸長手臂，將她攬入自己寬闊的胸膛。

抱著她，他輕聲說：「過去的就別再想了。」像是在安慰她童年時遭逢的不幸似的，「以後你有我，我不會再讓你承受那樣的不幸。」

他……這是在承諾嗎？

不知為何，孟蓁有點竊喜，但她究竟為何會有這樣的情緒，其實她自己也說不清。

但她就是忍不住問：「那你呢？你也能走出過去嗎？」

可能是因為辜祐軒告訴她，她該是會被閔翊寬所接納，所以她才會鼓起勇氣問，可當她話一出口，感到他原本擁住她的雙手一緊，弄疼了她。現在是怎樣？才剛說他會善待她，馬上就想反悔嗎？

因為痛意，她下意識就想將他推開，誰說他溫暖的懷抱就一定能讓她眷戀？

並不一定，她……就算真的貪戀男人的懷抱，她大可等離婚後再找一個！

不接受她的推拒，閔翊寬將她抱得更緊，「你……是想讓我窒息嗎？放開我！」孟蓁真的生氣了。

他卻執意將她緊摟著，還將她拉坐到地上，「小蓁，你會幫我走出過去嗎？」

那嗓音聽起來是這麼的沒有自信，失去他往日的霸氣，讓她乍聽下，忍不住自心底升起一股憐意，再不管自己被他摟得無法呼吸，也伸手回摟住他，讓兩具冰涼的軀體緊緊的偎在一塊兒。

「我一定會。」她至少還要跟他朝夕相處一整年，她一定會助他走出陰霾的，「只要你肯說。」

閔翊寬盯著她，「小蓁，我從沒跟人說過……」

「我一定替你保密。」她保證道，還緊緊與他十指相扣，像是做出承諾般。

閔翊寬靜默半晌，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柔和，「這裡……是我跟她分手的地方！」

「哦～～所以你才總是來這裡？」不知為何，孟蓁有點不喜歡這個地方了。

「那是我的初戀……」他一臉的迷茫，像是又回到了從前。

初戀啊！嗯～～那她確實有些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初戀本來就最讓人難以忘懷，就像他是她的初戀一樣啊！

「那一年我們都是高三……我們的興趣相同、喜好一樣，甚至連想法都很契合……」

哼！那有什麼好的？當他想去洗澡時，他的初戀女友也同時想洗，豈不是得打架搶浴室……可等等，那可以兩人一起洗鴛鴦浴啊！

一這麼想，孟蓁的小臉開始出現不悅的神色。

她……有點不想聽他再說下去，這哪算什麼情殤嘛！「那很好啊！你們是兩情相悅……」

閔翊寬沒注意她瞬息萬變的小臉，一味沉浸在過去的回憶里，「直到畢業的時候……」

終於要分手了，分吧！孟蓁剋制不住自己的醋意，忍不住在心底暗自感到欣喜。

「她因為家裡的關係，必須離開台灣……」

「所以你們就分手了？這也沒什麼啊！」這樣有必要傷心到崩潰嗎？他會不會太脆弱了？

閔翊寬直到此時才發現，「你到底是想安慰我？還是想打探我的隱私？」不是他愛計較，這小女人一直沒說出一句安撫他的話語吧！

「我……」能說她有點嫉妒嗎？不行！她才不要他發現她對他又開始動情了。

還好的是，閔翊寬沒真想要她回答，但他卻是有點感激她的，因為她吃醋的表現，讓他原本傷痛的情緒較為平撫。

「可能是年紀還輕，思想較幼稚，她知道我一定不會輕易放開她，而她又不想跟我藕斷絲連，這樣不論任何一方都會很痛苦──」講到這裡，閔翊寬又開始隱隱激動起來。

「她做了什麼？！」絕對是傷透他心的事，才會讓他如此忿忿不平。

「她做了傻事啊！」事後想起，他總忍不住怪她的任性，也怪自己的不善體人意，「她故意讓我恨她！」

笨女孩！「為什麼？！」

「她太了解我對她用情很深，也知道我的執著，所以，為了不讓我懷抱希望，她決定跟我一刀兩斷。」

孟蓁下意識想到一種可能性，「不、不會吧！」

就著月光，閔翊寬看出她已約略猜到事情的大概，俏臉上的錯愕、難受與無法接受的神情，奇異的撫慰他受傷已久的心靈，他再次摟住她，「她就是這麼做了。」

「……」她不知該怎麼回他。

「她找到我最要好的朋友，跟他在最短的時間內發展感情，為了取信於我，她不惜犧牲自己……」

孟蓁只能安慰道：「她那時還小，不懂事……」

「是啊！」閔翊寬笑說，可那笑聲卻在發抖，像是至今仍然很受傷似的，「我不顧她說要跟我分手的事，無視於她的移情別戀，一心只想讓她知道我的真心……

「她可能被逼急了吧！在她出國前一天，約我來到這個隱密的海邊，說是要給我個臨別的驚喜！」

別、別再說了！

孟蓁小手緊緊的回握著他的，想將自己的關心傳達給他，因為她可以感受到閔翊寬心底的激蕩。

「我以為她要跟我複合，才約在這個我跟她最愛來的海邊……」他無語問蒼天，「卻讓我看到她和我的好友衣衫不整的……

「我生氣的質問她，她卻不發一語，只跟我說，其實我該認真想一想，她究竟有沒有真心愛過我？！就在這一刻，我崩潰了……」突然掙開孟蓁的手，他掩面似在哭泣，「之後，我過了兩個月行屍走肉的日子，無論誰想接近我，我都擺出抗拒的態度。」

「包括辜祐軒嗎？」他倆不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好朋友？

閔翊寬苦笑，「當我遇到低潮的同時，他也一樣在愛情里鑽牛角尖……所以那一陣子，我們幾乎沒有聯絡。」所以，他不知祐軒的創傷，祐軒也不懂他的心傷。

「然後我做了決定，此生再不讓女人左右我的情緒，而祐軒竟然也附和，」他頓了一下，「當時我們心知肚明，我倆同樣都被女人所傷，只是沒有說出口。」

畢竟，自己的女友紅杏出牆並不是件光榮的事。

孟蓁忍不住問：「你從沒想過你的初戀情人為何會那樣做嗎？」

他從不想，只是恨！

「會不會是……她太愛你，才不得不使出這種激烈的手段讓你對她斷念？」雖然替情敵說話不是她的本意，但她就是忍不住朝這方面想。

「那也不能……」讓他親眼看到她出軌！他是那麼的愛她……

「會不會她只是做做樣子？」畢竟是在露天的海邊耶！一個女孩再大膽也做不出這種事吧？！

「並不是……」他親眼看到……

「還是擦槍走火了？」

閔翊寬突然愣住，這麼多年來，他從來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想到他為了愛一個女人，曾經付出最真摯的情意，卻被背叛，讓他從此關閉心門；可如今，聽到孟蓁的分析……

難道真是那樣？！

雖然他不會去追根究柢當年的事，但孟蓁的話語確實讓他產生了一些些的了悟，會不會真是當時的他被怒意沖昏了頭，才會被表相所蒙蔽？

但那不重要了，都……過去了。

「或許──」他再度摟住孟蓁，「但都過去了，從今天起，我只想向前看。」

是她給了他這樣的想法，一味的鑽牛角尖又能怎樣，只是讓自己深陷於過往悲傷的情緒里，一點幫助都沒，倒不如用積極的態度去面對，或許能讓他倆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所以他真誠的說：「小蓁，過去因為你和我都有著難言之隱，才會有那些偏差的行為，可如今我們已開誠布公說出心結，那……能不能重新開始？」

他好期望能跟她生活一整年，他深信，拋除舊怨的他絕對能讓她重新愛上他的。

知道他是想要她再給他一次追回她的機會，孟蓁忍不住痴心妄想，「那……先將那份婚前協定作廢吧！」

讓他完全像是男朋友般的重新追求她，她覺得那才浪漫。

但她忘了他是商人，本性很奸，「怎麼可能！我期望的是跟你朝夕相處，這樣才比較容易培養感情。」

哼！根本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但……她還是願意。

她退讓的說：「好啦～～」

閔翊寬這才感覺到夜裡海風的涼意，「看你，出來也不知加件衣服，冷吧？」將她整個人擁在懷中，以自己的體溫溫暖她。

孟蓁回嘴，「你還不是。」

就在這一刻，兩人都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閔翊寬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突然脫口而出，「小蓁，不管是你或我的秘密，就只你我知道就好，別再告訴他人。」他不想讓人恥笑自己所遭受的情殤。

「呃～～」可……她的秘密已被閔媽媽及辜祐軒知道了耶！

「聽過家醜不可外揚吧？」他說：「這個秘密就讓我們自己保有吧！」

「哦～～」她……盡量。

緩緩往路上走，遠遠看到一輛車直往他倆疾駛而來，並在他們前方停下。

「咦？是你媽……」

閔媽媽抱著甫出生一個多月的小寬，走向閔翊寬，焦急又關心的嘮叨起來，「阿寬，你就算想搞自閉、鬧脾氣，也該顧及你已做爸爸，不能不管你兒子──」雖然她曾承諾金孫由他們來照顧即可。

「阿寬──」辜祐軒也下車，看到面色平和的好友，驚詫的問：「你走出來了？」

閔翊寬淺笑點頭。

「真好，」辜祐軒立刻決定，「那我也該結婚了。」他要去把那顆小蘋果給摘下來吃，說不定他也有機會治癒自己的心靈創傷。

閔媽媽直到現在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阿寬，你沒事……」

看著兒子歡天喜地的接過孩子，開心的逗弄著，閔媽媽可以確定，孟蓁真的解開兒子的心結了！

但……兒子的心結究竟是什麼？她好想知道啊！

看看孟蓁，閔媽媽決定後面她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但現在，看著兒子一家三口幸福的模樣，閔媽媽既感動又欣慰，「回家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