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黃金周結束,所有的人也都回到了工作崗位上,與一也不例外。
上班第一天,他鎮日恍惚,於是提早從公司回到了目黑的家。
他向來只有加班,從不早退,這是頭一遭,原因是——他不想也不敢待在有女人的地方,因為他所看見的每一張臉,都變成了優希的臉。
當他連看見清潔阿桑的臉,都能以為那是優希的時候,他知道,代志大條了!
因此,他逃離了公司、逃離了人群,回到他認為應該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俊一來了。
「唷?你七早八早就回來了!」看著來應門的他有氣無力,俊一促狹一笑,「生病了?」
他給了俊一一記白眼,怏怏地踱回沙發上癱坐著。
「你是怎麼了?」俊一睇著他,「工作至上的你,是從來不早退的。」
「我是人,不是機器。」
俊一似笑非笑地睇著他,「你臉色真的很差,該不是太累了吧?」
聽出他話中帶話,與一斜瞪著他,「你想說什麼?」
「在河口湖的那一夜很精采喔?」
「喂!」與一指著他,「小心我翻臉。」
「真的沒發生什麼事?」俊一不死心地問。
「都跟你說沒有了!」他不耐又懊惱。
還以為回到家裡就不會想起任何有關於優希的事,沒想到他老哥居然跑來搗亂!
見他真的發了脾氣,俊一收斂了一些。
「這麼說……」他笑意收起,比較正經了,「是真的沒怎樣?」
與一瞪著他,「對。」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跟老爸說?」俊一問。
「什麼?」
「就是高木美名跟她堂妹的事啊!」俊一挑挑眉,「你不是說從河口湖回來后,就要跟老爸講嗎?」
經他一提,與一陡然一震。
是啊!揭穿高木美名及優希的詭計,不是他一直想做的事嗎?現在他可以揭穿她們,為什麼卻……
從他回到東京的那一刻起,他就該直奔世田谷的老家,將這件事完整的告知父親,怎麼他競沒那麼做?
他的腦子被優希的身影佔滿,他完全不能思考、不能工作,也無法好好的睡覺。
他……他是怎麼了?
「與一?」見他發怔,俊一有些疑惑。
「我……」第一次,他拿不定主意去做一件事。
「我憋得很辛苦耶!」俊一微蹙著眉,「不然我今天就跟老爸說……」
「不要!」與一衝口而出。
俊一一震,而與一也被自己嚇到了。
俊一狐疑地睇著他,「究竟怎麼了?你有點反常……」
「我只是……」該死!他在猶豫什麼?
「一開始最反對的人,不就是你嗎?」俊一直視著他,像是要找出他反常的原因般,「你給她機會勾引你,就是要抓到她們的把柄,對吧?」
「對……」他濃眉叫皺,神情苦惱而彷徨。
「小子,你該不是真的……」俊一察覺有異。
「不是!」他激動又懊惱地打斷了俊一接下來要說的話,因為他知道俊一要說什麼,而他不想聽。
「與一……」
「你先回去吧!」他霍地起身,「這件事……我再想想。」
俊一沉默須臾,若有所思地說道:「隨便你吧!不過老爸最近拿了很多的婚禮目錄,還要你大嫂幫他看。」他扶了扶眼鏡,「我看,他是來真的。」
與一沒回應他的話,神情凝沉。
「既然你還在猶豫,那我……就繼續憋著。」俊一起身,「我先走了。」
「嗯。」他點頭。
俊一走到門口時,與一不知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叫住了他——
「哥。」
「嗯?」
俊一回頭,只見與一眉頭糾結,欲言又止。俊一沒催他,隱約覺得他似乎要說什麼很重要的事。
「你相信純粹的愛情嗎?」他神情嚴肅地問。
俊一微怔,沉吟片刻,表情非常認真地答道:「你呢?你相信嗎?」
與一眉丘微微隆起,「我在問你。」
俊一撇唇一笑,「一個人被另一個人吸引,總是有其原因,有時可能甚至只是因為喜歡對方的一個笑容、一道皺紋,當然,錢也是一個人被另一個人吸引的原因之一。要說愛情純不純粹,我想,見仁見智吧!」
「錢也是原因之一……」與一不知想起什麼而喃喃自語。
「ㄟ……」俊一拍了拍手,喚回了他,「你又在想什麼?」
「我想起她說的話……」他看著俊一,「她說,就算老爸的錢吸引了高木美名,但只要他高興,而高木美名也願意一輩子陪著老爸,那就該成全他們。」
俊一唇角微微一揚,「你被她說動了?」
他沒承認也沒否認,「我只是在想……那算不算也是一種異性間吸引的要素。」
「一個要錢,一個要開心?」俊一抿唇一笑,「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算啦!」
「如果我堅決反對到底,你認為老爸會打消念頭嗎?」他問。
俊一思忖了一下,「這場戀愛,他低調地談了三年,我覺得……很難。」
「是嗎?」
「不過在你堅決反對之下,就算他們結婚了,家人之間應該也造成裂痕了吧?」俊一蹙眉一嘆。「讓你猶豫的就是這個?」
「唔。」他輕點下巴,「你怎麼想?」
俊一挑挑眉,「我看你的決定。」
他的決定?他就是無法決定,才會問他的意見。
父親迷上了高木美名,而他被高木優希所吸引,怎麼他們家兩個男人,全拜倒在高木堂姊妹倆的石榴裙下呢?
他該若無其事的祝福老爸找到第二春嗎?他該忘了她們曾經用計阻止他反對老爸的婚事嗎?他跟優希之間所發生過的種種,他能當作從未發生過嗎?
當他覺得自己應該毫無異議看著父親迎娶高木美名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想起讓他輸得慘烈的優希。
而當他認為自己該反對到底時,她那垂著兩行清淚的美麗臉龐,又鑽進他腦海
他六神無主、茫然失措,他的生活嚴重的被打亂了……
「與一。」俊一的聲音將他飛遠的思緒拉了回來,「說或不說,你再考慮考慮……」
「嗯。」
是的,他需要再想想,好好的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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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河口湖回來后,優希變得消沉。
美名千方百計想從她口中套出些什麼,但她就是抵死不肯吐露。
她怎麼說得出口呢?說她失敗了?說她幾乎快被照川與一摸透了?說她……她已經愛上了他?
美名姊跟照川先生的婚事已經被她搞砸了,她……她如何向美名姊交代?
與一不肯聽她的解釋,而她從他堅決又無情的態度,亦看得出他是無論如何都會阻止他父親跟美名姊的婚事。
一樁美事,已然成為遺憾,而她是罪人。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簡直「帶賽」到家了。
「優希。」打開房門,美名探頭看著坐在床沿發獃的她。
「美名姊……」
「你最近怎麼都不到我店裡去?」美名走到她旁邊坐下,「怎麼了?」
「沒有。」她蹙眉一笑,「最近比較累……」
「是嗎?」美名斜睇了她一眼,「你從河口湖回來后,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她有些心虛,「沒有啊!」
「以前你總是神采飛揚,快樂得跟只小鳥一樣,但最近你卻心事重重。」美名憂心地道:「到底怎麼了?不能告訴我嗎?」
「我……」迎上她關心的眼神,優希心頭一抽。
「優希。」美名握住她的手,「我們是好姊妹,對吧?」
她用力地點點頭,「嗯。」
「你總是分擔我的憂愁,我希望我也能為你分攤煩惱。」美名真誠地說。
「美名姊……」不是她想隱瞞,而是她真的不知如何說出口。
「照川先生他……」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他最近有跟你提結婚的事嗎?」
美名搖搖頭,她跟高夫說好了暫時不談婚事,而高夫非常尊重她的決定。
見她搖頭,優希都快難過死了。
一定是與一從中阻撓,一定是的。她在心裡忖著。
「優希。」美名笑睇著她,一嘆,「有沒有結婚對我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的事。」
「美名姊……」她感到萬分自責愧疚。都是她搞砸的,都是她!
「對……對不起!」她忍不住掉下眼淚。
見她突然傷心掉淚,美名一怔。「優希,你……」
「我搞砸了,我……」她揉著淚濕的眼睛,「他知道我是故意接近他的……」
美名微頓,「你是說……高夫的兒子?」
她用力地點點頭,「他很生氣很生氣!還說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你跟照川先生的婚事!」說著說著,她越想越傷心,越哭越難過。
「對不起,都是我害的,我……我……」
看她那麼自責,美名心疼地摟著她的肩膀,「傻瓜,不關你的事……」
「不,是我……」她抽泣著,「他從一開始就……就知道我的目的,他一直在……在……」
美名輕聲一嘆,「我說過,他是聦明人。」
「他根本是狡猾,他……」她抬起淚濕的眼,「他一直配合我演戲,他一直暗暗的在嘲笑我,他……他……」
知道這就是她悶悶不樂的原因后,美名其實還比較放心,因為一開始她還以為優希是吃了什麼悶虧,所以才會心事重重。
「沒關係的,小傻瓜……」美名安慰著她,「我一開始還以為你吃了虧呢!」
提起吃虧,優希不禁想起那個夜晚,她眼底閃過一抹羞悸,而美名注意到了。
美名陡地一震,「你真的……吃了虧?」
「不,我……」她急著想解釋。
「他對你做了什麼嗎?」這會兒,美名又急又氣,「他居然對你做那種事?」
「不,我沒吃虧啦!」優希秀眉顰蹙,「算沒有吧?」
「什麼叫『算沒有』?」美名神情嚴肅地盯視著她。
她怯怯地說:「他跟我,我們……」
「如果他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跟你發生關係,我還可以原諒他,但是他早就知道,卻還對你……我不能就這麼算了!」個性溫柔的美名一嚴肅起來,神情凜然,令人敬畏。
見她生氣,優希急著解說當晚的情形,「不是,他沒真的把我怎麼了啦!我們是有親嘴、摸……摸摸,但是他最後並沒有對我……」
「真的?」美名半信半疑地睇著她。
「是真的。」她舉起手,「我發誓。」
看她表情認真,美名稍稍放心。「那就好……」
「美名姊。」優希神情幽惻,「我雖沒跟他……不過我失去了我的……」
她像是要說什麼,又及時打住。
從她眼底,美名覺察到一絲異樣。
「優希。」她驚訝地望著欲言又止的優希,「你……你愛上了他?」
聽美名道出自己的心事,她再也忍不住地眼眶一熱,剛止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嗯……」
美名難以相信地驚呼:「我的天,優希……」
「我真沒用,幫不了你,自己還栽進去!」她十分懊喪。
「不!」美名急忙安慰著她,「別怪你自己,是我,你都是為了幫我,才……」說著,她自己也快哭了。
「美名姊……」見她也快掉淚,優希趕緊擦了淚水,「你別難過,我沒事的。」
「優希。」美名抹去眼角的淚花,「你有沒有告訴他?」
優希搖了搖頭,「我試著跟他說明你跟照川先生是真心相愛,但是他……」
「我是說,你有沒有跟他說……你愛上了他?」美名問。
優希微微一頓,神情沉鬱。「沒有。」
「為什麼?」美名略顯激動,「你為什麼不告訴他?」
「說了又怎樣?」她吸吸鼻子,輕揚起下巴,「他打死都不肯相信你是真心愛著照川先生,我幹嘛跟他說我愛他?」
美名沉沉一嘆,「我的老天,你應該試著告訴他的,你喜歡他,不是嗎?」
「他已經暗地裡嘲笑了我這麼久,要是他知道我愛上了他,豈不是到臨終前都還在笑?」說著,她輕聲一哼,恢復了一些元氣,「我才不讓他稱心如意呢!」
「優希。」見她如此倔強逞強,美名無奈笑嘆,「愛情不需要賭氣魄。」
「我沒有。」她矢口否認。
從小一起長大,優希口不對心,難道身為堂姊的她會不知道。
跟高夫在一起,她非常快樂,至於結不結婚,她其實不是那麼在意。因為,就算沒有名分,她也會陪著高夫走下去。但,優希為了幫她而意外墜入情海,她自覺是有點責任的。
嘴上雖然沒說,但她心裡已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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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門鈴聲,與一從螢幕里看見美名就站在他家門口。
「有事嗎?」透過對講機,他與她對話著。
「我可以跟你談談嗎?」美名以商量,甚至是近乎懇求的語氣問。
他猶豫了一下,打開了門。以他的脾氣,他應該是不可能開門的,但他開了。
他想,這段日子以來,確實是有些事讓他動搖了。
不一會兒,美名來到他家的門前。
打開門,他看著站在門外,神情有點不安的她。
「照川先生……」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我今天來,不是跟你談我跟令尊的事。」
他眉梢微微一揚,「除了那個,我們有別的可以談嗎?」
對於他冷淡的態度及口氣,美名儘可能不去在意。
「是關於優希……」
提及優希,與一濃眉一叫,眼底明顯有了情緒。
只那麼一眼,美名就覷出端倪。他是在乎優希的,否則他不會有那麼幾秒鐘的激動。雖然他把自己的情緒控制得很好,但眼睛騙不了人。
「沒什麼好說的。」他故作冷漠。
「你誤會優希了。」她說。
「我沒誤會任何人。」他直視著她,非常不客氣,「她為了讓你順利跟我父親結婚而接近我,我沒有冤枉她吧?」
美名微微蹙眉,「這我不否認,但是她並沒有任何企圖。」
他哼地一笑,「讓你跟我父親結婚,不算是一種企圖?」
「我可以不跟你父親結婚。」她神情堅定。
他微怔,疑惑地望著她。「你說什麼?」
「我說我可以不跟令尊結婚。」她重申一次,「我只想跟他在一起,能否結婚,並不重要。」
聽見她這麼說,他不能說不震驚。結婚才能保障她的合法繼承權,不是嗎?而那個應該是她在意的東西啊!
「也許你認為我跟他在一起,都是為了他的錢,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我沒有。」她目光澄澈,神情平靜,「交往三年,我沒拿過他半毛錢,我甚至是近一年才知道他總裁的頭銜。」
與一一臉懷疑地睇著她,「你從來都不知道?」
她點頭,「我愛他,因為他是個溫柔的人,我們心靈契合,而我知道我再也遇不見這樣的男人……」
「當我知道他其實是個富豪的時候,我很擔心,擔心別人看我的眼光、擔心別人以為我愛的是他的錢,我曾經想過跟他分手……」提及過去交往的種種,她顯得有幾分的激動,「是他的成熟及體貼,帶著我一路走過來。」
看見她眼底泛著淚光,他心頭微微一撼。
「你對我會有那樣的誤會,我能體諒,剛認識他時,我也沒想到自己會愛上一個足以當我父親的男人。」她笑嘆一記,「我告訴過他,沒有他家人的祝福及同意,我不會跟他結婚,但我會陪他繼續走下去。」
「難道你沒有想過,他已經快六十歲了,你的人生還很長,而他……」
「我知道你顧慮什麼。」她打斷了他,「我母親當初反對的理由就是這個,但是將來的事,誰知道呢?」
她神情溫柔地道:「他雖然五十八了,但也許他還有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時間,而我雖然才三十二,可是或許我只剩幾年日子好活,誰知道呢?」
她這些話震撼了他。他神情凝肅地看著她,一語不發。
「不管你信或不信,這都是我的真心話。」她說。
「如果你真的不祈不求,為什麼她要千方百計接近我?」
「優希是個傻丫頭。」她淡淡一笑,「她認為我千辛萬苦才得到家人同意而跟他在一起,就應該要跟他結婚才是。」
「照川先生。」她凝視著他,「她是為了我,才會做出那樣的傻事。」
「這不是傻事,這是非常過分的事。」
「一開始,她的動機確實不單純。」她切入正題,而這也是她今天來的主因,「而我沒有阻止她,也有不對,但是……她愛上了你。」
與一陡地一震,「你說什麼?」
「我說她愛上了你。」她聲線和緩,「在她設計你的同時,她自己也深陷了。」
「她……」
「她已經快溺水了,你……你願意拉她一把嗎?」美名誠心地要求。
她溺水?真正溺水的人是他吧?
「照川先生。」看出了他心裡的掙扎猶豫,美名直問:「你喜歡她嗎?」
他一震,愕視著她。
「她在賭氣,你呢?」她柔柔一笑,「你也在賭氣嗎?」
他發現自己在她面前無所遁形,而這個發現讓他既心慌又懊惱。
「愛情是不需要賭氣的,照川先生……」她溫柔卻堅定地注視著他,「我不希望她後悔,也不希望你後悔。」
他不發一語,神情凝肅。
「我該說的都說了,那麼,不打擾你了。」她向他彎腰一欠,轉身就要離開。
「你……」就在她轉身的那一瞬,他突然開口:「真的愛我父親?」
她回頭看著他,毫無猶豫地道:「是的,我愛他。」
「沒名沒分,一無所有都沒關係?」他問。
她撇唇一笑,「怎麼會一無所有?我已經擁有他了啊!」說罷,她再次彎腰一欠,「我走了,再見。」
注視著她離去的背影,他不斷地想起她說過的話,還有那澄澈真誠的眸子……
那不是演戲,不管他如何催眠自己,說服自己她是在作戲,他的心都告訴他,那是真的。
她跟他父親相差二十六歲,她只是個在神田開咖啡廳的平凡女子,她……是真的愛著他父親。
但她說優希愛上了他,那是真的嗎?
如果是,那天在河口湖,她為什麼不告訴他?
「她在賭氣。」他想起剛才高木美名所說的那句話。
他呢?他是不是也是因為在賭氣,而不肯誠實地接受自己深愛著她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