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柳府
「唉,春日,咱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啊?我坐得屁股都快開花了!」柳青青連嘆了好幾口氣。
「不可以再出去了啦!」柳青青的貼身丫鬟--春日,連忙搖手,「夫人正在氣頭上,要是再被夫人逮著,我看咱們這輩子都別想再出去了!小姐妳要是累的話,就休息一下,我來幫妳綉吧。」
「不成不成,」柳青青擺擺手,「憑我這種三腳貓功夫,我娘一看就知道是誰繡的了!這種老套已經不管用了啦。」
柳青青抬高手,一雙大眼端詳著眼前毫不起眼的繡花針,無奈地嘆了口氣,「唉,射飛鏢、武刀弄棍,甚至折螳螂、做紙鴛,我都是一學就會,可為什麼偏偏就是征服不了這支小小的繡花針呢?」
「其實這也不能怪小姐--」春日的口吻充滿同情。
「那當然!這本來就不能怪我!」柳青青理直氣壯地說道,「要怪只能怪我娘太吹毛求疵、太高估我了!成天只會逼我綉、綉、綉!不然就是一天到晚嘴裡念著要我嫁人!我也只不過才十八歲,那麼早嫁個屁呀?」
「拜託!」春日如臨大敵般驚跳起來,趕緊跑到半開的窗檯邊張望,「下次妳講那種難聽的『江湖話』時,麻煩請小聲點行不行?要是被夫人聽到的話……」
「有我撐著,妳怕什麼?」柳青青信心滿滿地說著,可音量明顯變小。
「就是有妳撐著我才怕……」春日忍不住咕噥著。
「春日妳剛剛說什麼來著?」
「沒有。我是說今兒個有廟會,一定熱鬧得很,可惜咱們不能出去。」
「我可沒說不去喔。」玉手一揚,繡花針飛過春日眼前,準確無誤地插進從樑柱上懸垂下來的香包針插里,柳青青得意地抹抹手,笑道:「咱們走嘍!」
「小姐,門在這兒……啊!不對、不對!我們不能出去呀!夫人會罵的……」春日慌張地跟在柳青青後頭。
其實她也很想出去,可是一想到夫人那張不怒而威的臉--
「不然妳幫我看著,我自個兒出去就好了。」
「不要啦!我……我也要去啦!」春日當下垮下小臉。
她是主子,她是丫鬟,哪有主子出門丫鬟不跟的道理?
「嘿嘿!我就知道妳也很想去的,對不對?」柳青青拍拍春日肩頭得意地笑著,「別假了!走了啦!我走窗戶比較快,快點唷!我在外頭等妳。」
柳青青頭才剛探出窗外,一隻手冷不防地伸出來,擰住了她一邊耳朵……
「哎喲--痛--痛啦--」柳青青大呼小叫,身子就這樣擱在窗台上,一半在外頭,一半在裡頭,「娘--娘……您快放手啦!」
「怎麼?才在房裡待不到半天,又不安分起來了?」柳麗珍聲音雖輕,卻帶著無比威嚴。
「夫人,妳就放手吧,什麼事好好說就好,妳看青兒都痛成那個樣子了。」柳麗珍的招贅夫婿周遠志在一旁好聲好氣地勸著。
別人家是嚴父慈母,不過在女人當家的柳家,可就是嚴母慈父了。
柳麗珍夫婦倆就只有青青這個獨生女,也就是說柳麗珍的所有希望,全寄托在這個女兒身上,管教嚴格當然是不用說的了。偏偏周遠志是個慈藹又好脾氣的父親,而且疼女兒疼得不得了,他總是說女兒快樂就好,何必要加那麼多壓力在她身上呢?
所以每次青青闖了禍,他一定在一旁不斷向柳麗珍求情、說好話,讓青青少受點責罰。
所以在青青心裡,她是比較喜歡爹的。
「放手?我這一放手,只怕她又不知道要野到哪兒去了!」柳麗珍沒好氣地說著。她每次只要看見女兒不乖,矛頭就會不自覺地指向周遠志,「你還敢說!這丫頭會成天在外頭野,女人家該學的事沒一樣會的,還不都是被你給寵壞的。」
「夫人,妳怎麼說著說著又說到我這兒來了?」周遠志一副無辜的表情。他喜歡看女兒快快樂樂的樣子也錯了嗎?
「本來就是你的錯,都是你太寵她了!」柳麗珍惡瞪了周遠志一眼,「每次都偏袒她、幫她說好話,父女兩個一搭一唱,對我採取敷衍態度,才會造成這丫頭今天這種無法無天的個性。」
「爹、娘,好了啦!你們就別吵了,我知道錯了,我不出去就是了。」接到老爹擠眉弄眼的暗示,柳青青馬上使出應對策略--
乖乖認錯、絕不頂嘴。
「妳本來就不準出去!少給我裝得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見到她認錯的小臉,柳麗珍心一軟,嘴上雖然嚴厲,但手勁已經鬆了,「春日。」
「是,夫人。」春日趕緊上前,低著頭像受盡虐待的小媳婦似的。
柳青青受不了地翻個白眼,這一點都不幹春日的事,她幹麼一副要被砍頭的模樣啊!?
「立刻給小姐梳妝打扮,那些不屬於女孩家的行頭通通給我換掉,兩個時辰后,陪小姐到『滿福樓』去!」柳麗珍一口氣下完命令。
「啊!?」周遠志、青青,和春日三個人同時發出驚呼聲。
「夫人,妳真要讓青青去?妳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娘,您要我去滿福樓幹嘛?爹那麼說是什麼意思?」柳青青眨著一雙好奇的大眼,一臉疑問。
「我托王媒婆幫妳找了門親事,王媒婆已經把對方約到滿福樓了,待會兒春日會陪妳過去見王媒婆。」
「我才不--」柳青青又氣又驚。氣的是娘居然連個預告都沒有,就要她去相親;驚的是聽娘的語意,她和爹似乎沒有打算要一起去的樣子!?
青青還來不及出口抗議,柳麗珍又接著說--
「我跟妳爹商量的結果,為了不增加妳的壓力,所以這次我們就不過去了,王媒婆這次幫妳找的對象,是隔壁縣城響峻布莊的老闆吳員外,妳就給我乖乖地跟著王媒婆,要再闖什麼禍的話--回來准有妳受的!聽見沒有!?」說著說著,柳麗珍又擰住了青青可愛的小耳朵。
「知--知道了啦!娘快放手--痛--痛啦--」柳青青怪叫怪喊,眼睛眉毛全擠成一團了。
「知道就好。春日,趕快給小姐打扮。」
「是。」
「老爺,咱們到廳里喝茶吧。」柳麗珍柳腰一擺,離開了青青的房間。
「好吧,喝茶就喝茶。」周遠志跟在柳麗珍後頭,又不放心地轉頭看著寶貝女兒,「乖女兒,動作快點,可別讓人家等太久呀。」
「知道了--」
*******
滿福樓
媽呀!這傢伙就是吳員外!?
柳青青暗暗呻吟一聲,拚命忍住想一腳踹死那個三八王媒婆的衝動……
身上穿著礙手礙腳的羅裙,這一路走來要不是有春日隨時拉著、扶著,只怕不知道要跌倒幾次,加上王媒婆一整路念經似的嘮叨,直誇那吳員外多好多好,她都快被煩死了!
好不容易終於到了滿福樓,也安安穩穩的坐上了椅子,誰知一遇上那個什麼吳員外,她僅存的一絲耐性跟好脾氣很快便消失殆盡。
什麼才廿七歲,他那副老態龍鐘的德性,她都可以喊他一聲爺爺了!
而且老態龍鍾、長相猥瑣也就算了,那對賊眼還一直在她身上打轉,盯得她渾身不舒服,要不是礙於娘的耳提面命不準壞事,她早就一拳揮過去了。
那對色瞇瞇的眼光已經夠讓她火大了,這死老頭居然還得寸進尺,和王媒婆說著說著,那隻賊手居然就這麼伸了過來,想偷摸她的屁股……
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那隻賊手才剛沾上柳青青的衣邊,她立刻眼明手快地拎起吳員外的袖子,然後重重賞了他兩記響亮的耳刮子。
吳員外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便以狗吃屎的姿勢伏趴在王媒婆腳邊。
「哇--」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王媒婆只能用尖叫來表示她的震驚,「吳……吳員外……您……您不要緊吧?」她抖著雙手趕緊將趴在地上呻吟的吳員外扶起來。
這一鬧,頓時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到這一桌來。
「打得好啊!」春日在一旁拍手叫好,順道朝吳員外的屁股補上一腳,「色老頭!敢吃我家小姐的豆腐,我們就把你打成豆腐渣!」
「噯!我說吳員外,」柳青青雙手抱胸,大搖大擺地坐了下來,絲毫不顧旁人詫異的眼光,還在羅裙的有限空間里蹺起了二郎腿,「人家這玉手都讓您的臉給摸過了,不曉得您滿不滿意哪?」
「妳--妳……妳這凶婆娘……」吳員外只能摀著腫脹的雙頰,斷斷續續地發出顫抖的指控。
「哦--沒想到您居然這麼不滿意,那您要不要再摸一遍看看呢?」柳青青朝吳員外伸出一隻手。
吳員外以為她又要打他,連忙死命地搖著頭,躲到王媒婆背後去。
就坐在不遠處的宋心傑差點噴笑出聲。
早在這樁鬧劇開始時他就看見了,他興緻盎然地看著事情的發展,嘴角的笑也一直沒停過。
他長這麼大還沒看過這麼好笑的事,那位姑娘實在太有趣了,敢在相親的時候修理對方,普天之下大概就只有她一個。
「柳姑娘,妳……妳怎麼可以打吳員外?妳是大家閨秀耶!」吳員外的錢已經收了,王媒婆也不好意思默不吭聲,不過見識到柳青青打人那種狠勁,她一顆心真是七上八下,擔心下一個搞不好就是自己……
「喲,王媒婆,妳還有臉說話啊?」柳青青一雙眼瞇了起來,危險地睨著王媒婆,「這一路上凈說什麼吳員外年輕有為、相貌堂堂、卓爾不凡、溫文儒雅、氣質出眾……」
她一口氣說完王媒婆的台詞,又站起來指著吳員外對大家說道:「在場的各位客倌,請你們來評評理,王媒婆所形容的話,有哪一點是適用在吳員外身上的!?」
她視線掃了一周,意外地接觸到一雙帶笑的眼眸,害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這一看,她立刻在心底驚嘆出聲--
哇!他長得真是賞心悅目啊!讓人沒來由地覺得好舒服、好順眼哩!她很自然地把他的眼神、他的笑容當成鼓勵,繼而得意地仰起下巴來。
他看到了一雙彷佛會說話的晶燦眸子,害他一對上她的視線便立刻失態地凝望著她,想要看清楚她究竟生得什麼模樣……
果然,紅潤的瓜子臉、俏挺的鼻樑、不耐煩時會微噘的小嘴……她就跟他想象中的一樣,慧黠、活潑又俏皮。
「不只這樣,這個色老頭說不到三句話,還想偷摸我家小姐哩!」春日跟著附和,「要不是我家小姐機警,及早制止他,只怕要吃悶虧了。」
由於柳青青甜美討喜的外表,加上她的伶牙俐齒,而且她形容的好象真有那麼回事,於是在場所有人的心全偏向她這邊來了。
大伙兒開始對王媒婆和吳員外指指點點,竊竊私語起來--
「媒婆的話就是不能聽!壞的都能讓她給說成了珍寶……」
「都那麼一大把年紀了還想找年輕漂亮的姑娘,真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王媒婆和吳員外難堪得抬不起頭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噯!王媒婆,我看今天這事兒就算了,我就當作沒發生過不跟妳計較了。」柳青青還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邊挾著桌上的佳肴送進嘴裡邊給建議,「妳帶吳員外去把這桌酒菜的錢付一付,就算是給我賠罪,然後你們就可以走啦!」
「妳妳……明明是妳先出手打人的……」吳員外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怎麼?吳員外您還有意見嗎?」柳青青有意無意地手握成拳。
「妳妳……」吳員外拿柳青青沒輒,只好把一肚子怨氣全出在王媒婆身上,「王媒婆,妳付錢!」他又氣憤又狼狽地火速逃離了現場。
「好……好啦,」王媒婆哭喪著一張臉,「我付就我付……」錢一付完,人也跟著慌慌張張地跑掉了。
就在這時候,不曉得是誰突然爆出了明顯的笑聲,這一笑,大伙兒也跟著鬨笑起來。
一時之間滿福樓內熱鬧非凡,好象大伙兒都是一家人似的。
見大家這麼笑著,柳青青和春日猛然想起什麼似的互看一眼,立刻不約而同地道:「這下完了!」
這一樁烏龍相親,一定很快就會傳進娘的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