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春的腳步帶著一場微微細雨飛過,卷有花瓣的春風吹過余寒的盡頭,清香的飛花如同墜絮,有如雪片般的飄在行人游春的路上。華貴的馬車一路飄香而過,鳳蕭悠揚地吹奏著,馨香倩影獨沾了春光,尋歡作樂的人們穿過河岸,一片春意盎然。
「這雨下得還真是時候。」微翹的紅唇咕噥低語著,細雨占濕了梳成長辮的頭髮,像綴上了一顆顆小巧而如夢似幻的珍珠。
初春,是個多霧、多雨,有著涼絲絲的風和黛青色憂愁的時分。騷人墨客總是不厭其煩的詠贊著她那獨特的美。
這種有些憂愁的美感,一向不在樂觀的景陽春眼裡,甚至是有一點討厭的。
她喜歡艷陽高照的好天氣,湛藍的天空和悠閑的白雲都讓人覺得身心舒暢而產生了無比的勇氣和活力。
淅瀝瀝的雨聲讓她原本就有些難過的心情,顯得更加沮喪了。
她持著一個小包袱,神情有些緊張的站在一道垂花門外,想到前天的那張契約,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爹爹要是別貪心能少賭幾把就好了,她也就不需要到別人家來當丫頭,讓人使喚了。
為了幫爹爹還賭債,她只好到大戶人家來幫傭,雖然不是賣給人家終生的勞動,但總是個奴才。
溫府老夫人看起來很和藹,還稱讚她的名字取得好。引薦她進來的是她一表三千餘里還算不清的表嬸,她是溫府廚房裡執事的江婆婆,在老夫人面前還說得上話,所以她才能順利進府來掙錢。
等了一會之後,雨也停了,唧唧啾啾的小鳥在籠子里跳來跳去的,景陽春看得有趣,忍不住玩弄起吊在廊下籠子里的各式雀鳥。
「別亂碰。碰壞了你賠得起嗎?」江婆婆推門走了出來,看見她逗著鳥玩便出聲斥道:「這裡不比家裡,你謹慎點不行嗎?」
「我知道了。」她連忙縮回手,又多看了幾眼振翅引吭的鳥兒幾眼。
「你呀,放機靈一點。」江婆婆領著她往丫頭們住的院子去,一邊說道:「在府里嘴巴甜一些,看見一些上臉的大丫頭就喊姐姐,做事要勤快一點,別惹事讓人嫌,知道了沒?」
「喔。」她認真的點點頭,雖然沒當過奴才,不過她在家裡就要負責各項家事,招呼大夥吃飯然後收拾,天天早起晚睡,每個人都說她是勤快的好姑娘。
她有信心能做好這些工作,等到她掙夠錢還完爹爹的欠債,她就能回家了。
「老夫人說了,少爺屋子裡缺一個粗使的丫頭,你就到那裡去。老話一句,勤快點,別以為少爺屋子裡沒有大丫頭,不怕誰來跟你大小眼,你就可以偷懶了,我可是會盯著你的。」江婆婆叨叨絮絮的說著,景陽春不斷的點頭,亦步亦趨的跟著她走。
「怎麼少爺房裡會沒有大丫頭呢?」她剛剛去見老夫人的時候,她的屋子裡站了好幾個打扮得很漂亮的丫頭,害她還以為她們都是溫府的小姐呢。
結果表嬸告訴她,她們就是進得了老夫人房裡打點的大丫頭,還要她跟她們多學著機靈些。
「你話這麼多幹嗎?」江婆婆道:「事多做,話少說。少爺的事跟你沒關係,你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
誰都知道少爺的紅顏知己們厲害,幾個原本在他屋子裡伺候的大丫頭都給逼著不敢回去了,偏偏少爺又不管,讓園子里的姑娘們作威作福,欺負長得頗有姿色的丫頭們,弄得大家都怕她們。
那些居住在溫府容園裡的姑娘一個比一個還厲害,在溫家不過是做客,卻為了爭奪溫家少奶奶的地位,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偏偏溫家少爺又是個不管事的,只顧尋歡作樂,對於姑娘們的勾心鬥角是不聞不問。
姑娘們拴不住溫少爺的心,只得提防出現新的情敵,因此一些長得略有姿色的丫頭是人人自危,生怕姑娘們尋些因頭故意來找自己麻煩。
在少爺屋子裡伺候的人都待不長,因為姑娘們會藉機生事,百般刁難將裡頭的丫頭趕走,再加上少爺又是個難伺候的人,因此他房裡是三天兩頭在換丫頭的。
陽春剛來,年紀小又沒姿色,應該不會被姑娘們視為情敵才對。難怪老夫人看她手腳利落,對容園裡的姑娘們也沒什麼威脅性,就把她撥到少爺屋子裡去當差了,否則溫家少爺沒人伺候,多麼可憐哪。
「喔。」她又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真要知道了才好。」江婆婆帶著她四處認識環境,把溫府的規矩一一說給她聽。
那天晚上,景陽春把棉被拉到下巴,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瞪著屋上的橫樑。
她跟一群丫頭一起睡在大通鋪上,身邊的人個個都因為一日的勞動而睡得香甜時,她卻輾轉難眠。
第一次離家,在外面過夜,她已經開始想念爹娘和爺爺奶奶了。
「喂!起來!」
她正想得入神,突然有人一把掀開了她的棉被,大剌剌的說:「這是我的位置,你到別的地方去睡。」
景陽春猛然爬起來,瞪大了眼睛,「為什麼?」表嬸說這裡的鋪位沒有固定,早點做完事回來的人就能替自己找個好位置,好好的休息一下。
她的運氣還算不錯,因為她是新來的還沒上工,所以是第一個進來。挑了個牆邊的位置,鋪好被蓋之後,其他人也陸陸續續的回來了,她坐在床上看大家嘰哩呱啦的說著話,卻沒人來搭理她,她出聲跟她們打招呼也都碰了一鼻子灰。
她猜她們辛苦了一天,所以沒有認識新朋友的心情吧。
沒想到才剛想睡覺,居然就被人家硬生生的扯開了棉被。
「新來的?」說話的是個十五六歲,結著雙辮的少女,膚色微黑長相卻頗為甜美。她雙手抱在胸前,挑著眉口氣很沖的說:「這是我的位置,你讓一讓。」
「可是我……」一句話還沒說完,那少女便扯住了她的被蓋往後扔,景陽春連忙跳下床去搶救。「你幹什麼啦!」她太沒有禮貌也太不講理了吧!「怎麼可以這樣?」她拍打著沾上塵土的被蓋,用一種很不諒解的眼神看她。
「我高興怎樣就怎樣!」那少女聳聳肩,鋪好她自己的被蓋,脫下外衣當枕頭,就這樣霸佔了景陽春的位置。
「我的天哪,怎麼有這種人。」陽春難以置信的說著,收拾好自己的被蓋看著通鋪上大家各異的睡姿,她實在很難找到一個位置插進去,然後睡個安穩的好覺。
無奈的她只好從桌子底下拖出兩條長凳併攏在一起,勉強的躺在上頭過一晚。
當奴才的第一天,她就想回家了。希望這件事是最糟糕的一件,之後她會適應得很好的。
她希望。
◎うなぬがぢゆま◎
走在天色微亮的小徑上,景陽春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雖然她習慣四更天就起床,但還是不習慣睡長凳,因為她只要一翻身就有摔下地的危險,最後她實在困得不得了,乾脆拉著棉被趴在桌上一夜。
好不容易才要睡著,管丫頭的王婆婆就來吆喝大家起床幹活了。
她趕緊梳理好自己,用有些冰涼的井水洗臉清醒精神,跟著大夥一起到後面去將販子送來的新鮮蔬果抬到廚房裡。
「你還在這蘑菇什麼?」江婆婆卷高了袖子,她負責餵飽府里所有人的肚子,因此早上是她最忙碌的時候。
忙碌之中她看見景陽春蹲在水桶前面清洗蘿蔔並削皮,於是大著嗓門道:「還不趕緊到少爺房裡去,早膳做好之後趕緊去伺候少爺梳洗,把屋子整理乾淨之後,回來我這還有工作給你做。」
「喔。」她忙放下手裡的蘿蔔,在裙子上擦乾了濕涼的手,轉身就想出去。
「東西沒拿著怎麼做早膳給少爺吃?」江婆婆搖頭罵道:「真是個笨丫頭。」少爺嫌大廚房骯髒,所以自己的院子里有個小廚房,東西得先拿到那裡去,才能煮出一頓可餵飽主子肚子的佳肴。
又沒說清楚,怎麼可以罵她是笨丫頭?她頂多是搞不清楚狀況而已呀。聽到大家都在低低的笑她,景陽春覺得有些懊惱了。
這些人怎麼這樣嘛!
「我怎麼會知道。」她找了個竹籃挑了些新鮮的果菜進來,又拿了一小碗米、幾顆剛送來的雞蛋和一些麵粉,「那我走嘍。」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了,總覺得大家對她好像有敵意?她才走出幾步就聽到廚房裡傳來一陣笑聲,還有幾句遲鈍啦、沒見過世面什麼的話飄了出來。
「哪有人這樣的,我又沒做錯什麼,幹嗎排擠我?」想到今天可能又沒有好位置睡覺,她就覺得這份差事好討厭,啊……真想快點回家呀。
走著走著,一隻早春的蝴蝶從她身邊飛了過去,她的眼光跟著它掠過了含苞的杜鵑。
「快開花了。」她輕輕的摸著那嬌嫩的花苞,「加油啊。」
當她抬起頭來,準備繼續前進時,牆頭上突然出現了一雙手,她瞪大眼睛停住腳步。
跟著一顆頭顱冒了出來,呼的一聲一個人翻牆進來,輕鬆的落在長春花叢中,然後他拍拍自己衣上佔到的塵土和露水,悠閑的吹著口哨,晃到了景陽春前面的小徑。
回過神后,她第一個反應就是大喊,「賊!來人哪,有賊!」
有賊?溫雅爾聽到人家喊賊,身為禁衛軍大統領的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回過頭來問:「在哪裡?」「咚!」的一聲,他的懷裡多了一個東西,他下意識的用手去抓,定眼一看,一根大白蘿蔔?
「來人哪!快來抓賊,有賊呀、有賊呀……」雖然景陽春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可是手無寸鐵的她要對付一個光天化日之下潛進來的賊,也有點困難。
因此她抓起籃子里的東西就往前丟,一面放聲大喊,希望能將人喊過來抓賊。
溫雅爾避開一把青蔥,莫名其妙的問:「喂,你幹什麼?」眼看四下沒有其他人,只有這個瘋了似的丫頭大喊抓賊,那麼她是把他當賊了嗎?
居然連他這個少爺都不認得,他給她薪俸未免付得很冤枉?
「閉嘴,我不是賊。」哇,居然還有米?這丫頭還真大方,拿可以吃的東西抓賊。
「你別想跑。」她一臉緊張的摸出一枚雞蛋,把它當作防身的工具,「看你好手好腳的,居然這麼沒出息,學人家做賊!真不知你爹娘知道了會有多傷心!」
她一向是孝順出了名,否則也不會跑來當丫頭幫爹還債。因此看到這人居然不顧慮爹娘的感受而跑來做賊,她就覺得憤慨。
溫雅爾瞪了她一眼,一臉的難以置信,忍不住哼笑了一聲,然後轉身就走。
「站住!不許走,否則我不客氣了。」
景陽春看他一點都不怕她的威脅,還繼續往園子里走,一點都沒有要打消做賊的念頭,於是手裡的雞蛋就扔了出去。
溫雅爾聽到腦後風聲微動,以為她又扔了一些什麼蔬果過來,於是手一抬打算把東西撥到旁邊去。
誰知道才手一伸,啪的一聲一枚雞蛋砸在他手背上,黏乎乎的蛋黃蛋白沾了他一手。
他生氣的回身吼道:「你幹什麼……」啪啪啪數聲,他上好緞子做的新衣全給雞蛋毀了,眼前一片白塵飛揚,不知道那瘋丫頭又扔了什麼過來。
他攤著手,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一身狼狽的自己,然後驚訝的瞪著景陽春。
「你到底在幹什麼!你把我的衣服弄髒了!」真是個可惡又愚蠢的丫頭,長得又丑打扮得又難看,她要是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他還找得到理由來原諒她。
問題是他的耐心和笑容,一向吝於分給長相不起眼的女人。
景陽春已經丟出籃子里的所有東西,因此她雙手舉著籃子大聲威脅道:「你別再輕舉妄動,否則我就用這個打破你的頭。」
「你愛惜衣服有什麼用?人格和名譽才是你該珍惜的東西,你要知道一旦你真的做了賊,人人都會看不起你,你的前途也會毀了。何必為了這一點點的小錢,而壞了自己的人格和前途呢?又平白讓父母傷心,這是最不孝的行為。」
她一邊說著,一邊回頭看著從另一頭跑來的家丁們,然後有些歉疚的說:「你不要怪我心地不好,不放你一馬。今天你沒偷成,若我放了你不嚷嚷,難保你別天不會再來。或許讓你到牢里吃些苦頭,你就會重新腳踏實地的做人了。」
「你話怎麼這麼多?」溫雅爾皺眉哼道:「嗦死了,我要真是賊還會站在這裡聽你教訓嗎?」
聽到景陽春喊賊的家丁們手持著棍棒,神色緊張的沖了過來,一看見溫雅爾都愣了一下。
「少爺,賊呢?」難道被少爺打跑了嗎?
「哪來的賊?」溫雅爾樣了景陽春一眼,「這蠢丫頭把我當賊,怎麼?你們要捆我去見官嗎?」
「一群笨蛋。」然後他轉身就走,值夜一個晚上他餓了也累了,只想填飽肚子躺在他溫暖的床上休息一下。
「看你乾的好事,沒弄清楚就亂喊。」家丁們對景陽春怒目而視,「連少爺都不認得,你還能幹什麼事。」一群人一邊罵一邊憤憤的走了。
她訝異的聽著家丁們喊溫雅爾少爺,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我的天哪。」她居然把她家少爺當賊?想必他一定很介意,才會拚命瞪她。
可是……可是她又不知道,人家不是說不知者無罪嗎?
她一邊收拾丟了一地的蔬菜,一邊不服氣的叨念著,「他不說我怎麼知道他是少爺?好端端的大門不走偏偏要翻牆,我會誤會也是應該的呀。」
「唉,浪費了這些東西真是糟糕。」她拍拍蘿蔔上的泥沙,雖然跌爛了一角,不過其他地方還是完好,「還好還能用。」
她緩緩將所有蔬菜撿回來小心的拍乾淨,仔細的端詳還能不能再用,然後又把散落一地的米粒一顆一顆的撿回來,一直到高升的太陽將她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時,她才猛然喊道:「啊!」她猛然瞪大了眼睛,「早飯!完了完了……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她連忙連跑帶沖的奔向微雨樓,她家少爺似乎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哪。
◎うなぬがぢゆま◎
「喂!我的早飯呢?」
「哇!」正忙著將灶上滾燙的熱粥端到桌上的景陽春,被溫雅爾突然闖進來並大聲喊的一句話,嚇得差點把整鍋粥摔到地上去。
她嚇了一大跳,手一斜燙得死人的粥就潑了一些到她手上,她強忍著疼痛,將鍋子穩當的放好之後才甩著手,用嘴吸吮著被燙傷的手背,回過身來道:「少爺,你嚇到我了。」
「又是你。」她一回過頭來,溫雅爾馬上皺起了眉頭,「你打算餓死我是不是,都什麼時候了,我的早飯呢?」
他已經習慣了自己屋子裡三天兩頭的換丫頭,也從來不去管她們到了哪裡,叫什麼名字。
對他來說,除非是千嬌百媚的美人,他才會花腦筋去記,否則他根本懶得去記住丫頭的長相和名字。在他眼裡看來,她們都是一樣的。
而眼前這丫頭若不是才剛剛得罪了他,他才稍微記住了她一下,否則他一定會以為她原本就是伺候他的丫頭。
「少爺,我沒有打算餓死你。」她解釋道:「早飯我已經在做了,比較晚是有原因的,如果不是你翻牆進來又不告訴我你就是少爺,我也不會把你當賊。因為我把你當賊,所以才會在路上耽擱了一下。」
「所以我現在沒飯吃是我自己的錯?」他哼道:「你還真敢講。」
「我沒說是你的錯。」她忙著將碗里的青蔥和蛋打在一起,用筷子攪動著,「可是你多少也要負點責任。」
「你嗦什麼,立刻把飯做好!馬上打一盆水進來給我洗臉,燒開了熱水之後提進去屋子裡,屏風上有臟衣服給我洗乾淨。」這丫頭一點都不機靈,還要他來交代要做什麼,偏偏話又多得嚇死人,吵死了。
「我知道了。」景陽春把要做的事情全記在腦子裡,忙碌的身影在廚房裡穿梭著,因為對地方和東西都不熟,想找個青花瓷碗來裝腌菜都找了半天。
煙霧氤氳之中,她已經紅了雙頰,額上也掛著汗了。
「我的洗臉水呢?」溫雅爾又站在小廚房門口,面色難看的說:「我叫你馬上打一盆水進來,你是聾了還是故意跟我唱反調?」
他回房后左等右等,等到一肚子火,還是不看見他的洗臉水和洗澡水準備好,於是衝到小廚房來罵人了。
「哇……」她猛然回過頭來,驚魂未定的說:「少爺,我只有兩隻手一個人,你要我立刻把早飯做好,我要怎麼馬上打一盆水進去?」這是在刁難她嗎?
「況且我把早飯做好之後,才能伺候你梳洗呀。我哪有辦法一下在房裡伺候你,一下在廚房裡煮菜?事情有先後之分,你就算不知道什麼叫分身乏術,也該講些道理,光是做些任性無理的要求,動不動就跑來嚇我,並不能加快我的速度呀。」
他用手摸著額角冷冷的哼笑著,表情是憤怒里又加了一些覺得可笑的神情,「你給我閉嘴,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哪來那麼多理由?」他從來也不是壞脾氣的男人,只是對其貌不揚又嗦的丫頭毫無耐心,「我說要梳洗沐浴吃飯,你就得給我弄得妥當!」
離去前他踹了一下門,「快點過來。」
「哪有人這樣,一點都不講道理。」景陽春嘟起嘴,不滿的扔下了廚房裡的事,拿過一個水桶出去打水。
擰乾了布巾遞給溫雅爾,景陽春回身就想衝到小廚房裡去看正在灶上煮的開水,因為討人厭的少爺七早八早想凈身。
「喂,我還沒說你可以出去。」幫他擰個布巾就是伺候人了嗎?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他拿著布巾,冰涼涼的……他詛咒了一聲,「喂!你……」
「等一下。」她一邊跑,匆匆的回頭,「馬上來。」
她衝到小廚房裡,打開灶門一看裡面的火光微弱,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她連忙在灶內添柴拚命的把火吹旺。
半晌后,看著熊熊的火光,她高興的用袖子拭了拭汗,站起身時看到桌上的粥和幾道菜,她連忙找了個托盤,拿過用膳的碗筷又匆匆忙忙的爬上樓梯,衝到屋子裡。
「你到底在幹什麼?」溫雅爾眉毛倒豎,「你要凍死我呀。」他把原本拿在手上的布巾摔在水盆里,「這水是涼的,你幹嗎不加些熱水?」
「啊?」她把托盤往桌上一放,「少爺,每個人都是用井水洗臉,從來也沒人加熱水。我爺爺都快七十歲了,他天天用我打的水洗臉,也沒凍著。少爺明明還年輕,哪有這麼容易就凍死了?」
「奇怪了,你話怎麼這麼多?還有理由呢,到底你是丫頭還是我是丫頭?」他給她氣得一點睡意都沒了。
窮苦人家當然不能像他們這樣享受呀,他可沒有用冰冷井水梳洗過的經驗!
「我說怎樣就怎樣,你乖乖做就是了!哪來這麼多話解釋!」
景陽春輕咬著唇,有些埋怨的看了他一眼,像是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又在他怒氣沖沖的眼光之下,將嘴邊的話縮了回去。
之後對她而言更是一連串的災難,溫雅爾堅持要先洗澡,洗完澡又罵她飯菜冷了害他沒有食慾,跟著她收拾好一地水漬的屋子,抱著一堆臟衣服到井邊去洗,任性少爺又來抱怨她刷刷洗洗敲敲砰砰的聲音讓他睡不著覺,叫她滾遠一點去洗。
「哪有人早上睡覺的?」她捧著一大盆衣服,嘮嘮叨叨的說著,走上一大段路到廚房旁邊的水井去洗衣服。
她忙了一個上午,滿足任性少爺的要求,餓得肚子咕咕叫,就連洗衣服都覺得有氣無力的。
「陽春。」江婆婆有些刺耳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在幹什麼,蘑菇到這時候才回來。這時候才要回來吃早飯也晚了。你呀,動作不利落點會餓死的。」
粗使丫頭們得先伺候完主子或是做完自己早上的工作,才能回廚房吃早飯,中午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可以吃飯休息,陽春要是動作這麼慢,永遠都趕不上吃飯的時間。
她可不會因為她是她表了很遠的侄女,就給她方便。
她一邊說著,一邊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名捧著一大籃白菜,瘦弱而微跛的少女。
「我還沒做完。」她無法剋制肚子咕咕叫,「少爺太不講理了。」
「什麼不講理,一定是你動作太慢,還怪少爺。」江婆婆用手敲了敲她的腦袋,「叫你放聰明一點,可不是要你在背後抱怨主子。」
「我知道了啦。」她嘟起嘴,又埋頭洗起衣服來了,耳邊聽到江婆婆在交代那名少女,兇巴巴的要她將那一籃白菜洗好,並一葉一葉的分開放好,否則有她好瞧的。
她偷偷瞧著那名少女,看她很吃力的將井水打上來,卻一副提不動水桶還似乎隨時都會跌倒的模樣,她連忙站起來幫忙,「小心!」
她幫著她把打上來的水倒入大盆子里,嘩啦嘩啦的水聲中,她聽見了一聲細細的謝謝。
「不客氣。」景陽春重新坐下來,有些好奇的盯著那少女認真洗菜的側臉,那低垂的睫毛又長又翹,像是一排濃密的小扇子。
然後她聽到了咕嚕聲,非常大聲而且不是從她肚子里發出來的。
那少女漲紅了臉,飛快的看她一眼,掬起清澈的井水喝了幾口后,吶吶的說:「對、對不起。」
「你很餓嗎?」景陽春同情的看著瘦弱的她,她雖然也餓可是還不會餓到想喝井水的地步,她還能撐到吃午膳的時間。
她點點頭,輕輕的說:「有一點。」
「應該快吃午飯了吧?」她安慰她道:「待會就能吃飯了,餓肚子很難受吧,渾身都沒力氣了。」
她搖搖頭,低聲道:「我不能吃,我做錯了事。江婆婆罰我兩天不能吃飯,我得明早才有得吃。」看她一臉泫然欲泣、可憐兮兮的樣子,景陽春同情的說道:「你餓這麼久啦?我有塊大餅,雖然不怎麼新鮮了,不過滋味還不錯,是我娘給我帶進府吃的。」她一直捨不得吃,現在剛好給她填填肚子,免得餓壞了。
「不、不用了。」她一臉驚訝,似乎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來這裡已近三年的她,常常處在半飢餓狀態下,從來也沒人管她吃飽了沒。
「沒關係,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去。」她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又回頭道:「我叫景陽春,你呢?」
她怯生生的說:「夏夜雨。」
景陽春沖著她一笑,她總算在溫府交到一個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