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看到報上刊出偶像劇的宣傳照,里樹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那些照片不只沒教她丟臉,還頗受各方好評,當然,她也拿到了她的酬勞。
這份酬勞對育幼院來說,簡直可說是一陣及時雨,很快地解決了眼前的窘境。
而在這同時,她的攝影展也在藝廊舉行為期半個月的展出。
因為報紙及電視的宣傳報導,使她的知名度大增,所以在第一天展出時就吸引了可觀的人潮。
她的攝影集在展場同步販售,引起不少的迴響。
三天下來,雖然一幅至少要價十萬元以上的攝影作品並沒有賣出,但攝影集倒是賣得很好,幾乎可說是人手一冊,供不應求。
「神田小姐,」記者趨前訪問她,「妳對今天的展出情況還滿意嗎?」
不習慣面對鏡頭的她,下意識地閃躲鏡頭,「我很高興有這麼多朋友來共襄盛舉……」
「聽說妳的作品要義賣,請問今天有義賣出任何的作品嗎?」
她搖頭一笑。
「妳失望嗎?」記者問。
「不,」她目光篤定而清澄,「我知道在日本有許多人非常願意關心這世界上其他角落裡需要幫助的人們,今天不過才第三天,我相信會有好消息的。」
說罷,她向記者們欠了個身,「我還有事,不招呼各位了。」
轉過身,不管記者們是不是還有千百個問題想問她,她徑自走開了。
避開了記者及參觀的人潮,她躲到藝廊後方的庭院,稍稍歇息。
「唉……」她整個人的身子一松,倚著石柱發怔。
她腦袋裡空空的,什麼都不想。
攝影作品有沒有賣出去,她不緊張;攝影集能賣多少,她也不去想,但突地,一個身影鑽進她腦海里……
她陡地一震,猛然回神。
在剛才那一瞬,越川武陣鑽進她腦海里,佔據了她原本空白的腦袋。
不知怎地,她心頭狂悸,身體一陣發燙。
怎麼會想起他?老天,這幾年來她的心裡從來沒裝過任何一個男人啊!
這代表著什麼?她對他……嗅,老天,不會的!
「喂。」忽地,她身後傳來了熟悉的、低沉的、磁性的、很男人的聲音。
這個聲音……不,怎麼可能?!
她倏然轉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正站在她身後的男人--越川武陣。
他依舊穿著他喜歡的亞曼尼,挺直著背脊,給人一種精悍卻又優雅的感覺。
不過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是在她想起他的時候?這難道是心有靈犀……呸呸呸,通什麼通啊?她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
「妳是主角,主角可不該躲在這裡。」武陣笑睇著她。
她的心慌意亂全寫在臉上,而且羞色很快地在她臉上蔓延開來。
「你……你怎麼會……」
「我怎麼會在這裡?」他挑挑眉,笑說:「我來參觀妳的攝影展。」
「不,我是說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妳在這裡?」他像是知道她所有的疑問般,一一為她解答,「我想找一個人有什麼困難?」
「咦?」她一怔。這麼臭屁?真的假的?
「人還不少,看來這個攝影展挺成功的……」他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一個皮質煙盒,取出了一根煙,然後慢條斯理地抽著。
她向來不喜歡人家在她面前抽煙,但不知為何,他抽煙的樣子好看到她不想制止。
「抽煙危害身體。」雖沒制止他,但她忍不住提出告誡。
「我知道。」他撇唇一笑,看著指縫中的那根煙,「不過越是對身體不好的東西,就越教人難以割捨,不是嗎?」
她皺皺眉頭,「既然知道對身體不好,還有什麼捨不得的呢?」
「難道不是嗎?」他深深地凝視著她,「愛一個人對身體也不見得有助益,但一旦愛上了,就很難放手……」
迎上他熾熱的眸光,她心頭一悸。
雖說他並沒有指名道姓,但她知道他在暗指著什麼,心一慌,她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目光注視。
「妳受過什麼感情的創傷嗎?」他忽地問道。
她一怔,疑惑地望著他,「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妳說妳不需要愛情。」
她微頓,想起那天自己在他辦公室里說的那些話。
「我並沒有受過任何感情的創傷。」
「那麼妳為什麼……」
「我不想把生命浪費在那種事情上面。」
「愛一個人不算浪費時間。」
「我可以用愛一個人的時間去愛更多的人。」
「如果妳有時間愛那麼多人,為什麼沒時間愛一個人?」他問。
她一怔,訝異地看著他。
他的神情認真,認真到她覺得害怕。
她想反駁他的說法,但她發現……他說得還真有道理。從沒想過這個問題的她,一時之間慌了。
「你說的話總是似是而非……」她眉心一皺,懊惱地說道。
「也許妳覺得似是而非是因為妳有點認同我的說法。」
「才不是那樣!」她有點羞惱地瞪著他,「我只是……」
他直視著她,熱情的目光緊緊地糾纏著她的眼、她的心。
她心頭一緊,急忙別過了臉,「你根本不懂,我不想跟你說。」
「遇到妳不知如何應對的事情,妳習慣躲開它嗎?」他問。
「我……」
「我跟妳不一樣。」他神情堅定而嚴肅,「我從不躲開我即將面對的,即使我從來沒碰過它。」
他的話像一把火,瞬間就在她心底延燒開來。她滅不了這把火,於是她選擇逃開。
站起身,她漲紅著臉,「我不想跟你爭辯什麼。」說罷,她準備走開。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臂。她一震,驚羞地望著他。
他直視著她,毫不掩飾眼底濃烈的愛意。
「我從沒碰過妳這樣的女人,也從沒如此朝思暮想著一個女人。」他眼中燃著火光,「我知道妳會讓我挫敗,我知道我可能會摔得很重,但是我並沒有逃開的打算。」
迎上他火熱的眸光,她心悸得厲害。
「我……」她的聲線輕顫著,「請你不要再說了。」說著,她振臂想甩脫他的掌握。
但就在她振臂的同時,他順勢將她拉向自己,低頭攫住了她驚悸的唇瓣……
那一瞬,她只覺得天旋地轉,頭昏眼花,不自覺地就閉上了眼睛。
他的唇片帶著燒灼的熱力,焚燒著她一直以來自信滿滿的理智。
當他那麼熱情的吻住她時,她可以感覺到他的身體、他的脈搏里,都奔竄著他對她的渴望及期待。
這一刻,她知道自己已經無可自拔地掉進他火熱的愛戀里。
儘管她不願也不想,但事實上,她已經被他征服。
「不……」她推開了他,眼眶裡泛著不甘心的淚光。
他濃眉一糾,直視著她,「難道妳對我沒有一點點的感覺?」
她唇片歙動,眉心一揪。轉過身,她飛快地跑開。
他感覺得出她已經動心動情了,但倔強的她不願接受這個事實。
剛才的那一吻,他明顯的感覺到她內心的波動,這個總是冷漠拒絕他的女人……終於融化。
但他知道她是絕對不會承認的,除非……除非她受到什麼刺激。
他要她親口承認,他要她面對自己真正的感情,他想……他可以安排一個「刺激」。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中箭」,而他要她逃不了。
里樹恍惚地坐在藝廊及主辦單位幫她安排的休息室里,腦子裡混混沌沌的。
剛才的那一吻,讓她內心的感情徹底的覺醒,讓她知道自己已經被他熱烈的愛意征服。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遇上這種事,也從沒想過自己得處理這種事。
她好慌,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這個人生中的「意外」。
原本一切都很單純,她回來辦展覽,為攝影集宣傳,也順便探視好久不見的神田修女,然後一切結束,她搭著飛機離開日本,繼續她下一段豐富的旅程……
但,事情因為他的出現而有所變化了。
為什麼那天會約在拉斐爾談公事?為什麼她偏偏在那個時間上洗手間?為什麼她就那麼好死不死地跟他撞上?為什麼他剛好要跟女友分手?為什麼他湊巧救了神田修女?為什麼……為什麼她一次又一次的跟他有所交集?
如果當初有任何一個環節錯過,是不是今天就不是這種情況?
「老天……」她懊惱又苦悶地揉揉眉心,疲憊地一嘆。
「神田小姐,神田小姐!」突然,藝廊的總監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見她臉上又驚又喜,里樹疑惑地問:「總監,發……發生什麼事了?」
「都賣出去了。」她說。
里樹一怔,「什麼?」
「妳的攝影作品全都賣出去了。」總監興奮地嚷著。
聞言,里樹一震。
都賣出了?她的攝影作品全部賣光?這怎麼可能?剛才她進來時,那些作品都還……
「什……什麼時候的事?」因為太過震驚,她不禁結巴起來。
「就在剛才。」總監說,「有位署名拉斐爾的先生,以三千萬買走妳所有的攝影作品。」
里樹陡地一震。三千萬?據她估算,她此次的作品就算全部賣掉,也不過才一千萬左右,而現在卻賣了三千萬?
「怎……怎麼可能?」她難以置信。
「是真的。」總監難掩興奮之情,「雖然讓人很難相信,但絕對是真的。」
「他……」她狐疑地,「妳說他叫什麼?」
「拉斐爾。」
「拉斐爾?」她一怔。
「這當然不是他的真名,看來他是為善不欲人知。」總監笑道。
雖然這位神秘的拉斐爾先生沒用真名,但里樹已經猜到他的身分。
「我看這位先生應該也是個風雅人士,居然以文藝復興三傑之一的拉斐爾為化名,以三倍的價錢買下妳所有的作品。」
聽見總監這麼說,里樹忍不住笑了出來。
什麼風雅人士,要是她知道那位「拉斐爾先生」除了企業家的身分外,還是金澤三越會的會長,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
見她自顧自地笑著,總監一臉疑惑,「神田小姐,妳……笑什麼?」
「沒事。」她搖搖頭,「拉斐爾只是家義大利餐廳的名字。」
「ㄟ?」總監一怔。
「我得當面去謝謝那一位拉斐爾先生。」她站了起來,「我先走了。」說罷,她抓起包包,走了出去。
總監一臉茫然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她認識拉斐爾先生?」
這真是令她驚訝,一個多年在外奔波,看似平凡的女子,居然認識那種出手闊綽的大亨?
「我找越川先生。」里樹直接來到櫃檯,向櫃檯小姐表明來意。
櫃檯小姐對她並不陌生,因為她就是「上面」交代過要特別禮遇的神田裡樹。
「神田小姐,」櫃檯小姐對她十分客氣恭敬,「請妳搭右轉進去的那座管制電梯上去。」說著,她拿出一把鑰匙給她。
她一愣,「管制電梯?」
「是的,」櫃檯小姐一笑,「那是越川先生的專屬電梯,這麼一來,妳就不必等大半天的電梯了。」
「喔。」等電梯的經驗,她上次已經有過,而她一點都不想浪費時間等待。
接過鑰匙,她一笑,「謝謝妳。」
「不客氣。」
里樹往右手邊走去,再一個轉彎,她看見那部專屬電梯。
將鑰匙插入,「待機中」的電梯動了。
電梯門打開,她走了進去,直接按了18的按鍵。
電梯快速上升,沒一會兒就來到十八樓。電梯門打開,她看見魚住跟中山在電梯口候著。
她一怔,「你們怎麼知道我上來?」
「樓下已經跟會長通報了。」魚住說。
「喔。」她瞭然地一笑,步出電梯。
走了幾步,她忽地回頭,「這一回,我不會再撞見什麼了吧?」
魚住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回了她一記促狹的笑。
「放心吧,這次只有會長一個人。
「是嗎?」她撇唇一笑,「那我就放心多了。」說罷,她轉身往他辦公室去。
望著她的背影,魚住與中山互覷而笑。
「天要下紅雨了,」他玩笑似地說:「她居然會跟我開玩笑耶。」
「哈哈……」中山也忍不住一笑。
敲了敲門,裡面傳來武陣的聲音。
「進來。」
里樹推開門,走進他寬敞舒適的辦公室。
他坐在辦公桌前,似乎在看著什麼重要的資料。
「等我一下,就好了。」
她挑挑眉,就那麼站著等他。
看著他認真辦公時的嚴肅表情,她有點看痴了。
這又是另一面她所沒見過的他,而她依舊著迷了。
她不喜歡等,但這一刻,她當自己在欣賞著一幅畫,或是一處風景,一點都不覺不耐。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眼睛離開了桌上的文案,然後站起身來。
「讓妳久等了。」他走了過來。
「還好。」不知怎地,她突然緊張起來。
「妳……」他走到她面前,笑睇著她,「妳今天居然敲了門?」
她有點窘,「我不是個無禮的人……」她知道她上次沒敲門,但那次純屬突發事件,平時的她是很懂禮數的。
看她一臉羞赧,武陣撇唇一笑。
「妳是怕再看見什麼嗎?」他以開玩笑的語氣問著。
她臉兒一熱,想起她先前在這裡看見的那一幕。
「不,我是……」
「不逗妳了。」他唇角一勾,「找我有事?」
「ㄜ……」她微頓,一臉感激,「我要謝謝你。」
他眉梢一揚,「謝我什麼?」
「你就是拉斐爾先生吧?」
他微怔,然後淡然一笑,「我隱姓埋名,妳還猜得出來?」
「你這種隱姓埋名法也太不高明了。」
「我一時想不出其他化名,所以……」他深深地注視著她,「就用我們初次見面的餐廳名字當化名。」
提起初次見面的餐廳,她不覺臉頰一熱。
「總之……謝謝你。」她彎腰一欠,「這筆錢可以幫助許多人。」
「我只是想幫妳去幫助更多的人。」
她微怔,「越川先生……」
「如果妳儘早幫完所有需要幫助的人,會不會有時間愛『一個人』?」他直截了當地問。
她一震,驚羞地望著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武陣伸出手來,輕輕撫摸她的臉頰,而她沒有躲開,只是滿臉羞紅地望著他。
他眼神溫柔又深情,「需要多少錢,妳才可以幫完那些妳認為需要幫助的人?」
「這……」
「說說看,」他神情認真,「只要我辦得到,我就一定給。」
聽見他這番話,她的胸口突然一緊。他是真的嗎?是真的這麼的喜歡她,願意無條件為她付出一切?
老天,如果這是真的,她該如何回應他的感情?
「越川先生,」她不知所措地低下了頭,「我不值得你這麼……」
「妳值得。」他打斷了她的話,端起她的下巴,「妳不知道自己的價值,而我知道。」
「我……」任何女人聽見這樣的話,都很難狠得下心拒絕,她也不例外。
但是,她還有好多事要做,她無法留下來,在愛情與工作之間,她勢必要做一個取捨及抉擇。
她一直不談戀愛,是因為她不想誤了她傾力投入的工作,更不想耽誤另一個人的幸福。
過去,她輕易地就能決定自己的方向,而現在……他讓她迷惘了。
「對不起,我真的不能……」她為難地說道。
「不能什麼?」
「不能回應你的感情。」
他濃眉一叫,聲線低沉:「這算是拒絕我嗎?」
「我……」不,她不想拒絕他,事實上,她已經被他打動,她已經……
看見她眼底的掙扎猶豫,他非常確定一件事,那就是……她已經愛上了他。
但她為什麼不肯承認,不肯鬆口呢?承認她愛上了他有那麼困難嗎?
「妳介意我黑道家族的背景?」他問。
她一頓,「不,我……」
一開始她雖然對他的出身背景十分感冒,但這些日子以來,她漸漸發現他並不是她所以為的那種黑道。
「黑道生意本就走在偏鋒,但是我父親從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他向她說明他家的近況,「現在到了我手上,我更是將整個家族的事業重心導向正軌。
現在的越川家及三越會做的全是正當生意,雖然也有經營酒店或遊藝場等相關事業,但全是合法經營……」
「越川先生,」她打斷了他,「我並不是因為那個而……」
「那麼是什麼?」他眉心一攏。
「我……」迎上他如火炬般的雙眼,她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睇著她羞急的模樣,他不知哪來的一股衝動,伸出手,便將她撈進懷中,大膽而熱情地吻住了她的唇。
「唔!」她嚇了一跳,瞪大了眼睛。
本能地,她掙扎了一下,但只一下,她就放棄了。因為此刻的她,已經完完全全臣服在他的唇溫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