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潺潺水聲,自高處流泄而下的小瀑注入琳琅閣畔的落星池,靠近琳琅閣這邊的池面有著一小片隨風翻飛的蓮葉與幾朵蓮花,這兒是水荷連天的客房二落星院,此時正有一個少年趴在窗邊,看著被陽光照耀出點點波光的落星池,哀聲嘆氣。
一頭銀絲梳成個髻,鬢邊垂了些髮絲下來,桃紅色的瀏海在額前輕揚,平時水靈靈的大眼被長翹的眼睫半掩著,俏挺的鼻下,小嘴巴不雅觀的張得開開的打著哈欠。
「啊啊!無聊呀無聊!」那少年喊著,然後又打了個哈欠。
這個粉雕玉琢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七天前被烈風強行帶回水荷連天的小白狐兒—映月熾雪。
被烈風硬抱回水荷連天休養已經過七天,身上的傷早就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他卻還不准他離開;唉!
亦祺不知道現在怎樣?是否已經追上商隊?若不是看在芙蕖姐姐一臉哀求的份上,他早就離開這兒去找人了。
水荷連天是蓮花精兄妹修練之地,青山綠水,景色恰人,要不是有事要辦,一直住下倒也不錯。喔!
還要加上不要看到那隻九尾狐——渾蛋烈風。
水華哥跟芙蕖姐姐本是瑤池內一朵並蒂蓮,長久受仙氣薰陶幻化成人形,無意中看到醒世鏡下的凡間,諸多世人為了疾病所苦,兩人遂私下凡塵在這人間尋到一處福地洞天鑽研醫術,若千年有成后便開始出外行醫。
可能是王母娘娘矜憐蓮花兄妹濟世之心,竟未派人加以擒拿回天庭,兩兄妹也就在一手開闢的水荷連天住下。水華極少待在水荷連天,常年在外行醫尋找草藥的他只偶爾會回來,兄妹倆針對一些疑難雜症互相研究,所以水荷連天經常只有芙蕖一人在。
芙蕖是烈風的老朋友,熾雪很喜歡她,把她當自己姊姊看。
熾雪心想著:那時才剛會化成人身,而烈風早就是九尾狐了,真不懂,烈風放著溫婉大方又秀麗可人的姊姊不愛,卻偏偏纏著我不放,真是搞不懂。
呵呵!笑了起來,烈風一定是頭殼壞去了。
也不懂對烈風是怎樣的心情,說喜歡嘛,與烈風每次見面都被作弄,叫人想狠狠的咬他;說不喜歡嘛,有時叉很希望看到他,會有點想他。姊姊說他避雷劫去了,都已過好幾天了,怎麼還不出現?擔心嗎?只是……有一點點啦!
「小雪。」隨著一陣清淡蓮香襲來,一身粉藍的芙蕖手端著玉盤,緩緩走進熾雪房間:「快來吃吧,這是烈風交待要給你吃的荷凝露,趁熱吃才好。」
一邊喝著一邊說,「姐姐,我的傷已經全好了,你不要再麻煩了,這樣我會很不好意思的。」三口作兩口的往嘴裡倒,一下子就把芙蕖采了一早上的荷凝露喝個精光。
見碗底朝天,她露出滿意笑容,收拾著碗盤。「說什麼麻煩,要不是那時你捨命救我,姐姐哪還能在這兒幫你作這荷凝露,何況這是烈風特別交待我的,他說你被蛛精傷了,荷凝露有去毒退火、回復元氣的神效,你該多吃些。」
火?退火?對啦!該退的就是烈風惹我的這一肚子火,哼!被吻的第二天,嘴唇隱隱泛疼,紅紅腫腫的,害我被芙蕖姐姐笑,哪有人家親吻吻成這樣?
教姐姐用荷凝露給我吃,八成就是要退我肚子里這把火,哼哼!給我記住,不好好回報你,我就不叫映月熾雪。
想到烈風,都這麼久沒看到人了,不禁擔心的問,「姐姐,遇上雷劫會……死嗎?」
芙蕖笑了笑,擔心他嗎?烈風啊!你該偷笑了。
「這嘛—也不一定,如果修行功力夠,或許能擋上一擋,被雷劈到可不是開玩笑的,七七四十九擊下來,要是完全以身相承,就算是烈風這種九尾神狐也會被打回原身,如果是你或我的話,必定灰飛煙滅。」
「啊!那遇上雷劫的話,不就完蛋了!烈風他……「熾雪的語氣明顯的焦急起來。
「放心吧!只要不被負責雷擊的天將找到,或是躲在星宿轉世的貴人身邊,等雷劫時辰一過,就沒事了;烈風已經躲過好幾次,相信這次也沒問題的。」
芙蕖心頭其實浮現的另一個畫面是——烈風一面嬉耍似的閃著雷,一面挑釁的搖著那九條尾巴,向上面作鬼臉的叫著:打不到、打不到……
唉!想到那隻痞紅狐,頭就隱隱作痛,芙蕖下意識的輕揉著額頭。不過小雪兒真的很認真的在擔心吶,烈風怎麼還沒回來呢?
「恩!那就好,不過他人怎麼還不出現呢?」
就在此時,熾雪已毫無預警的被一雙健壯臂膀環住,耳邊傳來烈風低沉卻愉悅的聲音:「小雪兒擔心我嗎?我真是高興啊!」
「臭烈風,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這樣嚇人啊?」
「好、好、好,我知道你擔心我,忍不住想逗你嘛。」
「誰擔心你,我才沒擔心你,剛剛是你聽錯了。」
「是!是我聽錯了。」
見兩人打情罵俏,芙蕖搗嘴笑著悄悄退出去,烈風這才以口封住熾雪喋喋下休的嘴,一償多日的心愿。
深吻過後,烈風一邊在熾雪臉上啄啄點點,一邊將人抱坐上他的大腿。
「瞧!我給你帶了什麼?」那日將小雪兒從「恩人」的身邊強行帶走,雪兒氣得兩天不吃飯,還是他裝瘋賣傻才讓狐兒破涕為笑,開開心心的吃下飯。為了討小雪兒歡心,他連這次回來的禮物都準備好了。
烈風打開他拎回的大包袱,一顆碩大的蜘蛛頭赫然出現。
「這、這是上次偷襲我的……」想起差點送命的兇險,熾雪心有餘悸。
「為了避雷,我躲在一個貴人塞吳,這傢伙好死不死的竟想吸取那個人的精氣,算他倒楣遇上我,我正想找他呢他就自己送上門來,當然就被我宰了。「烈風滔滔的說著當天的戰習情況。
烈風意氣風發的笑臉,看得熾雪心跳加速,臉也熱烘烘的,他搗住胸口低下頭去,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現象。
「怎麼啦?哪兒不舒服?」一直盯著心肝寶貝的烈風當然沒錯過他的表情。
「你不要看我啦!」熾雪忍不住將尾巴現出來遮住自己的臉。
「你臉好紅喔:心也跳得很快,是不是迷上我啦?」見熾雪可愛模樣,烈風忍不住又想逗他。
「你少臭美了,我只是討厭看到這顆頭,噁心死了。」
烈風笑了笑,又將蜘蛛頭包好。
「我還有事,這個要送給上面交差,聽我說……」
烈風的語氣變得很嚴肅,「上面的一座鎖魔關被破壞,有十幾隻厲害的妖怪逃出來,在人間為非作歹,水荷連天有仙氣保護,他們不敢上這兒來,我不在的期間,你千萬別走出這兒,知道嗎?」
見熾雪癟著嘴,烈風寵溺的親親他,帶著包袱又離開了。
烈風走沒多久,熾雪在房裡就待不住了。
「唔——不行,我還是跟芙蕖姐姐說一下,恩人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我去小屋把人帶回來花不了多少時間的。對,就這麼辦。」
才踏進大廳花園,就看到廳內似乎有許多人,他就悄悄的從側廳進去等著,好奇的聽著大廳的談話。
「各位姊妹……」喧鬧的大廳倏地安靜下來,望著眾人熱切眼神,芙蕖不禁要嘆氣了——烈風啊烈風,都是你惹的桃花,你還下趕快擺平嗎?萬一被這堆女人知道,竟然敗在一隻白色小狐的手下,看熾雪怎麼死,唉!
「真的,烈風真的離開了。」平時不流汗的人這時卻汗流浹背,這麼一群來勢洶洶的女人,究竟會做出什麼事來實在無法想像,萬一……芙蕖覺得頭開始暈了。
「嗚嗚,這個死沒良心的,見一個愛—個,現在一定有了新歡,待在溫柔鄉里,把咱們這些舊愛全拋到腦後去了,嗚嗚——「也不知誰先開始的,頓時整個大廳內一片抽抽噎噎的聲音,就像傳染似的,越哭越厲害,越哭越大聲。
天啊!這些氣質高貴的花仙子,現在是一點形象也沒了;芙蕖不禁暗笑,以前為了烈風,每個人使出渾身解術,練歌練舞練文練武外加練廚藝,既勾心又斗角,就怕輸人,現在發現自己或對手都不是「真命天後」,就合作起來矛頭一致對外,呵!情愛這東西真奇怪:不過這樣,小雪就危險了。
躲在側廳的熾雪,越聽越生氣,這隻、這隻……好色的渾球,花心大蘿蔔、再也不理你了。哼!被雷劈死算了。
好不容易將這群人安撫下來送出水荷連天,芙蕖大大的鬆了口氣:走回熾雪房間已是人去樓空,心裡暗叫不妙,唉呀!該不會聽到了什麼?這下子糗大了,烈風啊!你的日子難過了。
在前導侍衛的帶領下,紅狐烈風將碩大的蜘蛛精頭顱彷彿輕物似的放在左手掌心上,一階一階的步上巍峨的山中宮殿。
端坐於大殿上的王位者,正是這妻艷山——的主人土山韜。坐於珠簾之後的他,只看得見隱約的模樣。
「作得好,烈風。」嗓音溫和清聖令人分不清男女,卻自有一股無可言喻的王者威嚴感存在。
「爾等將此顱連同本王書信帶往天台呈給上界吧!二千天兵得令后,數人扛起蛛精頭顱在天將帶領下告退離開。
這是很常見的畫面。
妻艷山是天界所要捉拿的犯人審判之地,也是傳達上令的地方,下界的「獵人」們由此處得知目標物,加以緝補,也將末被列為目標物卻在下界為非作歹的妖物由此處呈上,若不是罪惡滔天之罪犯,則由妻艷山之主審判罪行之後,關在妻艷山底服刑;真有十惡不赦之徒,則由上界下達「緝殺令」,再由妻艷山主傳達給各「獵人」,進行緝補的動作。
「緝殺令」的意思就表示生死不論,所以通常遇到頑抗的目標物,「獵人」們也會采極端的手段—奪命。
「獵人」的成份大多是一些下界的散仙,或修練有成的妖精。會當「獵人」的原因都不相同,有的是要將功贖罪,有的只是想當有照太保——能光明正大宣洩殺意,當然也有真心想幫忙降魔除妖積功德的,不過他們並不受上界保護,殺妖斬魔緝捕精怪之際,受的劫難照樣得受,就像烈風,雖然當「獵人」已久,前陣子還是躲雷劫躲得哇哇叫,只是大半是哀給雷公聽的,免得雷公大哥覺得沒成就感。
烈風當「獵人」的原因很簡單,就是不想入仙籍啦!
當神仙雖好,但也有很多不自由的為難之處,除了要天天上班之外,還得受到比凡人更嚴苛的重重天條束縛,天性愛玩的烈風怎麼受得了,再加上認識熾雪后,不得有凡情私慾這一點更是無法辦到,只要能跟小雪在一起,就算每年雷劫、火劫等等,全都吃苦當作吃補,甘之如飴。
「好朋友,還是不願歸仙班嗎?」
悠悠嗓音可令人身上的每個毛細孔都感到暢快舒爽無比,妻艷山主的聲音對長年被禁于山底的刑犯而言,是一種安定、和緩暴躁戾氣的力量,也是妻艷山鮮少發生逃獄、暴動的重要原因之一。
已由大殿進入側殿的兩人,不在珠簾之後的岳韜,卸下繁重的頭冠,綿長曳地的深紫髮絲用個式樣簡單的白玉簪盤住,只露出紫色眼眸的臉上,眼部以下覆著潔凈白布,數百年以來,他未曾以真面目示人,對烈風也不例外。
「好朋友,還是不肯讓我看你的臉嗎?」
一反大殿上的正經八百,私底下的烈風又回復吊兒啷噹的樣子。他與妻艷山之主是認識多年的好友,不在人前時,他們是以朋友之誼交往的。
「呵,聽說你有個『小·朋·友』」雙眼隨著笑意閃著紫色流光,烈風的風流韻事常在內殿侍女間耳語流傳,對於這種八卦事件他通常很少過問,聽過就忘,但這次似乎不一樣。
烈風苦笑了聲。「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你底下的內侍們若組個情報網必是天下無敵,恐怕我身上哪兒有顆痣都知道。」
岳韜沒說話只是笑著看他。
「好啦!別這樣看我,全身毛皮都寒起來了。」
就是對他沒辦法,烈風輕咳幾聲,「上回我送蛤蟆精來時,不是跟你說撿到個白狐族的小孩,就是他啦!他叫映月熾雪,熾熱的熾,白雪的雪,很可愛的孩子。」
「又是映月族的——」岳韜低聲自言自語說著,跟著眯起眼笑了。
不用掀開白巾子也知道岳韜笑得很開心、很欠揍。真是開眼界呀,這紅狐小子的臉都紅透了。
「別這樣笑,我很認真的。」烈風知道自己花名在外,不被人信任也是應該的,但這次,小雪兒是真的擄獲他未曾安定的心,他是認真的。
「我沒說你不認真,只是很好奇怎樣的人兒能讓你認真,打個商量,改天帶他來妻艷山作客,讓我瞧瞧烈風好友放下真心的人物是個什麼模樣。」
見烈風直瞅著他,岳韜又笑,「怎麼?怕我搶了你心上人?」
「這麼可愛,難說喔!」
「你想太多了,我是沒情沒欲的山神,不懂情愛為何物更不可能愛人。」
烈風不以為然的看著岳韜紫眸下的一抹孤寂一閃而逝,「那是你還沒遇上可愛之人罷了。算了,說了你也不懂。「搔搔頭,想起了熾雪,總覺心頭不安急著想離開。
「好了,想走就說吧,我叉不會強留你,下回記帶你那可愛的小朋友來玩,我會準備很多有趣的小玩意兒。」
「他沒這麼小啦。」話還說著,腳步已向外,「咱們後會有期啦。」一擺手,人已在十萬八千裡外了。
岳韜望著烈風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語,「沒遇上——可愛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