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秤星——檔案二:
九月二十三日星子特性:豐富的求知慾、擁有醫學方面的卓越天分、註定在愛情上失意。
天蠍星——檔案二:
十月二十九日星子特性:性情略為急躁、具崇高人格與充沛精力、天生的夢想家。
××
悠揚的樂音回蕩在咖啡館里,這是間有獨立包廂的咖啡館。
關了門的包廂,兩邊站了那兩個一路安靜無聲的隨從。
「他們這樣跟著你,不無聊嗎?「茵琦攪拌著服務生剛送進來的熱咖啡,她好訝異、不清楚瑞斯在外婆身上施了什麼魔法,居然讓外婆點頭同意他帶她出來喝咖啡!
「這是他們的工作,沒辦法。」瑞斯看了他們一眼,回頭面對茵琦,聳了聳肩。
「你為什麼不好心的放他們在家休息?」
「如果可以,我比誰都希望能把他們放在家裡,但若我執意要他們留在家裡,他們對我母親不能交代。」瑞斯的表情有些無奈。
「我以為他們聽你發號施令。」看來,這位「末代王子」似乎有個很厲害的母親。
「不盡然,我母親跟我的命令若有衝突,他們通常會順從我母親,因為大致上我會選擇妥協。」
「你該不會是那種對母親百依百順的男人吧!」茵琦心想,這種乖乖牌「王子」,她應該—一保持一點距離,以策安全。
「要看什麼事,大部分的事,在我願意妥協的範圍內,我會假裝看不見。我向你保證,我絕對不是那種會躲在母親身後尋求保護的男人。我只是不喜歡爭吵,而且母親只有一個。」
「你幹嗎跟我保證?」他的口吻讓茵琦忍不住想—一抗拒,只是,究竟為何抗拒,她又不清楚。也許是想低抗他不時流露的溫柔與情意、抵抗他總是用那雙綠色眸子盯得她心慌意亂!
「因為你看起來很擔心的樣子。」瑞斯淺笑,她說話的拒絕口吻,真的很像外婆。
「我……我哪有……」她有點心虛的否認。
他總是這樣,老用那雙比X光還厲害的眼睛看她,害她連想要否認,都找不到足夠的力氣。
「沒有嗎?」他抓住她的視線,不想錯過她臉上多變的表情。
很奇怪,有時候他會覺得她十分透明,幾乎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有時候他又摸不透在她遙遠的表情底下,隱藏了什麼思緒。如同他們先前散步回她家的路上,他很想知道那時的她,腦子裡有什麼想法,為何她臉上會出現迷茫困惑的神情?
難不成要她寫切結書,保證她沒任何擔心嗎?茵琦沒回他話,她低頭喝了一口咖啡,其實是想要迴避他的凝視。
抬起頭,茵琦自動換了一個話題。
「我不在客廳的時候,你跟我外婆說了什麼嗎?「茵琦仍想不通外婆的」同意「,往常別說是跟男人出來喝咖啡了,連講個稍微久一點的電話,都會引來外婆的側目與不滿。
「你離開客廳不到一分鐘,我能跟外婆說多少話?我——」
「拜託,你別外婆、外婆的喊好不好?好像我跟你很熟。」茵琦沒等他說完話。
「但我卻覺得認識你很久了。」相較於茵琦的淡淡「火氣」,他在陳述感受時,稱得上平靜。
「你—一」她打算說他不可理喻,卻讓手機鈴聲止住話。
「對不起,我接個電話。」致歉后,瑞斯才接了電話。
「我是瑞斯,請說。」
唉,真是有教養。聽他接電話,茵琦不禁這麼想。
瑞斯突然覆蓋住傳話端,問茵琦:「小琦,你介不介意我讓朋友過來這裡?」
他居然喊她「小琦」?!這又是一個她想抗議的話題,不過他現在正說著電話,並不適合爭論。所以,茵琦僅是搖搖頭,表示她不介意。
她沒花心思注意他跟對方的談話內容,反正她聽不到另一頭的聲音,就沒想留意瑞斯說了什麼。
掛了電話,瑞斯問:「你不好奇要來的人是誰?」
「你的朋友我又不認識,何必好奇。」
「不對,我這位朋友,也是你的朋友。」
「藍閔渝要來?」他們唯一共同認識的人,就只有藍閔渝了。「他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嗎?」
「知道。你不希望他知道我們認識?」
「沒有,只是覺得怪怪的。」
「我拜託他影印一份外婆的病歷給我,我會另外找時間跟你解釋清楚外婆的情況。」
××
車上的空氣有些沉悶,她真的不曉得該跟藍閔渝聊什麼。要不是瑞恩桑德斯,她猜這輩子她都不會跟藍閔渝,單獨在密閉的空間相處。
瑞恩桑德斯那傢伙拿了藍閔渝送來的病歷后,就要藍閔渝送她回家,也不問問她願不願意讓他送,簡直可惡至極!
她究竟在氣什麼?這個問題像雷一樣打進她腦袋。
對啊,她在氣什麼呢?氣那個高貴的王子,不肯親自送她回家、氣他若無其事的將她讓給另一個男人—一
不行,她對他的感覺未免太多了點,也許從第一眼見到他,她的感覺就是泛濫狀態—一不!她不能任由那些感覺主宰她,她不能讓自己陷入無法回頭的危險里!
「你怎麼認識瑞斯?」閔渝問,不時將目光挪向坐在旁邊的她。
「今天不小心遇到的。」
「你們今天才認識?」閔渝很驚訝聽到這樣的答案,在咖啡館里,他們兩人給人的感覺像是很熟的朋友,雖然他們說的話不多。
坦白說三個人在咖啡館時,相處起來很尷尬,至少閔渝認為尷尬。一個是好朋友、一個是自己喜歡的女人,面對他們在一起的情況,閔渝不太曉得該用什麼態度面對他們。
但瑞斯的態度卻十分坦蕩,還讓他送茵琦回家。令閔渝想不懂的就是這一點,他明明看見瑞斯眼底不一樣的光芒!憑著男人對男人的直覺,他知道瑞斯對茵琦的態度是特別的。
「藍閔渝,我外婆真的—一」
「茵琦,你才認識瑞斯一天就喊他端斯,為什麼一定得連名帶姓的喊我?」
「我—一藍閔渝,我知道你對我很好,可是我對你沒有那種感覺。」
「意思是,你對瑞斯有不一樣的感覺嗎?」
「唉—一不是那樣,他的名字太長我記不住,所以才那樣減他。」她何必跟他解釋那麼多,八成是他帶點傷感的口氣,讓她覺得就算對他沒感覺,也不好太無情。畢竟,他很照顧她外婆。
「你對他沒有一點點特別的感覺嗎?」
老天!他們果然是好朋友,連問的問題都差不多!在瑞恩桑德斯的家裡,他也曾拉著她的手問——你對我有沒有一點點特別的感覺?
「藍閔渝,我們能不能別討論我的感覺?我比較關心我外婆。況且,我不認為我會對一個才認識一天的人,有什麼特殊感覺。」這句話回答得不甚確定。
但有件奇怪的事她很確定,她發現她似乎沒中午剛得知外婆狀況時那麼難過,說不出為什麼,可能是一整天情緒的大起大落,讓她有些彈性疲乏。
不過更大的可能是,她在咖啡館里,看瑞斯認真翻閱外婆病歷的模樣,給了她一份心安,讓她覺得似乎還有一線希望。
瞥見她有些恍惚的模樣,閔渝低聲嘆氣,然後說:
「既然瑞斯願意幫你在不可能中找一絲可能,你就先別難過。瑞斯是個好醫生,除了醫術高超之外,他對待病人也好到讓人佩服。」
「你好像很崇拜他。」
「同樣身為一個醫生,我期望有一天能成為像瑞斯那樣的醫生。」
「瑞斯的醫術真的很好嗎?」
「他是個享譽國際的心臟權威,救活過無數被其他醫師宣布不治的心臟病患,只要是他不放棄的病患,就一定還有希望。」
「是嗎?可是他告訴我,是他要你跟我說我外婆已經—一我外婆真的還有希望嗎?」此時此刻的她彷彿也不那麼確定了。
就像藍閔渝說的,瑞斯只是在不可能中找一絲可能—一也許她不該過度樂觀、不該太早心安。相反地,她應該要有心理準備,她的外婆隨時都可能離開這個世界、離開她。
「我沒辦法給你答案。」其實,他很清楚,瑞斯只是再做一次確認。同樣都是醫生,他能理解瑞斯看那份病歷時,隱約流露著淡淡無奈與氣憤的表情意味著什麼。
但他好奇著,究竟為了哪種原因,瑞斯才會又一次檢視病歷……
或許茵琦才是讓瑞斯明明曉得沒希望,卻又不想放棄的原因。就像他因茵琦的關係,盼望著瑞斯到台灣吧?
××
回到別墅已經一個多小時了,瑞斯靠著二樓卧室陽台的欄杆,杯里的烈酒不知空了幾回,又滿了幾回。
他厭惡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明知不可為又偏要強求,從來不是他的做事態度。
就算閔渝沒再影印一份病歷給他,他也曉得自己會做出錯誤判斷的機率微乎其微,甚至可以說是毫不可能。
可是這一回他真的強烈希望自已也許出錯了、也許茵琦的外婆並非毫無希望1
當了這麼多年醫生,他很明白生有時、死有時這個道理,人不一定能勝天,尤其在「生命」這回事上。
但這回,他真的恨不得能傾其所有,改變他認為已是無法更改的結果!
為什麼呢?其實理由再簡單不過了——他不想看小琦掉眼淚。
第一次在醫院看到她,只有短短一眨眼的時間,他在她眼裡看見難以忽略的光亮,彷彿在她眼前的世界只存在美好與希望。
第二次遇見哭泣的她,他遠遠透過玻璃窗看,看不見原來在她眼裡的兩簇明亮,只看見彷彿無盡的傷心。那時的他,不明白她為了何事難過,卻無法剋制地跟著她一起難過。
後來她在他懷裡,哭得那麼無助,在當下他就只有一個念頭,無論花多少代價他都願意,只求能除盡她的傷心。
所以明知道希望渺茫,他仍是拿著病歷次又一次地看著。甚至叫以說,病歷中的每個字已經像鉛字,牢牢刻在他腦袋裡了。
但遺憾的事,仍然無法改變—一他找不出其他醫療的可能性。
不能改變既定的狀況,等於是讓茵琦一定得面對失去親人的傷痛。他只見過外婆一面,卻已經喜歡上老人家的率性與壞脾氣,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愛屋及烏—一
他愛上她了?愛能在一天之內發生嗎?
唉,看他對茵琦的感覺,不是比喜歡更強烈的愛,他這一天之內的反常行為與念頭,又該作何解釋?
望著花園,瑞斯思量著。
一會兒,瑞斯想到閔渝,唇邊跟著泛起一陣嘆息。
世界上的巧合實在過多了,他跟閔渝喜歡上的竟然是同樣的女人!
瑞斯又重重嘆了一口氣,友情與愛情,他都不願割捨。
他讓閔渝到咖啡館、讓閔渝送茵琦回家,其實是想讓一切透明化、想坦然面對閔渝、想公平競爭
以往事情牽涉到他跟閔渝之間的友誼,他都願意毫不猶豫地退讓。惟有愛情,他說什麼也沒辦法退讓。
茵琦第一眼給他的感覺,太過強烈、太過不尋常,讓他沒辦法放手。
然而他不能不深思的是,人在一瞬間愛上的感覺,好比誰在沙上的沙堡,沒有穩固的根基,也許一陣浪來了,就能輕易將一切沖毀。這是當外婆問他「打算喜歡多久」時,撞進他腦子裡的念頭。
瑞斯憂慮著,今天對小琦過於強烈、衝動的感覺,萬一有天淡了,反而會帶給她傷害。所以,外婆問完他之後,他思慮再三,也只能給一個」我還不知道「的答覆。
××
回到卧室,他拿起電話按下重播鍵。
「喂。」
「小琦嗎?我是瑞斯。」
「你怎麼知道我家的電話?」深夜十一點多,茵琦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電話鈴才響了一聲,她就接起,沒想到打電話來的人是他。
「你之前在我這裡撥了一通電話回家,我只需按下重播鍵,就知道你的電話了。」
「有事嗎?」
「明天我想帶你跟外婆出去,你有時間嗎?」
「幹什麼?」
「小琦—一」掙扎了一下,他實在不想在電話里說,雖然現在很晚了,可是你能不能出來一趟,我有話想跟你說。」
「一定要現在說嗎?」
他緊握話筒,質疑著究竟是想見她,或是他真希望在這時候告訴她實情?
「瑞恩桑德斯·格奧爾特·維希四世,你幹嗎突然不說話?」她不知道喊他的全名,是不是在炫耀她已經記住他長長的一串名字,還是只想讓他知道,她終於記住他的名字了。
她在床上輾轉難眠,想的全是他跟外婆的事,她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個佔據她的心思多些?
「你記住我的名字了?」瑞斯微笑。沒有哪個人只是記住他的名字,就能給他如此鮮明的快樂感受。那股形容不出的快樂強度,讓他脫口而出:「方茵琦小姐,我真的喜歡你。」
「嗯—一」怎麼會變成這樣?換成她沒辦法說話了。
「我想見你!十分鐘后,我到你家門口等你,你若不出來,我會等到天亮。」
就這樣!茵琦盯著斷了線的話筒好半響。
××
糟糕,他忘了將病歷帶出來。
既然是早晚要「決定」的事,他認為早一天說、晚一天說的差異並不大。趁著見她的機會,他想把事情說清楚,可是他居然忘了帶病歷……
唉,他滿腦子只想著能再見到她,倒把真正重要的事給擱在一旁了。
「上車吧。」
打開門,茵琦就看見已經在門外、開了車門等她的瑞斯。她四處轉了一圈,沒看到他的跟班。「你的跟班終於聽你的命令,乖乖留在家裡了?」
「沒有。」瑞斯眼神飄往巷口外一輛沒熄火的黑色轎車,「我要他們另外開車。」
茵琦設再說什麼,上了車。
她原先想的是,乾脆讓他等好了,她不相信他會等到天亮。
心是熬過十分鐘后,她的身體就完全不聽她的指揮,徑自由床上一躍而起。她隨便套上衣服,就往門口走。
開門的前一秒鐘,她想著:是她的身體想看那個男人,不是她!
但不消秒,她立刻推翻這一下堪稱是世界上最爛、最自欺欺人的想法,只是她抵死不想承認,她想看他!看那個有一雙綠色眼睛、不時放電、害地遲遲無法入睡的男人!
坐上車,他沒再多說一句話。
茵琦不打算問他要去哪裡,既然坐上他的車,她就選擇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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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之內,她已經進出這別墅兩回了。
他一路沒說一半句話,臉上是再嚴肅不過的表情。
其實也好,他不說話,她就能將更多注意力分散到周遭環境上。前一次她在倉促間離開這裡,沒仔細留心這棟大廈。
這一次,她則是自車子駛進花園大門后,便睜大了眼睛看,從大花園車道兩旁美麗的假山假水到進入大廳的玄關擺設……有錢人的生活,果然是極盡奢侈之能事!
這一刻,她真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太大、太遠了,如同她跟「嚴家「的距離—一
茵琦甩甩頭,不懂怎麼會莫名其妙想起「嚴家」!
是瑞斯一路上過於嚴肅的表情使然嗎?讓她感受到一股沉甸甸的壓迫,彷彿有什麼很不好的事,就要發生……
一直跟在他身後東張西望的茵琦,沒發現走在前頭的瑞斯停下腳步,一下於頭便撞上他剛轉過來的胸膛。她發出一記悶聲,瑞斯則出她意料之外用左手挽住她的肩膀,再伸右手撫了撫她的額頭。
接著,被他鎖在胸懷前的茵琦,聽著他吐出一串她聽不懂的語言,才知道他說話的對象不是自己。
「對不起突然停下來,害你撞到我。」他拉開一點距離,低頭看著不及他肩膀的她。
茵琦的第一個反應,不是回他話,而是看著那兩個聽完瑞斯剛說的話后,旋即消失的跟班。
她轉頭對瑞斯說:「你不說外國話,我真的會以為你是道地的中國人。你剛剛說的是德語嗎?好像很有趣!我從來沒聽過德語。」她完全沒意識到此刻過於親密的姿勢,所有心思全在那句聽不懂的德文上。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教你說。」她嬌小柔軟的身軀,貼在他胸前。
這一秒她是清醒的,清醒的靠著他—一這想法讓瑞斯渴望能緊緊收住攬著她的手,但他不想嚇著她,因為他接著想要的,會遠遠超過讓她貼緊著自己的念頭。
「不要,聽起來好難,我才不想傷腦筋。」她嘴上說不要,卻很想問他,怎麼用德文說他的名字?
「可不可能有那麼一天,你會為了我學德文?」他低聲說,努力剋制著想碰觸她唇瓣的慾望。
如果她不是「她」、不是能在瞬間汲取他所有情感的方茵琦,他會毫不猶豫以野人的方式佔有她的身體。
他不是聖人,也有過不少女人,有些女人對他來說,純粹僅是身體上的關係,當然也有些女人能引發他「喜歡」的情緒。只是從沒一個女人,才用了一眨眼的時間,就喚醒他整顆心。
他不會以往常對待女人的方式對待她,然而也還沒想清楚該拿她怎麼辦?一天的時間,太短了。
「大概不會吧。「她低下頭,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他看她的樣子,像是打算親吻她—一
「小琦,你是個勇敢的女孩吧?」他用手托起垂首的她。
」什麼意思?「她不得不再度看他,她發現他眼裡的情緒不同了。
「因為等一下我要告訴你的事,需要你的勇氣。」
「是我外婆—一」
瑞斯點點頭,拉著她的手,往卧室走。他要告訴她的,比她原先知道的,還要糟。
上午在醫院裡他跟閔渝說的「結果」,其實還太樂觀。在今天晚上看過外婆后,加上看了附在病歷內的檢查報告,他認為外婆拖不過兩個月,也許連要拖上一個月都嫌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