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切就好像曲終人散,她又成了孤零零的克莉絲汀。
結局像往常一般轟動全場,演員安則行照著劇本怒氣沖沖的跑來興師問罪,而她,演員克莉絲汀則是克盡職責的扮演著受害人的角色,默默的垂淚,惟一不同的是眼淚它假戲真做了。
惟一的局外人龍日揚,早就知道內幕,震驚的是他始終沒料到她同樣的戲法會再變第二次。
沒等到散場她就跑開了,掩著面,她有充足的理由提早退場,因為她扮演的是一個受到委屈的少女,她知道接下來會如何發展,所以她不必看到最後也知道結局。
安則行會以女兒名譽清白受損,來要脅龍日揚娶「她」,諷刺的是,那個她卻不是自己,而是一直都置身戲外的安夢卉。
然後如果沒有意外,婚禮的鐘聲將會被敲響,一對受到「祝福」的新人就會步入禮堂。
她不知道當龍日揚看到安夢卉時會有什麼表情,她想他應該還不知道兩人是雙生子的事實,他可能只是單純的認為自己在幫助安則行進行一項陰謀,而對其中內情渾然不知。
一直被蒙在鼓裡,他也夠可憐了,而促使這種事發生的是她。
所以他在婚禮結束前都不會知道自己娶的究竟是誰,如此偷天換日,恐怕也只有安則行那老奸巨猾的傢伙想得到。
所以她還有一場戲沒演完——婚禮。
不良於行的安夢卉無法站著與龍日揚宣誓白頭偕老、永浴愛河,所以她必須代替她在神的面前欺騙世人。
據她所知,之後安則行策劃一場車禍,他要製造出一個假象,讓所有人都以為安夢卉是婚禮過後才殘廢的。
而龍家人無法在完婚之後才來嫌棄毀婚,那樣子丟臉的會是他們,會讓輿論抨擊、世人唾棄。
到時候即使龍日揚想揭穿他們,也是百口莫辯,只因為人們會靠向弱勢的那一邊,好展現自己的愛心,所以無論他提出什麼證據,都只會被說成是惡意毀婚的借口。
但是……她要怎麼面對他?她能無動於衷讓他為自己套上婚戒,然後再無動於衷將之易主?
一個人走在清晨的大街,所到之處皆陌生得令克莉絲汀無法辨認,對她來說或許倫敦才是她的家,即使她擁有一半台灣人的血統,依然不能讓她在這裡感受到一絲熟悉。
這裡究竟是哪裡?她找不到路回家,手機被她摔壞了,沒了聯絡工具,她大概要成了失蹤人口。彎過無數個街角,穿越無數條馬路,當克莉絲汀感到自己的雙腿已經接近麻痹時,她看到一塊閃著耀眼霓虹的招牌,那是一間PUB。
人失意時都想買醉,她也不例外,推開門,或許是因金已經過了夜晚狂歡的時間,裡頭只有小貓兩三隻。
「給我最烈的酒。」她需要強烈的酒精來麻痹自己。
酒保奇異的瞥了克莉絲汀一眼,卻也沒多說什麼,轉身拿起酒瓶與雪克杯開始調酒,過了一分鐘,呈現在克莉絲汀面前的是用雞尾酒杯盛裝的美麗液體,下面還墊了一塊造型特殊的杯墊。
「這是什麼?」望著好似在發光的液體,她微眯起雙眸。
「Pinklady,像你這樣的小姐,就應該用『紅粉佳人』。」酒保對她咧嘴笑道,他有一頭看起來柔軟的金髮與湛藍的雙眸。
克莉絲汀很想回他一個微笑,很可惜,她笑不出來。
她盯著酒杯,「酒保先生,你這算是搭訕嗎?」這酒看起來雖美,卻一點都不烈,無法醉人。
「不,酒保的工作就是提供不同的客人不同的酒,還有,我叫凡莫斯。」
「我對你的名字沒興趣,我只想大醉一場。」冷淡的低垂眼瞼,克莉絲汀拿起酒杯一口飲盡。
「咳咳……」被酒精嗆到,她忍不住咳了幾聲。
頭有些暈眩,原來她如此不勝酒力,小小一杯雞尾酒也能醉倒她,從前的她哪有閑錢來買酒。
「不要緊吧?」斜靠在吧台,凡莫斯擔憂的問。
在酒吧里,他看多了像克莉絲汀這類的人,傷心、失意、失戀,他們到這裡不為別的,只想喝個酩酊大醉,暫時將煩惱拋到九霄雲外。
「不……再給我……一杯。」撐著眼皮,她已經半趴在桌面,還嘴硬的要再來一杯。
凡莫斯搖搖頭,「你醉了,我叫車送你回去吧!」酒保替計程車招攬生意,似乎也成,家常便飯。「不要……我沒有地方回去,我要回家……不要在這裡……」這裡不是她的家,她不想待在這裡,這裡的人她全都厭惡。
「你家在哪?」
「倫……敦……」說完最後一個字,克莉絲汀終於趴在桌上閉起雙眸,像沉靜的睡美人。
「倫敦?!」不會吧,要他怎麼送?包飛機送她回去?這美麗的小姐不是在開玩笑吧?
「叮鈴!」掛在門上的風鈐掛飾響了一下,表示又有一位顧客上門。
看著走進來的人,凡莫斯打了聲招呼,「嗨,好久不見!」
「嗨,看來有位天使在你地盤睡著了?」瞅著克莉絲汀,她一頭金髮的確很像天使圖中的一員。「是呀。」他苦笑了一下,接著道:「她還說她家在倫敦,要我怎麼送她回去,想個辦法吧!」
「倫敦?」眼眸閃過一絲光芒,白情茹撩撥一下整齊的短髮,朝克莉絲汀走去,撥開她覆住臉龐的長發,「是她。」
「你認識?」像遇到救星般,凡莫斯眼神閃爍的盯著白情茹。
「還好,稱不上認識,不過,把她交給我吧。」她大概猜得出來事情的來龍去脈,尤其是在龍日揚一通電話約她在這裡喝酒之後。
如果真是她猜的那樣,那她就應該加快腳步,別讓兩人打到照面。
攙起克莉絲汀,她轉頭對凡莫斯道:「幫我叫輛計程車,然後幫個忙,把她抬上去。」看著他轉身去打電話,她又繼續說:「等一下日揚來了,麻煩跟他說我先走了,還有,千萬別告訴他有關這位金髮小姐的事。」
「又喝酒?」沈晁銘一臉惶恐的面對著龍日揚,上次的教訓到現在他還記憶猶存。
臉奧得可以跟糞坑裡的石頭媲美,龍日揚僅僅是睨了他一眼,就讓他馬上噤聲。
「叫你喝就喝,哪來這麼多廢話?」要不是白情茹放他鴿子,他也不需要找一個喜歡叨叨絮絮的傢伙。
「你怎麼不找文淵那小子?」他懷疑很久了,為什麼每次日揚要喝酒總是拖他下水,從沒有一次見他找過文淵。
「他會發酒瘋。」猶記大學時期,他第一次跟文淵還有一群朋友開Party,誰知道不過一杯酒下肚,醉了也就罷了,他少爺居然當場跳起脫衣舞,還硬是給在場每一位男性一個熱吻。
有了一次的教訓,那群人誰也不敢再找文淵去喝酒,怕一個不小心清白就毀於一旦。
「哈哈哈哈……我怎都不知道?」看來他可以拿來跟他開玩笑的題材又多了一個。「少廢話了,凡莫斯,開一瓶威士忌。」
「沒問題,我把我這裡最好、最烈的威士忌拿來給你。」說完凡莫斯從櫥窗裡頭挑了一瓶,Show一下標籤的年份,隨即幫他們各倒一杯。
「還真是謝謝你。」諷刺的對他翻個白眼,沈晁銘只能暗暗咬牙。
「乾杯。」龍日揚舉起酒杯一口飲盡,不在乎旁邊的沈晁銘只是小啜一口。
克莉絲汀……該死的女人!
一而再再而三的戲耍他,他從沒看過像她一樣沒心沒肝、無情無義的女人,她真是讓他大開眼界,就算她的出生能令旁人掬一把辛酸淚,但那就代表她能肆無忌憚的對這個社會復仇?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的早晨會在一片怒吼中揭開序幕,這一點算是他錯估了她,他小看她的無情程度。
安則行那老頭衝進來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嚷嚷一些肥皂劇的台詞,反正不外乎就是要他對他女兒負責,還揚言要是他始亂終棄,他絕不會善罷甘休!
好,真好,他栽在同一個人手裡兩次,第一次,他賠了五萬英鎊;第二次,他必須要賠上一輩子。她仙人跳的手段真高,真想叫台灣那些不入流的宵小去讓她開班授課,肯定穩賺不賠。
事情都已經到這種地步,有很多疑問卻還沒有解答,為什麼一個街頭的詐欺犯,會成為台灣十大企業里赫赫有名的匯准集團千金?
這是他完全無法想通的,他能了解安則行努力設計這一場騙局是為了要攀上他,而刻意隱瞞克莉絲汀的身份是為了什麼?
如果克莉絲可真的是從小嬌生慣養的安夢卉,她又怎麼會出現在倫敦,居住在那種龍蛇混雜的地方?
除非……克莉絲汀跟照片上的安夢卉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安則行為了某種不可告人的理由必須讓克莉絲汀假扮自己的女兒安夢卉,來完成這場聯姻,只為了他的野心與企圖心。
有點紊亂,這一切雖然只是他的假想,卻是有可能在現實中發生,畢竟他也無法解釋克莉絲汀的真實身份。
一切等到婚禮舉行時,就能真相大白吧?
哼,如果這是她想要的,那他就成全她,他會跟她結婚,無論她是安夢卉抑或是克莉絲汀,他都不會放過她!
他會讓她知道,欺騙他是要付出代價的,尤其是在欺騙他的感情之後,更是罪無可赦!
「日揚,別再喝了。」奪去他的酒杯,沈晁銘勸誡。
微醺的瞪著他,再望一眼只剩下三分之一的金黃色液體,原來他在沉浸思緒的同時,不知不覺已經喝這麼多,而沈晁銘的酒杯里,依舊是那原來的一杯,且喝不到二分之一。
「少啰唆。」不理會他,龍日揚奪回酒杯繼續牛飲。
「你簡直跟剛才來的那位金髮小姐一樣,都是來買醉的。」凡莫斯不經心的一句話,卻讓他頓時清醒不少。
「你說誰?」
「呃……」望著龍日揚不善的臉色,他才訝然想起白情茹的交代。
「沒事,算我說錯話。」凡莫斯繼續裝傻的拿起抹布擦著桌子,即使它已經是一塵不染。
高大的身軀半越過吧台,揪住凡莫斯的領子,龍日揚暴怒道:「說!」
「好、好,別激動。」酒醉的人真的是很難溝通,白情茹,我要對不起你了。
凡莫斯把龍日揚來之前的情形,以及白情茹的交代都一五一十的告知,才讓他可憐的白襯衫獲救。
「走!」霍然起身,龍日揚邁開步伐朝大門走去。
「去哪?」沈晁銘一頭霧水,雖然能不用在這裡喝酒是一件足以令人手舞足蹈的事。
「去找白情茹。」
「我……我想吐……」克莉絲汀難過的捂著唇,坐在地板上。
「想吐去廁所。」好不容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弄回家,白情茹己經快癱在地上了,臉色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本以為稍微清醒的人總比睡得像死豬的人好一些,她才會又叫又吼的把克莉絲汀吵醒,誰知道她昏著反而沒事,醒了是狀況百出,活像個不合作的醉漢!
「哪……里有廁所?」迷濛著雙眼,感覺眼前的事物在打轉,克莉絲汀連站起來都覺乏力。
「直走右轉,吐准一點,別弄髒地板。」白情茹沒好氣的道,事實上已經有點後悔把她撿回家。
看著克莉絲汀過了三十秒依舊臉色鐵青的坐在地上,她不禁撫額大嘆,「你不會還要我親自帶你去吧?」見她沒回話,白情茹也只有無奈的認命,畢竟她還不想看到自己的地板被噁心的反芻物侵襲。
攙起克莉絲汀,暗自祈禱她別一古腦的吐在自己身上,所幸她還算合作,撐到廁所才抱著馬桶開始動作。
別開臉,快速的沖向廚房,白情茹是那種見不得別人吐的人,只要她看兒別人在吐,自己也會被翻攪的胃酸給逼瘋。
泡了一杯熱牛奶,如果誰認為她是要給克莉絲汀的,那他就大錯特錯,白情茹從來都是個只為自己做事的人,或為某種目的做事。
只見她捧著馬克杯,輕啜一口熱呼呼的牛奶,滿足的嘆了一口氣,果然,日子是應該這樣過,別人家的閑事還是少管為妙。
「嘩啦啦——」浴室傳來一陣水聲,當白情茹再度走過去時,正好看到克莉絲汀在洗臉。
「清醒了嗎?」
「嗯。」隨手拿起一條紅色的毛巾,擦乾臉上的水漬,克莉絲汀頭也沒回的虛應一聲。
「來客廳坐著吧,我對你很有興趣。」不等她跟上,白情茹便自顧自的先行離去,突然想到什麼,她又轉頭,「或是你想先去廚房泡杯牛奶或熱茶,就在進客廳之前先左轉。」
熱茶,她的確需要它來清醒自己混沌的腦袋。
走去廚房泡了一杯熱茶,先喝了一小口,克莉絲汀才慢慢的走到客廳,在白情茹對面坐下。
從第一台轉到最後一台,確定沒什麼好看的節目之後,她才關掉電視,轉而盯著正喝著熱茶解酒的克莉絲汀。
「要說說嗎?」白情茹隨意問道,也跟著喝起牛奶。
「說什麼?」她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女人要帶她回來,也不知道她要她說什麼。
直覺上,她不太喜歡她的態度。
「隨便,你說什麼我聽什麼,反正現在也沒電視好看。」她把克莉絲汀當作餘興節目。
蹙起眉頭,克莉絲汀有點不悅,「我想走了。」
勾起唇角,「你這是對待恩人的態度?」她好不容易把她拖回來,怎麼可以什麼有趣的事都沒聽到就讓她走?
「不然?」
「嗯,說說有關日揚的事好了。」富饒興味的瞅著克莉絲汀乍變的神情,白情茹繼續道:「你愛他?」
「不!」失去冷靜,克莉絲汀幾乎是尖叫的快速吶喊。
她不愛他,如此這樣才能讓自己好過一些,所以她不愛他!
「看來是已經愛到心坎了。」白情茹淡然道,克莉絲汀的態度在她眼中根本是欲蓋彌彰。
真無聊,看來這根本是兩情相悅,有什麼好吵的?
何以說是兩情相悅?光就龍日揚會無聊沒事拖著她出去喝問酒這一點來看,答案就呼之欲出,因為通常對龍日揚有所影響的事物,都是他非常在乎的。
「不……就算我愛他又有什麼用?」看來體內殘餘的酒精持續揮發,讓克莉絲汀完全失去往常的冷靜。
「為什麼沒用?」
白情茹撐著下巴,語氣事不關己,要不是這一昊只有兩個人,克莉絲汀會懷疑她是否在與自己交談。
「他一定很恨我!」聲嘶力竭,她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在這裡跟白情茹爭執這些,但她此時已是不吐不快。
她想,與其給一個過度關心的聽眾聽,不如給一個漠不關心的人知道,或許這樣壓力才不會太大,她一向害怕以親情、友情為原由的龐大壓力。
「為什麼要恨你?」由愛生恨?
「因為我接二連三的……戲耍他……」滾燙的淚珠開始滑落,一顆心已開了一個大洞,她不知道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為情所傷、為愛落淚。
「你耍他?」這真是她聽到最有趣的事,或許是她撿回克莉絲汀最大的一個收穫。
居然有女人可以耍得龍日揚那個大情聖團團轉,那她還不禁有些佩服起克莉絲汀。
原來龍日揚去倫敦的第一天就遇上她,然後受騙,難怪那時候他的臉色很不對勁,還問了很奇怪的問題。
呵呵……更有趣,她記得他問的是「仙人跳」是吧?原來是中了美人計,花花公子終於在女人手上栽了個跟頭。
她知道自己此時偷笑很不是時候,但她還真忍不住想鼓掌叫好,就當她缺德好了,無所謂。
「沒錯……一切就是這麼巧,讓我在這裡也遇上他,我以為自己已經沒有感情,怎樣都無所謂,可是還是不行,不知不覺……我就是……就是不行!」她一直以為自己能功成身退,然後回到倫敦,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等存夠了錢,她希望能做個簡單的小事業,過平凡的日子……
但一切都脫軌了,脫離常道,從她遇上龍日揚開始。
「那你現在想怎麼樣?」人都是這樣,從來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而等到七老八十才悔恨不己。
她或許就是一個真實的例子……
「走,除了走,我還能怎樣?」
「不後悔?」
克莉絲汀無言以對,或許會後悔吧。她能閉上眼睛捂起耳朵,不看不聽,卻不能阻止自己不去想他……
「愛就去把他搶過來,管那麼多。」特別是兩情相悅不容易,要是只有單行道的愛,會讓人放棄,但如果是相愛,又為何要讓它空餘恨?
「說得簡單。」她要怎麼搶?
「說得當然簡單,但是不做,又怎麼知道簡不簡單。唉,算了,我聽夠了,累了。」白情茹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
克莉絲汀低首不語,仔細咀嚼白情茹話中的含意。
她要怎麼做?如果要搶日龍日揚,她應該怎麼做?
腦子浮現出各種可能與假設,她該反擺安則行一道,假戲真做,然後來個黑吃黑?
雖然她不想承認,但她也算是半個安家人,所以要是龍日揚娶的都是安家人,也沒話說吧?
或許要求得幸福,是需要些冒險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