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已經好幾天了,川野郁實發現站在玻璃廚房內的龍崎匡弘常常心不在焉,已經有好幾次出錯菜的紀錄。如果不是服務員做了第二次的確認,一定會降低顧客對伯瓦洛帝的評價。
經過一番觀察,川野郁實似乎已經找到答案,那就是——安芸夏樹。
他發覺龍崎匡弘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夏樹身上,會隨著他的身影移動,也會靜靜注視著他,專註的程度令人匪夷所思,以至於在工作上分心。
「老闆,你最近有心事喔。」站在玻璃廚房的出菜櫃檯前,川野郁實意有所指地調侃。
「哪有什麼心事,是你想太多了。」
「那你告訴我,剛才是什麼東西讓你看得那麼出神,就連我叫了你三聲你都沒有回應。」
「沒什麼。」心虛地立刻把視線收回,龍崎匡弘佯裝沒事般地回答。
等廚房裡的高田走遠了些,川野郁實才直截了當地問:「你和夏樹怎麼了嗎?」
「你為什麼這麼問?」等到龍崎匡弘發覺自己的驚訝神情似乎泄露了什麼時,話已經脫口而出。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到底怎麼一回事?」
「沒什麼。」
「如果沒什麼,為什麼你最近老盯著他出神?」
「就說你想太多了,那傢伙一臉靠不住,我怕他又出了什麼差錯,萬一來不及收拾就慘了。」
「真是這樣子嗎?」
「當然是這樣子。」
被川野郁實這麼一問,龍崎匡弘就更不好意思讓他知道安芸夏樹現在就跟自己住在一起的事。雖然只有一個星期,但若要解釋起緣由,恐怕也得費上一番唇舌;萬一不小心把自己喜歡男人的事情抖了出來,那豈不是更危險?
有些時候保持沉默是最好的對策,於是龍崎匡弘決定絕口不提那傢伙暫時和自己同居的事。
川野郁實對他的答案顯然不太滿意。因為他感覺得到在兩人之間,有一種奇特的化學反應存在。不過既然當事人否認,那他也只有靜觀其變了。
為了迴避可能的閑言閑語,安芸夏樹總是在打烊后直接到車上等他。等到確定所有人都離去后,兩個人才一起回到龍崎匡弘的住處。對於這種像是偷情的關係,安芸夏樹很能樂在其中,一點也不覺得等待是件苦差事。
回到家中,龍崎匡弘會為他放好一缸洗澡水,等到他沖洗完畢后,才會進入浴室替他把葯布留在皮膚上的黏膠仔細的清洗乾淨。
這樣的情形已經持續好幾天,意外的是,龍崎匡弘對這件事一點抱怨也沒有。
或許是因為他很認命決定要贖罪的緣故吧,這幾天,他對安芸夏樹的要求可以說是百依百順。
在他的縱容下,安芸夏樹更是不知節制的撒著嬌。
浴室里,和前幾天一樣,安芸夏樹背對著龍崎匡弘坐在浴缸里,乖乖讓他清洗葯布在背上留下的黏膠。
龍崎匡弘穿著短袖T恤和牛仔褲,坐在小板凳上,用手指輕輕搓洗著。
安芸夏樹的肌膚出乎意料的光滑,摸起來滑溜溜的很舒服,有好幾次,龍崎匡弘都想要在他潔白的皮膚上留下一個吻痕,不過還是忍了下來。
「龍崎先生,你可以跟我一起洗嗎?」安芸夏樹低著頭,害羞地問。
沒有回答,龍崎匡弘很乾脆的從板凳上站了趙來,動作迅速的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脫光。
優雅的體格使安芸夏樹沉迷於他所散發出來的魅力。好想、好想擁有他。
而龍崎匡弘—點都不迴避安芸夏樹的視線,大方的把自己從頭到腳沖洗一遍,然後就坐進浴缸里和他一起泡起澡來。
「龍崎先生,吻我好嗎?我想要……很色的那種……」
說完,安芸夏樹身體沉進水裡,讓半遮臉的水面替自己掩飾羞怯。
「什麼叫很色的吻?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你另請高明吧。」
雖然龍崎匡弘的態度比起安芸夏樹受傷之前好了很多,但是偶爾也會出現這樣不配合的時候。
「好嘛、好嘛,那普通的就好,這樣你就不會拒絕了吧?」
龍崎匡弘不得不承認,這時候的安芸夏樹可愛得令人捨不得拒絕他的要求。
「真是受不了你……過來。」
住在一起的這幾天,龍崎匡弘發現自己對他這種孩子氣的撒嬌方式完全失去抵抗力。不過,他掩飾得很好,沒有讓安芸夏樹發現。
將他的身體拉近自己,龍崎匡弘輕輕覆蓋住他渴望被觸碰的唇,希望用淡淡的吻滿足他的需求……
雖然安芸夏樹計畫中的成人式說穿了只是兩個陌生肉體的結合,並不需要感情作基礎,然而,像現在這樣幾乎是要被對方生吞活剝的情況,絕不是他想要得。
他把手抵在龍崎匡弘的胸口上,用顫抖的聲音哀求著:「拜託,我不要了……我真的不要了……」
龍崎匡弘真搞不懂這傢伙在玩什麼把戲,明明一開始就是他處心積慮地誘惑自己,等到被挑起的慾望就像是懸在弓上的箭不得不發,他卻偏偏在這個時候像個受害者般求饒喊停。
一種強烈被玩弄的感覺,教龍崎匡弘簡直快要氣炸了。
本想不理會他的哀求,就讓自己在他身上盡情逞欲。可是一看到他那張楚楚可憐的臉,那股狠勁說什麼就是使不上來。
「可惡!你都是這樣玩弄大人的嗎?」
抽出在他體內的手指,龍崎匡弘立刻從他身上躍起,頭也不回的走進浴室,還用力的把門摔上。
安芸夏樹本來想等他出來再好好跟他道歉,可是龍崎匡弘侍在浴室里好久好久,一直到安芸夏樹睡著都沒見他走出來。
***
站在蓮蓬頭下,龍崎匡弘讓冰冷的水打在自己身上,藉以澆熄高溫的慾火。
當那個小子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就曾經不只一次警告自己必須謹慎提防這個人,可是沒想到最後還是著了他的道。
受了他的誘惑不說,竟然還落得如此狼狽不堪的下場。
他到底是怎麼了?龍崎匡弘握緊的拳頭在牆壁上用力捶了一拳。
憤怒,是因為自己已經無法保持理性抗拒他的一顰一笑;憤怒,是氣自己背叛了心中對川野郁實那份執著的單戀。
龍崎匡弘騙不了自己,打從第一次見到那傢伙時,心頭那一座為了守護川野郁實而堆砌起來的貞節牌坊就已經動搖了。
惡魔的力量正一點一滴壯大,如果不繼續抗衡的話,心中的川野郁實遲早有一天會被他完全吞沒。
龍崎匡弘告訴自己,千萬不能再被他的外表所欺騙。
只不過……好像為時已晚。
***
一早醒來,龍崎匡弘已經穿戴整齊地坐在沙發上等他起床。
安芸夏樹揉揉惺忪睡眼,乖乖把放在床邊的衣服穿好。
當運動衫套過頭上的時候,他注意到龍崎匡弘的旁邊,也就是沙發的扶手旁放著一件摺好的毛毯,還有一個枕頭。
難不成他昨天晚上睡在沙發上?回頭看了床的另一半,枕頭不見了,證明安芸夏樹的猜測。
看樣子,昨晚那件事真的讓他生氣了。
坐上白色雅哥轎車,安芸夏樹拚命找話題想要打破沉默,但龍崎匡弘的嘴就像是上了黏膠,動也不動一下,就連表情也緊繃得很。
不過那張英俊的撲克臉一進了帕瓦洛帝,馬上就不同了。
笑臉迎人的他跟在車上時判若兩人,安芸夏樹再沒腦筋,也知道那張臭瞼完全是沖著自己來的。
不甘願被這樣對待,他決定想盡辦法化解這種冷戰的局面。
「喂,你好了沒有?早會快要開始了,不要在那裡拖拖拉拉的好嗎?」龍崎匡弘對著在更衣間換制服的安芸夏樹沒耐心的吼著。
「龍崎先生,可不可以麻煩你進來幫我一下?」
這小子不知道又在要什麼花樣。
龍崎匡弘提高警覺,不想再踏入他設下的陷阱,於是對著門喊道:「自己出來。」
「我的領結一直打不好,你可不可以幫我?」抓著脖子上歪七扭八的黑色領帶,安芸夏樹睜著大眼向他求救。
不過是小事一樁,如果不幫忙,肯定又會被他數落小氣,
龍崎匡弘不情願的拿過領帶,把它繞過纖細的脖子,技術熟練地打了起來。
由於身高的差距,使他不得不彎下身以便看清楚領口的位置。
從這個角度,安芸夏樹可以近距離的看見他清澄的眼眸。只要一靠近他,他的心跳就會不由自主地加快,就像是上場打了三十分鐘的籃球般狂跳不已。
不過幾秒鐘的時間,一個漂亮的領結就已經完成。這個時候,安芸夏樹突然看向他身後,用充滿朝氣的聲音打了聲招呼:「店長早!」
以為川野郁實在身後的龍崎匡弘迅速退開身子和安芸夏樹拉開距離,在回頭的那一刻,立刻就知道自己被騙了,因為身後根本連一個鬼影也沒有。
「上當了。」惡作劇成功的安芸夏樹,吐著舌頭做了一個V的手勢。
「你以為這樣很好玩嗎?」
昨日複雜的情緒至今尚未平復,現在又被擺了一道,火上添油的憤怒再也無法壓抑。可是顧慮到現在是上班時間,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騷動,更不想把兩人之間的事情鬧大,龍崎匡弘決定忍下來,等下班后再跟他算帳。
下班后,安芸夏樹直接走到停車場,坐在白色雅哥轎車上等待。
大約三十分鐘后,龍崎匡弘終於現身。
「今天比較早耶,可不可以繞去吉野家?我肚子有點餓。」摸著已經餓扁的肚皮,安芸夏樹要求著。
「忍耐一下,去你家的路上再買。」
「等等,你說去我家的路上?」
「對,去你家的路上。」
「你要趕我回去!為什麼?」
「我不是趕你回去,是「送」你回去。」
「那有什麼差別!總而言之,你就是要趕我回去不是嗎?」
「隨便你怎麼想。」
「如果是因為昨天晚上那件事,我今天已經準備好了。不管你要怎麼樣,我都不會躲開,可是你不要趕我回去好嗎?」
經過幾天短短的和平相處,安芸夏樹已經漸漸習慣有人陪伴的生活,如今一想到要回去那間空蕩蕩沒有溫暖的家,不知不覺就慌亂起來。
「跟昨天那件事情沒有關係,接你過來只是為了方便幫你換藥。你的傷既然已經好得差不多,實在沒有必要再留在我的住處。」
「只是為了方便換藥而已……我還以為……」
胸口一陣揪痛傳來,安芸夏樹不知道應該怎麼說下去才好。
他到底以為還有什麼?
以為龍崎匡弘這幾天的好是因為終於肯接納他?還是以為他也有點喜歡上他?
結果是他自作多情罷了。
可是,那又怎麼樣?
不喜歡就不喜歡,他根本……一點都不在乎……
他從來就沒有想過龍崎匡弘應該要喜歡上他,不是嗎?
而且他也說過,自己絕不會愛上他的……那是一開始就跟堇說好的。
「不管怎麼說,你的傷口是我造成的,我有責任照顧你到痊癒。」
「原來是這樣……」
原來他是因為他害自己受傷的事在負責任,並不是……
聽了他不帶感情的話,撕裂般的心痛讓安芸夏樹再也無法否認一個事實。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覺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破壞了與堇的約定。
他愛上龍崎匡弘了!
他不想回去,也不要回去!如果現在回去,就不能再接近他了。
他的腦子裡有上百個聲音同時這麼大喊著,頭都快要裂開了。
腦筋一片空白的安芸夏樹不巧看到自己放在車上的手機,立刻抓了起來。
「你如果真的要送我回去的話,我現在就馬上打電話給店長,告訴他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聽見他這麼威脅,龍崎匡弘倏地緊急煞車,使他的身體用力被彈回椅背上。
「你鬧夠了沒有?」
龍崎匡弘憤怒的聲音在小小的空間里非常具有威嚇的力量。
「我沒有胡鬧,我只是想在你家多住幾天、想留在你的身邊。如果你硬要認為這是胡鬧的話,我沒有話說。可是,請你不要趕我走好嗎?」
「你又不是無家可歸,為什麼非賴在我家不可?」
「我……」出乎意料的心痛,讓安芸夏樹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能恨恨瞪著自己緊握的雙拳。
對,他並不是無家可歸,如果那間用錢堆出來的豪華大倉庫叫作家的話。
「總而言之,你今天非回去不可。」
「我不要,我想留在龍崎先生的身邊。如果你堅持要送我回去的話,我現在馬上就打電話給店長。」
「隨便你。」龍崎匡弘不接受他的威嚇,重新發動車子。
在他這麼做的同時,安芸夏樹真的撥號出去,直到他對著手機喊出店長時,龍崎匡弘才相信他是認真的。
還沒來得及報出名字,安芸夏樹的手機就被龍崎匡弘搶了過去,他伸手想要奪回手機,龍崎匡弘卻打開車窗將手機用力扔了出去。
「你太過分了!那是我的手機耶!」安芸夏樹忍不住大叫起來,眼角掛著淚水。
「現在你誰也別想通知,乖乖給我回去。」
龍崎匡弘的話讓他胸口好痛。
一路上,安芸夏樹忍著淚,龍崎匡弘則忍著怒氣,兩人之間不再有任何對話。
沒多久后,車子停在大樓門口。
安芸夏樹緊咬著唇不發一語,規規矩矩地向他行了個禮,乖乖走進大門。
踏進電梯的那一剎那,眼淚瞬間潰堤……
失敗了……他的計畫。
結束了……意外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