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腳舉了又落,放了又抬,僅一個轉角而已,唐羽聲遲遲不敢前進。
明明他就是少主,居然還得看護衛的臉色,真是……罷了。
最後,唐羽聲硬著頭皮走走到悔悟堂前。
悔悟堂里沒有開燈,僅靠著透過窗戶射入的月光為照明,然後他的視線捕捉到躺在地上的衛子風。
唐羽聲躊躇好久后才開口,「那個……我不是不信你,只是那種情況,你什幺話也不說,我無法為你脫罪。」只要是人都會有私心,縱使小春也跟了他一年,他卻比較偏袒衛子風,理由何在,也無法說分明。
沉默了好一會兒,衛子風受創的聲音才從冷冷的空氣中傳來。
「何必脫罪,她說的我都承認做過,她沒說錯,你也沒做錯,只處罰兩天,還是從明天才開始,算我好運。」
只要羽聲肯說聲相信他,無論多晚,對他都有效,此刻,他的心情已經恢復了。
衛子風話語的不滿沒有逃過唐羽聲的耳朵。
「既然你承認小春的指控,那我想請問你,你放出鴿子是想和誰聯絡?」
衛子風翻過身來,炯炯的雙眸泛出精光,「你不信我,也沒什幺好問的了。」
「我不是不信你……」他不都說了嘛!
「那還問什幺,如果你真的相信我,就什幺都別問,總有天我會給你滿意的答案;若不信我,我們也沒什幺話好說。」衛子風又翻過身,他就是存心想看羽聲傷腦筋的模樣。
「彆氣了,」天底下哪有主子安撫屬下的,「我向你賠罪。」他這個作主子真是有夠可憐。
「我只想問你,你真的信任我嗎?」
「真的。」
「為什幺?」
唐羽聲沉思了會兒,一副為難樣,「我也不曉得。」就是相信,哪有理由。
衛子風聽了心情特好,乾脆起身隔窗與他面對面,「我希望你信任我,你誰都能不相信,但唯獨我,你必須相信,愛你都來不及的我絕不會害你。」
「嗯。」唐羽聲莫名感動,可是很快就讓衛子風下一句話給銷毀了。
「要我原諒你也行,等我出來后陪我睡吧!」
欸!他這男人真的寵不得,看,沒多久又飛上了天了。
「不好吧!」
「我明天就要進悔悟堂受苦了,給我一點優待也不為過吧?放心,我只是抱著你入睡而已,不會佔你便宜。」衛子風保證道。
他要的,非達到目的不可!
「這……好吧。」他無奈妥協了。
「這幺擔心,那放他出來算了。」言非夜的笑聲淡淡地由他身後傳來。
唐羽聲低了頭,「不行,這裡有規矩的,不能為了他而破壞。」
「其實昨晚我也有醒來,可是你就單憑小春的話而讓護衛進入悔悟堂,會不會有點太公正了。」
「昨晚的情況,我不得不那幺做。」要是他失了公平,未來將要如何取信唐門館的眾人。
「可是他是你的護衛,你父親又恰巧這幾天不在,你的安危誰來負責?」
「醫生,你太擔心了,整個唐門有不是只有他一人懂武,若是我把全部的信心全放在他身上,萬一他有天比我早死,那我才真的不曉得怎幺辦呢!再說,我以前不就那幺過來的。」能進唐門館的每個人都必須懂簡單的武術,包括侍女小春。
「那是因為你那時身份還不是下任館主,對有心人沒有威脅,此一時、彼一時,不能相提並論。」言非夜提醒他。
「醫生,你也不能如此小看我,若不能應付小場面,將來怎幺應付大場面。」他自嘲暗殺是小場面。
在唐門館的人,沒有一個接任館主的人不曾被暗殺過,有時候若沒被暗殺,就表示你不受重視,還挺糟糕呢!
「小心駛得萬年船。」
「謝謝。」唐羽聲感激地笑了。
醫生對他總是很溫柔,若是由衛子風,肯定是霸道強勢地要他聽他的話。
「該檢查了。」
「走吧。」
回到唐羽聲的房間,言非夜開始作例行的檢查工作。
「你的身體和以前一樣,只要多注意不要動怒就好。」
「我曉得了。」
「叩叩!」
「少主,吃藥了。」是小春的聲音。
「進來。」
隨著小春進入的步伐,一陣香氣四溢,那是言非夜為他調製的中藥。
一嗅到香味,言非夜即說:「擱著,我會讓少主喝下,妳十分鐘后再來收拾。」
向來只聽唐羽聲命令的小春,將疑惑的雙眸對準他。
「妳先出去吧,十分鐘后再來。」不明白醫生的用意,唐羽聲仍是配合。
「是。」
小春的身影離開后,唐羽聲才問出疑問。「平常不都是小春看我喝完,馬上收走,今天怎幺了?啊,是不是……」唐羽聲的目光最後落在那一碗中藥上。
「香氣不一樣,有人想害你。」
唐羽聲雙眉一擰,不發一語。
「十分鐘后就知道誰要害你了。我先出去了。」知道唐羽聲曉得該怎幺作,言非夜先行離去,好讓敵人安心。
唐羽聲盯著那晚湯藥,久久不動。
輕輕叩門,房內沒有任何響應傳出,門外的身影輕巧地開門而入。
那晚湯藥已喝盡,而唐羽聲也倒在榻榻米上。
闖進的人影冷冷地注視唐羽聲,低聲說:「要怪,就怪你的身份吧!」
「喀!」
人影應聲回頭。
「小春!」言非夜面無表情開門走入。
「快點,醫生,你來的正好,少主倒下了!」小春著急地說。
言非夜沒有關門,徑自走入:「小春,妳的演技真的好得沒話說,是吧,少主?」
聽見言非夜喊少主,小春再轉頭,果然看見本來應該死亡的唐羽聲已坐了起來,是到如今,她清楚自己已無後退之路,便準備抓了唐羽聲作人質。
奈何唐羽聲早有防備,以最純熟的武技擋住她。
「你怎幺可能?」小春一臉訝異。所有人不是都說他唐羽聲只是個藥罐子而已,怎幺可能會武術。
「人要懂得保留自己的實力,否則很容易就遭到淘汰,這是我父親教我的。小春,為什幺妳要這幺做?」
言非夜搖搖頭,少主還是太相信人性本善了。
小春聽了馬上跪下,聲淚俱下,「少主,因為小春的父母被人關了起來,他們說若我不照做,就要殺了我幺父母,對不起,請你原諒小春!」
言非夜靜靜欣賞小春的表演。
「小春,是誰抓走妳的父母?」
面對善良的唐羽聲,小春眼神閃過不知名的情緒。
「一個孤兒哪來的父母,小春妳告訴我好了。」
知道謊言被人看穿,小春即刻抽出懷裡的刀攻擊言非夜。言非夜在閃躲的同時,竟然把房門大開,讓小春逃了出去。
「小春!」唐羽聲大喊一聲。
「少主,人性非本善,即使她善,外在的環境也使她無法向善。」
唐羽聲感嘆她說:「她跟了我一年,我一直當她是妹妹疼愛,沒想到……罷了,讓她逃走就算了。」
「逃?唐門怎能任人出入自由呢!」言非夜冰冷的聲音更顯無情。
「那……」
「是他不想讓你的房內沾血,要我故意放走小春。」
唐羽聲恍悟,趕緊衝出房門,等他趕到前門時,眾人都聚集了。
「少主!」
「讓開!」他大喝。
眾人讓出一條路,唐羽聲看見倒地不起還剩下最後一口氣的小春,和站在她身旁寒著一張臉的衛子風。
「小春。」他不顧衛子風的反對,執意要蹲下身體,握住小春朝他伸出來的手。
「少主……」她已咬破嘴內的毒,命在旦夕。
「妳真傻!」他寧願他逃出去,也不想見她倒在這裡。
握緊她服侍一年的唐羽聲,小春說了最後一句話:「對不起……少主。」語畢,咽下最後一口氣,閉上眼睛。
像是感應到他的傷心,天空也飄下綿綿細雨。
唐羽聲仍不放開小春的手。
衛子風嘆氣,硬是扳開兩人的手,抱起唐羽聲,並朝守衛交代,「把屍體處理好。」
他抱著唐羽聲,曉得他此刻很傷心,也沒說什幺安慰他的話,只是將他安頓好后,準備繼續回去悔悟堂。
唐羽聲抓了他的衣服,「留下來陪我,我不想一個人獨處。」
衛子風一頓,回過身。
唐羽聲拉開被子躺下,衛子風側躺在他身邊。
「你有沒有兄弟姊妹?」
「七、八個還是十幾個,我也弄不清楚。」
「我只有一個遠在日本就學的妹妹,她今年才二十,看到小春,會令我想起她……我很想把她接來台灣,但又怕她遭受傷害,我真是沒用!」
衛子風拍拍他的背,「不是你沒用,而是這個環境本來就是如此,要想生活下去,就要有自保的能力。」
「我從沒聽你提過你的家庭。」他實在很想明白究竟是怎樣的家庭養出這樣的衛子風。
衛子風很識大體、很懂得人情世故,偶爾又故意露出備受欺凌的媳婦樣,但他經常是深不見底的,讓人無法猜測他究竟在想什幺,猶如汪洋大海般。
「我——」他的聲音上揚幾分,帶抹自嘲的意味,「我的家庭是個大家族,親戚很多到一雙手也數不完,我的父親兒女成群,不過都不是同一個母親所生。家族企業龐大,每個人都想分一杯羹,所以露出來的表情定奸詐狡猾,每天除了算計就是算計,而我,向來就是局外人,因為我的母親沒有名分,我是個私生子。」
第一次聽到衛子風談論自己的背景,聲音竟是如此憤恨,唐羽聲不禁摟緊他。
感覺到懷中人的動作,衛子風笑了笑,「你是在同情我嗎?不用的——我衛子風從來就不需要別人同情,這樣的日子,我很愜意,沒有什幺不滿。」自小他就打定絕不受人擺布了,而會遇上羽聲,才令他憤世嫉俗的心態放軟些。
衛子風的笑容很假,令他想給他溫暖。他騰出手勾住他的脖子,拉下他,在他唇上留下一吻。
毋須威脅、不必交易,唐羽聲主動付出溫柔的吻,教衛子風感動極了。
他深信在羽聲心底,對他仍是有份情意在,而愛不愛,就是遲早的問題。
「我也不曉得這樣算不算同情你,只是……我不喜歡看到你那種表情。」唐羽聲尷尬地解釋自己貿然的行徑。
欸!他的心仍是陷入衛子風的溫柔里。
衛子風不忍見他繼續臉紅下去,為他解了圍,「如果我能再多編一些可憐的故事,你會不會再吻我?」
「你……是編的?」若他承認,他非把他趕出去不可。
衛子風帥氣的臉龐忽然湊上,「我怎幺捨得欺騙你呢!」之後狠狠抱住他。
是了,他怎幺捨得欺騙那幺善良的他。
不過若是能將他騙上床,偶爾騙騙也不為過。
「我不在這幾天,可有發生什幺事?」剛回到唐門的唐老特意找來兒子。
唐羽聲想了想,決定不把小看的事情說出,因為他不想讓父親擔心。
「沒有,不過我昨天去過南北門館。」在衛子風的勸說和陶雲您的策劃下,他決定開始出擊。
「都談過了?」
「和北門館主談過,不過依舊沒見到他的真面目,他的聲音也是透過變聲器傳出,可是南門館主就沒見到了,具南門館說他們的館主正在日本,暫時不會回來。雖然沒見到館主,不過有和他的秘書聊過,由秘書的口氣里,我覺得南門館也是同意我擔任第五任唐門館館主。」
唐老點點頭,「嗯,那北門館主的意思又如何?」
「他的意思更白,他希望我好好做。」得到兩館的支持,他有了半數的勝算。
「那剩下兩館,你想怎幺做?」唐老絲毫沒有參與的意思,既然他想把棒子交出去,就要信任自己的兒子。
「最好是個個擊破,我不希望他們有聯手的機會。」
「子風可有幫上你?」
提到衛子風,唐羽聲不免想到今天早上又見他睡在自己身旁的樣子,活像是遭他虐待一般地可憐。
但有衛子同在他身邊,他覺得——安心。
「有,他準備幫我對付東門館。」
兒子提到東門館,唐老五官有了表情,「他有底了?」
「是。」昨晚他們聊起該如何處置忠老大,光瞧衛子風勝券在握的模樣,他安心不少。
唐老靜默不語,爾後才開口!「明天就要去東門館開會,你先下去準備。」
「是,父親。」
「對了,把子風叫進來,我有事找他。」
唐羽聲雖是疑惑,但也照辦地把手在玄武堂外的衛子風喊進來。
「館主!」衛子風自然地屈膝跪坐。
「我聽羽聲說你握有忠老大的底?」
「是。」
「把那些交給我。」
衛子風訝異唐老的決定,出聲問道:
「為什幺?」
「忠老大是我多年的朋友,他的事,由我來處理比較不傷情面。」
是了,有什幺樣的兒子就有什幺樣的老爸,他差點就忘了這對父子是同個樣,一樣的——相信人性本善。
「館主,忠老大是什幺樣的人,你我心知肚明,若是由你出手,我怕會衍生出更多的麻煩。」在唐老面前,他向來有話直說。
若是唐老顧了老友情面,他怕會對羽聲帶來不利。
曉得衛子風說得有理,但唐老也非常固執。
「還是先讓我勸勸他。」
「這……」衛子風很猶豫,好不容易做到這地步,要是打草驚蛇,他怕就此沒了毀去忠老大的機會。
「你希望我找羽聲來勸你嗎?」
「哇!你也挺會利用我的弱點,好吧,看來不給你也不行了,不過我希望你能多注意忠老大,他那人是個不懂得心存感激的混蛋。」父子倆一個樣,他也莫可奈何了。
「謝謝你。希望你能好好照顧羽聲,不要讓我後悔當初作的決定。」唐老含笑地說。
「這兩件事別混為一談,我不需要你的回報,羽聲我是一定會好生照顧。」他衛子風才不用別人的施捨恩情。
「好吧,你這幺有志氣也挺好的。快出去了,別讓羽聲等太久。」
一出玄武堂外,衛子風果然瞧見唐羽聲。果真是父子呀!
「你怎幺在這裡?」麻煩自動找上門。
「我父親找你說了什幺?」他一臉好奇。到底是什幺事只能跟衛子風說而不能跟兒子說明。
唐老雖沒有言明,但他也曉得什幺該說、什幺不該說。在那邊做好,這邊又不放過他,他真是兩邊為難。
「沒有,館主只是問你最近好不好而已。」
「我不信。」衛子風的眼神、聲音都擺明他不信事情這幺簡單。
衛子風雙手一攤,徑自往前走,「要不,你自己去問館主好了。」
麻煩丟了出去,他才不想撿回來。
「衛子風!」
唐羽聲才剛喊出他的名字,他的手就自動覆上唐羽聲腰上,口氣還軟軟地說:「館主要我幫你看看明天去東門館還有什幺欠缺的,既然你都要擔任下一任館主了,千萬不可失禮!」
「這些雲悠都幫我準備好了,不勞你費心,我只要你告訴我你們剛剛談了什幺就好!」他的固執無人能及。
衛子風搖頭兼嘆氣,使出最後絕招,「你父親不准我說,你偏要我說,那我又該如何向你父親交代?」
聽到是父親下得命令,唐羽聲不再堅持,悻悻然道:「罷了,請你放開我!我有事要去找雲悠。」
這幺快就過河拆橋,他衛子風也非省油的燈,「我是你的護衛,你走到哪,我自然跟到哪。」
唐羽聲忿忿地哼了聲后徑自向前走。